鹰奴+特典 非天夜翔 作者:rourouwu
战,人过峭壁横梁行险,狼却是异常矫健,短短片刻尽数冲过石梁上,所有人背靠峭壁,放箭迎敌。
事前想好的战术遇上一群畜生全无作用,幸好方青余留了一手,箭矢纷飞未见慌乱,头狼与驭狼人逃进山涧中,群狼缺了领头,不再恋战,留下满地狼尸。
李庆成喘息片刻,兵士们放下钢弩,李庆成道:“等等,别松懈!”
所有人马上手持钢弩,朝向对面,以防再有人杀出。
李庆成端起弩,朝横梁下的峭壁处看,张慕一身被狼爪抓得鲜血淋漓,盔甲间,脖颈上满是伤痕,追着驭狼人与那条巨大的头狼一跃,无名刀每次砍下,便把岩石削得粉碎。
“去,快去。”李庆成说。
海东青远远看着,李庆成抓着它,朝山谷内一扔,海东青又飞了回来。
“你……”李庆成用钢弩指着它,蹙眉道:“怎么人不听话,驯出来的鹰也这么不听话?”
海东青停在弩头,一晃一晃。
李庆成没辙了,问:“这鹰叫什么名字?”
一兵士道:“殿下忘了?殿下都唤它‘儿子’。”
李庆成:“……”
“儿子?”李庆成嘘声道:“快去帮忙。”
儿子……
“这会把咱们儿子熬死的吧。”李庆成弯腰,双手撑着膝盖,担心地说。
张慕坐在石头上,认真地给湿淋淋的海东青灌洗肠茶,抬头看了李庆成一眼:“你不怕匈奴人恨你,还怕一只鹰恨你?”
“儿子!”李庆成登时回过神:“快去!”
海东青扑腾翅膀,长唳尖锐,峭壁上的张慕与那驭狼人动作都是一顿。
紧接着海东青扑向那人,张慕一手扳着峭壁,抡刀横砍,山间回声飘荡,二人两兽在峭壁陡峭的地形间展开了一场激烈至极的追逐战!
是时只听头狼一声惨烈至极的痛嚎,被海东青抓开鲜血四迸,张慕终于追上敌人,猛地一刀,将那人扫下山谷。
“好!”横梁上兵士轰声雷动。
说时迟那时快,那头狼王从侧旁扑来,撞在张慕身上。
李庆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张慕颀长的身材在峭壁边稍稍一倾,瞬间拔刀砍入岩石,以期钉稳,然而碎石瓦解,哗啦一声轻响。
张慕回头看了一眼,李庆成的心跳停了。
下一刻,张慕拖出一道血线,轻飘飘朝着谷底坠了下去。
“哑巴——!”李庆成那声没命的大吼在山涧回荡。
鸦雀无声,峭壁上一阵静谧,先前二人死斗的地方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过了很久很久,没有人敢说话。
李庆成吹响鹰哨,山谷间盘旋的海东青飞了回来。
“去找。”李庆成喃喃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兵士们散下山谷,仔细搜索张慕落崖处,黄昏时纷纷归来回报,找不到张慕的尸体。李庆成坐了一会,喃喃道:“没有死?上哪去了?去找,你听得懂么?儿子?”
海东青扑打翅膀扎入山林中。
李庆成长叹一声,昔时全因张慕把自己救出京城,才免得被囚禁深宫的悲惨下场,这哑巴侍卫随侍近十二年,平时虽从不说话,一片忠心却再无疑问。
想到此处,李庆成红了眼眶,方青余道:“找不到人,想必走了,殿下,咱们不可再耽搁下去,得马上动身前往江州。在这里多呆一时,便多一时危险。”
李庆成不答。
方青余道:“寻不见尸,也可能是被狼吃了。”
李庆成:“青哥。”
李庆成语气森寒:“如果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话……”
方青余一哂道:“庆成,我若舍身赴死,定希望自己死得有价值。”继而转身走到一边坐下。
方青余这么一说,李庆成反倒提不起丝毫忿意,只呆呆坐着。
然而说难受,却又不知难受在何处,思来想去,这侍卫自己既无亲情,又不听话,充其量不过是忠心护主的武将一名。
报国捐躯壮烈死,留得忠名与丹青。
李庆成:“再搜一次,仔细搜,最后一次,找不到不怪我了。”
“当初要不是哑巴将我从宫内救出来,一路带到葭城,现在我多半已成了你姑母的阶下囚。”李庆成瞥了方青余一眼,没好气道。
方青余道:“此刻若深究,实在是不合时宜,但青哥有一句话必须得说,你纵是将我划成小人也无半分干系。”
李庆成嗤道:“你本来就是小人。”
方青余莞尔道:“若不是他多事,那夜我本想带你进明凰殿,召集大学士与符将军,正式行太子监国。”
“方皇后仓促叛乱,行事定未考虑周全,咱们加上符将军,唐英照两名大将军在皇城一战,或可顺利平叛也未可知,不至于如今这般多枝节。”
李庆成静了片刻,叹了口气,士兵最后一次搜索完来报,找不到人,海东青还未归来。
“走吧。”李庆成吩咐道:“来日回归京城,再给他厚葬,追封祖上三代。”
众人再次起行,兵士让出了战马,李庆成骑在马上神情恍惚,片刻后方青余实在不放心,与李庆成共乘一骑,朝眉山最后一段山道前进。
张慕浑身是伤——被狼抓的,落崖时被岩石挂的。左手指一路扳着峭壁摔下来,已折断了两根。
他拖着受伤的赤\裸臂膀起身,踉跄沿着溪流走,漫天细雨又扯了起来,在他面前笼成一场烟雾。
张慕一头扎进树丛里,重重摔在地上,出了口长气。
他寻了数根木枝充当夹板,固定住手指,刀交右手握着,海东青从崖顶飞下,低鸣一声。
张慕站了片刻,忽地转头,眯起眼,听出远处有低低的狼嗥声,继而朝海东青“嘘”了声,海东青飞过来,落在他的肩膀上。
张慕扬刀撩开拦路树杈,落足时无声,朝密林深处走去。
穿过狭长谷底,面前是一处低地,散落着数具死尸,远处的山洞中有狼崽子嗷嗷叫,张慕闭上眼,侧耳辨认四周的动静。
没有危险。
张慕战靴迈出一步,不断靠近低地中央,颀长身材站稳,仰首眺望,四周都是陡峭的岩壁,这里是群山环绕中的一个偏僻峡谷。
峡谷内铺着干草,四周的尸体有西川军——李庆成带来的自己人。
还有一具身穿盔甲的陌生士兵,张慕躬身检视那已快腐烂的尸体,扯下一块江州军的腰牌。
张慕转了个身,见几只幼狼在撕扯一只手臂,手臂上戴着个护腕。
张慕想也不想,杀了那几只幼狼,把护腕与腰牌收好。
三天后,李庆成失魂落魄,仿佛心里缺了一块,驻马立于江州兵道时,所有人都停下脚步。
面前是成山成海的兵士,五万江州军列于城外平原兵道,盛夏炽日当空,天际一片刺眼的蓝。
李庆成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生硬地小声喊道:“小舅——”
韩沧海身着戎装,喝道:“众军听令——”
李庆成眼眶发红,看着年近不惑的江州刺史韩沧海,韩沧海又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整军——!预备!”
李庆成翻身下马,缓缓走来,一兵士要上前去,却被方青余拦住。
李庆成哽咽停步,韩沧海喝道:“恭迎太子殿下——跪!”
哗啦声响,整齐划一,五万兵士同时跪地,声音排山倒海:“恭迎太子殿下!”
李庆成只觉这惊心动魄的日子,辗转反侧的夜终于到了头,不需再担惊受怕,也不需再被压得难以喘气,短短半年,仿佛是过了两辈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沉甸甸压在心头,那不属于他的经历仿佛与他的记忆融在一处,连日赶路时最悲伤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的情感尽数爆发,李庆成猛地冲向韩沧海,扑在他身前,甥舅二人紧紧抱着。
——卷二·惊梦·终——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惊梦》
41、寒江曲
江州自古是中原必争之地,背倚滔滔寒江,位于眉山、玉衡山两山环绕之间,肥沃的江州平原富饶平坦,每年税赋位居全虞国第二,仅次于素有花花世界的江南一地。
江州地域包括六城十七县,鱼米丰饶,两山上木材及山中矿产极其丰富,水道便于运输,乃是全国的资源重地。
韩沧海所镇之处位于州中主城江城,全城十二万户,五万兵员,扼守入川要道,南通梦泽诸州,东接江南东海,秦州一地,西临眉山入川古道,北面则是京师重地——司隶,地理位置四通八达,乃是全中原的枢纽之处。
韩沧海为官不贪,但担任刺史数年来,终究与城中大户素有往来,位极人臣的国舅爷省吃俭用也不体面,韩家虽在韩沧海与韩嵘时已有败落之象,却依旧是百年世家大族。先帝在位时,更钦赐韩沧海大宅一间,银十万两。
李庆成骑在韩沧海的坐骑上,身后跟着上千兵士穿过长街,道路两侧百姓纷纷躬身行礼。
“江州是个好地方。”李庆成叹道。
韩沧海骑一匹踏雪黑驹,落后少许,温和笑道:“当年你娘就是从这里嫁出去的,你自幼长于深宫,未曾来过江州,小舅都给你打点好了这番基业,以应不时之需。”
李庆成又红了眼眶,韩沧海爽朗笑道:“你在枫关以一百骑兵拦住了匈奴五万大军,小舅听到这消息时,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心想果然是大姐的儿子,不逊分毫气概。”
李庆成摇头苦笑,是时到得府前,仰望门上牌匾草字,挥洒淋漓,酣畅大气。
“这和父皇殿上挂的字。”李庆成喃喃道:“是同个人写的?”
韩沧海道:“是一位前辈,名唤张孞的字。”
少顷进了府内,韩沧海知道李庆成连日奔波疲惫,便不宣下人来伺候,吩咐人打点下去李庆成的兵马,摆上一桌江州菜,亲自为李庆成斟了清茶,说:“你也累了,稍后便好好歇息,待得有精神时,咱们再好好谈谈。”
李庆成心不在焉地点头,当日与韩沧海叙旧片刻便回房歇下。
翌日诸事稍停,韩沧海在厅上等候已久,甥舅共一案坐了,韩沧海道:“如今有什么打算?”
李庆成问:“小舅,你说呢。”
韩沧海唏嘘道:“庆成,小舅有很多话对你说,一时千头万绪,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韩沧海一别经年,给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十岁那年入京述职之时。
那年的韩沧海一身黑铠甲,率领江州铁骑浩浩荡荡入京,火红披风在秋风里飘扬,沿路万民瞻仰,韩沧海本是武人出身,却饱读兵书,经卷,将军的悍气与文质彬彬的儒雅气质难以置信地互相调和,他的面容刚毅,英俊不逊虞帝李肃少年时,谈话谦逊有礼,却不卑不亢。为人端正自持,军纪肃严有至。
韩沧海一生只进了三次京城,第一次是拥立虞帝,攻入京师之时;第二次则是其姐韩嵘殡天之际,那时李庆成还小,已不记得了。
第三次则是入京述职,一共进了三次,韩沧海的声名却传遍京城,无数待字闺中的少女芳心暗许,黑铠军的领袖,名将韩沧海却至今仍未婚娶。
渐渐的,他老了。
李庆成看着小舅,他的头发已夹着零星银白,容貌却一如往昔。
李庆成对他的最深刻记忆,是偷偷溜出来,与侍卫们在踢毽子时,韩沧海远远道:“庆成,过来,小舅给你个东西。”
李庆成过去了,韩沧海亲手给他一包江州的蜂蜜桃片,嘱咐道:“这是你外婆亲手做的,吃完便回去读书,不可荒废时日。”
而后又有一次,韩沧海上书京城,请为李庆成择太子妃一事,引得礼部与李肃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是在李庆成十三岁时。
那时李庆成未有丝毫成亲的念头,只觉这小舅实在管得太宽,不像亲叔李魏般和气,是以逃出京城时,第一个念头是寻李魏,而非韩沧海。
“庆成,觉得小舅老了是么?”韩沧海莞尔道。
李庆成道:“不,小舅千万别这么说。”
韩沧海道:“小舅确实老了,但还没老到拿不起长枪的那一天,当年能帮你父亲打江山,今日也能率领子弟兵,带你重回京城,庆成,别嫌弃小舅。”
李庆成认真道:“小舅不老,小舅是天底下最强的将呢。”
韩沧海摇头唏嘘:“最强谈不上,打个把封疆败将,除一群篡国佞臣,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二人相对无语,韩沧海道:“昔年我记得上京时,张孞的独子还跟在你身旁,现在呢。”
李庆成答:“他死了。”
韩沧海一震道:“怎么回事?以他的身手就死了?死在何处?尸身呢?”
李庆成把眉山之事详细说来,足有半个时辰,韩沧海神色凝重,眉头将拧未拧,李庆成最后道:“我们在暗里,那股敌人在明里,全不知何事。”
韩沧海道:“不可能……决计不可能。张慕成继承了武宗家传绝学,怎会死在这种地方?来人。”
韩沧海召进人来,方青余在厅外等候,韩沧海道:“方青余,你亲自去一趟,我派人跟着你,将眉山狭路,一线天及古径彻底搜一次。”
韩沧海积威素盛,不似寻常武人,方青余不敢再吊儿郎当,恭敬一躬身,领了兵符前去打点。
韩沧海又沉吟片刻,李庆成道:“青哥他……”
韩沧海不表态,李庆成将方青余之事也详细说出,韩沧海笑了笑。
“从前见他,便知不是善类,竟做得出这种事,不过被他夺了兵马的辽远,一直有反心,不服陛下调动,当年三令改边防,俱被他拒了。”韩沧海道:“此事暂且按下,待方青余戴罪立功,来日再作处置也不妨。”
李庆成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来着。”
“小舅都考虑好了。”韩沧海说:“你也不需拐弯抹角,西川那边还有多少时候,孙家能征到足够的兵?”
李庆成想了想:“一年。”
韩沧海道:“我手下有五万骑兵,一万步兵,一万寒江水军。”
李庆成道:“你带,小舅,我不会带兵。”
韩沧海颔首道:“枫关一战,小舅重新推演了一次沙盘,约略猜到当初战况,你运筹帷幄,料敌机先却无分毫妇人之仁,怎能说不会带兵?”
李庆成记不起前世,完全不知韩沧海远在万里之外,单靠简单军报与推断,就能重演一场战役的本事有多彪悍。只笑道:“在小舅的面前,谁敢说自己会带兵?”
韩沧海一哂置之:“既是这样,我明日修书一封,分发北良,东疆,秦州,西川,扬州等地。让他们来春出兵,咱们开春便行动,于司隶境内卧龙岭前会师,看有谁会出兵勤王。”
李庆成道:“小舅,都有谁会来?”
韩沧海淡淡道:“我也说不准,但若谁不愿意来,平了京师后,小舅掉过头,下一个就必须收拾他们。”
李庆成静静坐着不吭声,韩沧海道:“你爹的江山不稳,当年我本想散去江州军作个表率,顺带着将中原十八州的兵马归于朝廷总率,你爹不允,恐怕残余乱党生变,地方大族又嚣张跋扈,乃至有今日祸乱。”
李庆成说:“父皇……嗯,他当年也是没法的事,北面有匈奴虎视眈眈,不管谁镇守东疆都难以号令,我觉得父皇让小舅你守江州,让方家守玉璧关,是一招漂亮的棋。”
韩沧海缓缓点头,李庆成又道:“如果小舅你现在与方家换个位置,咱们就得同时和匈奴人,背后的京城两线作战了。幸亏你在江州。”
“也是。”韩沧海长叹一声按膝起身:“回到京城之后,你的重任才刚开始,庆成,今日祸乱仅是你开辟旷世伟业的第一步。”
韩沧海道:“这些日子,小舅还得去准备信报,整理军情等琐事,你在府上,当自己家住着,过几天我给你派个人,想到什么了,吩咐他去做就行。”
李庆成起身送韩沧海出府,回到厅内发呆,昨夜睡得足,精神总算好了些,于厅内坐了一会,府内极静,下人俱不敢大声交谈,生怕扰了皇子。
李庆成患得患失,只觉韩沧海实在做得太多,虽是母舅家血缘牵系,然而终究有点不安,昔年听大学士教过,韩皇后跟随李肃打天下,未及过几天富贵日子便缠绵病榻,母亲早逝令他甚至记不清她的音容笑貌,只有一个模糊且朦胧的印象。
小时候李肃说过,李庆成依稀有六七分像极了母亲,而外甥似舅,多少也带着点韩沧海的影子,或许这就是为什么韩沧海对自己疼爱备至的原因。
诸事纷杂,李庆成打定主意,过几天还得到韩家去走一趟,见见亲戚,来日也好封官荫子,韩沧海虽驻府江城,韩家世族却不在城内,百年大宅置于江城外七十余里处的篙县。
封官荫子……李庆成忽又想起少时父皇诛戮功臣之事,若非中秋夜变,只怕数年后说不得就要寻韩沧海的麻烦,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道自己决不能这样。
韩沧海事忙,又值盛夏,李庆成在府里呆了几天只坐不住,身边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皇子心思又不能对寻常下人说,幸好没多久方青余就回来了。
天色阴沉,闷雷滚滚,却不下雨,李庆成内着单衣,外披一件薄薄的丝绸袍子,在府内只觉气闷。
“没找着?”李庆成抬眼道。
方青余道:“嗯。”
李庆成揉了揉眉心,说:“辛苦你了,休息吧。”
方青余自己倒了点水:“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李庆成:“我让他们都退下的,想一个人静静。”
方青余过来坐着,摸了摸李庆成的耳朵:“想什么?心肝。”
李庆成:“不知道,这几天,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怪难受的。”
方青余淡淡道:“时间长了就好了,被天气憋的。”
李庆成长叹一声:“不想了,青哥,我从前是个怎么样的人?”
方青余:“不管你从前、现在、以后会是怎么样的人,青哥都一样地疼你。”
李庆成忽然就想明白了,笑道:“对。”
“我觉得,你们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对。”李庆成想了想,随口说:“是我多心了。”
方青余道:“接下来,等韩沧海出兵,咱们就可以回到京城了,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学做天子,学驭群臣,学决策天下……庆成,你切不可在此刻颓丧,咱们只差一步了。”
李庆成出神地说:“小舅告诉我,回到京师以后,一切才刚开始,只怕没有人会听我的话。”
方青余笑道:“不可能,我,唐鸿,都会听命于你。”
李庆成:“唐鸿是个怎么样的人?万一他知道我把他忘了,不愿出兵怎么办?只有小舅的这点将士,能成么?”
方青余自在哂道:“他不会叛你的,相信我。”
李庆成起身说:“横竖无事,咱们出去走走吧,在家里呆得气闷。”
方青余当即出去打点,片刻后只带了五人随行,便与李庆成朝长街上去。
夏日午后,江州人歇了营生,观那乌天一副欲雨未雨的模样,纷纷出门纳凉,李庆成牵着方青余的手晃来晃去,沿街穿过。
方青余卸甲换袍,穿得极是大胆,江州民生本就开放,方青余索性内里真空上阵,一袭天青色布袍裹着钢铁似的肌肤,领子斜斜搭着,现出健壮胸膛与性感锁骨,引得路旁民女纷纷侧目。
李庆成则便服出城,一件纱似的轻袍罩着雪白单衣短裤,与方青余携手同游,犹如一对璧人。
江州崇尚赋闲,整个城市不如西川等地忙碌,过午后十余艘大船在江边一字排开,一荡一荡。
方青余带着李庆成上了船去,选一僻静之处坐了。
江风习习吹来,凉快不少,方青余笑道:“上两盏好茶,再来点小吃。”
片刻后茶端了上来,天空闷雷划过,铺天盖地的大雨下了起来,洒在江中,雨景在天地间扯起了水晶似的白帘,在风中纷纷飘飞,千万朵涟漪在江中绽放犹如静世的白花,嘈杂雨声错乱,却又显得异常宁静。
船家一女子抱着琴过来,轻轻放下,随手拨弦,小厮将屏风端着过来,横着放好,那女子的侧脸映在屏风上。
“两位官人想听点什么曲儿?”琴娘低声说。
李庆成道:“来首应景的罢,涉江浪。”
琴娘沉吟拨弦,琴声轻轻奏响,那曲子讲述的是古时烈女投江一事,千年前为政者暴虐无方,开寒江河渠,一女子夫君被拉去开渠,没日没夜咳死渠中。后经年大旱,江州刺史祭天,疑为冤魂作怪,遂将女子祭天。
那日阴风覆江,烈女死后魂魄涉江而过,寒江掀起翻天巨浪,怒灌千里,摧毁了堤坝与河渠。
曲声频转,至铿锵之时江水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与这漆黑天地浑成一体,带着他们的坐船在江中激荡。
李庆成听得入了神,嘴角微微勾着,随手摸了摸方青余的脸。
方青余揽着李庆成的腰,伏身封住了他的唇,吻得李庆成频喘。
“青哥。”李庆成蹙眉道。
“嗳。”方青余低声道,一手拉起李庆成的手,与他十指交扣,李庆成迷恋地在方青余肩前又蹭又吻,忍不住把手伸进方青余袍子里去。
方青余袍下男儿身躯赤裸,脸上起了红晕,低声道:“朝哪摸?”
李庆成摸他的胸膛,滑下腹肌,握上他翘得笔挺的那物,轻轻摩挲。
方青余看着李庆成双眼,认真道:“可有多久没亲热过了,你说。”
李庆成答:“本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会不要你?”方青余低声道:“命能不要,你不能不要,哪天真要死了,也得爬回来,死在你的面前……”
天上又一道霹雳划过,李庆成抱着方青余不松手,方青余索性把袍子敞开,一袭宽袍把二人裹着,让李庆成倚在他全\裸的怀抱里。
琴声转至暗哑,船下江边忽有兵士快步上船,全身滴着水,大声道:“殿下!”
屏风后琴声一停。
李庆成蹙眉道:“怎么?”
兵士道:“张慕将军回来了,正在府上等着!”
李庆成松了口气,欣然道:“就知道没死。伤着了么?”
兵士:“看模样是皮外伤。”
李庆成吩咐道:“让他歇着。”
兵士转身走了,李庆成只觉连日阴霾一扫而空,笑吟吟地坐直身体,方青余不悦拧起眉头。
42、 黑甲军
“禀告殿下!”兵士不到两刻钟又再次回转:“张将军请殿下回府,有事详谈。”
李庆成在江上听琴听得正舒服,不悦道:“这么大的雨,怎么回去?有什么要紧的,让他先歇着养伤。”
兵士坚持道:“张将军有生死攸关的大事!”
李庆成没辙了,只得从方青余怀中起身,二人面对面地站着,李庆成给方青余系好腰带,掖好袍角。方青余便没事人一样站着,任凭李庆成服侍,整好袍后把他抱在怀里,专心地亲了亲,牵着他走进雨中。
当天傍晚,韩府边厅。
李庆成湿淋淋地回来了,接过布巾擦头,换上干衣服,坐在边厅内。
“你回来了。”李庆成道:“鹰呢?”
张慕撮指一吹,海东青甩出雨水滑翔而来,落在案前。
李庆成挥退下人,边厅内剩张慕与方青余两名侍卫。
张慕把手里的布包放在李庆成面前的案上,打开,里面是十来个腰牌,一副护腕。
“这是什么?”李庆成拿起一件东西道。
张慕:“在谷底找到的,狼窝里的东西。”
李庆成看了一会,忽道:“江州军的东西?什么意思?”
张慕缓缓摇头,看着李庆成。
方青余道:“他的意思是,派人伏击我们的,是你小舅派出的人。”
李庆成刹那愣住。
长时间的寂静过后,李庆成把包袱按着:“不可能。”
方青余哂道:“我也觉得不可能。”
张慕:“我只信我看到的。”
李庆成:“这说不通!既是小舅的兵,怎会死在那里?!’
张慕:“狼发起狠来,谁也驾驭不住。”
李庆成:“不会是他。”
张慕:“你既相信,那么我带着证据去问他。”
方青余:“你想打草惊蛇吗?!”
张慕:“你也在怕。”
方青余:“决不会是这般!”
李庆成:“别吵了!!”
这事无论如何不能声张,李庆成犹如挨了一发晴天霹雳,他根本不相信张慕的推测,但必须小心行事,一着棋错则全军覆没。
“我不管了。”李庆成焦躁道:“小舅不是这样的人。”
“你怎能不管?!”方青余难以置信道。
李庆成马上清醒过来,无论这件事与韩沧海有没有关系,都不能感情用事,置之不理最后有麻烦的是自己。
李庆成说:“哑巴,你能担保带回来的证据没有疑点么?”
张慕看着李庆成,缓缓道:“庆成,慕哥愿为你死。”
骤然一道雷霆在天空炸响,李庆成的瞳孔微微收缩,映出枫山峭壁。
枫关鹰鸣万里,漫山红叶飘飞。
“庆成。”张慕一字一句道:“慕哥愿为你死。”
又一道闷雷炸开,李庆成浑身发抖,喘着气回过神。
“都……”李庆成一手微颤,无意识地作了个驱赶的手势:“都出去,让我想想。”
方青余侧头瞥了张慕一眼,转身出去,张慕仍站着,李庆成又道:“哑巴,出去。”
“你活着回来了,我很高兴。”李庆成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事关重大,不是责人的时候,温声说:“前事不究,去把你的伤口包扎一下。”
张慕似乎在等什么,却没有等到,落寞地转身离开侧厅,带上了门。
李庆成在厅里逐一检视张慕带回来的东西,再回想日间韩沧海神情,全无半分作伪。
江州军的盔甲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定是与狼群起了搏斗,或是那名驭狼人杀死了江州兵士?
“先假设小舅不知情。”李庆成自言自语道。
山中狼群的事,韩沧海不知情,李庆成提起被狼偷袭时,韩沧海才会派人去查。但这队人又确实穿着江州军的服饰。
那么会是他的手下?李庆成觉得很有可能,驻州大将手下被朝廷收买,先帝在位时不是一次两次,李肃几次设计杀武将,便是靠的这些暗线通风报信。如今韩沧海身兼刺史、州尉二职,拥兵江城,手握五万大军,要直接除去是不可能的,只能在他身边埋棋子。
先看看小舅身边有没有与朝廷暗通信报的人,李庆成大致有了主意,推门出去,雨势小了些。
张慕在边房内赤条条地站着,一名兵士举起碗,朝他背脊上浇。
李庆成问:“在做什么?”
张慕一听李庆成声音,登时脸红至颈,推开那兵士,酒碗摔了一地,继而朝榻上一钻,扯过被子盖着,沉默进了帐里。
那兵士道:“张将军身上带伤,恐被狼抓了得疯狗病,以烧酒清洗伤口。”
李庆成道:“我来,你出去。”
张慕尴尬道:“你……你别来。”
李庆成笑道:“你为我办事落得一身伤,这是我该做的,坐过来。”
张慕沉默了。
李庆成倒了碗烧酒,耐心说:“坐过来。”
张慕不动。
李庆成想了想从前听过的话,学着父亲那腔调,问道:“张卿,有什么委屈?”
张慕:“没有。”
李庆成说:“那么过来。”
张慕侧过肩膀,肌肤线条坚硬纠结,古铜色的皮肤裂口仍带着触目惊心的灰白伤痕,李庆成以布卷沾湿了酒,按在张慕的伤口上,被狼抓出的伤痕惨不忍睹,每一处都有四条并排,触目惊心。
李庆成光是看着都觉得疼,按上去时挤出些许烧酒,张慕每次只是微微颤抖,虚张着唇,像想说什么。
方青余推门进来:“想清楚了?”
李庆成:“想清楚了,明天咱们一起到军营里走走,先去州府一趟。”
方青余:“你觉得会是他么?”
李庆成缓缓摇头:“我相信小舅不会,但他的手下人有可能会。”
“不能感情用事。”张慕说:“你教我的。”
李庆成莞尔道:“我就是个感情用事,忽喜忽悲的人,那天皇宫的火里,还差点把你当作叛贼。”
方青余道:“我来罢,伤口化脓了,脏。”
李庆成说:“不妨,你到厅上等我。”
李庆成把那一坛烧酒用完,张慕依旧赤裸全身,背对床外,扯开手上绷带,反手绕过宽厚背脊缠上。
李庆成说:“好好养伤,辛苦你了,哑巴。”
张慕什么也没说,包扎好绷带,扯过衬裤单衣穿上,李庆成说:“晚饭我吩咐人送到你房里来吃。”
张慕晚饭后出来,见李庆成与方青余在说话,便默不作声站到李庆成背后。
李庆成:“哑巴,你回去歇下,伤着了不可操劳。”
张慕摇头,李庆成道:“那你做罢,有人知道你回来了没有?”
方青余笑道:“不可声张。”
张慕仍旧摇头,不坐,也不说话。
李庆成:“回房去歇着,要我求你么?”
张慕站着不动,李庆成没辙了,说:“坐下也不行?”
方青余笑了起来,揶揄道:“张兄就是这性子。”
李庆成很想起身对他拳打脚踢一顿,然而顾及这侍卫才带了重要情报归来,先前私逃一事也就揭过了,多年相处他早就心里有数,这木头在,就是存心不让人舒服。想了又想,终究觉得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遂按下不耐。
“算了。”李庆成淡淡笑道:“晚上早点歇息罢,免得折腾你们。”
方青余道:“接着方才的说。”
李庆成说:“我把小舅带开,你就趁机在兵营里看,凡是发现任何异常,都用心记下来,回来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方青余一手捏着自己下巴,缓缓道:“不告诉你小舅么?”
李庆成反问道:“你觉得呢?”
方青余沉吟,李庆成又回头道:“哑巴,你觉得这事能拿去试探小舅么?若要试探,该怎么试才安全?”
张慕一脸茫然。
“他不懂。”李庆成说:“暂定这样吧,我觉得定会有逃出来的,你着重看伤兵营里的人。”
方青余点头,李庆成打了个呵欠,下午遭雨淋了,一天心神受了不轻打击,颇有点疲惫,当即便回房睡觉。
李庆成刚进了房,张慕便走到门口守着。
方青余在厅内提笔记了些东西,解开外袍,只着雪白单衣短裤,露出修长健壮大腿,双脚趿着木屐,春风满面地穿过花廊,在李庆成房外停下脚步。
方青余朝张慕礼貌地点头致意,抬手去推房门。
张慕犹如隐在黑暗中的一只夜枭,沙哑着声线,那声音只有方青余与他自己听得见。
张慕:“敢碰他一下,我就杀了你。”
方青余:“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了。”
张慕:“你可以试试。”
方青余悠然笑道:“你杀了我,他也会杀了你。”
张慕沉声道:“无妨。”
方青余懒懒道:“我倒是不怕死,万一咱俩,不,万一我死了,庆成孤零零地一个人怎么活?”
张慕眼中杀机敛去,方青余拍了拍他的肩,唏嘘道:“张兄,昔时也没见我将你怎么着,男儿大丈夫,心胸怎这等狭隘?”
说毕痞兮兮地一笑,转身离去。
李庆成在房里听到木屐声,旋坐起身:“青哥?”
方青余停在花廊下,一轮明月将他的侧影投在窗上,不远处的背后,另一个颀长身影是张慕。
方青余声音带着笑意:“没事,本想来给你守夜。”
李庆成:“都去睡吧,不用再像以前宫里那般了。”
方青余:“嗯。”
方青余走了,张慕还站在房门口,李庆成说:“哑巴,你也去歇着。”
张慕巍然不动,李庆成催了几次,放弃了这个打算,心内哀叹老天爷怎么生得出这般倔强的人,便不再搭理他,自己躺榻上睡了。
翌日破晓时,雨过天晴,湿漉漉的水汽卷进房内。
李庆成迷迷糊糊睁开眼,方青余温柔地吻住了他的唇。
唇分,方青余笑道:“醒了。”
李庆成伸了个懒腰,脸上晕红,蹙眉把方青余推开些,抬头张望,问:“哑巴呢?”
方青余答:“鸡鸣时去睡了。”
方青余仔细地给李庆成穿衣,动作自然十年如一日,就像新婚燕尔宠爱妻子的儒雅男人,李庆成静静坐着任他把自己打理好,牵着他的手朝前厅去。
张慕还在睡,李庆成用过早饭,在廊下站了一会,湿漉漉的江州青石板街上,行人往来,女子或挽提篮,或三五出行,俱穿着或蓝或紫的绣袍。
江州女子高挑温柔,中原闻名,与这雨后晴空,青街同成一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李庆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思考片刻。
“又想什么?”方青余在身后问。
李庆成答:“唔……想从前父皇是怎么教的,为君之人,不徐不疾,目览苍生,心怀天下,威而不霸,谦而不卑……”
李庆成轻轻睁开眼,眸中明亮,神采焕发,仿佛变了个人,眸光温润不失果敢,负手抬脚,似模似样地迈出一步,与方青余一齐笑了起来。
“方卿,何如?”李庆成吊儿郎当道。
方青余点头道:“不错。”
李庆成在前,方青余在后,转出街去,徒步走向江城州府。
张慕猛地起身,头还有点疼,胡乱裹好武袍出来,府内丫鬟便盈盈笑道:“张将军醒了?”
“殿下呢。”张慕问。
丫鬟答:“殿下与方将军出府去了,请张将军用早饭,在家里好好调养。”
张慕:“……”
昨夜狂风骤雨,晨间满地残花败叶,张慕懊悔地站在院中。
李庆成下了马车,韩沧海亲自出州衙来迎,躬身施礼,问:“殿下这几日可住得惯?”
李庆成忙扶起韩沧海:“我来看看小舅的兵。”
韩沧海道:“殿下里边请,臣这就去准备。”
李庆成在州衙内巡了一圈,见桌上摊的案卷,名册俱是江州兵士调动,又有粮草调集等事宜,当即不再怀疑,入内时韩沧海正在换盔,州衙内分两间厢房,一间装满州志、兵卷等书册,另一间则打了个地铺,显是连日来韩沧海都在此处劳碌,忙得连家也不回。
“殿下请到外头稍后……”韩沧海从镜中窥见李庆成。
李庆成笑道:“舅舅,就咱俩,不用殿下殿下的了。”
韩沧海肃容道:“庆成,规矩不可荒废,怎么这么大个人还跟猴儿似的?”
韩沧海一身武袍正要换成铠,笑了笑:“庆成,你和你娘有一点很像。”
“哪处像?”李庆成说。
韩沧海道:“你娘跟你爹上京之前,也总来看着我,什么也不说……但女人这么也罢了,你是男人……”
李庆成怒道:“小舅,你不识抬举!”继而忿忿出外。
韩沧海爽朗大笑。
出外时方青余在低头翻看名册,见李庆成来了,说:“应当不会。”
李庆成道:“不能怀疑他,决计不能。”
方青余低声道:“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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