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奴+特典 非天夜翔 作者:rourouwu
收,怎会有败军的打算?
李庆成哂道:“虽然不太可能,但多作准备也是好的,你跟着我下去看看。”
小门洞开,李庆成与孙岩两骑前来,城门外来人却不是张慕,一身戎装,满身浴血,正是那队亲兵的领队李斛。
“回禀殿下!”李斛大声道:“张慕将军着我押解战俘前来!共八百一十七人!”
李庆成道:“张慕成呢?”
李斛道:“敌将酣战时遣出信使,一路东逃,欲将西川局势报予朝廷,张将军点校时发现少了一人,单骑带领神鹰前去追缉,言道请殿下放心!”
唐鸿不置可否道:“跑掉一个也没什么。”
“这叫没什么?你打仗还在行,旁的就是个榆木脑袋。”李庆成起脚,把唐鸿踹了个趔趄,吩咐道:“方青余,把他们都带到城东兵营里看守,不可逃了一个。”
唐鸿一声未曾问出口,李庆成便道:“得让朝廷以为他们全军覆没了,这队人才能为我所用,没事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李庆成在城外呆着,兵士把战俘押去了军营看守,余人也不敢退,便在城楼下陪李庆成发呆。
李庆成嘴角微勾,看着南边的方向,直至暮日西垂,将他的影子投在旷野上,海东青才一声唳,从连绵青山外飞来,犹如入了画境。
兵道尽头,张慕单骑孤马,背着把长刀缓缓回城。
城楼处翘首以望。
张慕发现李庆成在城门前等他,反而下意识地勒停胯\下战马,转身想走。
“给我站住!”李庆成哭笑不得道:“上哪去!”
张慕调转马头,磨磨蹭蹭地绕了个弯,在兵道上走来走去,就不近前。
李庆成远远喊道:“逃掉的信使呢?”
张慕答:“被我杀了。”
李庆成道:“那你在做什么?还不回来?”
张慕不吭声,李庆成在众目睽睽下怒吼道:“过来!”
城墙上哄堂大笑,李庆成不悦道:“笑什么?都给我散了。”
兵士们一哄而散,孙岩摇头莞尔,下了城楼,落日沉下山去,李庆成策马赶至,斜眼打量张慕,目光从他护肩下露出的赤\裸胳臂扫到他的腰间,张慕那身铠甲很好看,上身几近打着赤膊,唯数片环甲遮住胸膛,腰间现出健硕腹肌。
张慕低头,侧着脸看李庆成。
李庆成又不怀好意地看张慕的战裙,想到昨夜的同心结不知是否还在,拉起张慕的手勾了勾,张慕满脸通红却又舍不得放开,两人牵着手,一晃一晃地回城去。
十日后,西川发布勤王诏,十六路兵马于汀城散向中原诸州,南至梦泽,北到玉璧关,西至枫关,东抵秦州东海诸县,俱收到了一纸轻飘飘的诏书。
勤王诏上详细列举了方皇后谋杀大臣,血洗军师,割地卖国等三十三条罪名,言明方氏于统历十六年八月十五发动谋逆,先帝驾崩,太子逃亡。现以李庆成之名向中原十六州请召集勤王军,若有叛党为逆,则前事既往不咎。各路兵马于京师汇合,听从太子号令,重夺大虞河山,论功行赏。
统历十七年二月初五,西川全境归顺,杀朝廷来使,宣告与方氏势不两立。
三月十二,京师发天子诏,召集诸侯剿灭叛党,同时草拟李珙登基金册,五月初六将于江州与司隶交界处的玉衡山顶祭天,登基为帝。
四月初六,李庆成将汀州事宜交付予孙岩与唐鸿,准备动身前往江州。
是时孙岩发动了全族所有的力量,汀州的银两源源不绝流出,西川、枫山、塞外等地的铁则大量涌入,天下铁价哄抬,供不应求,埋在暗处,李庆成尚未察觉的商路一一呈现,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行脚商队入城。
商人趋利,孙家的举动只代表着一件事——要打仗了。中原各地所有的商贸都在孙家或明金收买,或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向西川汀、葭两城汇聚,一时间白银花得如水一般,囤积了近二十万斤精铁。
同时已招到了第一批兵马共计一万四千人,唐鸿开始战前筹备,一切趋于安定,李庆成准备动身,前往江州。
江州有他的母舅家,世代望族韩家,当年虞国太祖初涉大业,便是韩家重金为李谋铺出了一条路。
李庆成只要得到江州韩家相助,两路同时出兵,这天下便已得到了一半,晚春,方皇后发了天子诏,号令天下剿灭假冒太子的李庆成。他不能再耽搁,必须出发了。
都骑卫在城外关了近一个月,最后李庆成成功地说服了他们,唐鸿仍不放心,最后章衍再交给李庆成两百兵士,并入都骑卫中,张慕与方青余仍旧随行。
李庆成带着这五百人,在枫水南岸处与唐鸿告别。
李庆成道:“你回去罢,别再给我出什么乱子。”
唐鸿欲言又止,最后重重点头。
唐鸿难得地红了眼眶:“此去小心。”
李庆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吩咐道:“儿郎们走,准备渡河!”
兵士们纷纷上板,十余艘舢板入水。
唐鸿沉声道:“恭送殿下,臣谨祝殿下武运昌隆,四海归心!”
随队送行近千兵员尽数单膝跪地,齐声大吼道:“谨祝殿下武运昌隆,四海归心!”
晚春十里芦花飘荡,李庆成衣袂飘扬,笑着朗声道:
“唐鸿,你与我都是一样的身世,一样的人,你就是我的影子,以后的富贵还长着呢,好好干活,朕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许你,只要你尽心竭力,他朝这繁华江山,我与你共坐。”
声音渐远,滔滔枫水东来,汇入寒江,唐鸿双眼通红,热泪盈眶。
38、前尘事
一行人渡寒江,弃舢换马,晚春寒江两岸烟雨迷蒙,笼着青山绿水,山路上桐柏树叶油绿得如洗过一般。
海东青扑进树林中,满林鸟雀惊飞。
此去需从折、眉两山穿过古道,过眉山,从玉衡山脚绕过,方能抵达江州。当年张慕单骑救出李庆成,便是从这曲折山道入川。
悬天古径高立千仞,脚下是哗哗淌过的江水,李庆成吹响鹰哨,唤回海东青,于车座上卷起窗帘,呼吸着山涧的湿润空气,斜斜倚着出神。
车队在古径一侧停住,张慕翻身下马,前去整军,李庆成趴在窗沿边漫不经心地朝外看,见张慕点校完过来,李庆成目光便不自觉地朝他胯\下瞥,肖想张慕战甲下压着,被箍着同心结的那男儿雄根,不禁想得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
张慕走过来,与李庆成视线交接,彼此心中都是一挠,张慕下意识地避开李庆成视线,走向一旁,前去整理马鞍。
李庆成笑了起来,放下车帘,车队再启程。
手下有五百兵员,其中三百御林军是降军派给张慕,两百西川军是新兵,由方青余统领,这点人能派什么用场?
方青余一身战甲,英姿飒爽,骑在马上吊儿郎当地一晃一晃:“殿下在想什么?”
李庆成微微拧起的眉毛舒展开去:“想咱们如果被伏击,这点人不够看的。”
张慕在马车外另一侧说:“有儿子,不怕伏击。”
李庆成鼻里虚虚嗯了一声。
队伍进山,参天古木与林荫遮去了正午的日光,四周一片静谧,李庆成取了把羽梳,小心给海东青梳理腹下软毛。
“都上车来。”李庆成吩咐道,放出海东青,随手拉上车帘。
马车内空间狭小,方青余与张慕二人各坐一侧,骈手抵膝地挤着,都是十分不自在。
李庆成:“咱们手上只有三百降兵,两百新兵,到了江州该如何行事,还得详细计划,不可把赌注都压在韩沧海身上……”
方青余莞尔道:“殿下,韩沧海是你小舅,你把前事都忘了。”
李庆成不悦挑眉道:“我知道,怎么?”
方青余:“韩沧海此人,绝不会叛。殿下到得江州以后,随性子行事就行,不必再步步为营了。”
李庆成疑惑蹙眉,张慕开口。
这次张慕竟是罕见地与方青余意见一致。
张慕:“天下叛了,韩沧海也不会叛。”
“为什么?”李庆成疑道。
张慕沉声道:“韩将军是天下武人的表率。”
方青余难得的一哂道:“殿下切莫担忧,待到得江州后,一见便知。韩家不同于孙家,只要殿下人到,臣能担保大事可成。”
李庆成若有所思点头,方青余又解释道:“说实话,韩家也不在乎龙椅上坐的是谁,这点与孙家几乎完全一致。但国舅爷目光高远,心中所系,只是天下苍生过得如何,你是先帝的正统血脉,又在枫关抵御匈奴大军,当年国舅爷见你之时,便说过‘庆成虽跳脱不羁,却有仁德,他朝继位,乃是天下百姓之福’,有这句话在,相信韩家定会倾尽全力助你。”
李庆成道:“既是这样,那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方青余微一笑,解下腰间佩剑,一手横握:“韩舅爷入京述职,这把剑就是他亲手赠我的。”
李庆成诧道:“云舒剑就是他给你的?”
方青余点头笑道:“韩沧海十七岁时仗剑挑遍南境十二州,未有一败,号称我大虞第一剑手,后于眉山峰顶败给张孞,大彻大悟,弃剑不用,转而练棍,归隐族中,不再过问武林中事。”
“太祖举兵时,韩沧海倾全族之力相助,荡平南境各州,只因他认为,先帝是体恤苍生百姓之人,韩家响应太祖时出兵五万,回江州时只剩不到一万子弟兵,中原安定后便卸甲归田,把所有兵权交给朝廷前来交接的州尉。直到三年后先帝亲自来请,韩沧海方再度出山任江州刺史之职。短短数年间,江州税赋跃居全国翘楚,仅在江南一地之下,当臣子当到这份上,再无人能出其右。”
李庆成长长吁了口气,真正放下了心。
方青余收起佩剑,下了马车,李庆成道:“张慕成留下来。”
车厢狭隘,张慕人高腿长,躬身坐着,李庆成把一脚架在张慕膝上,问:“我舅舅送了方青余一把剑,还送了你什么?”
张慕:“没有送我什么。”
李庆成笑道:“来抱会儿。”
张慕起身时脑袋碰到车顶,弯腰时手肘又磕到麻筋,磕磕碰碰地勉强调整了姿势,把李庆成抱着。
“我小舅怎那么偏心?”李庆成在张慕耳边又衔又舔,又去吻他嘴唇。
“他说……”张慕耳朵发烫,解释道:“‘我败于你父之手,想你承了无名刀,又得家传武学,沧海无物可赠,祝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李庆成听得入神,只觉韩沧海一句话,君子风度尽显。
想了一会,李庆成又把手隔着张慕镂空甲胄摸他的胸膛,又揉又捏,不住朝下掏,张慕忙尴尬按住,李庆成道:“张慕成,你不想我么,那\话儿还绑着没有,让我看看……”
张慕:“想……想,不行,庆成,现在不行。”
李庆成话一出,马车狭小空间中尽显温柔旖旎气氛,李庆成随手朝张慕腿间摸去,解松腰带,先前一番厮磨,张慕已硬得翘挺,李庆成扯了扯同心结,张慕低低呻吟一声,显是动了情。
“帘子封着呢,来。”李庆成喘息道,把同心结解了下来,翻指绕在手背上,张慕那物已硬得流水。
张慕堪堪按捺住躁意,喉结动了动,抱着李庆成道:“不行……外头路不好走,听话。”
“张将军!”有人在外头喊道:“张将军呢?”
李庆成意兴索然,只得道:“你去吧。”
张慕在李庆成嘴角亲了亲,笑道:“晚上。”
说着匆匆系好腰带下车,剩李庆成倚在车厢里,随手玩着那刚解下来的同心结。红绳系的结扣半湿,绳索坚韧,还带着一股极淡的男子汗味,令李庆成不禁情\欲萌发。
夜间崇山峻岭一片黑暗,兵士们在眉山谷内的高地上扎营,四面狼嗥声此起彼伏,海东青倨傲立于李庆成的帐篷顶端,一双鹰目闪闪发亮。
“张——慕——成。”李庆成吃过饭,懒懒躺在帐篷里,头也不抬朝外喊道。
“回禀殿下,张将军去巡视营地了。”帐外亲兵答道。
李庆成只得趴着发呆,片刻后一道霹雳划过天顶,春季雷鸣阵阵,嘀嗒雨点打在帐篷上。李庆成吹响竹哨,海东青飞进帐来。
“嗷呜——”
山间狼嗥远远传来,听得李庆成心里发毛,起身盘膝坐定,问:“外头都安排妥当了么?”
这次是方青余的声音:“安排好了,雨夜不能生火,得多派些人手驻着。”
李庆成揭开帐篷窥探,只见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树丛已不复白天时的模样。
整个眉山犹如一只张着嘴的怪物,绿莹莹的光点散于山野间。
张慕回帐,雨水滴滴答答地沿着盔甲朝地上淌,他站了一会,说:“庆成,夜里不要出去。”
说着在帐内点起灯,转身出外喊道:“都点帐灯!”
营地四周全是发着绿光的狼眼,海东青一声长鸣,狼眼退后,错落的士兵帐内纷纷点起灯火。
张慕拄着刀,在帐外低头坐着守夜,犹如一座黑暗中巍然的雕塑。
“张慕成。”李庆成不满道。
张慕:“你睡觉。”
李庆成:“你冷么?”
张慕:“不。”
李庆成揶揄道:“漫漫长夜,张爱卿一人独坐,不空虚么?。”
张慕认真地说:“我不说话,但我心里高兴得很。”
李庆成:“你高兴什么。”
张慕又不吭声了。
“木头。”李庆成斥道。
张慕脸上微红,海东青一跳一跳,就着帐边淌过的水流低头喝水。
“儿子,别管他。”李庆成揪着海东青的尾巴把它抓过来,扯上被子抱着他的鹰睡了。
雨越下越大,入夏的第一场暴雨无休无止,雷电交杂着白花花的水充斥了整个天地。
一道霹雳划过,将黑暗映得煞白,李庆成、张慕与方青余俱是同时眯起眼,听见雨声中远远传来的决死狼嗥。
“啊——”
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呜——”狼嗥隐约可闻,李庆成马上翻身而起,放出海东青,探鹰冒雨射出营帐,在雨夜里甩出一道闪亮的水弧,扑进了树林。
狼群齐声嘶吼,马匹惊恐长嘶,四处奔逃,刹那间整个营地惊醒,陷入了动荡!
“怎么回事!”李庆成道。
“稳住!”方青余冒雨出了营帐:“什么时辰了?巡夜队呢?”
张慕抽出背后长刀,挡在李庆成的帐前,吼道:“别出来!”旋即抡起长刀,架开流箭。
那一下整个营地炸了锅,李庆成马上意识到空前的危险,他们被偷袭了!
四周兵士刚冲出营帐便被群狼扑倒,短暂的慌乱过后纷纷手执盾牌,朝李庆成的帐篷内聚拢。
第一波狼群暂退,又一道雷霆于头顶炸响,滂沱大雨哗哗作响,营地内的狼群纷纷掉头逃跑。
兵士被狼抓伤咬伤的极多,登时营地内到处都是痛喊,哭号。
方青余道:“你去追,我在这里守着。”
“不。”李庆成走出营帐:“你们都去追,张慕西面绕过丘陵,方青余朝东。”
李庆成已换上皮甲,手持长剑,站在雨里被淋得全身湿透。
“都起来!”李庆成喝道:“能动的都起来!”
张慕与方青余各率一百人,冒雨潜入了夜色中。
李庆成道:“抗盾,组军阵,伤兵到营帐里去!”
李庆成清点马匹,先前被狼群一惊,只余下不到四十匹马,李庆成站在雨里一手持盾,一手执剑沉吟不语。
伏兵是哪个势力派来的人?
他离开汀州的事,几乎没有人知道,只有唐鸿,孙岩等寥寥数人;沿路张慕与方青余也盯紧了部众,更弃官道行僻道,不可能走漏消息,朝廷应该还以为自己留在汀州。
李庆成前往江州前派人送过信,按下私印与韩沧海通了消息,那边也回了信,按方、张二人所言,不该被出卖才对。
况且若韩沧海要出卖他,把他诓到江州,再在自己地盘上动手不是更方便?
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不敢在韩沧海的地盘上动手的,也不敢让江州势力知道。
派来的杀手不知道有多少人,李庆成蓦然一惊,行险了,万一每队超过一千人,方青余说不定会有危险。
“殿下!”一裨将道:“殿下请到帐内避雨。”
李庆成回过神,答道:“不,我与你们并肩战斗,伤员都怎样了?有重伤的吗?”
那裨将答道:“七十二名弟兄被箭射死了,三十多人轻伤。”
李庆成叹了口气,遥望坡下营帐,张慕和方青余带着原都骑卫的降军去追敌了,留下不少汀州招纳的新兵,这些新兵虽已学了不少作战兵法,却无对敌实践经验,仓促间应对不及,死了不少人。
李庆成说:“传令下去,拔营准备启程。”
“殿下!”裨将道:“受伤的弟兄们还未包扎好……”
“马上去!”李庆成吼道。
裨将一个哆嗦,畏惧地看着李庆成,李庆成意识到自己太悍,按着那裨将的肩甲,耐心解释道:“敌人已经知道咱们在这里宿营了,偷袭不得手,下一步会做什么?”
裨将道:“殿下……是,怕他们……待会再来?”
李庆成无奈道:“不会再来了,因为偷袭失败,咱们定会有了防备,所以到天亮时仍是安全的。”
“但对方会埋伏,你得小心埋伏,懂么?”李庆成认真道:“杀不了咱们,他们一定会在周围设下新的伏兵,可能是在我们明天启程必经的山道上,也可能是在路边的哪个树林里,更有可能是在山顶上设下泥石,滚木这种机关。”
裨将似懂非懂,李庆成又道:“所以咱们越快动身上路,他们能埋伏的时间就越少,伏击线会不断后移,必须重新寻找有利地形,咱们就争取到了反击的时间。”
裨将懂了,李庆成方道:“快去!让所有人拔营动身,战马给伤兵骑,其余人走路!”
是时海东青又一声长唳,李庆成抬头,吹响竹哨,连吹三声,海东青啼鸣嘹亮,竟是不愿归来。
一道霹雳划过,映得落汤鸡似的李庆成全身银亮,海东青方叼着一物,展翅于空中盘旋,滑向李庆成。
“什么东西?”李庆成摘下海东青喙中圆球,对着火光察看,霎时只觉实在是惊心动魄。
海东青叼回来了一枚人的眼珠。
李庆成深深吸了口气:“干得好,现在去把张慕和方青余叫回来。”说着转身取出张慕与方青余的外袍。
海东青再次腾空飞起,不片刻后,方青余与张慕归营。
“找着了么?”
方青余无奈摇头:“没有,甚至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
张慕道:“你进去避雨,我再搜林。”
李庆成道:“别了,现在拔营,大家马上就走,天亮后再找地方休息。”
方青余与张慕稍一思索,便知李庆成深意,此刻上路虽显仓促,却较之留在营地内更为安全,可以说是一着奇兵。
四更时,兵士葬了牺牲袍泽,纷纷拔营,伤兵骑马,其余人步行,只带了简单粮草便上路朝山内去。
雨势越来越大,眉山内到处都是溪流,汇集于谷底,成为一条充斥着泥石的湍急水流。
黎明时分天空虽灰暗,却依稀已能辨物,李庆成打着火把埋头看了一会地图,挑了条路线,一行人离开大路,专挑偏僻的山涧走。
行行停停,张慕在海东青耳边说了几句话,放出探鹰,仰头注视,海东青掠过眉山顶峰,绕了一圈归来,几个盘旋。
“如何?”李庆成道:“甩开他们了么?”
张慕道:“对方有两千人。”
方青余与李庆成同时耸动,张慕道:“在离这处的三里地外,峭壁一线天两侧。”
李庆成揉了揉眉心,沉吟不语。
方青余道:“绕路吧,我们只剩四百人,还有一百多是新兵,不能以卵击石。”
李庆成道:“把我当诱饵,诱出他们来,找个低谷地,咱们反伏击,我要看看到底是谁消息这么灵通。”
张慕色变道:“不可行险!”
李庆成反问道:“敌人在暗处,我在明处,万一是江州派来的人,难道也继续前进去送死?”
李庆成坐在一块石头上思考对策,只觉思维中一片混沌,再出口时吁了阵滚烫的气。大雨倾盆,雨势不见丝毫消减,他从内到外已被淋得全湿。
晚春山涧仍十分寒冷,张慕与方青余真气周天运转,自不惧这区区小寒,然而李庆成却有点经受不住了。
他连夜空腹行军,又淋雨吹风,此刻脸色绯红,皮甲下的全身肌肤滚烫,思维慢了半拍,最后道:“罢了,还是先绕路走再作计较。”
李庆成几次要起身,却觉头重脚轻,迈不开步子,方青余终于察觉异状,颤声道:“庆成?”
李庆成堪堪起身,继而一头栽倒下去,摔在泥地里。耳边最后的记忆是张慕焦急的声音。
张慕背着李庆成,方青余集合残军绕路东行,李庆成发起高烧,嘴里说着胡话,有时是“慕哥”,有时则是“青哥”,浑浑噩噩,不知所云。
张慕一路沉默,最后天色渐暗,方青余寻到一个僻静山麓,全军再次暂歇,整顿伤兵,预备明日起行。
翌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李庆成再睁眼时,火光照亮了他清秀的眉眼。
李庆成呻吟一声,躺在山洞里,身下铺着毯子,嘴里满是苦涩的草药汁。
张慕:“觉得冷,为什么不说?”
李庆成微微眯起眼,眉宇间一抹疑惑。
张慕握着李庆成的手轻轻摩挲,一道醇正的真气入虎口合谷|岤,经手阳明经,过檀中|岤入气海,李庆成神智清明了些,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
“雨停了?”
张慕答:“小了些,你还难受么?”
李庆成摇了摇头,勉力坐起:“你怎么又跟来了,娥娘呢?”
张慕一怔。
李庆成长吁了一口气:“马还在么?我不碍事,走,上路吧。”
张慕颤声道:“去何处?”
李庆成眸中满是不解,看着张慕,答道:“北良,找我四叔。”
39、眉山道
张慕本就不擅言辞,此刻骤闻李庆成所言,只觉脑中嗡一声,犹如遭了重锤,眼前天旋地转,不知该如何应答是好,长久埋在心内深处最恐惧的后果,都随着李庆成寥寥几句,被尽数揭了出来。
张慕只定定看着李庆成,不住疾喘。
“你……没事罢,哑巴?”李庆成竟是被看得有些怕了,想摇他,却又不敢碰,先前在岐黄堂内看到的,这哑巴抬手能把一栋土墙轰塌下去,只怕举手投足便有千钧力度,一个收不住自己便立马完蛋。
“哑巴?”李庆成颤声问:“有人吗?来人!”
方青余疾步进了洞内,问:“怎么了?”
方青余头发湿乱,解了战簪,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披着,身穿铁甲,蹙眉看着李庆成。
李庆成怔怔与方青余对视三秒,继而怒火尽数爆发,吼道:“方青余——!”
方青余一个激灵,李庆成道:“抓住他!抓住这反贼!”
方青余英俊的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笑容,问:“你都……想起来了?”
李庆成回手抽了张慕背后的无名刀一个趔趄起身,抡刀便朝方青余身上猛砍,无名刀乃是钝刀,李庆成无张慕那般浑厚膂力,却也把方青余砍得踉跄退后,摔出山洞外。
方青余欣喜不胜道:“庆成?!”
李庆成倒拖长刀出来,这番举动已惊动了周围士兵,李庆成还未意识到不对,下令道:“抓住方青余,别让他跑了!他是逆贼!”
这一下随行众哗然,方青余站起时又大笑,笑倒在泥地上,摔得满身泥泞,李庆成怒吼道:“你还笑什么!给我打!”
兵士们抓住方青余按着,李庆成道:“打他!”
方青余盔甲被解下,被士兵们拳打脚踢,在地上摔倒又爬起,爬起又摔倒,单衣衬裤滚得满是泥泞,眼睛遭了一拳登时乌青,拖着红肿眼皮,求饶道:“庆成,听我说,别打了!”
李庆成喘息不止,吼道:“给我朝死里打!”
“庆成……我是你的青哥……你的青哥啊……你怎忍心……”方青余被痛殴得狼狈万分,声音却带着笑意,断断续续传来。
李庆成看着方青余那狼狈模样,忽然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对。”李庆成疑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停停停,先不打了。”
片刻后,山洞里。
方青余左眼红肿,右眼乌青,被打得像只猪头,跪在地上,笑道:“我说,张慕补充,若我说得不错,张慕你便说‘是’,若我有半句欺诳,你便说‘不是’。指天划地起誓,青哥若有半句谎话,罚我永世不得超生。”
张慕沉默良久,最后缓缓点了头。
李庆成只觉头痛欲裂,疲惫道:“说罢。”
方青余:“你在葭城一场大病,把前事忘了个光,张慕带着你朝枫关去,咱们在河间城又碰的头,张慕,是也不是?”
张慕沉默一点头,连说话也免了。
方青余思维清晰,叙事极有条理,自枫关之战详细道来,大小事宜几乎全无遗漏,一直说到离开汀城时,李庆成只觉听得惊心动魄。
“这些事,都……都是我做的?”李庆成难以置信道。
“是。”张慕终于开了口。
方青余又把离开汀城后到眉山行军的事说了,而后道:“旁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哑巴陪着你时间最多,有漏的该问他。”
李庆成又问张慕:“大小事,还有什么特别打紧的他没提么?”
张慕静了很久很久,眸中满是悲伤神色,答道:“没有了。”
李庆成不再追问,朝方青余说:“那么当夜,你为什么逃跑。”
方青余道:“当夜我不知陛下驾崩了没有,生怕是我姑母放出的假消息,张慕以我为敌,当时百口莫辩,只能逃跑。”
“你在撒谎!”李庆成道:“为什么中秋夜带我出宫,你一定是知道什么!”
方青余道:“我连身家性命也不要了,名声也不顾了,你还不信我么?”
李庆成:“当夜你知道什么?”
方青余道:“你父皇想杀大臣。我姑母知道的,让我把你带出宫去。但我丝毫不知她想篡位,她从一开始就防着我,只朝我问你的事,却从来不让我做什么!”
李庆成嘲讽道:“她可是你姑。”
方青余苦笑道:“我爹娘早死,姑母一直不待见我,嫌我游手好闲,习练武艺却不听方家吩咐……”
“你还在撒谎。”李庆成轻轻地说:“青哥,你撒谎我能看出来。”
方青余终于出了口长气,淡淡道:“她知道我喜欢你,你是我的心肝。”
李庆成静了。
方青余:“浪子方青余离开沧海阁时年仅十岁,萍踪四海,不求上进。名门败家子,既令武林同道不齿,又令方家蒙羞。”
“后来我前去投靠东疆姑伯,寄人篱下数年,倍受冷眼,常叹人生冷暖。唯入宫当你的侍卫那一年开始,始知世上有一人全心全意地待我,依恋我,凡事都会问我,将我当兄长看待,缘因那一分温情。”
“庆成,你若不信我,就提剑杀了我吧。”方青余躬身捧起长剑。
“你出去吧。”李庆成道:“让我静会儿。”
方青余抬头:“烧退了么?”
李庆成勉强点头,方青余便收起佩剑,走出山洞,把铠甲穿上。
李庆成问:“哑巴,他说的都是真的么?”
仍单膝跪地的张慕神情冷漠,不待李庆成吩咐便自己起身,走到洞口一侧,安静地站着。
这哑巴向来不服管,李庆成心想还是算了。
他又注意到张慕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痉挛,似乎在发抖。
李庆成记起逃难前事,虽破碎的记忆接上后,中秋夜仿佛只是昨天的事,然而按方青余的叙述,自己竟是一步步走出了最艰难的境地,将复国大业完成了近半。不由得豁然开朗,心情说不出的舒畅。
李庆成道:“这里是眉山对不,接近小舅的地方了,小舅这可好几年没见,也不知老了没有。”
“咱们还被人追杀,这些人是母后派的?”李庆成蹙眉翻检随身包袱,翻出一枚圆珠,拈到眼前疑惑检视,发现是个人眼,继而骇得大叫。
“怎了?”方青余快步入内。
“没事。”李庆成道:“出去。”
“哑巴,怎有个人的眼睛?”李庆成把那眼珠子收好:“谁给我的?”
张慕沉默,李庆成说:“这些人是谁派的呢?不会是小舅派的,难道他的手下人被方皇后收买了?小舅那人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嗯,手下被收买了也不奇怪,得拿眼珠子去挨个对对看,希望那人还没死。”
李庆成又翻到一管竹哨,莫名其妙地看了半天,放进嘴里吹响。
刹那间静止的景象在面前闪过,犹如黑白的水墨画:
西川梅香满院,张慕凝视李庆成,牵起他的手,把手指衔在自己唇间,眼中满是温柔神色,轻轻吹响。
哨声起。
记忆飘散,海东青被召唤来了,扑打翅膀停在地上。
李庆成回过神,伸手摸了摸海东青的鹰头,海东青不明所以,抬喙来啄。
“这是你给我驯的鹰,对吧,哑巴?”李庆成见张慕定定看着自己逗弄海东青。
张慕没回答,李庆成又道:“这段日子里,多谢你了,哑巴。”
张慕又是一阵发抖,犹如一只凶戾的雄鹰,全身羽毛嚣张地张开。
李庆成自言自语片刻,想了想,说:“青哥!”
方青余来了,张慕转身一阵风般地出了山洞,李庆成追出去几步,看到张慕淋着小雨,没头没脑地狠命打一块大岩石,最后抬臂狠摧,把头杵在石前,困兽般地猛喘。
李庆成看了一会,说:“算了别理他,哑巴脾气太古怪了。”
李庆成边翻皮甲穿上,边问道:“青哥,咱们现在咋办?”
方青余答:“我也不知该咋办,跟着你惯了,都你在发号施令,你机灵得很,给吩咐一下吧,你说,青哥就去做。”
李庆成哭笑不得,边穿战靴边道:“我能有什么机灵,不搞砸事情就谢天谢地了,有吃的么,先来点儿。”
方青余出洞吩咐兵士取干粮进来,见张慕朝那块岩石疲惫跪着,远远喊道:“张兄,现在不是感怀的时候,赶紧干活儿罢,别把小命交代在这里,来日方长呢!风水轮流转,从前也没见我这般不平。”
张慕提着拳头,一脸阴鸷地进来了。
“喊什么胡话?”李庆成边吃干粮边问。
方青余莞尔道:“没什么,你多吃点儿,饿狠了吧。”
李庆成推道:“走开走开!脸别凑过来。”
“还不是被你揍的。”方青余笑道,继而铺开地图,打了个点:“咱们在这里,今早哑巴派鹰出去探了次,伏兵在这里。”
“这可麻烦了,咱们过不去。”李庆成托腮痞兮兮道。
“是啊……”方青余看着李庆成,笑吟吟道:“怎么办呢?”
李庆成舔了圈嘴唇,把面渣吃了,叹道:“打不过,跑吧。”
方青余问:“真跑?这可说定了。”
李庆成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少则逃之……不过以少胜多也不是不行。我想想,要么你带一队兵埋伏下来,准备发动奇袭么,有点吃不准。”
方青余说:“那哑巴也能带兵,前头都是他打的呢。”
李庆成看了张慕一眼,张慕像个桩子般站着。
“咱们要不跑的话,就只能这样,不过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坏事了可别怪我。”李庆成解释良久,方青余笑道:“还好这看家本领没丢。”
李庆成茫然道:“什么看家本领?”
方青余:“哪学回来的招?”
李庆成答:“自己想的,能去不,给个话,不行咱们就逃吧。”
方青余摸了摸李庆成的脸,反问道:“你想逃么?”
李庆成说:“我不着急,快些跑也成,到小舅家就安全了。”
方青余笑看着李庆成,说:“打吧。”
“哑巴过来,给你一队兵,你从背后偷袭那伙人去,青哥埋伏在横梁右侧,等他们追过来,就一起发动突袭。”
张慕说:“我不要兵,我自己去。”
李庆成蹙眉道:“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张慕缓缓摇头,李庆成坚持道:“你带五十人去,青哥带三百人埋伏,我带五十人。”
方青余与张慕都是同时一怔,方青余道:“你想做什么?不是说好我们去打的么?”
李庆成说:“我当然也得做点什么,我就勉为其难……去做个诱饵吧?和你们并肩战斗。”
海东青最后一次打探完敌情,一个俯冲下来。
方青余问:“还在那儿?”
张慕一点头。
李庆成骑在马上:“这就准备出发吧。”
张慕把海东青放在李庆成的护肩上,李庆成抓着海东青的翅膀,交回给张慕,说:“带着它安全点。”
张慕抓着放过来,李庆成又抓着放过去,海东青呜呜咕咕地叫,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最后李庆成提着海东青脖子,抓鸡一般推过去,张慕又抬手来退,海东青终于被惹火了,狠狠在张慕手指上一啄,啄出血来。
“你做什么!”李庆成怒道:“不识抬举!”
张慕策转马头,把原本跟着他的五十名士兵扔在原地,独自冲上了山。
李庆成目送张慕背影,窝了一肚子火,心想:
你拽个屁。
40、 断生崖
李庆成骑马,带着伤兵朝山上蜿蜒前进,肩上停着他的海东青。
不知为什么,他仍在担心张慕,张慕一个人能成么?
战马恐惧地停在峭壁边上,面前是丈许宽,仅通两人策马并肩而过的天然横梁,李庆成大声道:“驾!”
刹那间横梁后一阵马蚤动,野兽的怒吼与咆哮声远远传出,海东青警觉立起鹰羽,将飞未飞,缓缓展开翅膀。李庆成惊疑不定打量对面片刻,继而翻身下马,束紧上身皮甲,朝横梁上走去。
轻轻的一声唿哨,紧接着对面树林群狼狂嗥,上百头灰狼冲了出来!
李庆成措手不及,持剑退后,身后兵士们发得一声喊,举盾上前,将李庆成护在中间。
“朝后退!”李庆成大声道:“别在这打,当心摔下去!”
又一声响彻长空的狼嗥,犹如狼王在灰暗天空下发号施令,树林内越来越多的狼一涌而出,紧接着林内一声痛喊,灰影掠了出来。
方青余也完全未料到伏兵竟是狼群,仓促间乱了阵脚,大喊一声:“杀——”
数百兵士持盾撞了上前,越过李庆成,在横梁上阻住狼群。
张慕闷哼一声,抖开无名刀,将扑上来的狼群几下扫飞,到处都是狼血,继而敏锐地觑见一道灰影掠出树林,当即如影随形地追了上去!
那是一个人,回臂猛抓时迎上张慕凌厉刀锋,便即咔嚓断折,痛得大声吼叫。
一人一狼冲出了树林,在岩石上纵跃,朝山涧内逃去。
“放箭!”方青余大声下令。
悬崖边士兵纷纷架起手弩,一轮箭放翻了冲上前的狼群,李庆成道:“退后!别在横梁上战斗!太危险了!”
士兵们聚在一处作战,人过
鹰奴+特典 非天夜翔第1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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