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财力远逊于她,只怕他想多。
“别误会,我不是提防你,更不是想过跟你结婚,才去了解离婚财产如何分割。”
“无论结婚对象是谁,我都会这样做。”
温温柔柔地讲,她笑得坦荡:“没办法,爱得再昏头昏脑,我总得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吧。”
反扣住她,梁景明也微弯双眼。她对他太了如指掌,熟稔得如同左手摸右手。
但自我肌肤相互触碰,并不会生出这般幽微悸动。
“你看我们不过纸上谈兵,就很容易产生隔阂,更何况真正去做呢。”
“我一直觉得……”愣愣望着他衣服下摆,万姿声音如梦呓般低,“结婚,太消耗人了。”
“我很怕还没做好准备,我们的关系就被消耗掉了。”
空气被话语荡漾开去,有种微妙的余韵。
理清思路般沉默片刻,她继续说。
“我以前上初中,语文老师会布置我们读课外名著。有本书叫《格列佛游记》,你知道吗?”
“嗯,我们也有要求要看。”
虽然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个,梁景明还是点头。
他很爱她卸下伪装,漫无目的地瞎聊。
每当这时,她总有种剥离平日的脆弱。
“里面有个情节我记到现在,格列佛进入了小人国,他是其他人的十二倍那么大,所有人都能把他的细节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小人国妇女一见到他,就惊呼这人皮肤好粗糙,毛孔好大,怎么会这么丑。”
年少记忆仿佛是晾晒得干瘪的菌类,浸湿后膨胀开来,重新变得生机勃勃。
但尝入口中,却有了时间封存过的酸涩。
“这本书我是和爸爸一起看的,我爸从小就会跟我一起阅读。”勾连往事,万姿摇头一笑,“虽然他是出租车司机,但人非常文艺,长得也很帅……反正跟普通中年男人不太一样。”
“当时看完那个情节,我爸对我感叹了一句,‘不止是皮肤,这个道理可以套用在生活各处’。”
“‘距离太近看得太明白,任何事物就都不美了’。”
“我现在想来,我爸说得真对。”
“我觉得我就是离我父母太近,看得太明白他们怎么相处的……”
喃喃着,她的笑意淡了去:“导致结婚这事对我来说,毫无美感可言。”
似乎起伏气息拥堵住喉咙,素来的能说会道全然不起作用。万姿咬着嘴唇,根本不知道怎么跟梁景明复述过去那些小事。
不过小事罢了,却桩桩涌上心头。像拔出深嵌在肉中的玻璃渣,一遭又一遭忍受着刺痛。
爸爸还没出轨前,就和妈妈关系恶劣。从她记事起,两个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一开始还会顾及女儿存在,后来直接能在饭桌上摔筷子掀盘子,互相问候对方老母。
他们骂得实在太忘我,会转移到客厅继续推搡撕扯。只留她在充斥诅咒的空间里,在满天飞的生殖器脏话里,颤抖着反复机械咀嚼,直至嘴里白饭成了烂泥,混入眼泪。
那时她十三岁。
人人都说夫妻越吵感情越好,前提是还有爱存在,前提是丈夫不嫌弃妻子母夜叉,妻子不认定丈夫是窝囊废。
他们闹矛盾的诱因都非常小,不是最严重,但最令万姿记忆犹新的一次,是在一个暴雨天。
那晚落雨前,妈妈还在大排档忙碌,便打电话给爸爸,让他上晚班前把阳台衣服收进来。
当时爸爸正陪万姿看书,答应得有些心不在焉,拖拖拉拉最后还是照做了,甚至把衣服叠好收进衣柜。
但是,他把所有裤子留在了外面。
“你怎么这么蠢!”
回到家目睹阳台惨状,妈妈当时冒火了。
长时间无休息的大排档劳作,令她直接升级到爆炸状态:“下雨天收衣服弱智都会,留裤子在外面干嘛?叫你收衣服就只收衣服,你到底是听不懂人话还是猪脑?”
“你没说清楚,你之前也有过只收衣服!我又不知道要下雨,我一直在房间里,刚刚才发现。”被勾起怒意,爸爸还是极力压抑,“再用洗衣机洗一遍不就得了。”
“你听不到雨声?你妈的你是没长耳朵没长眼?”显然被他的不以为意激怒,妈妈咆哮起来,“洗衣机坏多久了你不知道?叫你修多少次你哪次应了?洗洗洗,妈逼还不是都是我用手洗!”
“我他妈是开出租的,怎么知道修洗衣机?”五官迅速纠结,爸爸的音量也拔高,“坏了再买台新的,你有必要?”
“你还知道你是开出租的?万姿那个同学晶晶他爸也是一样开车,人家给教育局局长开,有编制舒服得要死!人家小孩要去上海参加奥数夏令营,你女儿也被选上了,他妈她去得了吗?你有钱让她去?”直戳对方胸口,妈妈的唾沫星子也一一飞溅,“我操这时候给我装大款?装什么逼?”
“够了!你他妈到底想怎样——”
……
紧接着是昏天暗地,鸡毛蒜皮搅在一起。
“总之,我爸我妈吵架就是这个流程。”
终于还是把那晚复述给梁景明,万姿对上他怔住又杂糅怜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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