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阳听完招晴带回来的故事,再看到招晴带回来的人时,说实话他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没敢仔细去看他的脸,生怕一个不小心流露出什么,糟蹋了男人的颜面。
可他现在不得不正视他了,然后他发现祝秋宴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终于停了下来。他的疲惫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透着无尽的萧索。
“七、七禅,你究竟怎么了?”刘阳跪在他身旁,“我印堂黑成这样,还没有上路,你该不会比我早走吧?”
原本倒是可以伤春悲秋的气氛,被他一搅合顿时不一样了。祝秋宴嘴角挂着笑:“我让你去你就去吧。”
刘阳说:“看在你阳寿将尽的份上,我答应你好了,还有其他要嘱咐的吗?”
祝秋宴摇摇头,剩下的招晴会看着办的。
他竭力地仰起头,想要看看窗外的秋光,目中掠过一只扑棱的黑鸟,他的眼睫颤抖了下,忽而垂落下去。
“我的小姐还活着。”
他告诉刘阳,像是分享秘密、喜悦,惊颤,又像是在完成什么隆重的交接。
“她要来了。”
……
这一年的秋天注定不一样,漫长,琐碎,充满复杂的色彩,还别具讽刺意味。舒意濒死之际做过一个梦,梦到了自己的死,或者说是谢意的死。
前有圣人,后有李重夔,一个昏庸,一个重权,一个让她无路可走,一个让她束手就擒,一个用皇权纵容了杀戮,一个为了得到皇权迫害了她的家人,他们要逼得她无从下手,必须向某一方忠心投诚,带着她的万顷家财,将头颅和尊严都碾碎。
后来她死了,在谢府的千秋园,用一场大火烧光了所有,包括她自己。
其实舒意尚且不能理解,她为什么没有选择忍辱负重?至少可以先向李重夔服软,待到时机再为家人报仇。
她为什么那么仓促地死去?像她仓促地坠落一样,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场灾难,会从上一世延续到这一世,而且看样子还没有结束。
她真的很痛,痛到不想再活着,但是医生救回了她。当她再次清醒,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浮现在眼前时,她以为那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她急促地摸索着身边的一切,手上在吊水,身体是热的,走廊外有人在说话,床头还伏着一个人影。
她仔细辨别出来,是梁嘉善,她还没有死,一瞬的狂喜让她意识到,其实她还不想死。
有太多悬而未决的过去与将来,让她不舍得死去。
她推了推梁嘉善,梁嘉善从睡梦中抬起惺忪的睡眼,僵住了两秒,忽然抱住她。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极而泣,但她第一回 看到他哭。
她从没有看到他们哭过。
他像是一个孩子,原始的,本能的,为情感驱使而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将之前的一切悲痛全都摒弃掉了。好像在她活着这件事面前,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她看懂了他的选择。
梁嘉善同她讲了那之后的事,她才知道自己已经不在北京了,在一个遥远而温暖的国度。她刚刚从鬼门关出来,身体还很虚弱,梁嘉善不敢同她说太多,小心翼翼地陪伴在她身旁,每天跟着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偶尔给她读一本书,或者给她看古今多元风格的画册,亦或一整天就是看电影,一场又一场,哪怕彼此不说话,那段时间的平静祥和也够他们回忆终生了。
但她知道那样的日子不可能永远存在,逃避和躲藏往往有时限。她康复之后,他们去周边的城市旅行,最后在一个靠海的小镇住了下来。
她每天就是画画,偶尔会去集市买花,他常常在海边徘徊,很多次她看到他脱了鞋子走到海里,在一个巨浪打过来的时候被推到岸边,就这样往复,往复,然后浑身湿透地躺在沙滩上。
月光罩在他身上,像是将一层糖浆撒在山丘,他起伏的身躯昂藏有力,但他总是一个人抽烟到天明。
梁瑾其实已经抢救过好几次了,那一阵他的电话一直在响,就没有停过,每天每时每刻都有人在跟他吵架一般,他按捺着烦躁的心,歇斯底里地叫嚣,揉着蓬松的头发,眼睛越来越红,身体也越来越沉。
他极力隐瞒她,但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她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哪怕她排斥所有来自北京的消息。
在他又一次要开车去集市上买酒的时候,她拦住了他。
“你回去吧。”
他怔住,随即从车上跳下来,慌里慌张地解释道:“是我吵到你画画了吗?对不起,我、我以后去海边打电话,你想吃什么吗?我给你买来好不好?”
“披萨可以吗?你喜欢的那家,最近好像推出了新的口味。”
“不喜欢吗?那……起司面包?”
“或者海螺?有一家餐厅的味道不错。”
他像一个酒鬼,也像一个赌徒,更像一个流浪的孤儿。他再也不是那个跋涉千里去俄蒙边境接她回家却照旧风度翩翩的男人了。
他怎么变成这样?是她把他变成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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