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芳菲知道内宅跟爷们办的大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喝了一口茶后就把今天怎样碰见顾瑛,又怎样和周玉蓉起了摩擦,到前头尾祭时又碰到李侧妃出面说出小世子要到顾家小住,到最后范庶妃软语求顾瑛把自己儿子也带回去……
敬王喃喃道:“这女人多了就是个事儿……”
杜芳菲扑哧一笑,赶着凑趣道:“你说的极是,当时那一小段回廊让几个女人挤得满满的,你一句我一句像唱大戏一般。偏顾夫人也是个极有趣的,抄着手站在一边不说话不掺和,好似这件事跟她没关系一般!”
敬王听得这话脸色变了变,却立刻转过头去淡淡道:“这事儿跟内宅妇人本来就没关系,那顾衡若不是上蹿下跳成了老二的心腹,俞氏死的时候也不会起心思让亲生儿子拜他为师。”
杜芳菲没有看到敬王脸上异色。
她正低头看着碟子里的煎饺因为没了滚烫温度护持,转眼间就迅速失了饱满圆润。面皮软软的塌着,让人一看就丧了胃口。
从前杜芳菲隐约听说过,顾衡和敬王早年结有心结。那时候她还有些疑惑,怎么会有人去烧端王那口冷灶?想起白日里连范庶妃都隐隐巴结顾瑛的样子,就觉得自己察知了一些真相。
“……那顾衡难道准备舍了大理寺的官职到端王府当个长史不成,这何其不智?”
敬王啼笑皆非之余,还感到万分的荒谬。
这便是自己的正妃,一双眼睛只看得到面前的一亩三分地,觉得自己就该别人刻意哄着捧着。说实话,连自个都不敢肯定日后的前程。结果周围的这些人包括阿娘、舅舅、身边的清客们都已经笃定那张宝座最后的归属……
敬王有些倦怠,不紧不慢地喝干最后一口酒,站起身道:“你先歇着,书房里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理完。若是时辰太晚,我就在那边歇歇下了。你也早些歇着,明天早些过去那边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宫中……圣人最喜欢一家子和和美美的。”
杜芳菲忙不迭应了,然而还未等她多说几句,敬王已经不见了身影。
有丫头过来收拾碗筷,杜芳菲沮丧的拄着头道:“一个月总有十来天王爷要歇在书房里,哪儿有那么多公务要处理?有时候我真怀疑外院书房藏着一个绝世美人,偏偏我总寻不见踪迹!”
几个丫头都她从娘家带来的,说话自然是贴心贴肺没什么顾忌。相视一眼捂嘴笑道:“娘娘身在福窝里不知福,王爷身边干净你要焦心。若是三天两头抬一个进来闹眼,你岂不是喝醋要喝个没完?”
杜芳菲这个想想也觉得好笑,遂把刚才的不安弃在一边不提。
起身对着铜镜摘下那只贵重无比的银簪,小心放在妆台里收好。想了一下吩咐丫头道:“王爷好像格外喜欢我簪宝珠茉莉,明天早上你让人给我送一盘儿新鲜的过来。”
其实她最喜欢的颜色鲜艳的牡丹芍药,夏天的时候梳了高髻穿了留仙裙,在廊桥上走着象天上宫娥一般飘逸自在。但敬王最喜欢的是小朵小朵的宝珠茉莉,那么余生她也会将这种花当成自己的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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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四章 娇客
王府世子苏诩是腊月初到的巾帽胡同。
张老太太心慈,也管不了什么尊卑将孩子一把抱住迭声道:“可怜见的, 重阳节见着还长得圆圆润润, 如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一看这孩子就是个孝心好的, 你娘也没白养一场。如今活人还要过下去,把那些恼人的心思全撇在门外……”
屋子里的四角铜炭盆早早烧着火,在如意纹的罩子里明明暗暗地散着温暖的光。槅窗翕开半扇,窗前的案几上供着两盆开的正好的水仙,淡黄的花蕊雪白的花瓣, 在碧绿如油的枝叶下透着一股勃勃生机。
这一式三间屋子宽敞明亮, 挨墙靠着的是一整套桐漆家具, 桌帷帐幔皆用了颜色素雅大方的藏蓝布料, 架子床上的被褥是织了平安团花纹的上好细布。世子贴身侍候的丁嬷嬷抬眼见了这些用心的布置,心头先满意了三分,
顾瑛知道这位从王府跟过来的嬷嬷眼界高, 就和颜悦色地交代道:“……也不知道世子的喜好,我就先添置了一些东西。若是有什么差的,就派个小丫头跟我知会一声。”
丁嬷嬷见对方如此上道懂事, 自然也谦让了几句, “出门的时候王爷嘱咐了又嘱咐,说世子过来是要跟着顾大人做学问的。更何况世子还守着热孝,请夫人千万不能在衣食上对他太过迁就放纵。”
顾瑛早就知道这是个轻不得重不得的烫手山芋,但这会儿既然已经接下就没有扔出去的道理。就微笑道:“我们家的吃食一向清淡, 厨子最擅长的就是淮扬菜。不过往日俞王妃带世子偶尔过来时, 倒是赞过一声我家厨子的口味拿得正!”
丁嬷嬷不吱声了。
靠近炭盆的软榻上, 顾小囡正把一根龙须糖递过去,悄悄道:“我知道俞娘娘到天上去当神仙了,你心里不好受。可我娘说这日子总得过下去,不能老哭哭啼啼的,要不然你娘在天上看见了也会不安。”
小世子一张苍白小脸终于浮起一丝暖意,把糖果拿在手里却不急着吃。
晚饭后奶娘把八个月的文哥也抱了过来放在炕上,文哥儿性子霸道些,最喜欢抱着人吐泡泡。一个不注意,小世子就让他糊了一脸的口水。屋子里不免喧喧闹闹成一团,终于有了孩童应有的样子。
张老太太看着小孙子在奶娘的怀里跳上跳下地欢腾不已,另外两个小人在一处叽叽咕咕地说话,一会儿工夫就分吃了一盘和了菜丁虾末的小面饼,这才放下悬着一半的心。
出来后对着顾瑛叹道:“这些大宅门里的孩子比我们乡下人的心眼多,这么一丁点儿的人那双眼睛通通透透,好像什么事儿都明明白白。看着冷清寡言,其实这世上谁对他好对他孬,这孩子比谁都分得清。”
顾瑛沉默了一会儿,“俞王妃把这孩子教的太好,看着失了活气儿。这样长大后回想起小时候,竟没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哥哥曾经说过,人在这世上活一遭该忍的就要忍,不能忍的半分不能让,总要任性几回才算活得舒坦……”
张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这些贵人活得比我们都累,难怪个个长大都成了说话拐弯的人精子。说起来也是可怜,只有日后慢慢告诉他,这家里没外人只管松快些。”
老太太大半辈子生活在乡下,即便遇到再多的糟心事儿也要活个痛快自在。那些尊享富贵的人一辈子活在条条框框里,在她眼里只得了个“可怜”二字。
丁嬷嬷自忖是王府里出来的人,开始时还端着架子。碰了几回不大不小的软钉子后,知道顾家的几个主子都不是好拿捏的人,再说也挑不出什么大的错处,再往后态度端正许多。
每天早上世子起床梳洗后,就到正院来领顾衡布下的课业,一般是两篇大字并两段《论语注释》之类的解读。背不完也不强求,然后一家子就围坐在一起吃早饭。
顾家并未把这位新加入的娇客当作碰都不能碰的瓷器人儿,一家子吃什么世子也跟着吃什么。有时候是一碗拌有各种浇头的面条,有时候是青菜粥并几样适口小菜。
顾瑛兴致来时还会亲自下厨房,烙几张撒着芝麻粒儿的面饼。
开始的时候护主心切的丁嬷嬷对于这种做法颇有微词,说世子在王府的时候,每天早上必定要喝一碗上等燕窝粥,每天晚上要用一盅热热的虫草汤——因为世子在娘胎里受了罪从小就体质虚寒。
张老太太颇不以为然。
当场就在桌子上垮下脸来,说你们京城里的人就是穷讲究,结果一个个的把孩子养得跟小鸡崽儿一样。看看我们乡下养的孩子个顶个儿的结实,就说明你们养孩子的方法不对。
那燕窝虫草再名贵也是滋补的药材,是药就有三分毒。小孩子的脾胃本就弱,根本就受不了这种乱七八糟的补法。最要紧的就是把饭吃饱吃好,再到院子里多跑跑多跳跳,身子骨自然就结实了。
说到这里,张老太太自豪地指着顾小囡道:“养孩子不能养得过于精细,看看我们家的小丫头比世子要小两岁,结果脸盘子比他还要大一圈。”
这番话有理论有实据,加上张老太太的气势十足,端王府的资深老人丁嬷嬷竟然被说得哑口无言。
王府小世子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看了一眼吃的满嘴流油的顾小囡,终于发觉自己虽然比别人的字认得多,但终有一样是比不过人家的。
也许皇室的子弟争强好胜的性子是刻在骨子里的,从这天开始小世子根本就用不着别人苦劝,开始发愤图强的吃饭。顾小囡吃一碗,他就要吃一碗半。
因为张老太太和顾瑛闲暇时都喜欢带着孩子到外面游玩,也不刻意嘱咐,就由着孩子们在平坦的地面上乱跑。小孩子本就长得快,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小世子的小脸儿就比从前变得红润起来。
丁嬷嬷这才感觉到俞王妃在世时没有看错人,这顾家夫妇加上他家的老太太都是实诚人。于是,再然后她对于些许逾矩的地方也能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儿了。
孝子给生母守孝并不严格禁荤,况且这么小的孩子一味吃素多半也受不了。
顾瑛就吩咐采买的人,尽量把鸡鸭鱼肉在外面处理干净了再拿回来。厨房端上来的菜也没了整鸡整鸭,牛羊肉和着蔬菜搓成小小的丸子,吃在嘴里有一股淡淡的菜香。黄花鱼放在砂锅里小火清炖,起锅的时候撇去鱼肉鱼骨,只剩一碗酽浓雪白闻不见异味儿的汤端上来。
丁嬷嬷回什锦胡同禀告顾家的情况时难得褒奖了几句,说顾家人又有心又厚道,小世子好似……比在家里畅快些。
端王这些日子一直独自歇在正院,听完这番话后只是挥了挥手。
丁嬷嬷走出老远后才敢回头。
王爷自俞王妃殁后变得愈发寡言冷峻,呆在屋子里半天都说不了几句话。人就是这样,平日里也没觉察出那个人哪里好。可是一旦故去,脑子里能记起的都是那人的好处。
俞王妃争了一辈子,到死才算真正走进王爷的心里,只留下的一对儿女分外可怜。三年后,守完孝的大郡主就已经是老姑娘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找到好人家。话说回来,就是做个老姑娘也总比嫁去北元一辈子喝碱水吹沙子来得强。
早早亡故的淑慎公主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地位尊祟的小世子没了亲娘庇护,不知有多少明刀暗剑等着。幸好俞王妃临终给指了个去处,顾家虽然比不上王府富贵,但却有一股子别处没有的人情味儿。
丁嬷嬷想,这道理很多人都明白。但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又有几个人真正舍得?
正房里没有烧炭炉冷得跟雪洞一般,端王负着手站在窗前。忽然回想起往日里那人最喜欢靠在软榻上做针线,每每看见人进来了就抿嘴一笑,如今一切却成了空想。
两个人也有举案齐眉的日子,却被一点一滴的小事慢慢蚀空所有,直到看一眼都觉得厌烦。现在想来原本最为心善的人做出种种恶事,不过是被世事逼至墙角,因为没有人肯无缘由的庇佑!
说到底,终究是他负了她……
腊月二十二别家已经在准备过年了,端王正妃俞氏在这天大葬。府里的青壮小厮用布幛隔开路人,小世子苏诩手举着吉祥盆走在最前面。
吉祥盆摔盆时讲究一次摔碎,甚至越碎越好。因为按习俗这盆是死者的锅,摔得越碎越方便死者携带。世子的力气小,只能站在一张高脚桌子上憋红了脸使劲往下掼。那瓦盆砰地一声裂开,所幸差强人意。
瓦盆一摔,杠夫起杠正式出殡。草龙铭旗孝灯纸桥放生笼遮了半边天,超度的僧道和金童玉女将一条出城的路挤得满满的。
在巾帽胡同的路口,顾瑛早早带着一对儿女摆了茶桌路祭。
小世子望见后眼圈立刻红了,一旁站着的大郡主忙蹲身福礼叩谢。一阵风吹来,状如铜钱的白色纸钱被扬得到处都是,给这个漫长冬季渲染出一层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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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五章 恶心
永祥胡同, 顾御史府。
周玉蓉对着镜子用指尖儿把珍珠膏子一点一点匀抹在脸上, 又拿着靶镜前后照了一遍, 见头发光滑顺溜没有一丝乱, 这才满意地站起身子。接过大丫头夏言递过来的一碗细米粥,用银匙舀着慢慢地用了几口。
这可不是平平常常的粥。
顾御史府里的大厨房旁边长年累月专门开着一眼小灶,灶上用小火煨着各种补身子的汤。像今天这碗细米粥,就是用高丽参汤熬制的, 米也是皇家庄子上产的碧粳米。吃在嘴里入口即化, 每一口都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周玉蓉喝完了之后, 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心情自然也舒畅了些。
一边用帕子擦着嘴角, 一边乜着眼角似笑非笑, “好夏言,说来说去你才是最忠心的, 不枉咱俩一起长大的情分。好好儿地再陪我两年, 到时候我一定给你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
这已经不是周玉蓉第一次许诺了。
夏言正在收拾碗筷的手僵了一下, 却立刻回过神儿来低低答道:“能时时陪在姑娘身边, 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再说……我如今岁数也大了, 只怕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
说完不待周玉蓉答话, 就端着小炕桌退了下去。
屋子外面冷得很, 夏言却情愿待在外头。望着天上的一钩冷月苦笑了一下,初初听到“新女婿”之类的话时, 她还会害羞躲避, 如今不过是一场玩笑话罢了。
她十八岁的时候跟着主子到了顾御史府, 今年已经二十有二。放在乡下,这个岁数已经是几个孩儿的娘了。但周玉蓉说这辈子最信任她怎么都不肯放人,所以到现在为止同龄人已经当娘了,她的婚事还没影。
作为陪嫁丫头跟着这位周家的大小姐嫁过来的时候,夏言心中不是没有憧憬。心想自己尽心竭力的服侍几年,存些私房体己,日后求主子恩典或是找一个外面的店铺伙计,或是留在顾家嫁一个体面的管事都好。
现在看来这些都是自己想多了,姑娘……根本没打算放自己走……
屋角摇摇晃晃转过来一个青年男子,正是顾家的大公子顾彾。他虽然梳洗得干干净净刮了胡子换了衣裳,但是双眼浮肿凑近些依然闻得到一股酒气。应该是昨天晚上在外面胡混,天大亮后才晓得回家。
夏言虽然是个奴婢,但顶顶瞧不起这位男主子。混了好几年还是个翰林院的从七品待诏,还总觉得自己才高八斗没有遇到识货的伯乐。每天要么在家里招猫逗狗作威作福,要么在外头包女妓捧戏子胡天胡地。
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这人总觉得自己是再世潘安,把下流当风流,遇到一个平头正脸的就喜欢占一点口头便宜。若不是周玉蓉手段厉害,顾御史这一年到头不知要多几个庶孙子庶孙女!
第1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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