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里 作者:priest
这就像是次水与火的交锋,整个世界藏的污与纳的垢,都仿佛被彻彻底底地涤荡了回。
这片黑暗了不知少年的大陆上,亮起的光点越来越,到最后,大地都仿佛陷入了片悄无声息的火海里。
那火在没有旁观者的情况下,足足烧了三天两夜。
第三天傍晚,大海深处突然传来声叹息,那圣洁如玉的白色种子终于在火焰中落成了团灰烬,而随着它尘埃落定,“沉星岛”上参天的巨大植物在海水之巅痛苦地颤动片刻,随即轰然倒塌。
盘踞在这个世界的阴影根源,在烈火中分崩离析。
当圣火燃起的时候,切失去,都将重获新生。
刺眼的夕阳降临在遥远的海平面上。
映得万里河山片血色。
又过了三天,海岛附近开始有海鸟鸣叫的声音,浅海处间或个小小的水花,有鱼群从下面逡巡而过。
这时,条只有拇指粗的小青蛇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自不量力地摆动着面条似的身体,企图在海水中招摇而过。
不过大海从来都是表面平静,谁游谁知道。
这条还没有海带粗的小蛇很快遭到了大海风浪无情的嘲讽,它的航线完全是布朗运动,时而被冲向那边,时而又被冲向那边,冲得它晕头转向,最后干脆气呼呼地把自己盘成了个首尾相连的圆环,破罐子破摔地索性随水流浪去了。
它就这么随波逐流地飘了不知久,忽然被什么东西拦腰截住了。
小青蛇撞在了根碧绿的藤蔓上,它吃了惊,七荤八素地仰起头,伸出蛇信左右探了探,估量了番这青藤的高度和宽度,感觉自己整个盘上去,恐怕也围不过圈,于是果断抛弃了作为毒蛇的尊严,彻底化身成条菜青虫,扭着虫子步往上爬去。
青藤仿佛无根,静静地盘踞在海水山附近,在风浪中独树帜地岿然不动,顶端开着朵殷红的花。
每片花瓣都有近两米来长,时而被海水溅几颗水珠,乍看仿佛被撒了圈碎钻。
小青蛇吃力地顺着花瓣边缘,瓣瓣地爬了上去,在花心处看见了个将自己蜷缩起来的男人,那人脖子上还带着颗平平无奇的小核桃。
它就仿佛找到了终点,心安理得地爬过去,窝在了那人身边,在海风中借着人体的温度取起暖来。
至于褚桓,他做了个漫长的梦。
每个人,大概都会在某时、某刻、某种情况下,生出个如同普世疑问的迷惑: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成功的是我?为什么失败的是我?我什么走运的是我?为什么倒霉的是我?
世界上明明有那么人,为什么有些事偏偏落在我头上?
可能恰恰是因为有这个疑问,求神拜佛的香火行才能那么经久不衰。
直以来,褚桓都相信老山羊的话,觉得自己的出身与神秘的离衣族有某种联系。
闲来无事的时候,他脑洞开,还考虑过很十分猎奇的剧情,比如南山的人渣老爸在边境弄来堆被拐卖儿童,搞人体实验,后来他东窗事发,被老婆干掉,解救出来的儿童让当年恰好在附近工作的褚爱国领养什么的……诸如此类,不而足。
可是原来他跟守山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就是个被美色所误的路人甲。
那么第代守门人严正的警告,又是怎么被扭曲成“涉水而来的救世主”的呢?
褚桓思考了会,想通了,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里,人们是需要这样个救世主的,这样,即便是在最绝望的境地里,在闭眼前的瞬间,他们也能心怀某种被拯救的希望,因此能生死无畏,也无牵挂。
那些舍他而去的王八蛋们恐怕潜意识里都是这么相信吧?
褚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他动不了,感觉不到外界的阴晴冷暖,但是意识直在活动,有很长的时间来思考些问题。
他觉得很累,也很倦怠,要命的是孤独。
说到底,只有他年不少,人轻狂,从头到尾不肯相信有什么救世主,所以只好被人赶鸭子上架,亲自当回救世主。
褚桓也不大关心自己是死是活,但是很想像那个第代守门人样,拉风地把意识撒得到处都是。
他猥琐的内心都打好了算盘——褚桓准备中午出去溜圈,挨家挨户看看大家都吃什么,傍晚出去溜圈,偷看漂亮小姑娘或者小伙子洗澡,晚上再出去溜圈,到别人屋里参观高清无码的夜生活。
不过他的愿望实在有点难登大雅之堂,因此没能实现。
褚桓的身体动不能动,意识也动不能动,仿佛被烧成了截枯槁的黑炭,有生之年再也没力气赶惊蛰嫩芽生的时髦了。
守门人族长说,吞噬了整个世界的阴翳是颗来自隔壁世界的种子,这个事其实细想起来有点让人头皮发麻。
个世界有少隐蔽的门?门里里外外连着少不同的世界?有少门后面藏着那颗心怀不轨的种子?又有少世界已经养大了那颗种子,被它吞噬到了片虚空里?
鉴于这些事越想越毛骨悚然,所以褚桓后来也不想了——反正他自己尚且生死不明,有生之年恐怕是再也不用干救世主这活了。
他也不愿意想南山,想就心绞痛,可惜他虽然恨不能逃避到天涯海角,那人却始终萦绕心怀,哪怕被他时时刻意抛诸脑后,也不依不饶地纠缠不休。
褚桓睡不像睡,醒也醒不过来,不知过了久,他看到了线熟悉的光。
他被小白花重伤濒死的时候也看见过那道光,而今再见,居然仿佛久别重逢,格外亲切。
走过那束光,就要和褚爱国团聚了。这次,褚桓没有恐惧,他甚至是有几分干脆痛快地了起来,颇为熟稔地向有光的地方走去。
行至边缘,只脚已经抬了起来,褚桓忽然似乎心有所感,回了次头。
他看见黑暗深处,有个人在那里。
是……南山。
南山向他走来,在两步以外定,带着无声的恳求,冲他伸出只手。
褚桓这些日子以来,原本身处场没头没尾的大梦,看见了南山,这才突然有点惊醒过来,并且被惊醒出了身冷汗。
七情六欲好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让他好生滚了番钉子床,实在是痛不欲生。
褚桓脸色惨白,忍着心如刀绞,做出张讨债般阴阳怪气的笑,并没有接过那只手,只是不咸不淡地问:“这是干什么?”
南山脸上恐惧与恳求神色重。
褚桓却垂下眼不肯看他,将手背在身后,漠然说:“求我?那我求你的时候呢?”
他这么说着,心里涌起股近乎幼稚的委屈,仿佛是压抑了不知久、发泄不出的满腔痛苦在作祟。大概人在难过极了的时候,本能地知道自己还能伤害谁。
在爱人胸口捅刀,有时候就像中二期惨绿少年偷偷用小刀自残样,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我真死了你会难过吗?”褚桓明知故问地撂下这句,当着南山的面背过身,抬脚往那光线来源处再次迈开步子。
脚步未落,他听见了声近乎声嘶力竭的呼唤:“褚桓!”
那声音好像来自身后,又好像来自远的地方,声音撕裂了,带出股锥心泣血似的哀鸣。
褚桓的脚步顿时落不下去了,他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强光,目光不躲不闪,乃至于被刺出了点眼泪,僵立不知久,才缓缓地将提起的脚步收了回去。
他含着那点被强光刺出来的眼泪,转身对身后的南山说:“我喜欢你,但是我没有欠你什么。”
南山痴痴地看着他,动不动地向他伸着那只手。
褚桓垂了下眼睛,眼泪从睫毛顶端滚了下去,好歹没弄脸,褚桓随手抹了把,自嘲地笑了笑,回身握住了南山的手:“好吧,就算我欠了吧。”
瞬间,巨大的推力将他眼前的切都席卷空,褚桓胸口仿佛被狠狠地砸了下,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
他感觉沉重又疲惫,要花全身的力气才能将眼皮掀开条缝,还没来得及感慨下自己竟然没被烧死,耳边就传来声瓷碗砸碎的动静。
下刻,他猛地被人捞起来抱进了怀里,褚桓无力睁开眼睛,但是他闻到了股桂花香味。
等褚桓有力气下床,那又是几天之后的事了。
他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回到了神山上,守山人族长南山的屋里,可见直昏迷了久。
“它”被烧得干干净净,阴翳已经完全退散了,连大陆上那些怪物都不知为什么,夜之间从世界上蒸发。
切又好像恢复了原状,被吞噬的人们如同做了场颠倒的大梦。
据说南山是在沉星岛的海水山附近找到他和那条缩水的蛇的,根据袁平满嘴跑火车的描述,他当时的出场方式十分风骚,是被朵奇大的花卷在花心里的。南山将他抱下来,那朵花连着下面的青藤就立刻分崩离析了,化成了堆泡沫沉入了海水中——后边那几句褚桓怀疑是袁平安徒生童话看了,瞎胡编的。
神山上每天都很热闹,没了定期点卯的怪兽之后,连守门人的岗哨也显得不那么森严了。
劫后余生自然要载歌载舞,春天大姐忙成了只陀螺,每天旋风似的席卷而过,准备无数的酒水和食物,时而还要帮着接待朝拜神山的来客。
褚桓这个“外面来的”,点着了圣火的人身份顿时不样了。
就是在族长家里,他也躲不过日渐壮大的围观人群,所以褚桓能下床之后,就再次地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他每天天不亮就会从南山家里抽本自己买的书带走,转眼就会消失在山间密林深处,并且消失得十分彻底,连气味都做好掩盖,哪怕鼻子最灵敏的动物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就这么消失整天,夜深人静了才会回来过个夜。
褚桓的态度其实没什么问题,对南山依然很温和也很耐心,问什么说什么,会顺着南山的话题走,偶尔也会开几句玩笑,但是南山就是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今天能不能不出去?”有天早晨南山终于提出了这句话,无来由地有点紧张,“今天我在,不让他们来打扰你好吗?”
褚桓闻言顿,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真的就依言在屋里待了天。
他喜欢个两面靠墙、抬头能看见窗外的墙角,整天坐在那个地方,基本没动,南山发现如果自己不逗他说话,他就仿佛化成了团空气——下午袁平来了次,目光匆匆在屋里扫了圈,脱口就是句:“又跑出去了?”
个大活人在那里,袁平居然仿佛没看见,直到褚桓合上手里的书,干咳了声,袁平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南山知道,这是老练的猎人们少都会点的东西,收敛自己的气息,有意让别人都忽略他的存在。
他为什么这样?南山心里蓦地颤。
袁平愣了愣,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状似大大咧咧地往褚桓身边坐:“你整天在屋里孵蛋吗?山门马上要转过去了,晚上出来跟大家起喝次酒吧,明天咱们就要说拜拜了。”
褚桓瞥了他眼,惜字如金地回答:“哦,好。”
袁平抬起眼,神色凝重地跟南山对视了眼。
袁平用肩膀撞了褚桓下:“回去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褚桓漫不经心地翻过页书:“唔,我看看能不能弄点供电设备来,我打算买台电脑回来。”
“谁问你这些鸡毛蒜皮了,”袁平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不和老王联系下吗?不去看看咱外甥吗?不打算回去上班吗?你是打算把你们族长打包带走,还是以后自己跑通勤?”
褚桓眉心微微蹙,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打开,似乎是嫌麻烦,敷衍了事地回答:“再说吧。”
他就这么把袁平打发了。
南山把袁平送出门,袁平对他摇摇头,小声说:“我也觉得不对劲,他好像……人醒过来了,神还没醒过来,族长,这几天辛苦你看着他点了。”
但褚桓可不是想看就能看住的。
傍晚,守门人和守山人最后次混在起,连鲁格都没拒绝敬酒,就着袁平的手饮而尽,到处都是篝火和欢腾的人群,南山发现自己只是错眼的工夫,褚桓居然又次开启隐身技能,消失在人堆里不见了。
南山心急如焚,将干事物全扔给鲁格,四处找起人来。
就在他拉起第四个人询问褚桓的去向时,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两下。
南山回头回得太猛,表情仿佛要吃人样,褚桓被他灼灼的目光迫得后退步,有些莫名地问:“找我吗?”
南山把抓住褚桓,不由分说地将他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他将两方族人全丢在边,路连拖带拽,把褚桓拎回了家,不明原因的族人们还跟着挤眉弄眼吹口哨起哄。
进屋锁门,南山近乎粗鲁地把褚桓按在了墙上,死死地揪住他的衬衫领子,感觉手下的锁骨突出得硌手。
褚桓愣了愣,好像觉得这姿势有点暧昧,习惯性地轻吹了声口哨,调笑了句:“哟,干嘛?大爷,你准备非礼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章,不用等到明天,晚上我写完就,爱你们~
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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