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康熙末年 上 作者:xyuzhaiwu
地珠场。
曹家还清了亏空,立时将茶园上交,并没有贪婪私欲。曹寅同曹父子,平素也都是闷头做事之人,这点倒是很对四阿哥的胃口。
只是以曹少时之能,搁在太仆寺,实是浪费了。要是在户部,说不定能有大出息。想到这些,四阿哥放下茶盏,心里若有所思。
这时,有管家来报,道是太仆寺卿曹同少卿伊都立来了。十三阿哥闻言,忙打发管家将两人引到这边。
见讷尔苏在座,曹心里也有些意外。
满屋的大男人,寒暄过后,三三两两,各自聊各自的。只是众人身份不同,又有素来冷面的四阿哥在座,也不好太随意,稍稍有些冷场。
十六阿哥同十七阿哥不禁偷偷地瞄了四阿哥几眼,这入冬了,户部差事不是正忙么?往年四阿哥来这边,也多是打照面就走了,今天怎么没有挪脚的意思?
曹没有关注四阿哥,看着讷尔苏同十三阿哥谈笑自如、甚是投机的模样,他倒是有几分庆幸。
只要不沾上倒霉的十四阿哥,再同十三阿哥关系好些,平郡王府那边也就能避过康熙末年地暗礁吧?
虽说这边没有请戏班子,贺客也不多,但是预备地席面却是精致。尤其是其中的饽饽席,就是素来不爱吃甜食地十七阿哥,也赞了几声好。
剩下的山珍海味,自不必说。
十七阿哥伸着筷子,都有些不晓得从哪里下筷子了。
其实,平素这边府里不过是寻常鸡鸭鱼肉,并没有这般奢靡。只是今天,赶上自己个儿生日,加上沂州茶园那边采买的海货到了,所以十三阿哥便使人特意预备了这上等席面。
那饽饽席,自然是曹的孝敬。
用了酒菜,天色也擦黑了,众人从十三阿哥府上出来。四阿哥上马前,对曹道:“初一十五送的佛前饽饽不错,只是不好白占你的,这银钱却不能免,我使人直接送到铺子柜上……”
第四百六十二章朔日(下)
如今,市面上,银子贱,铜板贵。一两银子早先能换一千文钱,如今却只能是七、八百文钱了。
民间有些商人,回收铜钱,炼制铜器后转手就是几倍的利,所以使得流通的制钱越来越少,钱价就渐渐地涨了起来。
一来二去,就有人制假铜钱儿,流通市面。
朝廷三令五申的禁止,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什么收效。毕竟,敢冒大不韪,弄这些生意的,幕后都有京中的权贵掺合,哪里是一纸空文就能禁得了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个说得有些远了,只是如今京城物价,一个火烧两文钱,就算稻香村的点心十倍之,一两包下来,才几个钱?
就是按月、按季、按年下来,有个十两、八两银子也打住了。
因此,当四阿哥说使人往柜上送银子时,曹忙摆手,道:“不过是些小孝敬,四爷就别麻烦了!”
四阿哥看了曹一眼,面上却是难得的温煦,道:“一码归一码,到底是买卖营生,没有老送的道理。再说,这京里王府多,就算是小东西,也保不齐有挑理的。你若是想要孝敬,还照往年的例,送些佛香来就好。”
本就没几两银子,四阿哥又这般说了,曹便没有再说什么,答道:“已经使人往江宁送信了,腊八前,能制一批香送来。”
四阿哥听了,满意地点点头,骑着马带着侍卫随从走了。
十六阿哥同十七阿哥联袂回宫,兆佳府的几个兄弟同伊都立一道继续寻馆子饭局去了。曹则同讷尔苏顺路。一道回去。
待打十三阿哥府里出来远了,曹问出心中所惑:“姐夫,这是什么风儿,今儿您怎么过来了?”
讷尔苏笑道:“前些日子,不是温郡王府同安郡王府两处呛呛了么?我被拉去给两家说合,这真真是感触颇多。揆惠虽说是个混账行子。温贝勒想起来就提溜拐杖打两下,追的满府跑儿。但是这也就是做老子的,换做外人敢欺负,那第一个不依的,也是温贝勒。这不,昨儿带着人往安郡王府去,逼着那边动手的几个小子磕头认罪。”
这些权贵之间地纠葛,曹倒是也听过几句。
讷尔苏所说地温郡王府,最早是太宗皇帝长子肃亲王豪格第五子猛峨的府邸。猛峨的次子延绶早年继承了郡王爵位,后来掺合进去明珠同索额图党争。被降为贝勒。
只是京中人叫惯了,仍叫那边温郡王府,
揆惠是温贝勒延绶的长子,整日介提笼架鸟,四九城地溜达,偶尔也做些欺男霸女的勾当。要不是宗人府那边管得严,他老子看得也紧,使得他行事有所收敛,早就要出大乱子。
前几日。好像是在前门的戏园子,因捧角儿地缘故。揆惠同安郡王府的几个子弟碰到一块儿,动起手脚来。
揆惠这边人手不足,被安郡王府那边的几个子弟给揍了一顿。
听讷尔苏话中的意思,这儿子被打完,换了老子出马了。
世之常情罢了,曹笑了笑,没有再言语。
就听讷尔苏接着说道:“或许万岁爷眼中,瞧着十三爷是不顺眼的。但是毕竟是皇子阿哥、天家骨肉。要是别人敢对十三爷使脸子。就算是万岁爷面上不说,心里指定也当成是大不敬。
这打狗还得看主人。更何况是万岁爷最宠爱的皇子。你进京晚,不晓得十三爷之前的风光。十几岁就开始当差,年年随扈,就算那些个年长皇子,也不敢小瞧了这个老十三。
这宗室里的事儿,谁说得清楚,保不齐谁就发迹了。被革掉的亲王贝勒多,被直接封了郡王、亲王的阿哥也不少。我算是想好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就算不为别地,只为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虽说这话说得功利,但却是大实话。曹点点头,道:“姐夫说得正是,与人为善,总比与人交恶好。况且十三爷少有才华,不会一直这么蹉跎下去,总会有一鸣惊人之事。说不定,今天姐夫这点善念,往后就要有大福报。”
讷尔苏笑道:“我算是想好了,往后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太平王爷,同你姐姐两个好生过日子,教导儿子,这日子不是也逍遥得紧?没必要去计较那些个,攀附那些个,就这样自在也甚好。”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转了郑重,道:“十四爷那边……往后我会远着他些,当年的大阿哥、太子,被圈进前,那个不是风光得意?就说如今处境尴尬的八阿哥,前两年也是能呼风唤雨的。万岁爷折腾自己个儿的儿子,是打骂也好,是赞赏也罢,都是他们父子自己个儿的事儿。要是咱们平白掺合进去,却是要遭厌弃。”
这些话,上次曹也同讷尔苏说过,只是不如他现下想得这般透彻。
确实如此,就算贵为帝王,康熙还有个身份,就是年迈地老父,多疑、暴躁、喜怒不定。
“姐夫说得没错,往后咱们只看热闹就是。只要行事无差,就算京中有风浪,也波及不到咱们头上。”曹说道。
讷尔苏笑着应是,想起四阿哥方才的态度,微微皱眉,道:“十三阿哥还罢,四阿哥地性子寡恩少义、最是阴冷,虽说有早年的恩情,但是往来之间你也要有些警醒。”
听讷尔苏话中之意,似乎对四阿哥全无好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十四阿哥的影响。
四阿哥平时就是死人脸,在宗室中并没有什么好人缘。
曹想要为其辩白几句,也说不出什么,便道:“四阿哥是个干实事的人。就是这份勤勉。在诸皇子阿哥中也是顶好的,姐夫也别尽信人言,还需自己多看,才能真正心里有数……”
说话间,已经到了十字路口,两人别过。各自回府。
到了曹府门口,曹翻身下马,想起讷尔苏所讲揆惠之事。兆佳氏那边,因曹颂的事儿,对曹也多有埋怨。
只是,或许是他那天发火狠了,兆佳氏如今倒是不敢再像过去似的随意。在曹面前,闭嘴不谈,只有在初瑜面前抱怨几句。
曹真是有些乏了,越发盼着父母早日到京。自己将这个“家长”大权交出去。
自己是堂兄,对于几个弟弟,虽是真心实意地,但是说多了说少地,上面还有个兆佳氏在。曹寅是伯父,就是兆佳氏在其面前,也得立规矩,管教起侄子们,才是名正言顺。
进了二门。芍院已经掌灯。
曹站在院子门口,踌躇了一下。还是进去。东府这两日正暖炕,十月初六是黄道吉日,适宜搬迁,兆佳氏已经定了那天搬家。
这眼看着,也没几日了。
就算她脸色难看,曹也没什么可计较地。归根结底,还是一家人,总不好就这样落下嫌隙。要不然的话。等到曹寅和李氏进京。见了这边情形如此,心里也不会好受。
走到廊下。曹道:“二婶,侄儿回来了!”
少一时,便听到脚步声,是曹颂挑了帘子出来,将曹迎了进去。
看到曹颂包着地左手,曹不禁有些皱眉。这断指也算是肢体残缺,算是恶相之一,能往御前当差么?
看来,还要寻人仔细问问,省得犯了什么禁忌。实不行的话,只好托人将他从内班调到外班来。
虽说因打小一块儿长大,曹是真心偏疼这个小兄弟,但是这两次三番下来,心里也甚是失望。
明明小时,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长大后,也没受过什么苦,怎么就成了这副窝囊废地模样?
遇事儿只知鲁莽,不晓得动动脑子,让人又恨又气。
今天是烧炕的日子,屋子里照平常暖和不少。
兆佳氏穿着半新不旧的蓝色对襟褂子,带着包头,倚在炕边的枕头上,看见曹进来,点点头道:“哥儿回来了,来,做炕边上。十三爷府上可热闹?十三福晋呢,你请安了没有?”
“热闹,席面预备的也好。听说福晋就是这两个月的产期,所以没有出来见外客,侄儿不得见。”曹微微欠身行过礼,侧身在炕边坐了。
以往只觉得兆佳氏嘴碎、事儿多,有点矫情,通过前几日的变故,曹对其印象也有些改观。
不管有多少小毛病,她都是个晓得护着孩子的母亲,这份慈心当值得尊敬。
看着兆佳氏眼圈有些凹陷,才几日功夫,鬓角便白了不少,曹心中也生出愧疚来,带着几分歉意说道:“二婶,小二的事儿,侄儿也有错,不该偏帮着他瞒着二婶。”
这些日子,在曹面前,兆佳氏对此事都闭口不谈。现下见他主动提起,兆佳氏嘎巴嘎巴嘴,想要说什么,又止住了,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他是打我肚子里出来的,打小都是个管天不管地地性子,又能怨得了谁?往后他就要出去当差,我就是像个老母鸡似的,张开翅膀儿,也护不住他了。你打小就疼他,往后还要你这做哥哥的多费心
曹颂耷拉个脑袋,站在曹身后,听到兆佳氏说这些,甚是羞愧,下巴顶到前襟上,不吱声。
曹见兆佳氏收敛了往日的锋芒,平添了几许老态,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劝慰道:“经过这一遭,想来小二也能懂事不少,往后会好生孝顺二婶的。”
兆佳氏抬头看了曹颂一眼,摇了摇头,道:“我不指望他如何孝顺、如何有出息,只要他能早日懂事成|人,我便别无他求了。”
说话间,紫兰送来兆佳氏的药。
曹颂伸手接了,走到炕边,弯下腰,双手捧到兆佳氏跟前,小声道:“母亲,药好了!”
兆佳氏盯着曹颂半晌,眼光最后落到他的左手断指处,眼圈不禁又红了。她侧过头去,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随后才接了药碗,送到嘴边,仰头喝了……
初瑜慢慢地摇着摇车,口里轻轻地哼着:
悠悠喳,巴卜喳,
小格格睡觉悠悠喳。
小格格睡,盖花被。
狗不叫,风不吹,
小格格啊静静睡……
待到天慧睡得熟了,初瑜才收了声,示意同喜彩两个将摇车送到东屋暖阁。她自己个儿,拿起炕上针线簸箩里的活计,坐在炕桌前地灯下,做起来。
喜云见了,忙上前去挑了灯花,道:“晚上怪伤眼睛的,格格明儿再做吧。”
初瑜手中地是个虎头小荷包,用的是平针绣,丝线里掺了银线,已经绣了大半。这个东西,是小孩子挂在身上装吃食的。
初瑜没有放下,而后抬起手来,在鬓角抿了抿针,说道:“白天也不得空,趁着额驸还没回来,刚好缝上几针。虽说之前,也使人往江宁送过,这次却感觉不一样。”
说到最后,初瑜神情越发温柔,摸着荷包下已经系好的小穗子,眼中多了几分想念同欢喜……
第十卷 游龙舞 第四百六十三章 教养
十月初六,宜:作灶、开光、嫁娶、开市、入宅;忌:订盟、、冠笄、拆卸、修造、动土、安床。
今天二房要迁居东府,曹到衙门打了个转儿,便提前先回来。一些大家具已经提前搬过去了,现下只是人口迁过去。
忙活了大半天,到下午时分,才算收拾得妥当些。
兆佳氏已经大好了,只是不怎么爱说话,反而没了往日爽利。她一锅接一锅的抽烟,屋子里都是云烟雾缭的,看得人心里闷闷的。
内务府那边,新的江宁织造已经指派下来,这样看来,曹寅夫妇最快年前就能进京。
接下来,就是曹颂同曹硕两个的婚事。
要是想在年前迎娶的话,现在就已经该要新年衣服的尺寸单子同“小日子”了。兆佳氏却是不动如山,初瑜看在眼中,心里有些担心。
别的还好说,静惠的亲事要是再次生出风波,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名声就更是要不得了,无异于雪上加霜。
只是这些日子,谁也不好提这个头儿,只好就这么等着。
二房最得用的管家,一个叫于安,一个叫熊仁,都是曹荃早年得用的人,还算是干练。将前后人口也弄得妥妥帖帖,对于这边府里的老管家曹忠也算是恭敬。原在一个府住着时,还觉得人口多,这二房单独搬到东院,就显得人口有些不足。粗使丫头、浆洗妇人、前院跟爷们出去的长随,都应添加些。
待管家报到兆佳氏这边,兆佳氏思量了一会儿,道:“别添了,这媳妇眼看进门了,总不会一个人过来。等陪嫁人口到了,补上各处的差事就是。”
管家应了一声,又请示了两句别的,出去了。接着,又有几个管事婆子同媳妇子来回话。
初瑜坐在里间炕边,看着四姐儿同五儿两个翻绳“解股”。听到兆佳氏这话之意。曹颂亲事想来是没有变动了,她也算是有些放心。
虽说曹颂这些日子,在兆佳氏眼跟前捧药问疾的,但是兆佳氏这边却是冷淡。不打不骂,可是那种不搭理人的劲儿,也委实让人难受。
四姐儿同五儿翻了一会儿,将晓得的花样都翻了。便失了兴致。四姐儿低下头,从荷包里拿出几块“嘎拉哈”来。
这是旗人小姑娘常玩儿的东西,是动物地小腿关节上的骨头。寻常的是猪、羊身上的,精致一些的就是獐子合鹿身上的。其中,獐子身上地最小。
四姐儿拿出的就是獐子身上的腿骨,晶莹如玉,扬起头道:“嫂子。掷嘎拉哈玩儿呀?初瑜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四妹妹同妹妹玩儿,嫂子帮你找口袋。”
五儿已经从炕梢拿了口袋过来,送到四姐儿手中。小姊妹两个坐在炕上。掷了起来。
初瑜坐在四姐儿身后,听着她们叽叽喳喳,“珍儿”、“背儿”、“刻儿”、“驴儿”地笑闹着。姐妹两个一边玩儿,一边央求着初瑜跟着玩儿。
看着她们天真浪漫,初瑜也不由地生出几分童心来。
小时候,她也带着妹妹们也玩儿过这个,只是王府那边的都是内务府那边制的玉的,真正骨头地反而少。
她从五儿手中接过口袋。先将嘎拉哈掷落。却是有两个“背”,抓了起来再掷。得了个全四色。
四姐儿同五儿见了,都拍手叫好。
初瑜想要再抓,见兆佳氏从外堂进来,便放下手中的口袋。
四姐儿同五儿两个都收声,从炕边下来。下来前,四姐儿顺手将散落的嘎拉哈抓起,放回荷包里。
小姊妹两个有模有样地矮了矮身子,道:“母亲。”
兆佳氏在外屋听了半天回事儿,有些乏,对四姐儿摆摆手,道:“带你妹妹外头玩儿去!”
小姐俩手拉手去了,兆佳氏拄着额头,对初瑜道:“有件事儿,早想同侄儿媳妇说的,这几日忙忙活活的,都忘到脑后,这才想起来。”
初瑜见她脸上露着疲色,道:“二婶忙了大半天了,别坐着了,歪着说话吧,身子还能舒坦些。”
兆佳氏听了,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那我就歪歪,侄儿媳妇别挑理!”
绿菊捧了方枕过来,搁在兆佳氏腋下。
就听兆佳氏道:“这转年儿,四姐儿就六岁了,五儿也不过比她小几个月。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儿教养可是个关键,要不然往后有什么教导不到的地方,岂不是让人笑话?老一辈姊妹少,大姑奶奶在家时,我没赶上,但是听府里地老人讲,教养都是顶好地。少一辈里,几位出了门子的姑娘昔日都是老太君亲自调教的,不是咱们夸自己家地姑娘好,那是大家眼见的。如今剩下这两个小的,也不能这么放羊似的。要是侄儿媳妇不为难,能不能将王府送来的供奉匀一个到这边府里当差,左右孙女儿还小,现下使不上。”
不知是否在儿子身上失望了,说起女儿来,兆佳氏神情中带出几分期盼来。
四姐儿还好,两相相处得少些;五儿这边,初瑜前几年曾带过,当半个闺女疼的。况且兆佳氏说得也是正理,她自然没有什么不肯的。两位姑姑因年岁大了,都断了婚嫁的念头,往后要在这边养老地,做四姐儿、五儿地教养嬷嬷也正合适。
这边也是四进的院子,进向同曹府地差不多,纵向窄了些,不过也足够住。
前院收拾妥当,曹打发曹硕和曹项兄弟先去各自院子收拾了,厅上只他同曹颂两个人。
不过十来天功夫,曹颂瘦得有些骇然,眼睛深深地洼进去。脸色也黯淡得不行。
曹心里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吧!”
曹颂听了,很是恭顺地坐了。
“这是没吃、还是没睡?如今这亲事你也捉来了,你还闹腾什么?”曹初还带着几分关切。话说出口,却是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恼意。
曹颂闻言,仰起头来,神色却不是往日那般浑浑噩噩,带着几分清明,道:“哥,侍卫让老三补吧。我去考武举。”
曹这两天才走了门路,将曹颂从内班转到外班来。虽说这从御前往外转好转,但是其中也搭了不少人情,送出去的礼物也值千八百两银子。
侍卫处当差,虽说只是六品蓝翎,品级不高,但毕竟是天子近臣。只要不出差错。熬上几年。升个五品侍卫,或者放个外任,升个两三级没问题。
镇守各地的八旗都统、副都统中。就有不少是在御前当差过的侍卫出身。
这般地大好前程,又是自己欠了人情、托了关系补来的,曹颂却是这般反复随意,曹不禁皱眉,道:“这话怎么说?”
曹颂抬起头,道:“哥,这些日子,弟弟想了许多。虽说这一年年的日子好熬。但是我不能总在哥哥羽翼下混吃混喝。虽说我心眼不如弟弟们活络。但是胜在大了,有一把子力气。我想学永庆大哥那样。不靠家里,靠自己的本事赚功名,谋个封妻荫子。”
这说因怕静惠不放心觉罗氏,不参加武举,想要在京城谋差事的是他;这如今不想要靠家里,想要自己赚功名的也是他。
曹看着他,问道:“这是想要出京了?那静惠怎么办?”
曹颂摇摇头,道:“不离京,有了功名往八旗护军营或者先锋营吃差饭去!侍卫地缺……劳烦哥哥补给老三吧。因老三亲事的缘故,母亲同舅母呛呛了好几回。要是老三有了这个缺,娶亲也体面。说来,他都是受了我的牵连。都是我窝囊废,不敢对母亲早点禀明原由,使得如慧表妹受到非议,要不然也不用老三背这门亲事。”说到最后,他说不清是后悔,还是懊恼,显出痛苦之色。
这是想要自己显本事,还是想要补偿弟弟?
曹听他说得前后不搭界,道:“你怎么老是想一出是一出?这又是打哪儿想起的?”
曹颂低下头,道:“哥,都是我不好,这也想着靠哥哥,那也想着靠哥哥,却忘了自己个儿也是当兄长的。我不想同父亲似的,一辈子依附大伯过活。不管能混成什么模样,弟弟往后也想给哥哥搭把手,想能在弟弟们面前挺直腰板说话。”
虽说考个武进士,补个前锋校、护军校、骁骑校、委署步军校什么的也是正六品,但是毕竟同侍卫处地差事没法比。
曹道:“二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你将好差事让给弟弟,自己去博功名,往后要是你那边不如愿又如何?是不是还要改了主意,想要换回来?还有静惠,往后就是你的媳妇。你想要成龙也好,成虫也罢,别忘了还有个媳妇需要你养活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对曹颂道:“这个侍卫缺儿,这几天需要往侍卫处就送了六千两银子,还不算十六阿哥面前拉下的人情。就算你想心疼弟弟,想要谦让,这皇家的差事儿,也不是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自己个儿做主的。你要真想争气,就好好干差事,熬出个一等侍卫来,出去就是副都统、副将、总督,那不是比什么都体面。”
曹颂听了,不觉有些茫然。
曹心中憋闷,懒得再看他,摇了摇头出去。
刚出了门口,就听曹颂道:“哥,我晓得了,这回儿指定不会让哥哥再失望!”
曹止住脚步,没有回头,摆了摆手,道:“话别说太满,遇事别再这般毛躁,先思量三分再寻思该做什么、该当说什么。”说完,便大步出去了。
实在是有些厌了,整日里操心这些,曹在心里盘算时日。要是没有什么意外耽搁,冬月底、腊月初,父母就能到京中了。
左成同左住两兄弟已经满地跑了,天佑比他们兄弟两个大两个月,想来也是差不多。
想到儿子,曹心中的郁闷之气散些。
曹颂马上就要娶媳妇,没两年也是当爹地人,难道自己还能为他操心一辈子不成?
好也罢,赖也罢,自己能帮地都帮了,剩下地还得他自己个儿想明白……
伊都立之母赫舍里氏手里拿着串佛珠,坐在炕上,半阖着眼,也不言声。兆佳氏侍立在一旁,将手中的帕子攥得紧紧的,手指甲都掐进肉里。
半晌,赫舍里氏才睁开眼睛,瞥了眼媳妇,开口问道:“怎么,我接了那孩子过来,你心里不舒坦?”
兆佳氏听了,不敢应声,眼圈已经是红了。
赫舍里氏见媳妇如此,不禁皱眉,道:“你想多了,我不过是瞧着那孩子伶俐,她娘怀着身子又顾不得她,才接到身边来教养,越不过亲孙子去。”
“额娘,媳妇不敢心生怨言,只是觉得委屈。媳妇给爷生了三个孩儿,头一次怀孕时也遭了大罪,却不见爷晓得心疼。如今,这外头来地,反倒金贵得不行,起居都是爷亲自过问,倒显得媳妇是多余的一般。”说到最后,眼泪已经收不住,兆佳氏忙掏了帕子擦拭。
赫舍里说道了两句,有些不耐烦这些琐事,摆了摆手,道:“家和万事兴,我使人将她接过来,是让你们消停过日子,不是让你们再闹腾的。你平素也不是爱吃醋的,家里的这几个也都容下了,还差她这一个?你是大妇,她是偏房,你同她计较什么,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
第十卷 游龙舞 第四百六十四章 如意(上)
江宁,清凉寺,方丈室。
方寸之间,黑白纵横,已经收到终局。慧空大笑一声,将手中的白子放下:“曹施主今日势如破竹、锐不可挡,老衲认输了。”
盘腿坐在棋局另一侧的,正是穿着青布夹衣的曹寅。他也“哈哈”两声,道:“老和尚倒是乖巧,往后想要再赢你一局,却是难事了!”
慧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曹施主行程已定?”
曹寅一边收拢棋子,一边含笑应道:“继任那位大人原在江南,这次却不用久候。今日,曹某就是来同大和尚辞行。已经定了十月十八北上,怕是那之前不得空儿来寻大和尚下棋了。”
慧空扫了一眼,棋盘上剩下的半局棋,道:“曹施主如今胸有成竹,神明清爽。此去山高水长,惟愿佛祖保佑曹施主逍遥自在、不失本心。”说到最后,神情郑重许多,露出几分森严佛像来。
曹寅亦收敛了笑意,伸腿下地,双手合十道:“谢过大和尚吉言!”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两人虽说一个是方外,一个是方内,这些年下来,也算是半个至交。
饶是平素最通透的慧空,今日也不禁有些着相,将曹寅亲自送出山门。曹寅已经是将甲子的人,两人这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期。走到山门,曹寅转过身来,望了望远处的香烟了了,冲慧空摆了摆手。
慧空双手合十,口宣佛号,目送曹寅远去。
曹寅打清凉寺出来,回到织造府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他没有直接回内院。而是到了东路的花院子。
虽说已经是入冬,但是江宁的气温仍很暖和,织造府花园里的树上还尽是绿意。
曹寅伫足树下,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干,想着在这里生活二十余年期间的点点滴滴,心中也带着几分感触。
原本真以为要在这边终老。能这般抽身,也算是得了善终。为子孙积福,就是他如今心里最大的念想。
真是不服老不行,昔日地豪情壮志已消磨殆尽。就是“忠君爱国”四字,想起来也不如过去那般沉重。
终于要回京了。
这边府里的私产,早已收拾妥当,现下就等着启程。要是路上天气好。不耽搁,到十一月中下旬就能到京。
曹寅已经写信给儿子了,如今总算是要团圆。
因花园太大,曹寅走了一会儿,便有些乏了。看着天色擦黑,他便没有多留,使劲地伸伸胳膊。从园子里溜达出来。
园子门口。已经有人肃手等着,正是柳衡见曹寅出来,他上前一步。俯首道:“老爷!”
“齐观,你这是专程等老夫?”曹寅问道。
“是,老爷,小人听大管事说老爷太太已定下北上之期……”说到这里,他却是带了几分犹豫,道:“小人是飘零之人,得大爷庇护,得老爷收留。心中感恩戴德。情愿孝犬马之力。只是小人从京中逃亡出来,要是再随老爷太太进京。说不得要给老爷同大爷惹祸。要是老爷抬举小人,小人宁愿往丰润,做一守墓之仆。”
柳衡同简亲王府的恩怨,并没有瞒曹寅,曹寅也是晓得的。如何安置柳衡,他也思虑再三。
他并不是只看出身的迂腐之人,对于戏子也不会心存鄙薄之意。两人相处两年,整理了不少曲子,算是半个忘年之交。
听柳衡这般说,曹寅摸了摸胡子,沉吟道:“你老实本分,不愿惹是非是好事,只是以你之才,怎好为下仆?老夫有一舅兄在苏州,他也是个爱好丝竹之人,老夫想要荐你去他府上当差,你可情愿?”
柳衡自请守墓,实也是无奈下策。
他自幼只会弹唱,不通生计,要是离开宅门,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只是感念曹家大恩,不愿自己给曹家带来麻烦祸患,所以才想着做一守墓人。
既是曹寅惦记,已经给他寻了去处,那他只有感激地,躬身谢过曹寅。
不过,想到自己名义上的妻室许氏,柳衡又道:“老爷,许氏不过是担个虚名儿,如今既在这边侍候少爷,便别让她随小的漂泊了。小的情愿奉上休书,往后在太太身边当差也好,由太太做主聘嫁也罢,全是老爷太太的恩典。”
曹寅道:“虚名儿也是名,这个是你们两口子自己的干系,你问过许氏那边。她年纪尚轻,想要再走一步也不算什么。她要是真有这个意思,你便求太太那边做主好了。”
“是,小的记下了!”柳衡恭声应了。
天色已晚,曹寅同他说了两句,便回开阳院去了。
屋子里已经掌灯,李氏不见丈夫回来,正想要使人去前边探问。见曹寅进来,李氏同天佑两个都迎上去。
“老爷才打山上下来?妾身原还担心关城门呢!”李氏笑着问道。
曹寅已经弯下腰,将天佑抱在怀里,一边捏了捏他地小脸儿,一边回道:“回来一会儿了,在园子里溜达溜达。住了二十多年了,这想着要搬家,心里也有些不对味儿。”
李氏吩咐丫鬟端来热水,亲自投了毛巾,侍候曹寅净面。
听到曹寅话中的不舍之意,李氏也道:“是啊,这两天妾身也是各个院子的转悠。住了半辈子,原还不觉得什么,这将要走了,倒是有几分舍不得。幸好京里有儿子媳妇他们,一半的牵挂,不舍之心也淡了几分。要不然的话,还不知该多难受。”
曹寅把天佑放下,接过毛巾,擦了脸,道:“树挪死,人挪活。早些年儿便劝了我多遭,起先还没放在心上。如今不舍归不舍,心里却是松快多了。往后啊,到了京城,我带你出去转转。你自幼在南边,每次进京也是匆匆忙忙。说句实在话。除了冬天天气冷些,春天风大些,北边的日子过起来,也有几分意思。什么庙会、香会,都是江宁没有的。到时让媳妇陪着你,去凑凑热闹。”
李氏听了曹寅这话,脸上添了几分笑模样。道:“瞧老爷说地,谁家老婆婆整日带着媳妇溜达地?只要能守着儿子媳妇,能看着孙子孙女,妾身便别无他求了!”
曹寅放下毛巾,点了点头,道:“两个大侄子眼看就要成家,等到什么时候。两个小的也娶亲生子。二弟那边我也算是能交代了。往后啊,什么也不图,就图儿孙平安……”房。
明儿十四,就是往富察家下定地日子,所以晚饭后曹同初瑜都到这边来。曹颂、曹硕、曹项他们兄弟也在座。
“鹅笼”、“酒海”、“鱼池”什么地都已经预备好,只有如意匣这块儿,兆佳氏还没有拿定主意。
往富察家的下定日子是明日,往侍郎府下定的日子是本月二十四。各色聘礼,都是一式双份。倒是也省心。
除了“鹅笼”、“酒海”这些需要现预备的不算。其他的如“绸缎尺头”、“金银首饰”,还有合欢被、褥地里、面以及里面装的棉花。都是兆佳氏多年前就预备齐的。
早在曹颂十来岁时,她跟曹荃两个便念叨着什么时候能娶媳妇。等到家里有什么好地绸缎料子,都特意留着,寻思给儿子下聘用。
这十来年过去了,终于熬到儿子娶媳妇地时候。兆佳氏的心里,也是酸甜苦辣,什么滋味儿都全了。
如意匣,是聘礼中地重要物什。
除了《通书龙凤贴》同《过礼大贴》这两样,第一抬聘礼上放得就是如意匣。
旗人下大定,最重视地就是这“如意匣”了。如意象征着吉祥如意,所以是聘礼上必不可缺的。
根据家境不同,用的如意也不同。就算是寻常百姓之家,也要用岫岩石、锦川石的如意,以全礼数。
权贵之家,多用全玉的如意;次等的,用三镶点翠或玛瑙、珊瑚镶嵌的如意。
如今,兆佳氏眼前,就摆放着两柄如意。虽说都是全玉地,但是一个是汉白玉如意,一个却是和田青玉如意。
一个名贵,一个通透,看着都不错,但是身价却相差了数倍。
曹颂是嫡长子,按理来说,自是可着这一房媳妇捡好地来。只是静惠是那个身世,次子这边聘的又是自己的亲侄女,兆佳氏心中委实有些犹豫。
两个如意匣摆在一边,兆佳氏摸了摸这边地如意,又看看那边的,就有些拿不定主意。
曹项已经入学,如今在国子监读书;曹硕这边,曹也寻了人在八旗学堂那边说了,明年正月便能入学。
兄弟几个,坐在椅子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男人家粗心,就是曹自己个儿,见兆佳氏坐在炕上挑如意,也没多想。因为那两柄如意表面上看着,都是精致的物件,瞧不出太大区别来。
初瑜坐在炕桌另一边,却是能瞧出不同来。那柄汉白玉如意的尾部,有内务府的标识,这是御赐之物。用这个做聘礼,不仅名贵,还体面。
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给长媳,自是无话说。
毕竟对于一个过日子人家来说,长媳就是未来的女主人,自然聘礼要从重。
要是兆佳氏将其中的汉白玉如意给了侍郎府下聘,心中的偏颇之意则一览无余。那样地话,静惠进门后地日子怕是不好过。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曹颂同曹硕兄弟两个都是兆佳氏嫡出,但是两个媳妇,一个是她自己挑的,一个是被蒙骗着定下地,心中有所偏颇也不奇怪。
兆佳氏的选择却让初瑜有些意外,她仔细地摸索了那两柄如意,将其中汉白玉如意装了如意匣,另外一柄用绒布包好,放回原来的匣子里,喊了绿菊捧下去。
看来,就算是心中不喜,也晓得给长媳留些脸面。
初瑜心里不禁暗叹,曹颂这场折腾也不晓得是好是歹。
现下看来,兆佳氏的性子倒是柔和多了,这样下去,往后婆媳相处也能安生些。
座钟响起,已经是戌正(晚上八点)时分。
曹同初瑜见时辰不早了,便起身同兆佳氏别过,回府去了。曹颂他们三个见母亲打了哈欠,也都随着兄嫂出来,回各自院子安置不提。
忙了一天,兆佳氏也有些乏了,想要早点歇着。她伸出手去,摸了摸炕头,却是有些发烫,便对紫兰和绿菊道:“被窝铺炕梢,前面烙得慌。”
两人应了,绿菊服侍兆佳氏放下头发,去了镯子、素簪等首饰;紫兰跪在炕上,展铺盖。
兆佳氏却是烟瘾犯了,从炕桌上摸了烟锅在手上。
绿菊将首饰往梳妆盒里放好,见兆佳氏拿烟锅,忙从一边取了烟口袋,装好了烟丝,又取了火镰子点上。
兆佳氏吃了一口烟,脸上却有些阴郁,嘀咕道:“好好地一柄白玉如意,怎么就磕了?啧啧,多好的东西,真是可惜了了……”
第十卷 游龙舞 第四百六十五章 如意(下)
下大定时,通常都是由大媒同至亲一同往女家,曹颂与静惠的亲事,请的大媒是伊都立夫妇。
幸好他是定了十六启程往口外去,也能赶上曹家往富察家下定。
按照时下规矩,过礼下定仪式都在上午举行,这就是俗话说的“早礼晚嫁妆”。
除了“鹅笼”、“酒海”这些古礼外,剩下的就是下定的什盒。什盒都是双数,寻常人家二抬、四抬,富贵之家八抬、十六抬、二十四抬、三十六抬等。
每抬什盒都是四层,每层放两样里聘礼。
当年觉罗家用的是十六抬聘礼,已经是极体面。曹家往淳郡王府用的是三十二抬,曹是长房长子,曹家未来的家长,几个弟弟自然不能比肩。
往富察家同侍郎府预备的聘礼,都是二十四抬。
抬盒都是红漆描寂金边的,抬夫也是专门穿了红光金喜字绿袍,头上带着大绒秋帽,看着极是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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