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奴+特典 非天夜翔 作者:rourouwu
后两名小倌推门进来,一人抱七弦琴,另一人则以黑布蒙着眼。
孙岩笑吟吟道:“都叫什么名字?”
抱琴那小倌怯怯道:“沭华。”
另一名小倌缓缓跪了下来,沭华低声道:“他叫希声,平日里不爱说话,是个瞎子,楼里姐姐们都唤他木头。”
孙岩噗一声笑了出来,朝外间道:“这派的什么人,换个换个……”
张慕道:“他不是瞎子。”
希声点了点头,沭华双眼明亮,带着欣然笑意,一手抚上琴,问道:“官人为何这么说?”
张慕:“自走进来至坐下,动作与瞎子不同。”
孙岩看出点门道来了,笑问道:“为何乔装成瞎子?”
沭华以手拨弦,悠然道:“人心难测,唯独装聋作哑的人才活得自在,希声他得留着耳朵听琴,留着嗓子给官人唱曲儿,不能装聋作哑,只得装瞎,这世上许多事情……看不见才是最清静……”说毕声音渐低下来,手指轻轻一拧,悦耳琴声奏响。
是时只闻希声唱道:“冤家,冤家,一池秋水冬来化雪,雪里融着你,泥里融着他……”
张慕侧着头,安静听着,希声薄唇微颤,边唱边发着抖,白皙的脸庞上,眉眼间蒙着块黑布,带着孤苦无依的茫然。
恍惚间与多年前,龙央殿中挨板子挨到一半,抬头望向院内的李庆成重合在一处。
又似是那天离开葭城,策马独自逃出西川官道岔路,在雨水里被淋得发抖,躺在路中央,嘴唇颤动,双眼一片空洞,望向灰白天空的孤独太子。
一眨眼,悠然岁月在歌里掠过去了。
再眨眼时光阴荏苒,张慕说不清前头等着的是什么,有时他甚至想伸出手,拉着走在前头的李庆成的手,让他转身,不再朝他的龙椅,朝他的京师走。
宁愿安安静静,抱着怀里的人,在路边坐下,编个草蚱蜢,摘朵花,小声说说话,坐一辈子。
希声唱完了,沭华把他引到张慕身边,希声脸色发白,轻轻倚在张慕怀里。
“过来。”孙岩不禁也动了心,朝沭华招手道。
沭华依偎在孙岩身侧,孙岩抬袖轻拭他的额头,小声道:“怎有处乌青?”
沭华怔怔看着张慕与他怀中的希声,低声道:“被客人打的。”
孙岩叹了口气。
张慕恍若置身梦境,颀长手指拈着那小倌下巴。
希声仰起脸等候,锋利的薄唇抿着,与李庆成如出一辙。
张慕轻轻卡着他的脖颈,正低头想吻,却又定住动作,改而以指头解开希声的遮眼布。希声眼睛水灵,眉毛犹若长河里的一粼水沙。
不是那双锋芒毕露的眼,也不是柳叶般笑起来会弯的眉。
张慕轻轻地把他扶稳,让他坐到一旁,摇头道:“醉了。”继而长出一口气,一手按膝起身。
孙岩道:“慕哥?”
张慕摆手,出了厢房,回手带上门,缓缓朝梯下走,秋娘正与数人谈笑,见张慕衣冠齐整地下来,俱是纷纷躬身。
张慕在女人们的目光注视下走出满堂春,孤独的高大身影消失在漫天飞雪中。
三更,刺史府。
孙铿失魂落魄地回了府上,孙刺史早已歇下,却被孙铿拍门叫醒。
“爹,我今夜听了个了不得的事。”孙铿袍子未换,靴下沾雪在厅中化了满地水。
孙刺史怒斥道:“孽畜又去眠花宿柳!我迟早会被你……”
孙铿讥刺道:“既是这么说,多的也不提了,有人祸事临门尚不自知,简直愚蠢至极!”说毕甩了把袖,目光游移,转身朝卧房里去。
孙刺史喝道:“孽畜说的什么话!说清楚!”
孙铿保持着侧身的姿势,停下脚步,眼望厅中地砖,喃喃将夜间所闻详细说了,其父越听越是心惊,不禁变了脸色。
“你是还未曾睡醒!”刺史重重斥道。
孙铿道:“罢罢罢,爱信不信,儿子收拾细软走了,爹爹好自为之。”
孙刺史眼珠一转,捋须道:“且慢。”
孙刺史道:“你去换身衣裳到厅来。”接着朝管家吩咐数句,管家躬身出门去。
孙铿换过衣袍出厅时,却见孙府马车接来了一个人,正是沭华。
沭华刚送走客人,正想歇一会,却被刺史的手下人带了过来,今夜实是一波三折,不知该如何应对,张了张口,最后唤了声:“公子。”
孙铿面带忧虑不应声,孙刺史却道:“你唤沭华是罢。”
沭华不安躬身,孙刺史吩咐人取了银子赏他,缓缓道:“今日不是追究你与铿儿的事,你且将今夜陪了哪些客,都说了什么话,细细与我从头道来。”
沭华寻思良久,便将今夜之事说了,待说到李庆成时,孙刺史便询道:“你当时唱的哪一句引他发怒?”
沭华想了想,答:“西川谣,钟山九响那句……”
孙刺史眯起眼,孙铿明白了,插口道:“爹,那人闻曲生情,定是太子无疑……”
孙刺史色变道:“谁许你胡说八道!再说一字就到院内去跪着!”
沭华骇得噤声,孙刺史吩咐道:“说下去。”
沭华谈及方青余的赏,又说到孙铿走后,秋娘着自己前去陪客一事,孙刺史道:“那高个子男人长甚么模样?”
沭华道:“瘦……阴恻恻的,我不敢多瞅,左脸上有道灼过的红疤。”
“果然是张慕……另外那人该是方青余……”孙刺史喃喃道:“孙岩真是好大的胆子……”
两相印证,孙刺史再无怀疑,正要下决断间,孙铿却道:“你回去罢,记得今天的话不可对旁的人提。”
沭华连连点头,孙刺史冷笑一声,孙铿便着人将小倌带上车,依旧送回满堂春去。
孙刺史在厅上坐了片刻,吩咐儿子道:“你去歇下,明日再详细说。”便也径自回房。
父子二人散后,西面窗格一声轻响,继而瓦檐顶端脚步琐碎,一路掠向后门,方青余蓝衫潇洒一扬,攀过墙头,帅气躬身落地,于刺史府外落稳。
马车从刺史府后门小巷离去,路旁冬夜食摊三三两两收摊,他的视线驻留在一名俊朗男子身上,男子站在摊前,用一个竹筒装汤圆,又从怀中摸出铜钱递过,继而回身吹了声口哨,笑道:“顺路捎一程?”
“停车。”沭华认出了夜间见过的人,忙道:“你知道我在车上?”
马车在方青余背后停下,方青余哂道:“请你也吃一碗?”
沭华笑道:“不了,公子怎在这处?”
方青余闪身上了车,怀揣竹筒,伸出一手搭着沭华肩膀,懒懒道:“出来给我媳妇买汤圆吃,大半夜的吵着要吃汤圆,真难侍候。”
沭华乐不可支,莞尔道:“公子是良人。”
方青余彬彬有礼地点头,坐在马车上一路朝西城去不提。
且话说张慕拖着疲惫步子过了长街,车也不坐,踉跄几步,倚在桥墩前,抬头看着夜空飞雪呆呆出神。
海东青展翅飞来,落在桥墩上,鹰目于夜中发亮。
张慕撑起身子,怔怔看着它,继而见有兵士打着灯笼来寻,正是唐鸿派的人。
“你做什么去了?”唐鸿远远道:“快回去!”
张慕头昏脑胀,勉强点头。
四更,李庆成坐在厅内,玩一件市集上的小玩艺,张慕回来了,满身雪水滴滴答答地融落下来。
李庆成面前桌上琳琅满目,摆满了方青余陪他买来的零物件。
“做什么去了。”李庆成头也不抬问道。
“喝酒。”张慕低声道。
李庆成:“怎么孙岩也不派个车,将你送回来,就这么让你用走的?你俩不是交情好的么。”
张慕落寞地说:“醒酒。”
李庆成等到四更,本也心中有火,然而看张慕这狼狈模样,心内先自软了,随口道:“喝的什么酒,在哪喝的?”
“忘了。”张慕答道,认真地看着李庆成,嗳了口气。
李庆成抬头时,闻到一阵甜香。
这气味登时触了李庆成的逆鳞,勃然吼道:“忘了?这什么味道?!喝的春酒把你喝傻了!给我跪到院里去醒酒!”
李庆成怒而揭案,案几上琐碎物事登时劈头盖脑砸了张慕一身,那时间只听太子怒不可遏,将木案摔在张慕身上大骂,张慕却始终沉默,站在厅内任李庆成发火。
这场骂惊动了兵士,唐鸿刚睡下,听见李庆成发火,忙披头散发地出来,站在厅外想说点什么,嘴还未张李庆成便吼道:“唐鸿!闭嘴!”
唐鸿一个哆嗦,不敢吭声,转身走了,李庆成又道:“站住!待会有事吩咐你!”
李庆成一通疾喘,厅内肃静,张慕也不解释,转身走到廊前,出了庭院,躬身单膝跪在卧房外的雪地里。
“给我跪着!跪在这里醒你的春酒!”李庆成怒气仍未消,吼道:“跪踏实了!”
说毕拿脚去踹张慕的另一只膝弯,直是把他踹得双膝跪地才甘心,继而怒气冲冲地转身去交付唐鸿事情,再一阵风般地回卧室,顺手摔上门。
张慕看着雪地,什么也不说。
又过片刻,房门被踹开,稀里哗啦地扔了一堆东西出来,一股脑儿砸在张慕头上身上,一个木盒砸得敞了盖,内里物事散了一地。
一个银元宝、一根木枝、桃核、豢鹰时与李庆成一起用过的盘子杯子,还有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雪地中。
张慕拾起纸,捡了盒子,挨个放回去。
李庆成重重摔上房门,不再与他说话。
又过了许久,冬夜无声,花园四面厢房俱陷入了漫长的黑暗中。
方青余身影闪过墙头,落在院中,侧头看了张慕一眼,上前敲李庆成的房门。
“不想吃了。”李庆成在房内道。
方青余折了两根梅枝当筷子,转身在房外坐下,拧开竹筒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汤圆还热腾腾的。
“青哥顺路去听了听刺史府里的动静。”方青余迎上张慕的视线,笑了笑。
李庆成在房内问:“如何?”
方青余道:“一环套一环的,我还给你补了一计,现在天衣无缝,孙刺史被诓得信以为真,全陷进去了,明儿起得让人盯紧刺史府上动静,提防他派信使出城去。”
张慕忽然开口道:“你们今夜去做了什么?”
方青余:“去买汤圆。”继而礼貌地让道:“兄台来点么?还热着的。”
张慕不答,片刻后李庆成推门出来,方青余举起竹筒,李庆成接了,踹他一脚让他靠边点,坐在门槛上,边吃汤圆边想事情。
方青余伸了个懒腰,笑道:“我睡去了。”
李庆成道:“去罢。”
方青余回了自己房间,雪沙沙的响,一片静谧中,李庆成说:“算了,进来睡觉,是我过了,等了你一晚上,困乏火大。”
张慕答:“我跪着清醒会儿,你先睡。”
李庆成:“你在外头跪着我睡不着。”
张慕不再多说,起身进了房,躬身把盒子在铺下放好,湿淋淋地躺在榻上就睡了。
31
31、澄银牌
“昨夜殿下几点睡的?”孙诚在门房外询问一名士兵。
值班士兵昨夜便得了唐鸿授意,笑答道:“冬寒夜长,早早便歇下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孙诚笑道:“没什么,问问殿下住得惯不,张将军呢?”
士兵拄着把枪,莞尔道:“张将军据说昨天去葭城办事了,半夜才回来的。”
孙诚点了点头,再看厅内,日上三竿,还无人起床,便说:“待会殿下起床了我再来。”便转身告辞。
李庆成打着呵欠起身,没事人一样在桌前坐了,仿佛昨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问了么?”李庆成道。
唐鸿点头道:“来问了,问你睡得怎么样,估计是打听你昨夜发火了没有。”
李庆成哂道:“孙岩比我还多疑,慕哥就晚回来一时三刻,怎能发火?对吧。坐,都吃饭。”
唐鸿问:“昨夜你们……”
方青余使了个眼色,唐鸿便不再多问,李庆成倒是坦率,大方道:
“我把风声放出去了,孙岩现在还蒙在鼓里,刺史已经以为咱们和孙家勾结在一处,接下来你派人盯紧刺史府,一天十二个时辰,看有谁出入府,都去了哪里,什么时候走的,是否出城,这些都得马上向我报告。”
唐鸿点了点头,李庆成又道:“刺史那处先就这么搁着,等他向朝廷传递消息了,再进行下一步。方青余,你替唐鸿去和城内的探子接头。”
唐鸿和方青余匆匆吃完早饭前去准备出门,桌前剩李庆成与张慕。
李庆成:“慕哥,现在得让你出面了。”
张慕:“你说。”
李庆成道:“我昨天认真想过,州尉不像刺史,刺史一直是方皇后派系的人,州尉则是父皇征战天下时的旧部,原本西川州尉不是他,他仅是上一代州尉卸任时擢升的部将,是否忠于我,还很难说,得前去试探才行,我要派个人,带着礼物,上门去试他一试。”
“方青余名声不佳,把大军扔了就跑,一露身份就有麻烦。本来最好的人选是唐鸿,但顾忌唐鸿是将门,恐林州尉疑心我派人夺他兵权,也不太妥当。”
张慕:“我去,得问什么。”
李庆成舔了舔嘴唇,沉吟不语,张慕怔怔看着他,李庆成笑道:“罢了,你不会说话,还是咱俩一起去,你去换身好点的衣服,把玉璜带上,我充作小兵跟着。”
张慕点头径自去换衣裳,门外通传又来了人,正是孙诚。
孙诚进来就拱手笑道:“殿下昨夜睡得还好?”
李庆成十分精神,又换了副面孔,笑吟吟道:“冬夜围炉暖和,人生倦怠,要不得呐要不得。”
孙诚道:“殿下近日也不出去走动走动。”
李庆成笑道:“刚收拾完家里,住下来没多久,正翻看几本书。”说着以手中《西川政略》等书朝孙诚扬了扬,欣然道:“以后说不定要在西川住一段时日,好歹心里有数。”
孙诚:“家兄正月十五摆了宴,搭了个台子请殿下去听戏,不知殿下能否赏光。”
李庆成欣然道:“都有谁?”
孙诚道:“城里林州尉,孙刺史,余的俱是些本地小行商。”
李庆成蹙眉问道:“就不怕被人看出我身份?”
孙诚想了想,笑道:“外客都在园子里听戏,殿下和家兄坐楼上,应当不碍事。”
李庆成道:“可以,回去带个话,时间到了一定去。”说毕心念电转,闪过无数个念头。
孙岩只是单纯请喝酒?州尉,刺史一起请了,会有什么阴谋?
孙诚又笑道:“家兄怕殿下住得气闷,特地让小弟带了几个人过来伺候。”
“嗳。”李庆成笑道:“见外了,不用这般……”
孙诚又道:“庸脂俗粉,贻笑大方,家兄一点心意,殿下当婢子使唤也不妨。”
李庆成一怔,旋即上了心,方才的话还未完,孙诚忽然又提及孙岩送女人为礼一事,略有点措手不及,未及细想便道:“我看看?”
孙诚忙转身出外,从马车上带下四女,婷婷婀娜,各有丰韵,或细腰丰臀,或眉眼含羞,或清秀淡雅,一字排开站在厅内。
孙诚笑道:“是年前府上于江州一带采办的歌姬,也兼作些房里杂役,不知合不合殿下心意。”
“江州啊……”李庆成眯起眼,见其中一女绰约,嫩脸绯红,一头乌黑的发如瀑布般漂亮,两道眉毛画得柳叶似的齐整,竟有几分与自己俏似。
孙诚:“江州女子高挑苗条,水灵秀气,素来是中原闻名的。”
李庆成悠然道:“方青余说过,母后昔年也是江州人,就这四个?”
孙诚:“四个。”
李庆成敛了神色,吩咐道:“去把张慕,方青余和唐鸿唤来。”
少顷三人来了,看到厅内歌姬,都知是怎么一回事。
李庆成淡淡道:“孙兄送来的,各选一个去。”
方青余饶有趣味道:“选个肥的,厨房里蒸了吃倒是不错,就这个罢,送去卸了先腌着。”
李庆成倚在案前大笑,孙诚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李庆成正色道:“是给你做婢的,不是让你吃的。”
方青余:“是么?看上去还不及我好看呢,那不要了。”说毕摆手告退。
“方青余不要。”李庆成懒懒道:“都归你俩了。”
张慕目中神色复杂,李庆成期待地看着他,张慕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我给你选个?”李庆成揶揄道。
张慕答:“我心里有人了。”
厅里一阵尴尬的静,孙诚欣然道:“张将军顾虑过多,男儿建功立业,哪有……”
张慕:“不要。”
孙诚先前显是得了孙岩授意,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开口道:“不知张将军心仪的是哪家女子,可是西川人士?待我回去让家兄上门问问?”
张慕:“不在乎。”
张慕说完便转身走了,不给孙诚留任何情面。
李庆成懒懒笑道:“慕哥也不要,只怕孙兄的好意只能心领了。”
唐鸿道:“我可以……选一个么?”
李庆成不悦蹙眉,唐鸿又忙道:“不用了,说说而已。”
李庆成道:“你选个。”
唐鸿欲言又止,李庆成道:“带个走,其余的让孙诚领回去。”
唐鸿道:“当……当真?你也不要?我自己要,这怎么好意思……”说着拿眼朝一名温婉女孩脸上瞥,李庆成不耐烦了,吩咐道:“就她罢,带走带走。”
孙诚愕然道:“少爷不选个?”
李庆成彬彬有礼道:“不了,心里早就有人。”
孙诚一楞,继而会意,笑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寻常,大小姐也不至于……”
李庆成哂道:“我可没说是孙嫣大小姐。”
孙诚又是一楞,未料李庆成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当即不知该如何应答,十分尴尬。
李庆成淡淡道:“开个玩笑,另外三位都带回去罢。”
孙诚只得带着歌姬们走了。
李庆成坐定思索,忽觉方才实在是失策,声色犬马,孙岩既送了女人前来,应该全盘收下,扔在房里才对。然而孙岩此举其意何在?是试探,还是纯粹示好?
“多半是场试探。”李庆成自言自语喃喃道:“试探什么?”
试探自己近不近女色?孙岩期待自己娶他妹妹,又送他女人,无论结果如何,都是矛盾的,他若有心扶助自己,就不怕温柔乡销人志么?若他表现得不近女色,孙岩会如何作想?张慕也没要……李庆成抬头时看到张慕站在厅中,忽然就全明白了。
张慕换好笔挺衣裳出来,当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只见一身靛蓝锦绣袍贴身齐整,肩背宽阔,健腰颀朗,金线绣的纹路自领口斜斜环到腰际,腰带上系着白玉璜坠子,衬得神采焕发,眉目间仍是那宠辱不惊的神色,仿佛上一刻赏,下一刻跪,对他来说都全无干系。
孙岩在试探自己对张慕的感情是主仆,抑或掺着别的,怕妹子所嫁非良人。
李庆成不禁苦笑,真是辛苦孙岩了,这问题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很好看。”李庆成说:“都不像从前的你了。”
张慕说:“你也不像从前的你了。”
李庆成道:“你心中有谁?”
张慕注视李庆成,并不答话。
“我们走罢。”张慕说,并伸出手,认真道:“我会多说话的。”
李庆成把手放在他宽大的手掌中,让他牵着,就像刚从葭城离开那时一样,手拉着手出门去。
孙府:
“难担大任。”孙岩摇头道:“只有唐家那小子收了?”
孙诚说:“是,为何这么说?”
孙岩放下笔,唏嘘道:“这人有点小机灵,却做不成大事业,你看他自从到了汀城,入府后就什么也不做,光翻翻手头几本书,坐等机会上门……他的手下平日都在做什么?”
孙诚说:“麾下士兵玩的玩,逛的逛,都在东西两市一带流连,用咱们给的钱买东西,喝酒吃饭。”
孙岩苦笑,孙诚又道:“派去的人不敢盯得太紧了,张慕常在宅外巡视,宅子里还养了只鹰,时时四处飞,容易被发现。”
孙岩点头不语,片刻后开口道:“连自己的士兵都管不住,身边能倚仗的只有张慕,方青余,唐鸿三人。”
“唐鸿好色,方青余贪财,如今正是韬光养晦,蛰伏待机之时,终日不作为,难成大器。他一心依恋张慕,也从不用手段笼络,连婢女的醋也要吃,亏得张慕是个死心眼方这般听话。以后就算娶了嫣儿,定会冷落她,不成。”
孙诚缓缓点头。
孙岩说:“正月十五,咱们将刺史,州尉请作一席,开诚布公地谈谈。”
孙诚色变,孙岩莞尔道:“怎么?”
孙诚道:“万一被张慕知道……”
孙岩抬手道:“不,以李庆成那性子,定以为自己颇有手段,足够笼络那二人……”
长街上,年节间汀城两街热闹非凡,马车行行停停,正合了李庆成的意。
“慕哥,你说孙岩上元节摆的宴,要请州尉与刺史,有什么意思?”
张慕摇头,李庆成不悦道:“又变木桩了。”
张慕认真道:“我看不透他,我心里也急得很,想帮你出主意。”
李庆成哭笑不得,没了办法,沉吟片刻后道:“孙岩是个怎样的人?”
张慕道:“油,说不准,比我聪明,没你聪明。”
李庆成说:“我觉得能经营起一番事业的商人,目光都很长远,知道如何用今日的筹码去押明天的注,当觉得多半要亏本时,也舍得壁虎断尾,不会继续下注。”
张慕点头道:“是。”
李庆成沉吟不语,上元节孙家设宴,孙岩怎可能不陪来客,单只陪着自己?若到时开诚布公地把事情揭出来,明里是卖了个好,帮助太子笼络地方官员,实际上却是两边都不得罪。
马车一颠,李庆成回过神:“先不提那事,待会你就这么说。”
马车在州尉府门外停下,张慕递出名帖入内拜会,李庆成穿了身小兵服饰,跟在张慕身后站着。
林州尉坐在厅上,张慕漠然就座。
“这位贤侄……”林州尉年近五旬,却精神极好,金袍黑襟,手握一把铜拐,赫然正是老兵痞子的模样。
“我爸是张孞。”张慕开门见山道:“世伯安好。”说着起身要拜,林犀忙道:“贤侄快请起,不敢当不敢当!”便伸手来扶,张慕内力浑厚,那一下扶不起,林犀更是暗自心惊。
张慕以子侄礼拜过,林犀道:“张兄昔年跟随太祖打天下,中原武林世家一呼百应,我当时尚是老州尉麾下一小卒,素来是极敬仰的,未料时隔十余年后得见故人之子,幸何如之!”
李庆成以手指戳了戳张慕背脊,张慕会意,遂勉强挤出个艰难的笑容:“慕自小不会说话,世伯见笑了,这次前来,有一封信要交予世伯。”
张慕掏出李庆成早就写好的一封信,双手恭敬递过。
林州尉拆信,越看越是心惊,颤声道:“太子殿下如今还活着?”
张慕略一颔首道:“太子自枫关大捷后,转入中原,为避人耳目,正在江州母舅处落脚,托我前来将信交予州尉大人,待时机一到,太子登高一呼,十六州纷纷响应,各州出兵攻入京师,匡扶太子复位,指日可待。”
林州尉不亚于挨了一发霹雳,连连喘息道:“幸甚,天佑我大虞。”
张慕看着林州尉,林犀目中满是惊惧神色,对上时李庆成忙又在张慕背上戳了戳,张慕便皮笑肉不笑地牵了下嘴角。
“此事还有谁得知?”林犀问。
张慕起身道:“还有我幼时旧友孙岩,孙家已一力承担铁十万斤,银十万两,以备太子殿下复位所需。年后定会举兵,届时还请世伯鼎力相助,这是太子的一点心意。”说着张慕掏出一枚纯银打制的,沉甸甸的令牌交到林犀手中,银牌上书“勤王”二字。
林犀缓缓点头,镇定了些,张慕道:“年后上元节,孙岩会在府中设宴,向世伯详细说明此事,到时世伯一问便知。此前还请切勿走漏风声,以免刺史知晓。晚辈还得去秦州,梦泽八州走一趟,这便告辞了。”
张慕起身,林犀忙送到门口,张慕回身一拱手,二人上了马车,走出老远后李庆成才吩咐赶车的兵士:“出城,朝城南去。”
“如何?”张慕道。
李庆成迟疑摇头。
张慕:“这就回去了?”
李庆成道:“不,先得出城外走一趟,咱们走后,那老家伙多半会盘查四门,看咱们从哪个方向出的城,以验你去向。出城再进城,才可回去。”
张慕道:“是我说得不好。”
李庆成莞尔道:“你说得很好,比平日好多了。”
张慕这才如释重负,点了点头,李庆成倚在他身上,拉过张慕的手揽着自己,随口道:“这老家伙不能留。”
张慕任由手指头被李庆成勾着晃来晃去,开口道:“为什么。”
“一看就是个不靠谱的货。”李庆成说:“你看他答应得爽快,其实是满口先应承下来。为什么不先问太子起居,以辨真伪?若是真有协助我的心思,该当询问我此时处境才对,万一正如朝中所说,是个假太子呢?”
“枫关那场守关战他只字不提,明显就是知道内情了。竟也不先问一声,多半是朝廷提前打过招呼。枉我想了一车话没说的地儿。况且他也不修书一封,向太子表个忠心,便放你走了,可见此人根本没有起兵勤王的念头,留不得。”
马车摇摇晃晃经过西街,李庆成掏出鹰哨鼓唇吹响,海东青远远地闻得声,飞进马车内停稳。
李庆成朝驱车兵士要来一根从军写字用的炭条,撕下一截布帘,写了几行字,卷好束在海东青爪上,说:“去找方青余,懂么?”
海东青茫然看着李庆成,又看张慕,听不懂人言。
李庆成犯了难,忽然想起,从怀中摸出一物,正是昨夜带回来的,方青余给自己买的小物件,让海东青看了一眼,又指指外头,海东青当即飞出马车。
“太聪明了。”李庆成笑道。
张慕:“我这就去把林犀杀了。”
李庆成道:“杀不得,杀了你怎么接收他手下的兵?我有办法。”
张慕:“什么办法。”
李庆成:“你真想知道?”
张慕道:“我也想帮你办事,虽然我不聪明。”
李庆成说:“我先问你一句,昨天晚上,孙岩对你说了什么。”
张慕沉默不答,车中安静,唯余外头街上传来的爆竹声与小孩们的欢笑声。
李庆成:“你看,我不嫌弃你,你不嫌弃我,你嫌弃我,我也嫌弃你,大家都不必说了。”
话中带了淡淡的疏远之意。
张慕:“我还没想明白。”
李庆成:“没想明白什么?”
张慕:“想明白的那一天,我会说的。”
李庆成随口道:“那么,等你的好兄弟孙岩请客的那天,你也会全知道的。”
32
32、通缉信
翌晨晌午。
李庆成在大院中打拳,忽见一名兵士于门外站着。
“王虎,怎么了?”李庆成认得那兵士,遂收了拳势,着其到厅内谈。
王虎摘了头盔,喘着气道:“唐将军呢?”
李庆成一怔,王虎道:“破晓时刺史府派人出城,看那模样是信差,一路朝南下出西川了。”
李庆成深吸一口气,怒道:“破晓出的城,怎到现在才来报?”
王虎:“寻不见唐将军。”
李庆成:“马上派一队人……不,张慕!去把张慕喊来!”
张慕来了,李庆成道:“你手下有脚程快的么?我要往来送信。”
张慕:“要做什么。”
李庆成道:“追刺史府上的信差,我要看孙刺史写信的内容,先前就计划好的,这下都乱了。”
张慕打了个唿哨,海东青飞来,朝王虎道:“你带它去,把信给它。”
李庆成转身从柜中掏出一个纸包,交给王虎,仔细吩咐一番,王虎匆匆出去,李庆成在厅内走了几个来回,又道:“慕哥,你手下有会伪造文书的么,唤个过来,有备无患。”
张慕亲自出去下令,未几带了名书生回府,却见唐鸿打着赤膊,跪在院里,李庆成站着,一脸阴沉。
李庆成怒道:“给你个女人你就沉湎温柔乡,清早寻不见人,我道是出门了,原来还睡着!唐将军!得把你那\话儿割了才认真办事不是!跪稳了!拿鞭子来!”
唐鸿正当少年血气方刚之时,自小又出生将门,家规极严,活了十八载未经男女之事,昨夜初得温婉小妾,不免行欢过度,导致春宵苦短日高起,误了大事,被李庆成拖出房,扔在雪地里时便自知理亏,垂头挨训。
“红颜是祸水,昨夜提点你不听,现在懂了?”方青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揶揄。
李庆成又吼道:“唐鸿你给我听清楚!没有下次了!再出这种岔子就抱着你的女人给我滚蛋!”
昨日唐鸿领去的歌姬知道定是闯了大祸,一身薄衣过来便陪唐鸿跪着。
李庆成冷冷道:“不干你的事,别出来。”
那歌姬颤声道:“殿下息怒,小女子幸得唐将军垂青……”
李庆成不悦道:“回你的房去,成何体统!”
唐鸿一语不发,把歌姬抱回房去,又把门关了,过来跪下,抬手抽了自己两耳光,清脆作响。
那书生站在廊下,莞尔道:“李公子今年几岁?”
张慕低声答道:“十七。”
书生唏嘘道:“有架势。”
张慕摆了摆手示意书生不可多言,李庆成见人来了,怒气稍平入厅道:“见笑了,请坐,先生怎么称呼?”
书生笑道:“我姓百。”
李庆成吩咐人上了茶,道:“百先生,稍后说不定有事得劳烦您。”
百书生缓缓点头,也不问李庆成唤自己来用意何在,是时厅内一片安静,李庆成自顾自翻阅书卷,将汇总来的纸张分门别类,其中有一张纸写清楚了城东、西两营的汀城守军布置,以及城防兵力轮值表。
厅内众人都是坐着不说话,直至日暮西山,掌灯时分李庆成方收了书,忽闻一阵翅膀扑扇声,海东青穿过门廊,扑进厅房。
李庆成解下海东青脖颈上的油纸包,终于松了口气,照着灯光展开看了一眼,吩咐道:“唐鸿,起来。”
唐鸿这才穿上外袍,到厅里坐下。
李庆成看完后,方青余问道:“孙刺史的密信上说了什么?”
李庆成对着灯光仔细端详,查看有无浸水字迹,答道:“与我们那日设想的完全一致,密信上回报了三件事,一:孙家与太子勾结,二:州尉林犀已倒向太子一边,三:恳请朝廷发兵相助。”
百书生听得暗自心惊,却不敢插口。
唐鸿道:“怎么取得信的?”
方青余答:“先前已合计好了,觑见信差出城便派人去追,傍晚到驿站处,信差歇脚时给他下个迷香或蒙汗|药,把信取出来看看。”
李庆成道:“本打算和青哥上路去追的,都是你险些坏了大事。”
唐鸿马上噤声不敢再问下去。
李庆成看着那封信,沉吟良久后道:“百先生,请你帮我照着这笔迹,摹份一模一样的信,将这几句去了。”
“哪几句?”方青余问。
李庆成:“州尉林犀的事略去不提,改为‘吾将择日与林犀商谈,若林犀执迷不悟,将以刀斧手除去,并暂时接收汀城军队。请朝廷派两千兵马随钦差西来,助我一臂之力,务必活捉李庆成’。”
百书生接过信,颤声道:“大虞太子……还活着,在汀城里?”
李庆成道:“我就是大虞太子,先生请。来日身登太宝,定不忘今日相助之恩。”
百书生难以置信地接过信,李庆成又作了个“请”的手势,摹完书信,李庆成将它折好放在油纸包中,依旧系回海东青颈上,海东青转身再次飞出厅外,于茫茫夜色中南下。
百书生告辞后,李庆成方吩咐人摆上晚饭。
“这么一来,就都周全了。”李庆成举箸道:“只等正月十五。”
唐鸿道:“我们得分头行事?”
李庆成缓缓摇头,挟了菜,放到唐鸿碗里,漫不经心地斜瞥他一眼,唐鸿登时受宠若惊。
“别成天坏我的事。”李庆成威胁道:“否则阉了你。”
方青余哈哈大笑,唐鸿道:“再不贪睡了。”
李庆成吩咐道:“攒两个菜碟,送去给你小妾吃。”
唐鸿谢了赏,前去厨房吩咐,李庆成道:“明儿开始咱们再好好商量,还有十二天,务求速战速决。”
数日后:
李庆成在厅内一步一步地踱,走到左,又走到右,时而负手于背,双足一跃,模仿海东青的动作:
“上元节那夜,咱们都早点动身,路线方青余调查清楚了,你们都仔细看看。”
海东青跟在李庆成身后一跳一跳。
唐鸿道:“不如还是我去吧。”
李庆成一手摆了摆:“不行,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
方青余一手抱膝,单足踏在椅沿上思索,李庆成道:“还有变数么?”
方青余摇头:“应当没有了。”
李庆成道:“慕哥,半个时辰够么?杀完林犀,你就得把袍子换上,马上回孙府。”
张慕缓缓点头。
“那么当夜黄昏时,我绊住孙岩,慕哥你见机行事,务求一击毙敌,若走漏了风声也不可逗留太久,该回来时就得回来。”
唐鸿问:“州尉和刺史走的都是同条路,从东街穿西街只有那一条,为何不一起杀了。”
李庆成停下脚步:“蠢了么你,两个一起杀了,不就明摆着是咱们干的了么?”
唐鸿:“你杀一个,又有何用?”
李庆成长吁一声,看着地面,转身沿着砖格一蹦一跳:“详细告诉你吧,仔细听着,耳朵竖好了。”
“孙家、州尉、刺史三方,各有不同。对孙家,咱们得想办法拖他们下水,孙岩要两面逢源,黑锅别人背,功劳他得,休想;对林犀,一刀砍了省事,兵权才方便拿到手,留着此人只会横生枝节,不划算;至于刺史,现在不管他也没事,已经是废物了,我要的,只是他帮我带个话,诓几千兵马到西川来,这个数量既不能多,也不能太少,两千刚好。”
“上元节,孙家请看戏,林犀与州尉来听戏,先把林犀在路上杀了,掐准时间,这个时候刺史已到孙府上……”
唐鸿道:“万一林犀先出门,或者林犀的车跟孙刺史的车挨得太近呢?”
李庆成嘲道:“不会找点茬拖住他么?埋了好几个内线在州尉府呢。”
唐鸿点了点头,李庆成继续道:“务必让刺史先去,后头跟来的林犀死在路上,这时候孙岩陪着咱们看戏……”
唐鸿道:“万一孙岩要等齐人才开戏呢?”
李庆成不悦道:“我是太子,不会命他先开戏么?”
唐鸿连忙点头,李庆成道:“还有什么万一?”
唐鸿摆手道:“没了。”
李庆成:“林州尉死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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