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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133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计前嫌,热情起来,开口道:“郭夫人有意,那是再好不过了。咱们卖方子于吴员外,却是与他有约的。”

    她见自己吸引了郑郭氏的注意力,笑着补充道:“郭夫人有所不知,吴员外是北地人,舅姆卖他方子,白字黑字说了,他只能在北地卖。黄河以南的地界,他却是在此卖不得。”

    郑郭氏道:“还能如此约定?可毕竟这方子外传了,只怕一传二,二传三,就……”

    文箐道:“郭夫人真正是英明,一语道中其中关窍。确有此可能。可是这方子上所载材质,除却鲜花,其他样样皆是极其价廉。吴员外是个精明生意人,他若是让方子从自个手上再传出去,就等于是拿钱送人。他还担心我们再躲着他卖北地旁的个商人呢,非得立下字据来约束。”

    郑郭氏心已动,问了句:“那,如今只卖得他一家?”

    文箐点了点头,笑盈盈地道:“是啊。南边这地头,舅姆正寻思着,卖与不卖。”

    沈吴氏用一种“我没有这想法啊,自是要卖的”眼神看着在自己跟前说假话的外甥女。文箐却接着道,“卖的话,舅姆今冬便是不能卖这个了。今年初才在杭州使人赏识这香玉膏,转手送出方子等于是送钱于人嘛,太可惜了。不卖的话,方子拿在手里,现下不能变作钱,这讨债的人却不能慢怠。好生为难。”

    她不说,郑郭氏也明白这内中苦处,她一说出来,更让郑郭氏深信不疑。

    文箐见鱼咬钩子了,便又抛下一个诱饵道:“唉,说起来,这香玉膏还是江南要好卖些。仅是南京,苏州,杭州,这三地便是繁华,加起来,每年卖的只怕比北方所有州府所售加起的要多出一半不止。”

    郑郭氏有些疑惹地看向文箐,文箐却说出一番原委来,道:“北地虽寒,可是干燥,长冻疮的却是少一些。只江南,冬日冷寒,水气颇足,故而人易患冻疮。”

    郑郭氏见她说得有理有据,反驳不得。只道:“不知现下这方子要卖,又是如何一个卖法。”

    沈吴氏再不懂营商,这回也实实听出其意来,点了下头,可是要她说出如何一个价来,她又怕说低了不妥,说高了对方认为刁难,有些为难地看向外甥女。

    文箐却是眼都不眨地就说出来:“夫人是想要在杭州卖?咱们便说年初实得,年初是杨婆子一人而为,所卖之数,我们自是半点不作假,亦不敢欺瞒于夫人。”

    郑郭氏当然已从杨婆子嘴里知了个数,现下不过是为了应证。此时便只好点了个头,道:“倒也十分公道。”

    沈吴氏发生外甥女总有本领自己不开口,能让对方自己说出价格来,自己果真不是经营生意的料,于是便在一旁也不再多话。

    郑郭氏虽狡黠,却没想到遇到了文箐,好一阵谈价,最后三地合一起,或者说是南畿到苏州,到杭州,到淞州,包括淮河南北地界,郑家出价三十六万。从此,沈家不再卖香玉膏。

    文箐当场立下了契,又紧接着立时写下了方子。郑郭氏接了过去,瞧完,发现果真与文箐所言,所需材质十分易得,价廉,一旦做出药膏来,所赚甚多。

    再说得些话,方才知郑郭氏为何买这些。她家营了大片花圃,又开得一家香料店,除了香料,更营女人所用之物,从头油,到胭脂,无一不及。

    听到头油,文箐想了想,道:“我先时亦无意中得了一秘方,这个道是内府所传。不知真与假。今日郭夫人这般慷慨解囊,我这便也给夫人添个意头,将这头油方子一起与了夫人。”

    郑郭氏一听,立时一喜。

    文箐就着墨汁,写下方子——

    头津香内府秘传第一妙方新菜油十筋、苏合油三两

    广排草去土五两甘松二两去土茅山草二两三柰一两辽细辛一两广零陵三两紫草三两白芷二两干末香花一两干桂花一两

    郑郭氏见文箐边写边想,写得极慢,可是字写得很好,胜出自己几分。心下对周家小姐更不敢轻看了,收起了来时的居高临下,带了些谨慎。

    细看这方子材质亦是易得,只辽细辛为北地所产,可是这物事,到药铺去细细一询问或可得,再不济,从北京运些来便是了。“这个,内府所用?”

    文箐见她半信半疑,便道:“郭夫人,那香玉膏方子中材质也是寻常物事。所得之物,可曾作假?只是寻常人既是得了方子,亦是无用。我若不与夫人说及如何制作,人便是费尽心思,也琢磨不出来。”

    郑郭氏只得点头。文箐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头油津因做起来耗时,而舅姆家筹钱却是急在一时,故未曾做得卖。但是一做出来,肯定比香玉膏更好卖。冻疮不是人人皆得,可头油是女子皆需用得,更何况实乃内府方子。”

    她强调了内府所传,郑郭氏一双狡眼又眯了一下,文箐知她心内怀疑,道:“您必定在心中猜我这是如何得来的。这个,我却不好讲得,毕竟真个是内府传出来的。我大肆说将出来,倒是不妥了。”

    郑郭氏不再追问其由了,只着急问如何才能制得,可有要诀。

    “且容我再细细想一想,郭夫人莫急。”文箐抬头,想了一想,方才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夫人,这药方制出来,耗得是个时日。且瞧,上头这两样,需得浸七日,再加得其他些几味物事,这方子上我不曾写得,实也怕流露出了出去。如今我且一一说出这细情来,夫人可记清了。首要,便是另加一味,乃槌碎的黄檀香,一剂需得配足五两。”

    郑郭氏见她说得慎重,又担心自己记不牢,忙执笔记下来,道:“周小姐慢些讲,我且一一记下来。”

    她不说这话,文箐也快不起来,仍是边想边慢慢地说道:“哦,方才忘了一条,这香花,也不要那寻常的,需得要用紫心白的。”

    郑郭氏头也不抬,只紧着一字一句地记下来,道:“这个不难,我家花圃里必能寻得着。”

    文箐瞧她记得差不多了,便又道:“这上面方子中,各味都需洁净,然后合到一处待用。”

    郑郭氏点了一下头,道:“这便当了?只七日功夫,倒也不长。”

    文箐却一摇头,道:“夫人莫急。既是内府秘造,自是还需得费功夫的。除却以上各味,再有两样物事,其一便是屋上瓦花,去泥根净,用量为四筋;其二用到的是老生姜,嫩姜却是功效不足。取姜一,需去皮,用量为二筋。这二者要放油煎数十沸,直至其色转为碧绿色,滤去花姜之渣,得其熟油入坛,冷却。”

    郑郭氏记得一丝不苟,行文不敢太快,又不敢太慢,写完一,问道:“然后呢?”

    文箐叮嘱道:“将前面的几味一道入坛严实密封妥当,日晒夜露,又需过得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开坛。”

    郑郭氏手写得酸疼,此时将自己记下来的纸张递于文箐,恭谨地道:“周小姐,您过目一下,可还有记漏?”

    文箐认认真真瞧完,“夫人好记性,一字不差。”突然一拍脑袋,道:“唉呀,我还忘了一项,这坛子,莫要用陶罐,最宜用铅或锡坛。”

    郑郭氏半点不为难地道:“我家自有多个锡坛。”这时,十分真心地赞道:“小姐真是好记性。这等方子,果真是费时费力,却是能记得一清二楚。”而且,她现下真的十分信这是内府所用方子了,否则仅凭文箐写出来的方子上的几味,焉能制得出来。

    文箐却道:“夫人可莫夸我。我当时也是偶尔得之,并不曾在意。也不知可有否遗漏。夫人只管先做上一坛,试一下,是否真个好。若真是好,我心也安。”

    郑郭氏只夸文箐的好,却又对沈吴氏道:“沈家奶奶,家中守这个这方子,倒真是便宜我了。”

    文箐却解释道:“我舅姆如今这现状,做这物事,便需得小两月,再要卖出去,等筹来钱,债主们都掀了房子了。夫人此来,谈到胭脂与头油,方才令我想起这个方子来。此前也不曾记得。”

    郑郭氏道:“可这方子既是周小姐所得,如今我也不能白白拿了。莫若说个价……”

    文箐却大方地道:“与郭夫人初识,又十分爽快地与我家订了香玉膏的方子。我这个头油津方子拿在手上,作了自家做得一些,也无甚用,莫若送给郭夫人。夫人若是嫌那菜油不好,有时间不如试试茶油,或许更为精妙。祝郭夫人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她说得十分好听,哄得郑郭氏万分开心。

    沈吴氏见郑郭氏已无先前的倨傲状,也又松口气。华嫣却在一旁嘀咕:可真个便宜了郭夫人,得了表妹这天大的好处。

    她却不知,文箐这是一买一送,有时,人家不情愿地买下一样,你再送一样出去,便是让客人开心万分,常来常往。沈家若也做起头油来,只怕就与郑家是同行,同行相欺,等于多了半个敌人。而郑家在杭州有势力,沈家要在此长居,寻一个靠山,好过多一个敌人。

    事实上,文箐也没料到,大方地馈赠,有时会得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郑郭氏归家之后,当下送来了四十万贯钞。其中四万,说是头油方子的定钱。这话说来,好似这方子,她亦买下来了。

    沈吴氏惊喜,看着钱就是这样,被外甥女轻晚得来,有些不敢置信。道:“这多出来的四万,收不收?”

    文箐听得这事,道:“收!作甚不收?人家有心送来,咱们也莫同她客气,自是收下来。”想当初在景德镇人家送她钱,她也是这般犹豫不决,如今却是轮到她劝沈吴氏收下这钱来了。

    沈吴氏却道:“作生意,讲的是诚信。我们既只与她说得三十几万,这四万还是还回去的好。”她让吴涉送去,却被郑家当作是嫌少,又加了一万。这下倒是不收也不成了。

    以前,陈妈说文箐与债主之间,要来一个空手套白狼,没想到,文箐却当着人的面唱出来一出:空口套现钱。

    此次郑郭氏来,虽打了沈家一个措手不及,先时谁都不明其意,可因有了杨婆子说与沈员外的交易在前之故,现下文箐能在顷刻间,谈成一笔大买卖,倒也没引起沈吴氏等人的怀疑。甚至于外甥女的急智与能耐,让沈吴氏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此,更是异常地坚定认为外甥女所思所为皆妥,无半分疑虑。

    私下里,陈妈担心地问文箐道:“小姐,那秘方是真的?”

    这话虽只问真假,实际上其意乃是想问文箐是从何得来的。文箐却故作不知,扯开了话题,道:“我先时在途中曾与人说香玉膏为秘方,确实有假伪之嫌。只这头油,千真万确为内府秘方,故不敢做出来。郑家要做,这头油名堂我也有意提醒了,说与她听了,想来她也不会真个打着内府的名号出来卖吧。”

    至于从哪里来的?这个自是前世替爸爸整理书稿,于古代人笔记中所见,正好母亲经营美容馆,一时无聊,同母亲说到古人的美容法子,当时也不过无意,出于好玩儿,不经意里将这则记了下来。穿越过来后,生怕前世记得的关于古代一切知识,忘光了,便一一写了下来。没想到,今次遇到郭郑氏,谈到头油,这才想起来不有一方子在呢。

    这些,自是不能说将出来。故而含糊地对着华嫣等一干人的好奇道:“唉,我也忘了。不是书里,便是途中听人提过。记不得了。”

    她能记得那么详尽的方子,却不记得如何得来的,如何让人不生奇怪。只是当时众人都为这一大笔钱而高兴,谁也没去多想。

    华庭闻讯,对表妹的佩服又是连上数层楼,眨着星星眼,问道:“表妹,你再想想,还有旁的方子也无?”

    华嫣曾恨不得多几个人来买方子,而华庭巴不得表妹多卖几个方子,真不愧是姐弟。沈吴氏轻轻打了儿子一记,道:“瞧你说的甚胡话,你表妹如此为咱们家分忧解难,你还不知足?”

    华庭吐了吐舌头,赶紧给表妹赔礼道歉道:“我,我说错话了。表妹莫怪。其实我是高兴,一时便没了分寸……”

    文箐也高兴,半点儿不在意他的话,对沈吴氏道:“表弟只是一心想着家事,故而才这般说。舅姆勿要责备他了。说来说去,终归是郑家大方,就是来送钱的一般。”

    屋里,沈吴氏高兴地不甚熟练地拨着算盘,对女儿道:“又多了这些钱,还债又轻松了些。”

    她这边好似轻松了些,孰不知,此时在苏州,沈贞吉处,还有周腾那处,却是半点儿不轻松。

    话外,此方子真为古人所记,乃一文钱为求写作真实,搜罗而得,非一文钱杜撰。

    正文259 水落石出

    文箐在沈家猜测周腾夫妇的打算,实际上,他却不知,周腾忙于生意上的自救,真个分身乏术,没有功夫没有精力来管这个不听话的侄女。

    因送去的书卷非真迹,结果被织造太监甩脸子,想来所求之事一时便是彻底无望了。

    周腾责怪周同:“我本是找你帮忙,哪想到你为我出甚馊主意。让我去找沈家要摹本,这下子生生闹出这么多事来,本来只是布匹一事,如今却连织造太监全得罪上了……”

    他将摹本送给织造太监,没想到人家却看出来这不是真迹,竟是怪罪下来,现下他想登门求见,更是无从说起。相反,原本归还的织布工人,也再次借口急赶钦差限额而被征调了。

    他求助于江家,方才知是摹本缘故。叫若不迭,后悔不该听信于弟弟的话,早知弄甚么摹本啊?

    周同懊恼地道:“难道三哥还打着沈家那画卷的主意?你这不是趁火的劫吗?你明知沈家现下被讨债,你再以姻亲身份去相逼迫,沈家不给你,你便道人家瞧不起你,给你,人家拿什么还债?更何况,这真迹论其值,并不你比铺子价低。”

    周腾恨弟弟完全不懂经营之道,怒而道:“这是一个铺子的事吗?这是我周家营生的信誉问题……我同你,讲这些,真是白费我的劲!你读了那多书,不仅是帮不上我的忙,反而给我添了乱,坏了事!”

    周同也难得被激出火来,直言回击道:“三哥,这事怎生怪我头上?要怪,自怪那为难你之人!你莫要好赖不分。我瞧你现在为铺子着急的份上,有心帮你,你却……”他顾及手足之情,难听的话终究是没说出口来。

    “你有心帮我?可帮到了?”周腾在别人面前没面子,到弟弟面前却耍横。

    周同心烦意躁地道:“那些人,仗势欺人,你何苦去讨好他?二哥与爹若在世,他们岂敢欺负到周家头上来。我知,都是我没用,若是……”

    他说的是实话,可是接下来,必又提到断腿上而来,周腾不爱听,与弟弟闹这么一场,大伤肝火,又有余春与郭良两人在一旁劝了,终究是两兄弟没有翻脸,却也终究心里别着股子劲了。

    他去找沈贞吉讨要真迹,沈贞吉十分为难。“飞鹏兄,非是沈某不舍,实是这……”想了一下,方才直言道,“实不相瞒,三弟家债事如今迫得紧,昨儿个,不料钦差中使不知从何处得知,竟是要胁到我门上……”其实,他还有话未说,不过是给周腾留些情面罢了。

    周腾字飞鹏,此时闻言,满脸疑惑地道:“钦差怎会知?”钦差不仅是征办布匹,并且也在寻觅珍奇异宝。此时他还没多想,只是第一个念头就是:若是知钦差亦喜这书卷,他何苦还送去给织造太监?不免怨怪邓知弦给自己的讯息竟是错的。

    沈贞吉叹口气,道:“飞鹏兄,我还想问你:前次你从我这处取走的摹本,竟是送给哪家了?”

    周腾一听,心里发虚。他上次来是想借画,奈何沈贞吉不肯,于是便对沈贞吉说了一个谎,道是为了家中子弟习字而为,才谋得摹本。此时便有些作慌,道:“这个,这个,世兄莫怪,我当日也非诚心要欺,不过是我家生意上受制,不得不求于人。恰逢织造太监所喜,才……”

    沈贞吉倒也没追究他,只叹口气道:“我这也是怀璧其罪。算了,此事不是飞鹏兄便是不找我要摹本,只怕亦会有人寻上来。只是有了摹本为证,真迹在我和上,想推也推不掉。”

    周腾厚颜地点了下头,既不是自己的错,他立马就将摹本经自己手送于织造太监一事丢诸于脑后。“那,世兄便与他了?”

    沈贞吉摇摇头,痛苦地道:“与他,我不舍;不与他,只怕他是打着皇命,硬是迫我交出来,也无可奈何。他现下虽说是替今上而购画,可是这价钱,却是……”

    周腾这时明白过来,自己被人耍了一道。难道其他几幅画,都是钦差中使所图?一想到这,若是自己送上去,是不是布匹一事迎刃而解?他立时又起了希望,道:“沈兄,若是这书卷不得不送将与他的话,能否给小弟一个面子,到时由小弟交于他?”

    他在沈贞吉不解的目光下,厚颜道:“如今织造太监借口我家的布匹不合格,一时之间还差了上百匹完不成,这钦差中使过几日便走,到时我家铺子便不保……世兄这画,既要与他,若是借我之手,讨了他个欢喜,那我这铺子便是保全了。”

    他这话,听得沈贞吉十分心寒。也就是周腾不帮忙不说,反而巴不得自己尽快交出书卷,以解其困。不帮,好似周腾的困境是国自家所藏书卷而引起的。

    可周腾又说得其他几幅画,问是不是在沈家真有?

    沈贞吉不语,暗里只让自己莫生气,莫恼,莫怨。可是终究对周腾十分失望,想以前与周鸿周同两兄弟往来,个个都和善仁爱,绝不如周腾这般自私自利。周腾与周同,虽为同母兄弟,可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周腾认为钦差中便既发话了,难道沈贞吉还敢不遵?明明是没有回转余地的事,为何自己求了一个小忙,竟也不予?他一不如意,面上带愠,道:“箐儿还想拿两铺子来帮沈家抵债呢,亏我周家人惦念着帮沈家还债。没想到,我如今求到世兄面前,不过为了一轴书卷,几幅而已,你却再三推脱……”

    沈贞吉与周腾之间少往来,是以不太了解他竟是说发作便发作,半点儿不留情面的。他自个儿老被债主相逼,心里也窝着一肚子火,只是平素修生养息练就了豁达性子。“世兄,现下不是我袖手旁观,实是我这边亦被迫得无法。”

    周腾不死心地道:“这书卷既不是成,那其他画呢?江家说你那些画很是难得……”

    沈贞吉一听江家名号,立时愣了一愣,道:“世兄知我家藏画,不是同济弟之处得来的?而是江家?”他一直以为是周同说与周腾所知。

    周腾点了一下头,道:“江家最先提到,我弟亦说与我听。”

    沈贞吉听后,却是面色变了,平时从未发怒的人亦是冒了几分火,咬牙道:“好啊!我总算得知这些债主突然个个急着向我讨画,所来为何了?原来竟是江家……”

    周腾听得糊涂,道:“江兄怎会这般?世兄是不是误会了?”

    沈贞吉却道:“三弟昔年退其亲,他定是怀恨在心了。虽然这些年,表面上相安无事。只是那《烟江叠嶂图》,却是仿作,非为真迹。当日三弟退还江家时,江家翻脸,认为乃是我故意而为之……”

    周腾却道:“这,这画最先却是邓知弦嘴里说出来的,非……”他方要替江忱再辩解一下,说是“非弗是江家告知”,可是再一回想,江家也曾提及过,只是自己当初未曾在意。

    沈贞吉却已肯定地道:“世兄有所不知。这次来要债,催讨最急最凶的莫过于刁家。其与江家亦是有亲,此次他来要债,却是逼着我取《烟江叠幛图》,硬说是在我家,又提及当年旧事,非说我沈家言而无信。此画我家拿不出来,偏生被其他债主又受其蛊惑与怂恿,亦是步步紧逼。知我家藏画必是难得,却是借此故意低价相迫……”

    他说得简单,可实际上推出幕后之人,却是费尽了心力。先时他也只是想着债主要债而已,直至大多债主要钱不成,改要画卷时,才使得他疑心。

    姜氏听得此事,犹自不信,道:“江家真是幕后之人?”

    沈贞吉略有些怅然,道:“我先前虽有疑虑,却是不敢轻下断语。可如今,周腾这一来,却道几幅画都是出自江家小儿之口,想来与他家脱不了干系。思来想去,博吉与人在生意上结仇,定然为我们所不知,故而人人可疑。可若是说及往事,也只江家最可疑,先时又因那幅画,江家硬措为我做临摹,由此与我有怨。”

    姜氏后怕地道:“幸亏当日他对婧儿提亲,我们未尝答允。可是,不会这事也就得罪了他,更让江家怀恨在心吧?”

    “难说。江忱这人,心眼不甚大,睚眦必报,先年博吉就是谈到为人,才不与江家往来。”

    姜氏由此想到周腾,便道:“可周腾……箐儿二叔求到咱们处,如今未曾如意,咱们没有一口应承下来,日后,箐儿在周家的日子,会否因为我们,以而更难过了?”

    只是,这书卷一旦送了出去,那,其他的画想保有,也难。只能用最后几张画来偿债了。这话,姜氏没直说。

    沈贞吉叹气,问儿子沈颛道:“画与箐儿,你选哪一个。”他见儿子似有为难,便道,“只管说出你的看法来。”

    沈颛从没有违逆过父母,此时在父母的注视下,大胆地道得一句:“箐妹很好。世间,仅此一人。”

    沈撰在姜氏怀里,道了句:“哥哥,可是画也是孤品,只此一幅,还是祖宗传下来的……”他现下跟着父亲学画,深知家中藏画之难得,爱惜之情油然而生。

    沈遄盯着弟弟,情绪缓了一下,才道:“我养的兰花,盆盆都不一,可那只是花而已。画,也只是画,纵再是孤品,又如何?”

    姜氏闻言,默然。待儿子离去后,对沈贞吉道:“这是颛儿第一回向我们讨要,却是为了箐儿……”

    沈贞吉道:“正如周腾所言,钦差中使既闻知此事,不得不予了他。我们交予他,又或是周腾予了他,都一个样。给了周腾,好歹还是个人情。”

    姜氏苦笑,道:“如今,这屋子也不知能不能保有?画是没了,祖宗留下来的,尽数变卖了,留给颛儿他们的,如今都不剩了。连婧儿的嫁妆,如今也不知……”

    沈贞吉不语,对兄弟尽了情义,便对儿女欠了些。“希望二弟在山西有所得……”

    周腾满脑子都是沈贞吉所言:江家暗里使坏,幕后操纵。

    难道江家要帮自己,却是想让自己在沈家落难时落井下石,从此周沈两家结怨?他一想到这,打了个寒颤。

    他急匆匆地辞别沈贞吉,直奔江家而付出。

    江忱正在训斥儿子:“我怎生交待你的?你好生糊涂,这事如何能操之过急。如今好了,那些画卷到不得我们手中,以而尽落他人之手……”

    江涛低垂着头,听父亲训话。“让你与任家走得近些,可是他与周家要攀亲,这事你何苦去掺合?你在一旁且看便是了,却又是给他出主意,让他徐徐图谋,如今好了,任家有意放周家一马。若不是你多嘴,周任两家必是闹得个你死我活,得利的还不是咱们?”

    江涛认错,他当日让任弛莫要对周珑痛下手,不过是想着自己与周家亦是姻亲关系,一时心软,便插手。哪想到,给父亲这边带来了麻烦。“可,周家毕竟是徐家的姻亲,周家若是知晓,自是会怪罪于我们家,到时咱们与徐家的亲事……”

    他话未完,江忱却是阴着脸对儿子道:“蠢驴!不过是一桩亲事罢了,又未成亲,毁亲又如何?他徐家要毁亲,看谁没面子?他徐家不毁亲,我江家还想毁一回亲事呢!”

    江涛小声辩解道:“父亲息怒。先时,我我,不过是听说孙家要与周家结亲,孙家如今复爵了,您,您不是说咱们要与孙家亲厚些,我……”

    江忱却盯着儿子,道:“就你想得多,可是哪一桩办得好了?现下这境况,你说如何收拾?”

    江涛忐忑不安,在父亲盛怒过后,斗胆道:“我,我……儿子无能,爹爹莫要着恼。”

    江忱对着长儿叹气,道:“你啊,太过于良善了。需知:无毒不丈夫。有些事,存不得仁念,否则……”

    昔年,沈博吉若有情意,焉会退亲?逼死自家妹妹,使得家母哀伤至死,父亲为生意求助于沈家,沈家却借口沈博吉去了北地……往事说起来,只有沈家待江家无情无义,刻薄寡恩,而亲妹之仇,母亲遗恨,这些,他也需得沈家一尝才可。

    他替儿子向沈贞吉提亲,却一口被拒;他向沈博吉一家讨债,沈贞吉偏要站出来帮忙。一想到先年那幅画,不是沈家所换,还能如何?自己家以名画作信物,哪想到人家却以之为赝品,大肆奚落。旧恨绵绵,沈博吉也好,沈贞吉也好,他也只好一起图谋了。

    他教导儿子,行事莫要犹疑不决,否则,前年焉能谋得沈家房子,船厂,及其他?

    他瞧向地上碎裂的瓷片,沉吟过后,道,“你既想与徐家结亲,又替任弛出主意,那,不若便按你的法子做到底吧。现下,你赶紧去一趟任家……”

    应“五百藏森罗”之要求,写一个坏人,恶人,姓江,名枕,只名字,古人大体一律用“忱”,故畋改了一下。所费笔墨较少,见谅。不过希望能让大家看到一个“坏人”的样子。

    正文260 风不平

    周腾怒火腾腾欲去江家算帐。

    余春劝道:“三爷,您这般去,江家肯定不认帐。”

    周腾正在火冰上,焉能听下劝?余春没奈何,只好尾随其后。

    江忱此时倒是从太仓港返家了,见得周腾面色不善,他却是十分客气地迎接:“鹏飞兄,面色不太好啊。不会是中暑了吧?这天气闷热无比,且到厅中来喝碗酸梅汤……”

    周腾本来要发作,不料人家好言好语,他虽然一肚子气,却不好打笑脸人。坐下来,闷声道:“江兄,我自问与你无甚恩怨,你却为何要陷害于我?”

    江忱满脸诧异状,不知对方所云一般,道:“世兄,有话好好说。大夏天的,勿要动气。我怎的陷害你了?”

    周腾便说到沈家的画。

    江忱大叫冤枉:“鹏飞兄,这画沈家有没有,我焉知?还不是你让我去打听织造太监喜欢哪样,我这厢费尽心力帮你问得,你怎么能说我是有心谋沈家画?不错,沈家与我昔年却是有嫌隙,可这些年我也不计与之计较,自求相安无事,和气生财。他沈家不厚道,自己还不上债,找上我的门要让我帮他,那么大一笔债,我哪里负担得起。我自是帮不上手,没想到沈家记恨在心,倒打一耙。”他言之凿凿地说起了沈博吉出事后,自己还曾居中调解过债主,若不是自己一力承接了沈家的铺子,当初沈家哪里有钱打发几十号债主?

    江忱一张嘴极能说,周腾还没反驳,却听对方又道:“我为人如何,世兄与我打过这久交道,难道你还不了解我?这些日子,我为贵织坊跑前跑后,忙东忙西,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说,就这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竟是做得多,便也错得多。那日后为了避嫌,我是再不敢帮忙了。”

    他这番话说得周腾面红耳赤。周腾是来得匆忙,中间都没想好说什么,才说得一两句话,却比被江忱给挡得水泼不进,针扎不透。反倒说得周腾是忘恩负义的。

    最后,周腾也好只怏怏而回。倒是余春待他气顺了些,方才道:“江员外言辞过于夸张了。”

    周腾道:“沈家与江家,你信哪个?”

    余春瞧了瞧周腾脸色,小声道:“沈家大爷自是忠厚些。江员外则是生意人,嘴皮子惯会耍的。”

    周腾不吭声,过了会儿方道:“我也省得。不过今次到他这来走一趟,也看出他是虚张声势了。”

    文箐归家,闻听家中发生大事了。周珑竟去了庵里吃斋去了!

    这个事儿,不仅是她本人一时难以接受,就是文简,听了,亦哭着找小姑姑,道:“姐姐,小姑姑为何去吃斋?”

    文箐亦是十分想问个明白。关氏陪着方氏掉泪,稍后才到文箐屋里,伤心地道:“四小姐,你能不能帮着去劝劝三爷或三奶奶?”

    事儿,得从周腾的生意说起。周腾完不成贡项,李氏想主意,甚至于去找那些官家夫人帮忙,奈何都道这只是生意上的事,又不是旁的官司,自是无能为力。

    在这个时候,许家上门来了。许家亦是苏州经营丝绸的,有个织坊,也是最近这十来年兴起的财主。

    对许家,李氏不陌生,听周腾提及过,只是向来并多少往来,自是因为先年略有些小结。现下许家登门,不知所来何事。

    李氏有些不痛快地接待。结果许家奶奶寒过后,话题转到周珑身上,其言下之意便是有意与周家结为秦晋之好。

    李氏嫌许家为暴发富,并不太想结此亲,因此立时推拒道:“家中守制,现下却说亲,与礼不合。”

    许家奶奶愣了一下,赶紧笑道:“贵宅果然严守孝制,堪称楷模。我呢,此来亲自说这事,就是为了慎重起见。要说下聘的话,倒也不急在此一时,只是想得个奶奶的话。”

    对方说到这份上,李氏不好再婉拒。便道:“如今我们一家分了家,小姑自立门户,这事,说来我倒是不好多管。”

    许家奶奶见她死活不给话,立时便也转了话风,作不经意地道:“听说贵坊缺工人?”

    李氏闻言,发愁地点了个头:“许家奶奶对我家情形是了若指掌。实不相瞒,确有些困难。”

    许家奶奶笑道:“要是奶奶看得起,我那坊里却是养着几个闲人。若能帮得上奶奶的忙,那是再好不过了。”

    李氏闻言大喜:“真的?许家奶奶这般仗义,妾身在此谢过了。”

    许家奶奶自是说这砦须小事,不值一提,然后这时再提周珑一事。

    李氏略迟疑,轻微点了个头,却留了一句话,道:“虽说婚姻之事,父母作主,奈何我这个作嫂子的,这亲事,总不好替她全拿主意。终须我家小姑那厢点个头,然后同家中妯娌合计了才是。”

    这话已然是有许亲之意,许家奶奶立时笑开了眼,乐呵呵地道:“高堂不在,自是长嫂作主。如今三奶奶当家,谁个不晓。不过,三奶奶既是如此说,我便归家静候佳音了。”临行前,只道是隔两日即送工人来。

    李氏在许氏面前这般说,可是当时真是没有半点儿意思去与周珑说的想法,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急切落在许氏眼里罢了。

    余氏见许家奶奶离开后,李氏却只低头想心事,便在一旁道:“许家虽然兴这才富起来,可现下在苏州城里也排得上名号了。小姑奶奶那处,要是得知,三奶奶为她寻的这好亲事,定是要感激三奶奶。”

    李氏经她这一打岔,也醒过神来,道:“许家也算是家大业大,她嫁了过去,便是长媳,事后即为一家之母,我这般为她着想,她焉能有不知足?”在她看来,这倒是一桩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亲事,尤其是许家给了工人与自己,她立时只觉心头重担移了去,说话时,语敢也轻快些。

    余氏却道:“方才我瞧许家奶奶乐得合不拢嘴儿。这事只怕一待她出了咱们家门,立时就要与人说了。那咱们要不要知会小姑奶奶?”

    李氏道:“明日再说吧。”

    可是,她忘了,身边有个大嘴女儿,文筜从余氏嘴里知晓此事后,立时把这个大喜事说与周珑听了。

    周珑惊得只张大了嘴,耳听得文筜在笑哈哈地说“小姑姑大喜!”,她却听得心烦意躁,尤其是听得李氏竟已然点头了,心中更是惶惶。

    关氏安慰道:“我这就出门去寻几个婆子仔细打听一下。”

    方氏催道:“快去,快去。今日若能得信者,多赏点儿钱。”她生怕夜长梦多,虽然文筜说,姆妈还未曾答允,可是在李氏眼里,但凡于己有利的,焉会放手?

    方氏讨好着文筜,将首饰盒里一副耳环递于文筜:“筜儿,你与小姑姑亲厚,再好不过了。若再有甚么事来,且万万要说与太姨娘这边,可好?”

    文筜来说与周珑听,不过认为这是喜事,而且姆妈说许家人不错,是门好亲事,这才急急地说与小姑姑听。可是没想到,自己说得这事,还得了方太姨娘的物事,很是高兴,满口应允下来。毕竟是年幼不知事,不知自己所为有何不妥。有奶便是娘,得了好处,又落了些夸赞,更是飘飘然。

    有钱能使鬼推磨。关氏带了钱急急出门寻婆子,很快便得了消息,虽然也不是肯定全是事实,可大多还是好消息,这令方氏又沉稳了些。

    关氏道:“许家祖上不太富,好在这些年得许员外经营有方,家业渐大。许家三个儿子。长子今年恰似二十有二,为人和气,最是能干,现下生意大多是他在打点。次子十九,三郎才十二。听婆子道,邻里皆赞许家人不错,家内也十分和睦,许家奶奶以前也吃过些苦,一手打点家中事务,自是样样不差的。而许家其他堂兄弟也少,因此家势弱了些,先年经商,没少吃过亏。这些年,倒是家境越来越好,这三子一长成,袭了家业,想来更是兴旺。”

    方氏听得,略皱了一下眉,道:“这长男既然早就及冠,怎生未曾定亲娶亲?可有蹊跷?”

    关氏将打听来的消息合计了一下,道:“姨娘多虑了。婆子说并不曾听得有甚不好名声。听说这长男发了宏愿,需得先立业再成家。现下他自己亲手又建了一铺面,如今被许家奶奶催着迎娶新人。”

    方氏不放心地道:“这种人,既是能干,会否也是眼高于顶?”其实,她本想说一声,突然大富大贵,会否有些看人用鼻孔?

    关氏却安慰道:“咱们小姐才学出人,人口又好,配他自是绰绰有余。他焉会不知足的?”

    方氏想了一想,道:“三奶奶那处又没来与我们说,许家三个儿子,两个都不小了。要是与珑儿说亲,也不知这来提亲的到底是为哪个?你只着意打听得这老大,若是来求的是为着许家二郎呢?”

    关氏点头:“都怨我,我这一急,竟是疏忽了。只是许家大郎一直未定亲。从来娶亲是先长后幼,想来小姐若是嫁过去,那定是长房奶奶,倒也不吃亏。姨娘若是不放心,我且让人再去打听清楚便是了。”

    方氏闻听,舒了一口气,道:“不是我不放心,只是突然来这么一个好事,我却是作梦也不敢相信。”

    关氏只着意安慰道:“姨娘莫担心。小姐嫁得好,三爷三奶奶面上也有光不是。再说,小姐才名,在苏州闻听的少年郎自是颇多,有心要与小姐结为连理的,却又担心门户不称。如今,来求亲的是越来越多了……”

    方氏摇一摇头,道:“多也不是好事。只求对方人好,待珑儿一心,便再好不过了。家业再大为人不如何的话,自是要不得。莫如家底薄些,有珑儿的嫁妆,日后夫妻经营得方,自是不愁吃穿……”话是这么少,可让周珑去受苦,她自是舍不得。而许家,似乎是目前来求亲的人里,虽也有些不足之处,可是相较而言,其家业、人品等各项都不错的。

    周珑闻听这事打听的结果,却是半点儿没有喜色,关氏只道这是小姐矜持,便只道自己会让人再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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