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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35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你……为母如今实在……咳……你且多听阿兰与大福的话,有事……多与他商量……姨娘同简儿只能靠你了……你姨娘的事……若将来……总要上诉才是……得找到人证……眼下不能返家,且将我与老爷安置在岳州……待日后,再返乡归宗……他日,你姨娘的事一昭雪,你们便可……咳……”说到最后,便是咳个不停,血也涌出来。

    文箐急得大声哭喊:“陈妈,陈妈……”

    姨娘见周夫人哪此光景,心里亦觉得依靠没了,看着一对小儿女,听着夫人断续给自己交待,哭道:“夫人放心我现在病好了,定要好好看着儿女长大……我半点儿也没怨怪过夫人,只有对夫人感激的……夫人不要怨我……我……”

    周夫人却慢慢陷入沉睡,只是醒来又是交待几句,咳了,吐了血,便是油灯耗尽,且拖得十来日,终于撒手而去,只是不瞑目……

    前传117 红白事

    文箐永远记得给周夫人小殓时,擦洗身子,穿上白衣,看着她处于弥留之际张着嘴却吐不出话来,只费力地抓紧自己的手,好半天才吭出一句:“我恨啦……老天爷……不容我……多呆……几年……恨”。文箐摸着她尚温润的身子,总想着这人还有丝气息,保不齐就象上次自己穿越过来一样,突然就复活了。

    可是在周夫人含恨声中,她终于没了声息,陈嫂一边给周夫人换衣,一边亦落泪。屋里哭声一片。

    曾家大嫂同曾婶亦早就闻声赶了过来,此时听到屋里哭声一片,也知人已去了。在周家众人深陷入悲哀时,倒是显出曾家大嫂爱主事的好来。她那边已派了曾家的几个儿子,速去棺材铺里取回订好的柏木棺材,又吩咐快去左近找块大空地,好架设灵堂;接着又道:“唉呀,周家老爷还在寺里呢,也得请回来,一起操办了啊”

    一帮女人早就失了心神,哪里还晓得要办甚么事,尤其是文箐,完全是陌生的,更不懂得这些。倒是曾家男人女人都参与进来,曾家大嫂甚至接管了陈嫂的一应事项,让陈嫂同曾婶还有曾家媳妇儿照顾好女眷同孩子,自己则同陈管事合计着请二三个锁呐手,又道需得请僧道两门,也就是和尚、道士等击磐、摇铃、鸣鼓钹、敲木鱼,念诵经卷来超度。

    在一片嘈杂声中,只听院里曾家大嫂哑着嗓子喊道:“今晚得‘送浆水’啊。陈家大嫂,得让你们家小姐同少爷,到十字路口,端木盘,烧线香……”

    陈管事那边正交待着请来的人,去买纸人纸马。晚上还等着烧呢。曾家大嫂一再叮嘱:“去十字坡那家,那家活好,还便宜”

    “那个谁,你快去看看神主牌刻好了没?灵棚一搭好,这个得用呢”

    一会儿又是:“灯油是够了,可灯呢?灯还少着呢。要一百零八盏灯啊,是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的啊。你们这帮人,怎的这般不晓事理啊。这是惯常要知的啊……”

    要说周家众人以前还嫌弃曾家大嫂,但是此次有她张罗着,不管帮没帮上忙,但是院子里有人在招呼,在大声指挥,便觉得事情在进展,而不是一团乱团不知从何下手。

    陈管事亦忙得焦头烂额,想着要是遵夫人之令,在岳州下葬,以期日后再迁坟的话,现在这坟地也得找重新买啊。只得让陈嫂去请了小姐出来,商量这事。

    文箐正悲伤得紧,哪里晓得这些。一边抹着泪,一边哑着嗓子细声问:“那买的地别管多少钱,便买了吧。”

    曾家大嫂却挤过来道:“陈管事,不是我说你。这事你同你们小姐说,她哪里晓得,这左近的好风水的坟地都是人家早买下来的,你现在再去买,自然不是一两百贯了。几分好的风水地,少说也得七八千贯水止。这还没得卖 呢。只是你这坟地就花了这多钱,这还有办丧事的那些人的工钱,再加上开|岤建墓室,更是要钱啊……你且别急,这下坟也得找个好日子才是,反正天也不热,先放一放,等找到了便宜点儿的地再说。”

    陈管事亦点头,只道是有劳大嫂找人帮忙了。

    文箐此时对曾家大嫂郑重地行了个大礼:“此次多谢伯母”

    只是过了两日,文箐方才得知,这坟地果然价不菲。她心里一算帐,这要是拿钱买了那地,那丧葬费还真是勉强够,可是阿素的婚事也要办。这哪里还有接下来的生活费?

    阿素此时却道不嫁了,非得给周夫人守教不可。陈嫂同陈管事一脸为难,只怕这事到了祈家,日后人家要刁难。

    文箐发愁地对阿素道:“阿素姐,这个时候你就别再坚持了。母亲再三交待,就是怕你为了尽孝,耽搁了终身大事。你让她去得也不安心啊。”

    阿素流着泪只摇头。文箐打起精神来,喑哑地同陈管事道:“祈五郎那边应该也接到信了,不如等他来了,问问他意下如何?”

    等祈五郎一到,听得此事,先亦是不好意思。后来听得周夫人有交待,便道去禀过自家伯父伯母后再答复。且过了三日后,常德府那边发来婚书,选了最近一个黄道吉日,终于定了十日后成亲。

    陈嫂对着媒婆道:“这亲事是仓促了些,只有家什原来准备去苏州置办的,如今夫人这一走,哪里顾得上。还请如祈家好言几句……”

    哪知媒婆亦十分客气地道:“亲家奶奶这是太客气了。我家夫人也懂得现在形势,都交待好了。常德府的房子里都有现成的空什,虽不是十分的好,但也过得去。只要小娘子人过去,把这婚事办完就成。”

    祈家原来想着周家流落此地,必是极其没落,只是听得祈五郎一再夸阿素如何如何好,周家原来是如何一好人家,且见他十分中意,自己终归是族伯而不是高堂,也不好阻拦他的亲事,此前方同意结的亲。

    只是没想到出嫁那日,发现陈家娘子的嫁妆也不少。光是春夏冬被子便是各四床,纱帐四幅,麻帐二幅,各种绸面布匹都是八,再加上给祈家长辈与祈五郎堂兄弟姐妹的鞋及衫子均准备得妥当……真正是除了木制家什,其他一应俱全,也凑了二十四抬,一路风风光光地便抬到了常德府。

    祈家堂伯母见得此嫁妆,又有自家闺女去打听过女方的头面,皆道十分不错,足有四套,另还送了二十来亩地。这份嫁妆便是在当时,亦算十分重的了。心里已有几分满意,觉得此前小看了周家。待再见过阿素,吃得她教敬的茶,及饭食后,则是十分满意,待阿素极其亲厚。晓得周家正办丧事,便也落得作个顺手人情,忙着把手里的人拨出三五个来帮着周家操办。听得周家正为坟地发愁,她彼时对阿素道:“周家日后到底是在岳州安家还是常德呢?既在常德这边置了地,坟地不如亦可选这?”

    真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祈五郎忙带了形家去堪舆,回到岳州便同陈管事道:“现在的地头上就有一块适合做坟地的,便是给那些雇农临时建的房子后面。”

    陈管事又将此事说与文箐听。文箐想着这事既然已解决,便也同意。

    老爷的灵柩停放了近一年,终于有了落脚之地了,再也不用寄于寺中了。陈嫂晓得此事后,亦嘀咕着。

    姨娘在周夫人去世时,差一点儿又要发疯了。还是文箐直摇着她身子道:“姨娘,你可别再痴了你要再病了,让我和弟弟如何是好?”

    彼时曾婶亦劝道:“是啊,小姐说得极是姨娘可要保重好了。要不然这一对小儿女要靠谁啊?还不是靠你啊……”

    文箐一则是十分伤心,另一则也是对丧事完全不清楚,只是任由着旁人办。曾家大嫂见陈管事夫妇俩都不是十分节俭的人,总担心他们大手大脚花光了手里的钱,便事事替他们拿主意。每日晚间便回到隔条街的闺女家,到得清早又赶过来帮忙。丧事流水席买什么菜,做几样,开几席,招待什么人,收什么礼,对于帮忙抬柩的十二人如何打发,听得周家小姐要给钱钞,忙在一边急道:“唉呀呀,可得省着点儿啊。这不是败家嘛,便是给他们一身孝衣穿了,日后送于他们便是了;再送他们两条帕子便足了。我们这里风俗都这般,你们可别多给了,开了头,就不好了……”

    总之,有得曾家大嫂帮忙操持着,再加上左近邻里帮忙,等到了最后,丧事同婚事办下来倒也没花光所有的钱,还余得四千贯钞。

    好在接下来几个月不用饿肚子了。也是经历了这种“兵荒马乱”的场面,文箐对曾家大嫂真正是感激不尽。除帮忙管理丧事之余,另有一件事,却不得不提。

    彼时周夫人去世后,房主亦不知从何处听说周家银钱紧张,便十分担心周家无力偿债,想着房子还有一千贯来贯的钱还没付清呢,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先是关切的问候,然后则是打听内中情由,晓得周家确实没多少钱了,便拉了陈管事道:“说实在的,晓得你家夫人刚走,我要说房钱也不合适。只是,我们穷人家过日子,实实一文铜钱都是极看重的。眼下手头正紧,管事不如把早先的房钱结清了?利息我也不要了……”

    陈管事觉得这人落井下石,气得粗着噪子骂道:“你也知我家正在办丧事,哪里有这个时候来要债的?说好是年底还?你还怕我还不了?我们家还有几十亩呢,再不济,卖 了地还钱于你便是了。你且让我把老爷夫人送走”

    前房主仍然纠缠不休,并在院里嚷嚷起来,道是周家破落户,欠钱不还,手里扬着当时打的借条。

    曾家大嫂见此情景,便亦在院里对骂开来:“……黑心你不仁不久哪里有人家家里正办丧事的,你吵将上门?人家周家是斯文人,不与你计较,好言说与你听,你却要撕破脸难不成,你将这凶屋当作上房卖 于人家,周家没揪你去告官已是万幸你却在这里乱叫乱骂既如此,咱们退房上衙门去!”

    一边说,一边指挥着自家儿子便要揪了前房主,作势要去衙门前房子一见周家人多势众,便欲溜。可是奈何曾家大嫂在院里亦高声左一句“凶屋”,右一句“凶宅”,众人趁乱便撕了他手中的欠条,还要把他往官府里送

    事后,曾家大嫂同自家弟妹道:“唉呀,我早说过那是凶屋,住不得的。周家偏不信,非要买。才一搬过去,哪里有一个月啊,周夫人就去了。住咱们家院子,哪会这般啊?这房子啊,真要不得啊……要我说啊,还是早点找个人卖了的好唉……周夫人走了,我看他家姨娘也不是个顶事的,这孤儿寡母的,也只能靠他们家管事的了……”

    前传118 一些旧事

    等陈嫂亦将老爷同夫人下葬的事忙过一段后,才喘了口气,只是尚未从悲伤中走出来。倒是曾婶来串门,道了句:“你家小姐,这次只怕大伤元气了。要是为你家老爷同夫人守孝,只怕身子是不能亏了,总得吃点荤腥才是。”

    经她提醒,陈嫂这才发现小姐以前日日都有个笑模样,如今却是连笑容都十分吝啬了,成日天同姨娘一般,闷声不响,便是少爷,亦不吵不嬉闹了。她自认为自己服侍得失责,忙着张罗着吃食。只是文箐却食不下咽。

    这事由曾婶嘴里传到曾家大嫂耳里,她亦是道:“唉,听得日前提及她能从荆州将弟弟由拐子手里带回,还能上得公堂,赶走刁婆子,如今见她这般,只怕是前言有失真了。只是,说来她母女情深如此,也实实是少见,你看这岳州府里,哪家姨娘生的女儿能同正室夫人如此相处得洽的,正室去世,她比一个亲生女儿还要悲。办丧事的那阵,我见她先时还哭得死活来,到了后来竟然失声了,双目都红肿不堪。看来这周家夫人待这个女儿也是好的,只是可怜,终是年纪青青便去了……唉,咱们离地也日近了,想想他日是……唉……”

    文箐彼时确实沉浸在伤感中,从感情上讲,先时在归州她还有些把自己当一个外人,把周家当作不得不停靠的落脚点,只是周夫人对自己的教育与爱,才使得自己不知不觉融入到周家来,尤其是到了岳州后,周夫人不仅是自己更是让身边的人教导自己如何理家,一点一点地讲解,唯恐漏了哪一项,真正是用心良苦。这种母爱,深深地让她由初时的怨天尤人到后来真的把周夫人当“母亲”了,虽然早就想到周夫人沉疴不起终要去世的,只是等这天来临时,才发现此前的心理建设真的完全不堪一击,一下子便有了失去了所有依靠的感觉。也是这段时间,她才发觉,自己为何总觉得可以在周家说事办事,其实归根结底是潜意识里想到有周夫人在后头撑着,难怪了陈嫂平时嘴上总说:“只要有夫人在,便是在哪儿都能安家过日子。”

    最重要的是有个心结,她一直认为是自己在小绿成亲那日不该出门看轿子,否则就不会被拐,也不会有周大人之死,更不会有姨娘发疯,周夫人旧疾大作,以至于病死他乡,埋骨异地。也许自己穿越过来,便导致了周家的家破人亡。

    便在这种差不多行尸走肉的状况下,有吃便吃,没吃便陪着姨娘静坐,或者看着文简,忽忽悠悠过日子。哪里晓得曾婶家二媳妇经过办丧事的当儿,早就将她在归州的风光往事说将了出去,一时本来因同时办二人丧事而有些出名的周家,更是传得有一个极其了不得的女儿。这种话在邻里四处都散开来,连带羊陈嫂出门,众人见着都十分同情地注视,不时打听周家小姐境况。陈嫂还纳闷不忆。到得后来,才晓得这些事,心里不禁怪小绿借住曾家前院居然大嘴里便吐出这些事来,想怪曾家人,可又怨不上。只是替自家小姐着急。

    一日清早起床后,陈嫂在屋檐下碰到小姐,问道:“小姐,起得这般早要去作甚?”

    文箐似是惊醒一般,她还是按老习惯想着给夫人请早安呢。只是人已去了,自己却一时记不得。只能苦笑,呐呐道:“陈妈,你看我糊涂不?我还想着给母亲请安呢。如今连母亲的屋子都改作他用了,可是我一想到这房子,时常到嘴边,仍是叫母亲房里。我是不是也魔怔了”。

    陈嫂听得,心伤不已,抱了文箐低声道:“小姐,你如今越发不说话了,只怕是心里想得太多,对身子不好。这样下去,你小小年纪,思虑过多,脏腑受不住,得了心疾,可如何才能让夫人安心?夫人要晓得你这样,本来就是走得极为挂念,这下子同老爷在那边,只怕更是不安了……”说到最后,自己亦哭泣起来。

    文箐在她怀里靠了好一段时间,似是又回到了才穿越过来的那段日子,每每恶梦醒来,周夫人亦抱了自己在怀里,小声安慰。如今斯人已逝,便是连以前闲时的画作亦作了陪葬品,只有悲伤留在这里。

    陈嫂见小姐情绪好一些,便道:“小姐,你可得快快好起来。你要是不笑,少爷亦会看脸色,都不带玩闹的,哪里象五岁的孩子。便是姨娘,如今连门都不出,一天话也没两句,再这样,憋闷在心口,个个都憋出病来,你们让陈妈如何向夫人交待?都是陈妈妈不好,不会服侍人……愧对夫人千叮咛万嘱托了。日后我还有何面目去向老爷夫人交待啊……”

    文箐见陈嫂开始又自责起来,只得挤出一丝笑来,却是比哭还难看,道:“你想看我笑还不容易,我这不就笑给你看了吗?”可是马上又控制不住,尽是掉泪。

    陈嫂拉了她到自己房里,道:“小姐,你对夫人的心思,那是胜过亲生女儿对娘亲的了,夫人都晓得。只是你如此挂念夫人,叫姨娘见了如何不伤心?夫人一再交待,让你日后定要照顾姨娘,毕竟那是你亲娘……如今,这些话,我也不得不说。当日夫人就交待过我哪日把以前的是是非非也同你提及一些,免得将来他人说些传言,误导了你。”

    文箐抹了一下泪,抬头道:“甚么是非?不就是姨娘是被拐卖 的,当成了乐伎,爹被某职便也主要因为这一条。可是这事,也不能是姨娘的错……我自是晓得的。”

    陈嫂愣了一下,道:“小姐从哪里听得这些事?这家里也只有咱们几个……你是从阿素嘴里听得的?这个阿素,真是……哪日她归家,我定得好好说说她才是……”

    文箐听得她怨怪自家女儿多事,反而差点儿破涕为笑,只是毕竟是伤感,便道:“陈妈,为何阿素姐同我说得这般事便是多嘴多舌,你同我说及,便是正当事儿?你这可是正经八百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难不成事情不是她说的那般?”

    陈嫂见小姐似是不许夫人的伤心事了,不由松了一口气:“好好,我是州官,我错了。她说的,倒也非虚言。只是,小姐你想想,为何少爷能在姨娘身边亲自教养,而你却是在夫人身边呆得几年,方才到了成都才与老爷姨娘一起?”

    文箐对于此事,也不是没想过。只是那时一直以为是周夫人无法生育,所以正室夫人拿妾室的儿女来抚养,似乎在古代是理所当然,所以从没问过文简为何能同姨娘在一块生活。

    陈嫂见小姐一脸沉思状,也不知她所思,只接着道:“小姐也勿要想岔了。只是你那时才一周岁不到,姨娘又怀上了。夫人彼时亦同姨娘一起,随老爷在武冈任上。可是不巧的是,你出痘子,可实在是凶险。恰恰苏州老太爷那时生了一场病,总得有人回去侍疾。于是,夫人便带了你,赶回苏州。”

    文箐边听,边“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可是陈嫂却未停下来,继续道:“夫人同老爷成亲十多年,一直未育,先时只道是体内极寒,不适生育。调理了十来年,也没怀上,包括我,亦都认为是极难怀上了。没想到到苏州,等夫人日夜照顾得你好点儿,却也亏了身子。却不想,是落红。算了,这些事,同小姐说来尚早……”

    文箐却听得入神,拉着她手道:“别啊,陈妈讲下去。我不也是看得些医生,晓得这落了红,是有身子了可是?”

    陈妈愕了一下,想到小姐确实看医生,晓得这些个也实在太早了。不过也不能说是坏事,便也没说她甚,只应了小姐的话,讲了下去:“小姐这医书真正是没白看。那时我们请了医生来给夫人瞧病,却正是怀了一个多月。夫人身体缘故,身来葵水不准,初时也以为是来了。听得这事,全家都欢喜了。便连老太爷也晓得此事,大为高兴,一时病也好了。只是,因为夫人劳累过度,小姐的痘儿还是传给了夫人,肚子里的,还是没能保住,流产了……夫人的命是真苦啊……”

    陈妈说得泪流不止,文箐只觉罪孽深重。过得会儿,陈妈道:“唉呀,我是想给小姐宽心的,没想到最后反而让小姐……”

    文箐摇摇头,道:“这事你不说,我哪里晓得?你说了,我才知母亲对我有天大的恩情。只是,文简不是才五岁吗?莫不是姨娘肚里的那个亦没留住?”

    陈妈摇头,却也不语。文箐再三催促,她方才开口道:“后来姨娘生下来的亦是位少爷。只是那年老爷武冈任上到期,上京述职,便带了家小回了次苏州。便没了……算了,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夫人去时总担心你日后被人误导,说甚么正室夫人夺了姨娘儿女之类的。只是小姐,我说的这些个,你心里晓得就是,但是万万不要在姨娘面前提及。一提,姨娘只怕又痴了……”

    文箐十分好奇,都生下来了,想来回到苏州时,那也得一两岁了,怎的就夭折了呢?只是无论如何再问,陈妈都道:“这事夫人都不让提的,都是我不好,话一多嘴上的门也没拉好,小姐别再问了,就当没听说过这事吧。反正我们也不回苏州了。”

    文箐叹口气,心想这事必然同苏州的人与事有关。现在离苏州千里之外,倒是真不用操心那边的事了。

    前程旧事,都当土一抷,在周大人与夫人坟前一洒,新土也慢慢成为旧尘。

    前传119 开解_亲娘俩贴心

    陈嫂问得小姐的心结是因为“鬼使神差冲动之下去看花轿”之后,便也悔道:“小绿之亲事,还是我提的。本来想冲喜,哪里想到……这都怨我,要不是我凑热闹,起个哄,非得赶在那时候提甚么亲,又哪里来这般子事……”

    文箐没想到自己这边不停拷问,而陈嫂那边亦为此事心不安想来也没少自责,心中不忍。古代冲喜的事,历来都有,她一片忠心为主,急着想周大人的病好,哪里又能料到后面的事?这会儿,她反倒过来劝陈嫂道:“陈妈,你万勿这般说。小绿如今同郭三郎亦好得很,如今又有子息,这般姻缘他只有感激于你的,你何须自责。小绿当日也说要不是多了她,也便没这事了。这当子话,哪里能那般说来。”

    陈嫂道:“小姐晓得这般道理,为何也自怨?”

    文箐一愣神,才明白陈嫂这是拿她自己来反说,只得还嘴道:“看来,我是身在局中了。”

    如果世事不可测,那自己也只是一盘巨大的棋中的一枚棋子,牵一发而动了全局。所有的偶然凑一块,成了必然。

    陈嫂这时方道:“小姐晓得便好。这也是夫人念念不忘的。当日小姐同夫人讲得此事,夫人便一直想在心头,深怕小姐为此事思虑过重,交待我x后要是察觉,定要开解于小姐。正如夫人所讲,这都是命啊……要是小姐自怨,那姨娘岂不更是……”说到这当儿,却也停下来了。

    文箐听得外头动静,是姨娘在叫文简的声音。忙去开门,却发现姨娘并没有叫得文简回屋里,而是自己回房了。

    难不成,适才说的一番话她便正在外头,全听得了?还是只听到后面几句?

    文箐惊出一身冷汗

    陈嫂好意劝自己多想着点活着的人,要自己多照顾体贴姨娘,只是哪里想到说着说着后来的话便拐到别的地方,这要引起了误会,让姨娘再加深自责,岂不是好事没办成,反而使得事情往坏处发展,变本加厉了?

    文箐忙对陈嫂道:“陈妈,我去瞧瞧。”

    陈妈拉了她一下道:“小姐,你且等等。我适才其实是想同小姐说的话,原不是这些。只想说姨娘其实是个烈性子的,只是这几年才变得外表看起来极柔,可骨子里仍然刚烈得狠。小姐要是同姨娘说及一些事,万万要晓得哪些事能提,哪些事不要提……”

    姨娘性子烈?

    文箐是真吃惊她是一丁点也不晓得这个,还一直以为姨娘就是个没主见的随人搓成泥的软而懦弱的娇花。

    听完陈妈妈的交待,也顾不得再问原由,只着急去看姨娘,便点头应道:“我晓得了,仔细着些便是。”

    进了姨娘房里,却发现姨娘正在研墨,准备抄经书。想来是周夫人房里原来留下来的经书,她都搬了过来。

    徐姨娘见得女儿跟了进来,只抬头看了一眼,仍然继续抄写。

    文箐想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好意思,强作无事一般,道:“姨娘,你抄那般多,手只怕也累酸了吧?”

    姨娘看了看有着明显旧伤疤的手,只淡淡地道:“不累。抄了,心便能静一些。以前也曾抄这些,只后来老爷强令不让我抄,才作罢。如今老爷夫人都不在身边了……”

    以前一直抄?自己却以为只有周夫人才抄得这个。原来此前是姨娘的“专利”?

    说到底,她是打第一眼印象开始,觉得同姨娘打交道不知说甚么好,不如周夫人那般好似说深说浅都无所谓,故而对姨娘都是流于表面的招呼与应付,就比如对同事对邻居你常问:“吃过了吗?”“今天天气真好啊”“哈哈……”倒还真是极少了解她真正的性情,或者说是完全被她外表的柔弱与美丽给迷惑了。

    文箐觉得自己真是失察,也确实太疏忽了。如果自己是她的亲生女儿,确实不应该。也许,从今日起,该认真拿姨娘作一个血亲来看待了。

    有了这个心理,文箐亦靠了过去,挽住姨娘的手臂。这显然算是第一次十分明显的亲近行为了。“那是多久以前啊?打我记事起,怎的不记得啊?”

    姨娘身子略微有些动,也不知是不是紧张了一下,但手头上的笔是放了下来,道:“那时你还小呢,才不到一岁。”

    文箐点点头,道:“哦。我说呢,要是我知事了,定会记得姨娘爱抄经书这事。”

    “记不记得又有甚么打紧?只要我心诚些,多抄些,能保佑你们姐弟平平安安,我便知足了。”姨娘叹口气道,想着当初被老爷同夫人救出火坑后,周转打听得自家被退亲不说,甚至连家人因羞于门庭,便只道自己早没了,拒不承认为自家儿。那时只觉天下无自己容身之地,差点儿遁入空门,去做了姑子。可惜庵里按律不能收下自己,只因自己年少未到出家的年纪。后来还是夫人派人请了自己出庵,到了周家后来做了姨娘。那时便开始了抄写经书,以求保佑自己能顺遂平安过余生。

    文箐想着自己倒底是个女儿,不能说“你日日抄这些经书莫不是把家里当寺庙了?不会经营,总是要帮着理家才是一个母亲该做的事吧。”,只顺着她的话接下道:“我晓得在姨娘心里,我同弟弟是排第一位的。那我便将姨娘抄的经书教于弟弟,每日里诵上一些,也保佑姨娘同家里所有人都平安。”

    “你有这个心便是好了。倒是不需得如此。”姨娘终归心疼自家女儿,想着要是把儿女都教成无欲无求,万事皆休,岂不是真应了老爷当日的话?彼时自己为求心安,成日成夜里抄经书,老爷便也怨自己都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又如何能修成夫妻安于一家?”自己为此搁笔,再不提这个。莫不是菩萨怪自己心不诚,志不坚,才如此让自己经历这些苦难?只是为何不是自己来应孽,却是好心的老爷同夫人?

    文箐摇摇头,仍然倚在姨娘怀里,道:“这可不好。我前几日还念了《论语》里,记得有这么句‘有事,弟子服其劳’。对于先生,作弟子的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母女呢?姨娘抄经书如此辛苦,我写的字不如姨娘,自是不好在姨娘面前卖 乖。身为子女,难不成我同弟弟还不能天天背诵吗?”

    姨娘听女儿一套一套的说辞,只是中间的“母女”二字,却极为打动人。心想,女儿心里仍是想着自己的,也认自己这个亲娘的,便感慨万千。过得片刻,又觉得自己对不起夫人。拉了文箐立起来,正色道:“箐儿,这事可不能如此说夫人教你养你不容易,她便是你母亲你也晓得,我虽生得你,可同你相处时日并不多,倒不是我有所怨怪,实是我照顾不过来,幸有夫人教养你。姨娘也不是一个不晓世事的,妾室所生子女大多都是正室夫人教养,我却能教养你弟弟,实实是夫人的恩德。可惜我是辜负了夫人,没能把他教得同你这般好……”

    文箐见她一边说,一边流泪,中间几次哽咽不能语,说到“不是我有所怨怪”时,脸上神情却是恨不得掏出心来培给人家看以证明是心底真话。如此说来,也真是对周夫人无怨无恨了。

    这样的两个女人,事涉当年教养文箐一事,一方才起了关于儿女方面的话题,另一方已经道“我晓得你的心,哪里会怪你”,双方何曾真正完全听明白对方要说的?虽嘴上说“我信得过”,互道姐妹之称,只是再敞开心相互培白,却也是无法同亲姐俩一般亲近,都怕对方不相信自己的真诚,反而成了相互不去言及的话题。

    周夫人生怕姨娘或者女儿来日怨怪自己曾经夺了她们几年相处的时间,以致于日后亲生娘俩再见面,却如陌人。自己彼时一番好意,并不是要夺人亲女,没想到反而造成这种亲母女感情在同一屋檐下不如养母女之间的情形。

    而姨娘呢?却一是碍于妾室身份,正室夫人教养所有子女,那是天经地义的;另一个最重要原因是因为女儿才使得周夫人唯一一次怀孕还没了,自己便是亏欠了周夫人。所以多多少少为了弥补这种亏欠,女儿送给周夫人教养,自己也便心安些。故此,这两种理由均如高山一般坚实地耸立在姨娘心头上,在同女儿关系上,便不好流露出对她的关心,干脆便将这感情藏深深的,转移到儿子身上。可是正因为是藏起来的,其实心底还是极渴望的。

    谁都不是坏人,谁都不好过。也许正因为没有人是坏人,所以才会如此。假设其中一个是恶妇,那么她强抢对方的亲生儿女过去抚养,认为理所当然,不会有亏欠感;可是另一个却会认为他既是恶人,活该没得儿子便是报应,是老天爷给自己的一个公平说法,恨对方便也恨得正当。

    可见,“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不是真理。有时你好,我好,反而大家在内心中都有别扭。你让着我,我让着你,也可能让出一条不见底的沟来。这是文箐后来琢磨了很长时间才想出这个道道来。

    文箐给她抹了把泪,柔声道:“姨娘快不要哭了……适才陈妈便是同我讲母亲在世时,就怕你怨怪自己,才着意让陈妈同我讲得当年她为何才把我从你身边带走一事。母亲已是不安了,你如今再要为此事而自怨,岂不是让母亲在地下更是不安?我听了陈妈妈的话,倒是觉得,母亲是好意,只为了解姨娘当时的困,亦不曾因我而没了亲子迁怒于我,否则也不会那般尽心教养于我了。而姨娘彼时是不得已,并不是不要我。我都晓得的,你们两个都是为了我好……”

    姨娘此时抬起头来道:“你晓得?”

    文箐一边拼命地点头,一边道,“我自是晓得姨娘的心。血脉还是相牵的……母亲的教养之恩不能忘,姨娘的生恩亦不能忘。再说姨娘对我来说,也不止生恩。这不,也在教养我嘛……”

    “我以为你也怪我,当年没留下你在身边……你不怪我便好,便好……”

    “姨娘定要安心。我自是不怪的。哪里有女儿因为那点子事便嫌怪母亲的道理?”文箐着意哄了她好起来,如今只有让她坚信,自己肯定也是同她一般,有母女情意才是。

    见得姨娘好转了些,便道:“姨娘,我看书上道‘心诚则灵’,又道甚么‘佛自在心中,非究于形外。’照此说来,想来只要咱们诚心求安,经书便是少抄一些,烧给爹同母亲便是了。再者,对于爹同母亲来说,弟弟更重要啊。姨娘要是成天抄经书,哪里有时间顾得上弟弟?我同弟弟如今也只有姨娘这一个血亲了……”

    文箐只差没直接说“活人比死人重要”,想想适才陈嫂只怕也是这个意思。自己才从陈嫂那边被开解,哪里想到一到姨娘这里,便不由自主地进行了角色转换,立马也变成了一个开解者?但愿真能有效。

    只见姨娘亦点点头道:“嗯。你说得好。文简还小着呢,如今也只有我们娘仨了。你放心,我晓得你同陈妈日日盯着我,怕我想不开……我清醒过来后,便是晓得我舍不得你们,现下还不能下去陪老爷呢……”

    文箐想到刚才急急进来的目的,也是怕她想岔了,真出了意外。只是没想到反而被姨娘说破。听得姨娘这句承诺,内心是真松口气,从此夜里不用紧盯着姨娘怕她想不开了。“爹哪里着急你去陪他了?他定是想让你陪着我同弟弟,越久越好,陪上八九十年都不嫌多……”

    姨娘被她突出其来的一句说愣了,女儿显然是没大没小地开自己一个玩笑,一下子便把刚才的悲伤情绪全卷走了。不过这种感觉确实好,真有点似夫人同女儿日常时一般了。

    文箐也没想到这一句,真能让姨娘振作起来。从那天始,不仅是文箐,姨娘亦少了好些悲戚,不再过份沉缅于各自的悲伤中,开始着意周围的生活起来。也因此,敏感的文简亦接收到这种信号,也变得喜热闹起来。

    亲娘俩的关系也因为那日,有了突破。

    其实,生活,还真得少些迂回,多些坦诚肺腑,方能做到沟通顺畅。

    前传120 人情换药膏

    雨后,陈嫂带了栓子在剔墙边的青苔,文简不甘落后,亦跟在栓子后头大呼小叫地闹着玩儿。

    文箐因算完帐,看着帐本上的钱是越来越少,不免有些忧虑。同时又晓得陈管事因自家女儿亲事,亦另外垫了钱在地里。便想着待陈管事得了些闲,总得同他一道谋划谋划,替家里找个营生,方能有些活钱,而不是干等着地里的庄稼。毕竟,古代农业,真是靠天吃饭的事,自己是全然没法预料到从年头到年尾能否真正无灾无难地收获。

    头疼的事,一时也解决不了。听得弟弟开始嬉闹,便也凑了上去,帮着剔青苔玩。这一边剔着,一边同陈嫂道:“文简上次看中了郑婶家的小狗 ,没想到这回不再想养狗 了,倒是喜欢赶着隔壁院子里的鸡。要不然,咱们也买些小鸡仔回来,让他养着玩儿?”

    文简先是听得姐姐道自己赶人家的鸡有些不乐意,再听得下文却是要给自己买鸡,便高兴地道:“买吧,买吧。栓子哥说了,这小鸡养成大鸡,便能吃鸡子呢。”

    陈嫂手上活儿不停:“小姐以前不是嫌曾家在前院养了鸡,院子里到处是鸡屎,没处落脚嘛。怎的这次倒不嫌了?”

    文箐心想如今真似曾家大嫂所说,能省一些是一些,养鸡自是有鸡子给众人吃,为了生存计,哪里还管什么洁癖?这话却说不得,只道:“还不是为了这个小顽皮,他如今是家中最大,他说甚么便也只能照办了。”

    曾婶一到周家院门口,见到的便是一大三小都蹲在地上的模样。“陈家嫂子才挖了旁边空地种上菜,怎的今日又忙上了?”

    陈嫂站起来道:“唉,这房子,长久不住人,便是这青苔都围了墙。”心里却想着自从上回晓得是曾家二儿媳把小姐在归州的事传了开去后,她私下里问得曾婶从何听来的缘由后,曾婶已是好久不曾上门来了。今日一来,莫不是又是哪里有信来不成?

    曾婶转过去看了眼,道:“住得久了便好了。不住人的房子,倒是需得好好查看查看,别有蛀虫才是。”

    陈嫂拍拍衫子,招呼几个孩子快净手,然后玩去。“这房子还是孩子他爹看的,我也不知他是否察看过。且等他回来,问问。”

    曾婶认真地道:“这个可马虎不得。我大嫂家的房子便是梁都被虫子蛀了……”

    陈嫂一愣,道:“按说,这梁不都是匠人想了法子避虫的吗?上次听你家儿媳道,大嫂家的房子是年久失修,才……”

    其实,他家儿媳还说了伯母家只因为有个好赌的儿子,把地都压了好些去赌,这边家人赎,那边却又赌。结果为了赎回地,把活钱全花光了,最后不得不卖 了些地,才使得没钱修房子。

    “那也是……要是顾得上修,也不致于全部塌了。这有一个屋子有虫子,那便连上的房子木头里都会有……”曾婶进到堂屋里坐下,见小姐亦净了手,端了茶水过来于自己,忙道谢。过得一会儿,方才拿出一封信来,道是归州的来信。

    文箐接了过去,粗看了一眼封皮,道:“陈妈,是小绿姐给咱们写的信,想来是必是又说她肚里孩子的事。”

    曾婶却接了话茬道:“啊,她都有了啊?”

    陈嫂道:“可不是。已经是要当娘的人了。”

    聊了几句家常,曾婶方才提到正题。

    原来是去年冬天,文箐制得防皲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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