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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19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旁边嘀咕道:今日卖 这么一趟,也才知自家兄弟着实不容易,起早贪黑,为每天多挣几文钱便眉开眼笑,要是天天遇到“牵羊婆子”,只怕伤了几个便再也卖 不出去了。

    而旁边的小贩见自己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关注,于是得意洋洋地开始说起这牵羊婆子来了——

    原来这妇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只最近便来了几次,好占便宜。来买瓜果总是趁挑拣的时候,就多拿一个,到最后一个也不买,小贩要驱赶她的话,又会影响旁的生意。可是要说她这是偷,这钱也少,犯不着送官,所以拿她也没奈何。这一众卖 瓜果的自然给她起了个诨号“牵羊婆子”。

    听得文箐目瞪口呆,这个“牵羊婆子”真是让人着恼,既不能赶她,又不能罚她,防又防不着,可算是公然占人便宜的。

    陈嫂那边挑着蜜柰道:“我见她穿得实在破,怕是家里太难了吧。”

    旁边那小贩笑道:“大婶子果然是菩萨心肠,还替她想得这些。哪个又不是生活难的,才来这里卖 几个钱度日的?只是她这般的,要是多几个,那俺们这一天便是亏了,还不如给自家儿女吃了呢。”

    又有人接道:“我倒是见过那婆子似是左近店里的,以前也未曾见得,又不曾开过口,莫不是个哑的?而且她偷东西也不会,倒不象个惯犯。”

    陈嫂不愿意再与这般人说三道四,挑了足有二三十来个。付钱的时候,小贩又是好一阵算,显然是个数一多,便也不能马上算了出来。

    文箐见得他这般模样,心想农户要是自家卖 点儿果子,也实实不容易,这算帐要是个不会的,便被那些识数的婆子暗中算计一下,少算几个的钱,只怕也有。可见知识的重要性啊!不会算数,便连生计也没了。文简柱子豆子他们,自己可得教好了,自己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陈嫂也不等小贩算完,早早地便给了二贯钞,加了四文铜钱付于他,旁边的小贩也帮着算了一回,笑道:“兄弟,这回你是遇到大婶子了,这是从来不亏咱们的,算得自然没错的。便是往日里你兄弟在,只怕会再多饶上一个给她家的。”

    这蜜柰小贩忙低头致谢,文箐越见他这般模样,越发觉得可怜,心中一阵怅然。亏得陈嫂眼尖地又瞧到另一家卖 梨的,于是带了她离开这个摊位,买了几个梨给周夫人熬汤用。梨的价格就比苹果便宜了些,三斤多才花了一贯钞。

    文箐再也忍不住了,便低声问阿素:“这般人不识字,也会卖 ?”

    阿素听她语气里意含悲悯,想小姐哪里见过这些小贩,比他们更穷的还多着呢。说及识字算数的事,家里众人除了阿静,其他都是能算数的,只怕是以为这外面的人都认字识数,只得同她一点一点解释。

    文简心想:原来古代识字读书的人真少,便是这卖 菜的小贩,已经算是好的了,那些三餐不继的看来也是有的。难怪周大人夫妻俩以前多行善事,多施米粮救济那些流民呢。自己也算是开了眼,不虚此行。

    突然,耳听到旁边有人吵起来,叫骂声,东西摔落声……文箐还未想到要如何呢,便被陈嫂护在怀里,听她催着阿素快走。可是前面又有人来围观,后面显然就是那吵闹的地方,出不去,便也卡在这里了。

    听得有人道:“又是那帮人来收门摊税了。一天也没卖 几个钱,还要被砸了买卖 ,岂不更亏了?”

    文箐被陈嫂给挡着,什么也看不见。且听闹了一刻钟,方才罢休。文箐一脑袋浆糊地看向陈嫂与阿素,问发生何事了。陈嫂因与阿素有其他事要说,便简单地道:“一群泼皮借收门摊税闹事罢了。小姐勿要好奇去。”文箐被她说破,虽有一肚子问题,也不好再问。

    陈嫂这边却见市场上这两件事,很是不放心阿素日后安全,等一出了那菜场,便道:“自明日,买菜一事由我来,或让你爹来,你以后少出门。”阿素听了口里称是,依旧不辩解。

    文箐眼见这一切,心中有所感:一是觉得刚才的菜贩必非故意冒犯,陈嫂在这男女防范意识上面却是严重;二是实质上她了解到的阿素是一个有自己主见的人,可对陈嫂真正是从来没有过反对,也鲜少辩解,实在是顺从之极,想来这便是多年“孝道”教化的结果。要是自己,必然会有所反驳,看来自己骨血里带的现代思想是不能马上融入古代的了。

    她这头冲阿素挤挤眼,挑挑眉,然后就抿着嘴笑。阿素被她气得只装没看见,寻思着回房后再讨个便宜回来。

    随后便去旁边的粮店里,要了一些糯米粉,选了上等的,又要了红糖,核桃,花生等等,没少买。最后还真买了些麦子,黄豆,绿豆等等。店家听得这是要种下去看苗的,干脆每一种数出十来粒,什么种子都有,只两文铜钱便包了一小包。文箐低声问陈嫂:“这个时候种下去,还能活得了吗?”

    陈嫂笑道:“小姐,你要这个种子来,也只是种下去认一认苗,难道还真想种下去再采收了?那时节,咱们都在苏州了。莫非还捧着回去不成?”

    文箐一想,自己糊涂了,还真是。也不好意思地伸伸舌头,笑了。

    陈嫂与阿素见文箐笑得合不拢嘴,觉得同小姐这趟出来,倒是真象游乐一般,哪里有往日买菜的那种劳苦气象。陈嫂想着时辰不早了,道今日瓜果买得多些,且送几个与小绿家去。让阿素切勿与小姐在外多逗留,速速买了书便归家。

    文箐见此时店里也无人,店家的秤也在那儿放着,便央了阿素教自己如何识秤。阿素一脸为难,她自己虽识秤,却从未称过。

    店家见得这姐俩说这事,心想这富贵人家的倒真是有心了,忙道:“小姐,不嫌弃本店见识浅陋,这个秤却是我家日日打交道的,要想识这个,便说几句与小姐听,这有何难。”

    文箐一听,忙夸店家:“原来店家这般好意,定是个会做生意的,这必然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店家听得这般吉利的话,笑得眼都眯了,拿了秤杆子,套了秤砣,便也卖 弄起来。文箐也记在心里,又道:“我听有人暗里做买卖 ,手脚不干净的,便也在秤上做些鬼,可是有这样的?”

    店家马上辩解道:“两位小娘子,俺这店里可是公平交易,这秤,这斗斛上绝无半点差失。便有那起子小人,趁买家不注意,便在秤上耍起了花样,你看,便是把前面这个提钮往后一转,便是显得秤上多了那么几钱。这些都是下三滥的招数,小姐只需记得,我这店里绝不会如此。”

    文箐笑笑,又夸店家是个善心的。店家见她这般好问,便一时乐得又教她识得了什么是斗,什么是斛,一般人如何作假等等。

    阿素拉了她在一旁道:“小姐从何晓得这个的?”

    文箐其实刚才也是诈一诈,其实自己前世都没买几回菜,哪里清楚这个。于是只笑一笑,道:“便是你们拣菜的时候,听人说得这么一句。”

    两人正笑眯眯地说着话,却见旁边的馒头铺子一阵吵闹,文箐偷眼一看,见地上跪着一个妇人,正哭闹着,待她一抬头,正是那“牵羊婆子”!

    只见此时的她,原来全是补丁的旧衣裳,已经是被人给撕成了几片,露出胳膊上的肉来。她牵了碎布片,努力遮掩着,嘴里只叫着:“东家你行行好,那蜜柰我便真是给了少东家吃了,只求你施舍个馒头于我家小儿,我在这里给你磕头了。今日再多活计我都做。”一边哭着,一边便使劲磕头。

    “什么蜜柰沙果的?!我家何曾会要那个来?要吃便去买,何来你给予?休得胡言!看你可怜,雇了你做活,舍你一碗饭吃,你却偷懒!来人也不见你影儿,现下再这般嚎叫,误了生意,便拿了你小儿去卖 !”这馒头铺子里的嗓门更大的是店家,一个胖胖的妇人,手里捏了一根檊面杖,作势便要再打过去,“牵羊婆子”只抱了头,准备挨打。

    阿素一见门口人多,便又拉了文箐回到粮店,以免小姐要被人挤着。店家在门口处瞧了一阵,叹口气道:“可怜这妇人,千里来投亲,却不幸连遇倒霉事。她家公爹早先离世时,想吃个桃,于是没钱又无人施舍,她只得去摊上摸了个桃,却不想被人逮了,如今人人见得她都叫‘牵羊婆子’。今日看来又是有事了。”

    这话听得阿素心里也难过,便忍不住问道:“适才见她摸了个蜜柰,莫不是给这馒头铺子的?”

    店家闻言摇摇头道:“这个却是不晓得。不过,这馒头铺子的翠嫂,可不是个简单的人,从来只有进,哪里有出过?听那‘牵羊婆子’言,想来是她家小儿又饿了,这馒头铺子雇她干活,却是一天也只给一顿,也就晚上卖 不掉的剩馒头才给得一个。小儿饿了,哪管得这个时辰?饿了便是哭,这作母亲的自然是心有不舍。奈何这无亲无故的,又无钱财,身为女人……”

    原来早就有过恶习了,文箐原来对“牵羊婆子”的行径很是鄙视,虽说她是摸桃为了成全孝心,可是那一次无奈,难道今天亲眼所见还是无奈?听她说是给东家小儿吃,才换个馒头给自家儿子,便是这样被迫成为惯犯?

    在道德上,文箐严格地认为便是个“小偷”。突然又想到那次逃跑过程中,自己其实也是差点儿就要爬树去偷桃子的,一方面是因为不会爬树,最主要是幸亏后来遇上了陆家村的人。否则说不定真是饿急了,也会走这条路。

    他这番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店后门帘一响,一个妇人走出来道:“你休得同情于她。莫不是她有几分姿色,你便……”见得阿素她们在,有些话却是不能与人面前说,便也没说下去,假意咳了一下,道:“她若真是个好的,哪里有钱去买蜜柰?可见是个惯会说谎的。‘牵羊婆子’我看也是不假的。邻家铺子收留她,好歹还给了她一顿饭吃,你休得去说闲话。小心邻家听得了,便不再买咱家的米面,到时看你喝西北风去!”

    面壁中……

    李娜没得澳网冠军,不过有了亚军也算是突破了。

    第六十二章 上街三——闲事

    文箐听得直皱眉头,这店家娘子好个不明事理的,因为利害攸关,便道出一句“哪里有钱去买蜜柰”,彻底否定了东家儿子吃“牵羊婆子”的蜜柰这事,反而同那胖店家一致说法。

    她想到以前所知的“三从四德”,“男人是天”,今日见这小家小户的米粮店家却是个怕老婆的。他家娘子一说,他便缩了回店里,哈着腰给她搬了把椅子坐在那儿,嘴里只一味讨好:“是,是,娘子说得极是。我也只是为这两位小娘子闲说得则个。娘子勿要动气。今日身体可好点?医生昨日可交待了,这双身子可是得多吃。想吃什么,我这就着人去买来。”

    文箐彼时哪里知夫妻相处之道?只道这男人没有男子气慨,暗骂他软骨头。

    阿素见小姐满脸不高兴,又被她拉了几下,示意快点离开这里,便又出了店,经过隔壁。此时打骂刚停,中间不知又发生过何事了,只见那牵羊婆子畏畏缩缩地蜷坐在地上,怀里抱了一个孩子,很是瘦小。文箐一时同情心大发,再也忍不住,立在那儿,阿素拉她也不动。

    阿素眼见那妇人如此一个落魄样,想到周家也是离乡背井的遇难在此,也是心生同情。奈何这是异乡,且身边也无个男人,到时要是闹起来,于自己这一方反而不利。看不下眼,又帮不得,只能“眼不见为净”,狠狠心,很为难地劝道:“小姐,这闲事咱可不能管。你管了今日一顿,又能管了她下顿?她能去偷了人家的蜜柰来,可见是个心底并不如何正派的人家,这里面的是非,哪里是我们过路人能了解的。”

    这外头有人站在铺子门口,自然便引起了店里人的关注。那“牵羊婆子”抬头时,文箐见她额上有血迹,看来刚才是真磕头,不是假磕的了,脸上容色实在看不出来有何动人,只是一副受惊的模样。

    卖 馒头的那个妇人把手上的杖子往案板上一放,瞥地上婆子一眼,满是不耐,顺势踢了妇人一脚。再抬头时,已是笑脸迎上来,大声招呼道:“两位小娘子,可是来几个馒头?不是我翠嫂夸海口,归州这地界的馒头,论个头,论味道,再也没有我家做的好吃了!”

    文箐一听“翠嫂”这个名字里有“翠”字,就打一个寒战,心里顿生反感。眼睛也不瞧她,只看着那瘦弱的小孩道:“如何卖 ?”

    “牵羊婆子”萎在地上,被那一踢,正抚着小儿,慢慢地挣扎着爬起来,低着头,也不吭声,背弯得很,便要朝里走。

    文箐看得心里特堵。

    阿素也看不下去,已经要了几个馒头,付了她几文钱,对“牵羊婆子”道:“咳,那个抱娃的娘子,这馒头你且拿去喂了孩子。”

    “牵羊婆子”转过身来,抬了头,见到文箐她们,脸上是慌张神色,显然也认出她们便是在蜜柰摊上见自己偷拿人家蜜柰的两个娘子。她也不敢直接应声走过来,只看着那胖东家,把孩子往身后藏,显然是打骂怕了。

    她家小孩听得有人要给自家馒头,眼睛便闪亮起来——墨黑般的眼珠如星辰,那张脏兮兮的脸如夜的背景。脸上有两行泪痕,显然刚才也哭过了,又有那一双小手黑乎乎的,只揪紧了他娘的衫子不放开。让文箐怎么也看不下去了,便抬着恳求着阿素帮了这母子俩,尤其是难得这小孩这双眼,实在太象文简的眼睛了。

    阿素也看得于心不忍,左右瞧瞧,旁边的店家显然都装作未听见,也不主动出来相帮的,都同米店老板夫妇一样,只探头看着这边的热闹。心里叹口气。

    翠嫂那边见这一双姐妹俩同情自家店里这婆子,想想就来气,一个两个都觉这妇人值得同情,便是自家男人也在自个面前没少说,不知这贱 人到底哪里让人觉得好来?可是客人也不能得罪了,更何况这两个客人虽然穿了孝服,可这还戴了帷帽,显见是有钱的。只是自己这气实在没地方出,很没好气地朝婆子喝斥道:“还不快过来?!瞧你闹的这叫甚么事?!难道我店里还亏过你们母子不成?你再这般,我便打将你们出去,看哪个还收留你!”

    “牵羊婆子”慢慢挪过来,双手捧过阿素手里纸包着的五个馒头,便是深深一弯腰,行了个礼,道:“两位小娘子大恩大德,贫妇我……”

    她怀里的小男孩却双眼只盯着馒头,直吞口水,小声央求:“娘,馍馍……”一边伸出手来,便要抓。

    “牵羊婆子”又看了一眼翠嫂,见她也没反对,便取出一个撕了一小半,给了小男孩。其他的想放在店里桌上又怕翠嫂过会收回去,只得紧紧抱在怀里,也不管烫与不烫。

    这小孩饿得慌,见终于吃的了,便再也不顾别的。抓了过去,拽了一角,便往嘴里送,吃得太急,又有些烫,也不嚼几下,就吞,结果就噎在那里,咳起来,满脸胀得通红。手里还紧紧地抓住那剩余的。

    他娘急得把怀里的馒头差点儿掉地上,最后还是往桌上一放,便抱了儿子直拍后背。那包里四个馒头被这么一扔,散开来,在桌子上打两个滚,有一个便掉地上。

    阿素瞧那“牵羊婆子”慌了手脚,毕竟自己侍候过弟弟,少爷与小姐,经验也不少,忙提醒道:“休得急了,快找点水与他,便可。”

    孩子他娘听得,忙舍了他,找了碗水,喂于他,方才好了。转过头来,眼里很是感激地看向阿素。

    翠嫂在一旁全然不帮,只抄了手抱怀里,嘴角咧出个阴笑来,骂道:“便是有个吃的,也是个咽死鬼。”

    这话也太苛薄了。文箐不知如何骂人,可阿素实实是听不下去了,也反口相讥道:“店家如此说话,可是有失宽厚,你既说是见她饿着才相帮于她娘俩,何妨语气柔和些,否则帮是帮了,恶言相向,却如‘嗟来之食’。也只一个馒头而已,便是银馒头也不必如此诅咒一个不知事的小孩。”

    翠嫂虽不懂什么是“嗟来之食”,可也知不是好话,便要怒目而视,却又见得这两位小娘子看举止,好似有身份的人。正拿不定如何一个打发法时,就听有人过来道:“这不是周家的小姐吗?可是买馒头?”

    文箐与阿素转眼看去,见那妇人,自家也不认识,想来是街坊,便也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翠嫂一听“周家小姐”,早就听街头巷尾谈及这些事,刚才自己只因她着了孝衣便嫌晦气没多注意,见这小姐果然是个漂亮人物,不知有何能耐能让众人那般夸他。只是既然人家是官家小姐,虽然落难,奈何人家现在在势头上,刚才要发作的话也只得吞了,且待她们一走再与这贱 妇人算帐。鼻腔里便“哼”了一声,道:“小娘子有所不知,这人也得看是什么身份,只是个贼婆子罢了。你若今日帮了她,便如同我这般,反而赖上我家了。我家男人见她可怜,帮这贱 人葬了家翁,如今又让她在店里干些活计维持生计……”

    文箐听得翠嫂这般话语,虽生疑惑,却仍然不耻她的言行,更是不信。在菜场,见“牵羊婆子”那番举止,虽然有些怯意,心虚理亏,可毕竟她做出来了,便是有难言之苦,在自己看来,也是一个很不好的印象。这两人都是有缺失的。

    “牵羊婆子”怀里的小男孩却突然叫起来:“不许骂我娘!便是你逼了我娘去偷蜜柰给你家儿子吃,又要卖 我,又不给我吃的!你是恶婆娘!恶……”他话没骂完,嘴已经让他娘堵住了,抱了在怀里,不让他看到翠娘那喷火一样的眼睛!

    文箐一震,与阿素面面相觑。这孩子看着比文简没大多少,尤其是那身材极瘦,却没想到这孩子比她娘要有胆量多了。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

    那孩子挣扎了一会儿,他娘见他平静了些方才放开来,没想到那孩子一下地,便冲到翠娘身边,伸出瘦小的胳膊,把小拳头举了起来,叫道:“你欺负我娘!你打我娘!你不是个好人!快还我家宝贝来!”

    翠嫂没想到妇人是任打任骂的,就这小子却是个不服气的,如此这般年纪,却对自己甚为不恭,不禁恶从心中起,自是嫌这小孩命长,胖手一把拽了他,便甩将出去。

    只见那小孩似风筝一般,没几两重就飘了出去,落地时,头便磕在那桌子腿边。一阵碰撞声后——人,没了声息。

    文箐立时紧张起来,阿素紧紧牵住她手,不让她上前去!

    “牵羊婆子”嚎叫一声,扑倒在地,便去抱儿子,往后一摸,也没见流血,见儿子完全没反应,一下子也不知个好歹。于是放声哭了两嗓子后,方才想起罪魁祸首是谁,怒而起身,扑向翠嫂:“你还我儿命来!我与你拼了!”不要命地闹将起来。

    就她这单薄身子,哪里是胖而高大的翠嫂的对手?翠嫂一伸胳膊挡住了她抓向自己面孔的一只手,另一只方手欲抱紧了她整个身子。却不料“牵羊婆子”是不顾命的打法,那双腿也跟着踢了起来,也没缠过脚,这一时狠起来,用的力道自不是往常那般轻,被踢着了也是挺疼的,于是翠嫂手便放松了。

    第六十三章 上街四——是非

    那“牵羊婆子”不见儿子有个动静,只以为儿子死子,此时见自己能打得过翠嫂,一时便越发勇猛起来。可是奈何体力不行,又没吃饭,翠嫂是胖周转不过来方才着了她几下,见她急喘着气,便知她没气力了,扭了她的手,便压制住了她于地上,一时就死命下手直捶,也不找棒子打了。

    阿素看得直发抖,紧紧地拉住文箐,想离开。奈何店里的二人那番打斗动静,甚是巨大,早惊动了四邻与路人,全都围观起来,把文箐与阿素都围在了里面,此时也不能脱身。

    文箐着急那小孩子安危,便道:“快去看看那小孩如何了?”可是阿素扯住她不想让她进去,怕她被翠嫂误伤了。

    这时旁边有人才发现地上躺个小孩,自是害怕死了,也不敢过去。文箐见有个男的,看样子胆子不小,便央求道:“大叔,麻烦去帮忙看看小孩如何?”那人犹豫了一下,最终敌不过文箐与阿素期盼的眼神,便绕了过去探了探鼻息,道:“这孩子没死呢!晕了罢了!”转头对打架中的二人喊道:“小孩没事!快别打了,真出人命来,便是得见官了!”

    文箐与阿素松了一口气。阿素反思是自己与小姐多管闲事所致,要不然也只是饿一顿,哪里会有小孩同他娘被打这样的情况?很是懊恼地道:“小姐,咱们要不管这事,只怕就不会闹成这样了。”

    文箐见她这般息事宁人的后悔模样,却不认同,既然路见不平,给个馒头,谁会想到发生后来的事?想想这小孩说的话必是真的,必是翠嫂以什么相逼,于是这母子俩不得不留在这里。当娘的给店里干活,却没得到应有的待遇,连吃食都克扣。对眼前这个翠嫂,加上以前的那个“翠娘子”阴影,更是恨从心来,有股手机火,觉得要再不帮了这母子二人,只怕不是饿死小孩,便真是会给卖 掉了。

    旁边有知情地道:“这翠嫂,可是个硬茬。这杨娘子在这母老虎手里,只怕没个好果子吃的。”

    又有人看着热闹,笑道:“老兄也是孤陋寡闻的,不知这杨姓娘子早就改名叫‘牵羊婆子’了吗?这羊今日倒是一改性子,真要拼了命,与这母老虎相斗,还不定鹿死谁手呢?”

    文箐听得这人说这番风凉话,便转眼瞧过去,可惜是阿素挡住了,也没看见这人长得什么狗 模样,这明摆着就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煽风点火,凑热闹抬杠是第一个。想想以前听说过闹着跳楼的,便是被人挤兑得没法子,最后一憋气便跳了的事,如今亲耳听得这般恨不得打起来的人,是格外的厌恶。

    阿素恼于现下无法脱身,皱着眉头,想着自家阿姆要是见得自己在这里这般模样,只怕回去后,又得说将一顿不可。

    那里面,两人打闹了好久,显然是杨娘子体弱,不是母老虎的对手,败下阵来,头发散乱,脸上也没个完整的,不是扇的耳光便是多处被抓破了皮,衣衫差点儿全开,很是狼狈,又听得自家儿子只是晕转过去,便也没了打斗心思,只管去抱了儿子。

    反观翠嫂,倒是除了头发零乱以外,面上有一条抓痕,倒无其他伤。她整整衫子,恶狠狠地操起案板上的檊面杖一敲,恨恨地骂道:“今日里,你个雇工敢打东家,我便是打杀了你,也无人敢说如何?!”

    旁人忙拉住,劝道:“何必与一个没势的落魄流民见识?她无家无业,你要是狠下手来,逼得她死心,只怕也不会善了。要是放上一把火,咱们这一些人就……不如就此……”

    结果翠嫂却不听,一只手叉了腰,横眉怒道:“她敢!我便教训得她连儿子都无!她如今吃我的喝我的,睡我家的房子,便是欠了我家债!我让她用儿子来抵债!我这就找牙人去!看她如何来还我债?!”

    这厢话未落音,那杨娘子已见儿子醒了过来,安慰了几句,听道真要卖 自家儿子,便突然一跳而起,不复先前懦弱模样:“东家!我一让再让你,只是希望你当日说话算数。你摸着良心说,当日可有曾拿了我家舅的几样玉器,答应收留我娘俩,出钱让我返家?待我家舅去世,死无对证,你又反悔,道什么钱财都已发丧,让我在你店里做些活计,有了钱便打发我娘俩归家。一再同外人道什么我娘俩占了你家便宜,如今日日寻思找借口,要卖 了我家小儿,别人不知你人面兽心,我却知!今日你家小郎要吃蜜柰,便再次胁迫我去偷,我人生地不熟,只能倚于你门下,你次次逼我,这恶名便随了我。我也念你旧情,未曾撕破了脸面,如今当着一众人,便也分说分说个明白,这究竟是谁占了谁的钱财!不为别的,只为我这苦命的儿!呜呜……我哭命的儿子啊……”到最后,直接嚎啕上了。

    这番话说出来,引得一众人等都纷纷说三道四起来。

    杨氏此时见有人好似帮自己说话了,仗着人多,也不顾翠嫂已暴跳如雷,把当日流落到归州至如今的遭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了一通,又指天划天地起誓赌咒,道绝无虚言,否则天打雷劈!

    翠嫂此时眼睛直冒火,恨不得早点儿打杀或者贩卖 了这娘俩,以前一直是自家男人阻了自己,今日里自是无论如何也留她不得!再也顾不得旁的,便一脚狠踹了过去,打断了杨氏的哭闹。狠狠地又踢了几脚,方才转过身来,大声地喊“冤”,只道自己绝无见过什么玉器,只是好心收留。

    文箐与阿素此时已明白个大概,对视一眼,文箐轻声同她说了一句,阿素冲她摇一摇头,不同意她的决定。

    文箐也在想自己出面也不行,归州关于自己的舆论还没消失呢,自己要是上前,必然是顶风作案了,只怕火是越燃越旺的。可是要放任此事不管,于她良心上来说,却不安。

    为难。

    翠嫂的一番辩解显见无力,见众人已倾向于杨氏,便欲冲过去再打她,奈何被人拽住了,挣脱不得。于是两个妇人对骂起来。

    这翠嫂既不想输人,更不想输阵,只是想打却被人拉住,骂又恨那妇人声音极尖,自己是粗嗓子,盖不住。

    那杨氏骂着骂着,嗓门不比东家大,便凄凄婉婉唱道:“天呀天,老公死过三周年,呒个亲人来朝面,呒有铜钱好买盐;吃得上餐呒下餐,过得今天愁明天;遗腹子呀背在肩,赤脚搭手去下田。寡妇苦呀如黄连,还话我噶八字生得贱 。他人弃来舅姑嫌,老天不开眼,逃荒至此又遇难。家舅无识人眼,苦把钱财托人前,未料他人手一翻,只逼妇人欲卖 郎,如今又遭诬而呒人怜……”

    她这番言词,便是吴地口音,哭唱得悲悲泣泣的。阿素听得同苏州的乡音,也是悲上心来,同病相怜。

    文箐虽懂得一点吴地语言,只听得半懂不懂,便哀求着问阿素这是个什么意思。阿素便断断续续给她翻译一遍。

    旁边的众人自是将她的话听得清楚明白,便都“哦”、“哦”地作恍然状。

    翠嫂此时也算是搞清了杨氏所唱内容,便恨不得一包哑药毒了她去,或者刚才直接打死了还好些。

    事情陷入这僵局。阿素在人群里既走不得,又帮不上那小孩的忙。好生为难。

    这时有人突然喊了一嗓子道:“坊里长老也在这啊!快请来调解此事。”

    众人开始腾出一块空地来,文箐见那长老果然是个有点年纪的人,想到了陆家村的里老,想来都是主持一街一坊或一里一村事务的年长之辈了。心里便舒了口气,想着待会儿就与阿素抽身而退。

    那长老在众人后面已呆了片刻,此时进到中心场地,便点点头,同众人打了招呼,又得了座,才转过来问胖翠嫂:“翠娘,你替她安葬了家舅,可费了多少钱钞?让她付于你便是。她要嫌你未曾依前言行事,奈何我等见你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却是不知究竟哪个说的才是真,哪个所言又是作假。既如此,便也不要雇她给你做活计,便是了只是杨氏娘子,你一介女流不懂律法,却不知你要是打了翠嫂,只怕便是个大罪啊。”

    文箐见这说话的有偏颇嫌疑,又听得杨氏动手打人的话会被治罪,便更是紧张了,悄悄地对阿素道:“这长老只怕是要……”阿素不让她说下去,只握了一下她手。

    翠娘僵着脸皮笑道:“刘老爹啊,您老不如也给分说一下。她个流民,能有多少家资?要真有钱财何不买房置地自过自家日子?何来我家寻活计?如今既在我家做得些工过得了日子,却不想,见我这生意尚好,非要诬我受了什么钱财。我与她一份活计,到头来反被这贱 婆娘倒泼一盆污水,真正好不让人生气!各位也休得听她胡言什么玉器钱财,哪里有舅姑不信自家儿媳,却要托于他人掌管的理?我家开店,做个善事,给她打发了家舅的丧事,却不料到头来没个好报。各位可得小心了,别象我家男人那般被她沾上了,可就……”说着说着也不言语下去了,似是家丑不与外人再详说。

    众人听得一半,也自认是个道理,一时都将信将疑,不知该信哪方是好。盯着杨娘子瞧,也不是个好颜色的人,面容憔悴得很,有些黑瘦,似乎带点儿病态,那小孩更是没个好模样,黑乎乎的看不出是个歪瓜还是咧枣。

    可是,翠娘最后一句话,却是让众人“咦,哦”地恍然大悟一般,再次将目光集中于杨氏,心想:这般姿色,不知又是个何原由?

    额,杨氏唱的歌,前半段是浙江地带的民歌谣。后半断是本人随口编的,凑个数。

    另外,雇工与东家的打斗问题。这里杨氏并未卖身于店家,也不算长期雇工,不算奴婢殴打主家。自然不能用良贱 相殴这一条来论。同时,也未曾立有文契,只算凡人打斗论处,否则若按雇工与主家殴打,则雇工只要一动手,必会杖一百,徒三年,若伤了人,更是重罪,按伤情不同,罪逐渐加重至斩。但如果主家要是殴伤雇工,只要不至骨折,不受理。

    第六十四章 上街五——纠缠

    杨氏先是被刘长老的话给吓得早就瘫软成一堆泥,六神无主,只是紧抱了儿子,唯恐母子分离。此时又听得东家泼自己污水,眼睛也睁得大大的,满脸的不敢置信,以及惊惧,伸出手来,指着翠娘,语无伦次地道:“你,你,你……你好狠毒的心肠!我,我……”再也说不下去,见众人怀疑自己清白,欲辩却是身陷泥坑,有理说不清的模样,极其委屈地萎顿在那儿。她家儿子此时也听不懂这多,只糊里糊涂地看着众人,现下胆子也小了,不象刚才还敢骂东家。

    文箐心想,这胖子不亏是做生意。一张利嘴真是能说,便是自个要是真与她顶上了,只怕她说出的话会将自己臊得没皮,不敢与之对战。最后一句实在是歹毒得狠,字字诛心啊。这要是杨氏真与她家男人有个勾三搭四的,只怕这浸猪笼是必然的了!太阴毒了!

    阿素听得直皱眉头,这事涉男女问题,哪里说得清辨得明的?只是可怜那小孩了,那双眼睛是真亮,太象自家小姐与少爷的眼睛了,饿得也太可怜了,要不然还真想袖手而去,哪里乐意小姐与自己陷进泥潭去?小姐说要帮,便帮上一回吧。

    等胖妇人落了音,阿素迈出一步来,问道:“杨娘子,便如刘老爹所言,你既与这店家无契约,便也算不得雇工,方才这般动静自不能依良贱 相殴的律例来处理,无死无伤,也无需上公堂。只是再这般斗下去,不是个办法,不如双方都好聚好散。找个地方先住下去,做得些活计,筹得些钱财,便归乡去吧。如今大水早去了。只要有些田地,总还得能活得下去。”

    那刘长老本来想着自己这次帮了胖翠嫂,便又能几日的早餐馒头,刚出个头,却不想又出来个戴帷帽的小娘子,一句话便把自己要论罪的人给开解掉了,皱了眉头待了发作,又有人低声告诉他道:“这便是周家的两个小姐。”他一凛,也不再发话了,寻思静观事态发展再作决定。

    杨氏抬头看了这个戴帷帽的年轻女子,听说不会治罪,心里便安稳了些,可是听得要离开才是,却又思及哪里是这小娘子一句话轻松就能回得去的事?没有盘缠,又不知家里地契在哪里,回去了自己又无力耕种,要去投亲又无着落,哪里去找个好人来帮自己?于是满腹委屈地道:“如今钱财却无,哪里又能有地方可让我母子住下?再加上有恶名在外,谁还雇我与我做活计?便是我想谋生,也无营生之处……”话毕。泪滴滚落,好不凄惨。

    阿素有心想帮她,又怕钱财给了她,翠嫂要是以别的相胁于她,等众人一走,再抢了钱财去,又如何?便道:“这个你也勿需担心。你既说家舅不信于你,你只得检讨自己言行有无过失。其二便是店家说好心替你发了丧,既是行个善事,想来也不再向你讨这费用。店家嫂子,可是?”阿素说完,转向翠嫂。

    翠嫂见她戴了帷帽,也看不清她面容,只听她说话不慌不忙,而且这人说起话来,把自己刚才说的杨氏不规矩的事当作没听见,显然是帮杨氏的。周家不好得罪,自不能与她算计,要是顶回去,可最后一句又梗得自己无法再找杨氏算帐,也无法再逼迫杨氏。眼珠一转,阴阴地道:“我当初实是看她可怜,才助于她,谁想她是个不规矩的,要不然,怎的得了个‘牵羊婆子’的名?便是个守妇道的,也不会赖在我家了……”

    最后一句,似是叹气,语音拖得恁长。学了杨氏腔调,倒有五六成像。杨氏再次听得这般说,只怒睁了双眼,过后则六神无主起来,只抱了自家小儿哭。

    真是个无用的女人!她家儿子不被她这般饿死才怪!文箐心里有点儿恨铁不成钢。这胖子只怕是绝不肯轻易放过杨氏的。虽不知这杨氏除了偷瓜果到底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只要一想是一个不花钱的劳力,米店老板也说这胖婆娘是个抠门的主,想来胖子打的便是这个主意。杨氏今天让她难受一遭,她便要置杨氏于死地,一个不守妇道的妇人哪里能找到活计,自是没了活路,不死也得扒成皮,。

    阿素见这胖妇人不回自己的话,可见是个硬茬,只是自己也不能硬来,便对杨氏道:“店家是有心助你,你流落于此地,也知人生地不熟,何必还计较那些?不如现下与店家说清,再无钱钞人身限制,便是各走各路,从即日起,两不相干!”见杨氏仍然蠢头蠢脑想赖在这里的样子。心中只道枉自己这般费劲,这明明是一个不识时务的女人。可自己踏进来,如今想退出也不好退了。转头对一脸横肉的翠娘道:“店家既是个行善的,如今他母子俩既帮不上忙,顾不了店里活计,不如好事做到底,放她去又如何?刘长老都如此说了,是也不是?”

    众人本来还在议论杨氏是不是勾搭了馒头店的男人问题,又听得这戴帷帽的小娘子番说词,却是将两人的关系不管前缘如何,今日便是一分为二。各行其事,堵了双方再继续翻旧帐的可能。想想这事本不关自己,要是将这二人的恩怨分开了了,也算是行痒,也有点头称是的,也有人还在说这杨氏无姿无色,哪处可勾人?

    翠嫂被逼得满脸通红,又见刘老汉开始想说话却被阿素跳出来拦截了,一时怒火顿生,便也不顾及什么周家不周家,反脸骂道:“这本是我与她的事,你一个路人何来干涉此事?莫不是她与你有何干系不成?瞧你戴一个帷帽,怕是躲在帽后不敢示人耳目,装作大家闺秀模样,说东道西不成?!”

    她这番蛮不讲理的话,实在是让阿素没个防备,尤其是人家说话什么下三滥的都能扯得出来,把自家便生生逼得没个退路了。这闲事真是早就该不管了的。被翠嫂一顿数落,脸上羞得红透了,好在众人看不见,只是也很生气,同她自是不能再讲理,便也不客气地有意反驳回道:“这位胖婶,可说清楚了!你要训她,只管关起门来训,我自是不会敲了你家门硬上来说道理!我既是你家客人,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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