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大街上都变得冷冷清清的，偶尔有几个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衣服帽子裹巴的严实

    正因为如此，那得得的蹄声才显得格外的明显。

    从棋盘大街的方向过来了两个人，老少，高矮，胖瘦，两个人各自都骑着头大青骡子，那大青骡子块头很大，大而厚实的头，长耳朵，肌肉流畅发达，身上也是油光毛亮儿的。

    看就知道是上好的马骡。

    这骡子也温顺，也不用主人怎么驾驭便乖乖的往前走，两个人在骡子身上摇晃的。

    离得近了些，便能看到两人都穿着厚厚的大棉袄，外头还裹着棉大衣，戴着棉帽子，裹得严实的紧，显得很是臃肿。尤其是那个又矮又胖的，是跟个球儿也似。两人脸上都带着遮风的面巾，只露出两个眼睛，根本看不清楚容貌。

    他们两人身前都横放着个很是不小的褡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里头放的是什么。

    得得的马蹄声把个门口的守卫从半昏半醒中给吵起来了，他不由得有些恼火，还有些诧异，这会儿那些路上的行商都是往城里窜，怎么还有出城的？这大冷的天，出去找死？

    不过看看那俩人身上厚厚的棉服，再看看自己身上这破胖袄，顿时心里不平衡起来，他往路中间，手中长矛歪歪斜斜的横，歪着nǎo dài 叫道：“住，去哪儿的？遮遮掩掩的不敢露出脸面，遮莫是要行些不轨之事？”

    其实进城盘问，出城却是不需要盘问的，这位拦着要问，无非jiù shì 混个钱儿而已。

    至于上来就扣帽子，则是他们跟那些衙役们学的，这些兵丁名为兵丁，却是无需战斗，无需操练，整日价混迹市井，倒是学了手泼皮无赖的好手段。若是那没见过世面的小老bǎi xìng ，给他们吓，怕不就赶紧拿钱消灾。

    旁边几个兵丁也嘻嘻hā hā的围了上来，他们都有些眼力见儿，看着这二人也不像是有来头有靠山的样子。

    那两头大青骡子停了下来，高高瘦瘦的那个跳下马来，解下面巾，拱拱手，笑嘻嘻道：“各位，可有日子没见了，怎么，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众兵丁仔细看，顿时都有些尴尬。守卫北城门的他们，哪个不认识张麻子？这块儿是张麻子的地界儿，街面上巷子里的算命先生、小偷佛爷，下迷药的人贩子，半掩门儿的暗娼，都得给他上供，在这亩三分地可也说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平日都是熟脸，jiàn miàn 还说说笑笑的，偶尔还起吃顿酒，这会儿却把人给拦下来了，自然就尴尬的紧。

    张麻子却不动怒，他是刘三儿的手下，说起来guān xì 还近的很，而这些兵丁对刘三儿这种有些实权的衙役，也是上杆子巴结的，是以张麻子并不怕他们。不过他是街面上混出来的，人头精熟，通晓世故，自然也不愿意得罪他们。这帮人成事不足，败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从怀里抓了把铜钱儿，笑嘻嘻的递过去，道：“小弟这两日手头也紧，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这大冷的天儿，各位拿去喝茶。”

    那兵丁赶紧推辞，张麻子硬是往他手里塞，推拒了两下，便也收了。

    他们着实是没想到还能拿到钱，虽说不算，但也足够大伙儿却隔壁的小店儿里喝碗热乎乎的汤，吃上两张又香又软的大油饼子了。顿时对张麻子便格外的热情起来，张麻子却不耐烦和他们说话，又撤了两句，便告了罪，上了骡子，两人出了城。

    两人出了城便朝着东北方向行去，走了好会儿，张麻子回首瞧了眼阳和城。黑灰色的高大城墙在寒风中屹立着，周围片荒凉，看上去了无生机。

    张麻子轻轻叹了口气。

    另外个又矮又胖的，自然便是那卸岭力士青云子了，这老头儿斜睨了眼张麻子，嘿嘿笑了声：“怎么着，想被窝里的人了？”

    张麻子和张香儿的guān xì ，老头儿那日便瞧出来了，后来寻了个机会问张麻子，张麻子也承认了。他本以为少不得挨顿训斥，却没想到老头儿只是叹了口气，却没说啥。其实像是青云子这等人物，干了zhè gè 行当，会敬鬼畏神，却不会怎么理睬这些世间的规矩。毕竟他们这活计，jiù shì 极大的破坏者礼法规矩。

    张麻子点了点头，神色间有些怅然。

    那日董策走了之后，他便和师父做着出行的zhǔn bèi 了。董策给了青云子百两银子，青云子买了两头大青骡，又置办了些工具，有的工具很是生僻，还须得去铁匠铺打造才行。当然，都是张麻子出面，青云子是不会露头的，他心中终归还是有些惧怕忌惮。张麻子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钱，想要自己掏钱，青云子却是不让。只说到既然认了自己当师父，那jiù shì 吃自己的喝自己的，以后还得给自家徒弟攒下笔丰厚的身家，决不能让你吃苦受罪！

    老道士在这点儿上格外的执拗。

    zhǔn bèi 了几日，东西都zhǔn bèi 停当了，今日大早，两人便出发了。

    张香儿出来相送的时候，脸上直挂着笑，但是昨日，她抱着张麻子哭的稀里哗啦。她那日也听了些，隐隐约约知道了青云子的身份，因此就是dān xīn ，不知道张麻子这趟跟着出去，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毕竟是要去盗墓挖坟啊！谁知道那里头有什么污秽东西？民间传说可是把那个夸大的没边儿了。

    只不过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话自己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她如同个贤惠的妻子，为张麻子打点好了行装，送他离开。

    只是当人影拐出巷子口的时候，她才失声痛哭。

    除了这些必须的东西之外，两人还各自带了块儿董策给他们的腰牌，有了这块腰牌，便能证明他们的身份了，便不须顾虑些小麻烦。

    青云子喘了口气，忽然冷笑声：“瞧着你跟那些城门口的人兵痞挺熟啊？”

    “是。”张麻子道：“没算是有什么交情，jiù shì 有时候喝喝酒，那片地界儿，有时候也得他们照应二。”

    “以后少跟着这些人来往，酒可以喝，绝不能喝高了。”青云子瞧着他，声音严肃：“干咱们这行儿的，就得时常警戒着，言必失，你指不定哪句就得说漏了。少说少错，说错，不说不错。别提喝醉了酒，估计祖宗十八代都能给抖搂出来。你这是刚干，以后时间长了，最好别跟人离得太近……在地底下呆的时间长了，身上就有股子味儿，别让人给识破了。”

    张麻子灵醒，知道这是师父在指点自己了，赶紧应着，都在心里仔细记下了。

    路东行，边赶路青云子便跟他讲这行的些规矩，注意事项等等，至于卸岭力士的诀窍，则是还没提到，现在说那个，还为时过早。

    风是西北方，他们俩先往东北，然后往东，路过去，没顶着风，再加上身上裹得又严实，因此倒是也不太难受。

    说了yī zhèn 儿，青云子便有些口干舌燥，从褡裢里掏出个铁皮酒壶来凑在嘴上喝了口，舒服的叹了口气。

    张麻子笑道：“师父，你怎的就能喝酒？”

    青云子瞪了他眼：“你师父我千杯不醉的量，自然能喝，你要是有我zhè gè 量，我也不管你。”

    张麻子接过酒壶来也喝了小口，只觉得腹中yī zhèn 火热，舒服的紧。

    他顺手把酒壶揣到自己的褡裢里，道：“师父，咱们这是往高山卫的方向去啊？”

    “可不是高山卫，比那个远了。”青云子道：“咱们去宣府，去保安州，去怀来。”

    “这么远？”张麻子给吓了跳，走之前他也没想到会去这么远的地界儿：“去那边干啥？”

    “找些人手，那些土耗子，藏得深着呢！我不亲自去，怕是挖不出他们来。还有啊……”青云子悠然笑：“从秦汉以来，那边大户人家就，有钱人，有权有势的也，大墓大冢也就。这次，咱爷们儿先开个荤，捞些钱财，免得让那董大人小瞧了。顺便也给你小子练练手。”

    这是张麻子未曾接触过的领域。提起来便是兴致盎然，赶紧追问道：“师父，你跟我说说呗，干咱们这行儿，到底是啥样儿的？”

    “得了，瞧你也稀罕的紧，老夫便跟你说说。”青云子心情不错，hā hā笑，让张麻子凑近了，道：“今日就跟你说说咱们卸岭力士这行儿里头的四字。”

    “四字？啥四字？”张麻子赶紧问道。

    青云子捋着胡子矜持的笑道：“正是望闻问切四个字。”

    张麻子怔：“望闻问切？这不是医馆里头的大夫们用的法子么？”zhè gè 捧哏捧得恰到好处，正是骚到了青云子的痒处，他hā hā笑：“那些大夫们跟咱们比算什么？他们望闻问切，诊的是人的病，咱们这望闻问切，号的却是这天下的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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