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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楼外传(陆第4部分阅读

    花满楼外传(陆 作者:肉书屋

    有些不好意思:“花满楼呢?他……”

    陆小凤本想说他竟然忍心让你干这些?

    但是当眼中的雾气散去后,陆小凤忽然看清了她的动作,于是话到嘴边一下变成了:

    “他竟然放心让你干这些?”

    “……”苏远山手上没有停止:“来了一群小孩说要吃糖葫芦。花满楼带他们去了。”

    “……”陆小凤摸摸眉毛:“你怎么没去?”

    “我不喜欢小孩。”

    “你应该更不喜欢干这些吧。”不然花满楼这些天一定换了很多碗,陆小凤心里偷偷道。

    苏远山轻叹一声。

    她当然不喜欢,很不喜欢。她本来也没这个打算,直到花满楼临走时特意回过头来温和一笑:“等我回来了收拾吧。”

    苏远山其实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在利用人心都会不好意思的弱点?但她确实不好意思让这个善良的大哥哥陪一群小孩玩了一晚上回来还要洗碗,所以只好……动手了。

    楼梯上又来了一个小孩子。

    小南瓜一样的脸蛋肥嘟嘟的,鼻子与嘴间还挂着一条晶莹半液体。

    像只冬眠刚醒的小熊。陆小凤想着,不由笑了。

    “你到这来干嘛?也要吃糖葫芦吗?”陆小凤蹲下,笑眯眯问道。

    “不是咯。”那小孩用力抽了抽鼻子:“我刚刚想吃肉包子了咯,就拿了一个咯,那个张老四就抓着我不放了咯,抢了我的书包一定要我给钱了咯,可是我没有钱就到这里来了咯。”

    他每说一个断句都要加上一个类似“咯”的尾音。确切的说,是“咯喔咯”。

    在他最后咯完的时候,那一条晶莹又复落下来了。

    陆小凤一面感叹着花满楼接管的事务范围之辽阔,一面笑笑,抬手想替他擦去,苏远山忽然蹲到了身旁。

    她平日举动一向有些慢吞吞的,可今日,从放下碗筷,一下闪来到抽出手帕,动作迅捷,如行云流水,把陆小凤吓了一跳。

    “来,擦干净。”苏远山把手帕递给那个孩子,声音很柔和:“我带你去把包拿回来好不好?”

    那小孩接过手帕,将那苏州玉人坊的绣着白色山茶的浅红色帕子捂住鼻子,猛地一声……陆小凤和苏远山心里都抽痛了一下。

    “好。”那小孩用力点了一下头,攥着皱成一团的帕子,伸到苏远山面前。

    苏远山伸出两个指头捏了过来,回身对陆小凤道:“我带他出去一下。”

    陆小凤笑着点点头:“好。”

    他一直觉得女孩子善良的时候有一种不能言说的可爱。

    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女孩子阿。陆小凤想着。

    苏远山忽然拉过他的手,陆小凤心里突地跳了一下,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掌被摊开,然后那团帕子被塞了进来。

    “桌上那些就拜托你了。”苏远山拉起那小孩的手,飞快地下了楼梯。

    ……看来心也很硬阿,陆小凤叹气。

    叹完了,陆小凤摇着头站起身来,走到桌边。

    看她收了半天,碗是叠起来了,盘子碟子勺子筷子还散落着。

    也就三块碗阿。

    青花淡淡的纹彩,迷上了一层浅浅的黄。

    红棕色的筷子,厚重里带着不能描摹的温柔。

    陆小凤卷起了袖子。

    他当然还是可以留着等花满楼回来,说不定还可以趁机装装委屈撒撒娇……

    也可以一股脑儿地丢给附近的茶楼饭馆。陆小凤,从来不缺人替他做事。

    也从来不轻易自己做事。

    可今日,他愿意破例。

    因为这里别样的温暖,将他的心都浸软。他的手泡在了凉凉的水里,轻闭上眼,有些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一向敏感的花满楼这次却全然没有陆小凤的体会。

    百花楼里简直比以往还安静,因为花满楼不好意思在这里弹琴了。

    而苏远山一直在心里期盼着那个吃错药的人快点好吧快点好吧……

    别人地盘,沐浴换衣总是别扭,更不敢像从前那样穿个小衣乱晃。

    虽然现下天气也还不怎么适合干这种事,但是不想是不想,不能是不能。

    再虽然花满楼看不见,可是……苏远山不愿这样想。

    因为苏远山并不很喜欢欺负好人。

    也很少仗着自己是美少女占旁人便宜。

    不过对陆小凤……黄盖都已经趴好了周瑜也不好意思不打吧。

    从外头回来的花满楼发现陆小凤竟然在洗碗的那惊愕一瞬,是这样想的。

    陆小凤却很愉快,转头笑道:“你来了。”

    花满楼点点头,也笑了。

    “我一直不知道你是个这样勤劳的人。”花满楼微笑。

    “我却一直以为你是个怜香惜玉的人阿。”陆小凤叹道。

    花满楼没回答,摇了摇扇子,忽然道:“对了,你既然来了,修修窗户吧!”

    “坏了?”

    “恩,前两天你跳出去的时候好像撞松了。”

    “那时窗子本就是开着的,我没有碰到阿。”

    “哦。”花满楼平静答道:“反正它是松了,你修修吧。”

    “……”陆小凤没好气:“为什么要我修?”

    “我修只能好半个月,你修的可以撑一个半月。”

    “反正都会坏,何必费功夫?”

    “若是我一人当然无妨,可是女孩子家比较怕冷。”这两日里,好像常听见轻咳声。

    陆小凤于是从椅子上跳下来,两手一伸把窗户关了。

    “可以关阿。”陆小凤说着,用手指轻轻捅了几下:“也没有很松嘛。”

    “你今天怎么这么啰嗦?”花满楼皱眉。

    陆小凤愣了一下。

    怎么说也不过是几下锤头的事,他花满楼开口了他陆小凤哪有这样七推八推的道理?他从来不是这样婆妈的人,尤其对朋友,尤其对花满楼。

    都是那死猴精害的,陆小凤忿忿想着,心中认定是司空摘星把他近来那一腔浆糊般的柔情给粘到自己身上来了。

    被浆糊粘住的却不止他一个人。

    低头看看衣角上那白白腻腻的一小团,苏远山叹气。

    那是刚才那个小鬼用抓着肉包子的手拽着她的衣角,一边狠狠抽着鼻子,一边瞪着清澈的大眼睛问她:“姐姐,你要不要吃了咯?”的时候留下的。

    就算是心底流过了那么一丝潮潮的暖意,苏远山还是不能不去想——这个会不会很难洗阿……

    “你回来了。”花满楼温和的声音总是第一个问候。

    “恩。”苏远山走了过去,从袖子里抽出一封请柬:“外边有一只鸽子给你的。”

    “……”花满楼接过来,微笑道:“替我谢谢它。”

    “……”陆小凤开口道:“你拜托的事我做完了……”

    “那再帮我个忙吧。”

    陆小凤本是想说:“你要怎么谢我?”但现在也只好问:“什么事?”

    “我房里的窗子卡住了,不能开。”

    花满楼听了有些不安。窗子开不了已经一天天地咳嗽了,万一修好岂不要肺痨?

    陆小凤却只关心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叫花满楼修?”

    苏远山“咦”了一声,语气疑惑:“这样的粗活,花满楼也会?”

    “我会的。”花满楼微笑道:“不过陆小凤做得比我好一些。”

    “哦。那就拜托你了。”苏远山淡淡对陆小凤道。

    陆小凤觉得此时答应了无异于承认自己长了一张干粗活的脸,但是再推脱,好像真的有点太啰嗦……挣扎了一小会儿,认命地从偏厅里翻出一把小锤子,吹着口哨晃进了苏远山房间。

    苏远山没有问,但她其实很好奇,花满楼要怎么读这封请柬。

    她于是看见了,花满楼修长的手指慢慢滑过那封请柬。

    寄给花满楼的请柬,通常都会是用很浓的墨写下的。

    她目光垂落,心底低低叹了口气,花满楼的手指放下,却也微微叹了口气。

    “好了。”陆小凤提着小锤子晃晃悠悠出来了。

    “多谢。”苏远山回头道。

    “不过,作为一个女儿家,你的房间会不会太乱了一点?”

    “作为一个男人,你会不会太啰嗦了一点?”

    修不修都是啰嗦,陆小凤心里很是无奈。

    花满楼心里却动了一下。乱?

    她的房间很乱?

    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很爱干净很爱整齐的女孩子。

    因为不论她在厅里呆多久,厅里东西的位置,一点都不会变。

    他早上随手放在桌上的东西,到了夜里一定还是静静躺在那里,虽然已然染上了一抹别处幽香。

    他从市集上买来一幅牧童骑牛图,若不是上头不小心沾上了一丝柳絮,敏感如花满楼也不会觉察它曾被人轻捧到窗边同沐春风。

    而且这些天来,她每天晚上都要扫扫地,掸掸那些瓷器上的灰。通常都是在花满楼回房了以后。

    老实说,花满楼心里一直有些担心。因为百花楼里很多瓷薄如蝉翼,是禁不起轻轻的一摔的。

    还有那么一些忐忑,因为他确实不太常打扫屋子。百花楼的位置好,风向好,并不很容易落灰。再无暇的白釉,三四天一次也是足够了。而地板,在花满楼看来,还可以再久一些。

    当然最多的是不好意思。

    如果你家里的客人觉得你的家不够干净,你当然要不好意思;如果她已经忍不住动手帮你打扫,那你简直会恨不能找个地洞——把脏东西和自己全塞进去。

    她的动作总是很轻,那柔和的沙沙声挠得花满楼心中痒痒,几次爬起身来想要帮忙,却又总被塞回房里。

    于是这些天来,他已经有点习惯了听着那竹叶轻扫的声音入眠。

    虽然花满楼知道对于家务,自己比她在行得多,但他也知道,有些洁癖重的人,不是经自己亲手打扫过的地方,是总也不能放心的,于是不再坚持。

    可是她自己的房间却很乱?

    乱得连陆小凤都要说乱?

    “对了,明天有酒喝,有人要和我一起去么?”

    “谁的酒?”

    花满楼将请柬递了过去。

    陆小凤看了一眼,是用很浓的墨写的,字迹微微凸起。

    “杨铁心?”陆小凤摸摸眉毛:“听说这人是个土豪,你怎么认识?”

    “别胡说。”花满楼微微皱眉:“杨伯父本是女真一族后人,原名完颜洪烈。迁到中原后,经了许多不易才到了今天。家父一向敬重他为人与才干,所以从前带我拜访过几次。”

    “那你为什么要拉我们去?”陆小凤问。

    “杨伯父一向好交朋友,总是喜欢我带朋友去的。”

    “真的?”

    “……”这只小鸡简直已修炼成鸡精了,花满楼无奈笑笑:“还有……他本来为人豪爽直率,倒是很挺可爱的。后来不知为何,自觉学识不够,便开始苦读诗词歌赋。”花满楼说着轻叹口气:“如今却变得有些……沟通困难了。”

    “听说他的夫人不但是个大美人,还是少见的才女。”陆小凤若有所思:“所以说男人讨老婆,千万不能要那些读了太多书的。”

    苏远山的面色很冷。

    “开玩笑,开玩笑的。”陆小凤干笑道。

    苏远山用鼻子淡淡应了一声。

    “如何?去不去?”花满楼微笑道。

    “你怕那宴席无聊就要拉我去?”陆小凤挑挑眉:“可我为什么要陪你去?”

    “你一定会去的。”花满楼微笑。

    “为什么?”

    “因为杨伯父有个女儿,听说和她母亲长得很像。”

    “明天晚上?”

    “傍晚之前到这就是了。”花满楼笑得很开心。

    “我本来没打算走。”

    “那是最好。”花满楼转头道:“远山,你不如也同去?”

    “我有事。”

    “也许杨家还有个好儿子。”陆小凤笑眯眯道:“说不定你以后就不用挤在花满楼的小破楼里了。”

    “杨伯父膝下确实还有一个儿子,名作杨康,据说武功文采都不错的。”花满楼微笑道。

    “说不定你以后就不住在这儿了,我一人占了这楼,也不算很挤。”苏远山淡淡道。

    “……”花满楼捏捏扇子:“我为什么不住在这儿了?”

    “你若要讨老婆,总要换个大一点的地方。”

    “想讨老婆的,是他不是我。”花满楼指着正悠悠喝着酒的陆小凤道。

    苏远山瞥了陆小凤一眼,没说话。

    “……”陆小凤放下酒杯:“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不要紧,说吧。”

    “真的没什么。”

    “真的不要紧,说吧。”

    “你们同去,人家一定会挑花满楼。”

    ……这话实在太武断,陆小凤很不服气:“为什么?”

    “就是这样。”苏远山淡淡道。

    陆小凤看向花满楼,花满楼很无辜地捏着扇子。

    “为什么就是这样?”

    “老大说的。”

    “老板娘?”陆小凤更觉委屈。亏得这么多年好友一场,竟一点义气也不讲。

    “她说挑女婿一定会挑花满楼,挑儿子,一定会挑陆小凤。”

    “为什么?”花满楼也有些不解。他一向是个懂事孝顺的好孩子阿。

    苏远山低头想了一会儿,开口道:“她说,挑陆小凤当女婿,会为女儿心疼。挑花满楼当儿子,会为儿子心疼。”

    陆小凤惊诧:“为什么?”

    问的自是后半句,前半句公道自在人心,连他自己也不能不承认。

    他一向是佩服花满楼的。不说别的,单说一点——能在江湖上闯荡出大声名的那么些人,多半是满脸沧桑一身疤。他陆小凤已算是保养得很不错的了——先要刨去脸和衣服一般雪白的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不说。严格意义上,这两人算不上闯荡,只是偶尔现身一下——可是花满楼一个富家公子独自漂泊多年,一张小脸仍旧白皙水灵,十根手指依然修长漂亮,陆小凤敢赔上身家打赌,他身上伤疤绝不会超过三处,更不曾落下什么阴雨天骨头疼之类的毛病。有这样的儿子还要心疼,那别人的爹妈还要不要活了?

    “因为为人父母的感情都是泛滥。”苏远山缓缓道:“不能为儿女心烦,就只好心疼。”

    说完自己接了一句:“别再问为什么,我不知道。”

    她从没有父母,怎能知道?陆小凤虽然有父母的日子也不长,到底隐隐约约可以想到一些。

    若是你那几岁大的孩子,连发了几日的高烧,在偶尔清醒时却还奶声奶气地安慰你:“没关系,孩儿…不疼。”在他独自陷入了一片突然而长久的黑暗后,忽然空洞的双眼仍是不肯让一滴泪流出,轻声对你说:“孩儿不怕,真的不怕。”——你心不心疼?

    又或你那身有不便,从未离家的孩子,温和却坚持地告诉你:“七童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还能照顾别人,你们不用担心的。”你只能眼看他清挺的身影消融在雾中,再在以后的某一日看他带着一身风尘回来。你听到了他经历的许多趣事,交到的许多朋友,你看到他脸上一如既往的微笑,却永远不会知道他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眼眸里的一丝落寞是为谁染上——你心不心疼?

    花满楼第一次想到,比起一个万事都愿意也可以自己撑住的大孩子,家人是不是偶尔也会希望看到一个爱哭爱闹的小破七?

    天色已全暗下了,晚风如情人的手,柔柔地抚着厅里两人的脸庞。

    “呼!”陆小凤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脸的惬意。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花满楼微笑道。

    “确实辛苦了。”陆小凤叼着块绿豆糕,含糊不清地说道。

    想想那猴子现在不知蹲在哪个角落里双目炯炯地搜寻那幅消失已久的缂丝,陆小凤心里涌起了许多同情与愧疚——和一丝丝得意。

    “我要去睡了。”花满楼站起身道。

    “你还没给我铺床!”陆小凤大叫。

    “你知道被褥在哪,自己拿。”花满楼头也不回地走了。

    “以前都会帮我铺好的……”陆小凤在后面小小声。

    花满楼假装没听见,径直走进房里。

    没多久,苏远山推开门走了出来,拿起扫把。

    “你要干嘛?”陆小凤一吓。

    苏远山不理他,弯腰轻扫几下,一阵尘土在四周扬起。

    “你多久没洗澡了?”苏远山皱眉:“平日里没有这么多灰的。”

    “……”整日跟猴子一起上蹿下跳的,能干净到哪去,陆小凤翻翻白眼,道:“我知道你不是爱干净的人,不必装了。”

    “装什么?”

    “花满楼的确喜欢干净,但是未必喜欢喜欢干净的女孩子。”

    “我知道,他喜欢脏兮兮的男孩子。”

    “……”这两个人,到底知不知道百花楼是竹子盖的,竹子是不隔音的?花满楼躺在床上,默默翻了个身。

    “你真的不肯相信我是个正常男人?”陆小凤摸摸眉毛。

    苏远山抬头瞥他一眼,低头扫地。

    “要不要我证明给你看?”陆小凤放低了声音,贼贼笑着。

    花满楼心里一阵紧张,陆小凤用这种样子说话的时候通常是很危险的。

    “默许?”陆小凤擦擦双掌,慢慢靠了过去。

    “你把那些东西扫干净,我就相信。”苏远山从墙上取下掸子,递给陆小凤。

    “为什么你总是叫我不叫他?”陆小凤委屈地把鸡毛扫来扫去。

    “因为你是陆小凤,他是花满楼。”

    这是什么说法?

    身为陆小凤就活该洗完了碗再打扫,身为花满楼就有理清清闲闲睡大觉?

    不是阿。

    被对面房间连绵不绝的开门关门声吵得睡不着的花满楼忽然明白了。

    是因为花满楼是主人,陆小凤不是。

    这么简单的理由,花满楼却现在才想到。

    因为他既看不出苏远山对他有任何亏欠或感激之情,也实在无法将“客气”一词与她联想一起。

    没想到,这孩子,算的真清楚。花满楼叹口气,爬起身来走到陆小凤门前,敲敲门,和声道:“陆小凤,你不妨把这几碟东西都拿进去吃,不必这样来来回回。”

    正暗自挣扎要不要再出去一下的陆小凤心里一阵欣喜:“不是我要吃,是花满楼要我吃!”可是他很快又想到,吃了这些,不是花满楼会长肉,是他自己会长肉。

    低头看了看近来由于生活太过安逸而隐有发福之势的小肚子,陆小凤叹了口气,不情不愿道:“不用了,我不饿了。”

    花满楼满意地微笑着,走到苏远山房门口,也敲了敲,轻声道:“远山,把窗子关小一些,当心着凉。”

    苏远山平静的声音优雅地传出门来:“我睡着了。”

    ……

    听不见平日竹叶摩挲竹节的沙沙声,只有隔壁隐隐呼啸的风声,和对面不时的翻身声。

    花满楼很快睡着了。

    第六章夜宴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对于爱美酒爱美人的陆小凤来说,没有什么比有美人在旁为他斟酒更大的福了。

    却不知道大福享完,是不是也必有后难?

    四仰八叉的陆小凤一面心满意足地吸着酒,一面心里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

    “陆小凤。”苏远山忽然皱皱眉。

    “怎么了?”陆小凤很紧张。

    “你有小肚子了耶……”苏远山伸手指了指。

    “那等一会儿要少吃点。”花满楼微笑道。

    “……你现在不是应该有事么?”陆小凤冷冷对苏远山道。

    “我现在没事么?”苏远山也冷冷答,手里本来要替他满上的酒壶一下子扔在了他的小肚子上。

    花满楼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匆忙接住了酒壶的陆小凤很不高兴地看向花满楼。

    “我好像听到了酒壶弹起来的声音。”花满楼微笑道。

    “恩。”苏远山点头:“是有弹起来一点。”

    “……”陆小凤躺不住了,只好坐起来:“花满楼,我们该走了!”

    “不用急,杨伯父会派马车来接的。”花满楼摇摇扇子。

    “不过几步路……”很不喜欢坐车的陆小凤嘟囔道,忽然想起什么:“不过几步路,他为什么要用鸽子送信?”

    “这……”这就是沟通困难的原因阿,花满楼心里默默道。

    苏远山听了站起身,走到厅里窗边探头朝屋檐上望了一下。

    “怎么了?”花满楼转头。

    “那鸽子说今天有一对燕子要来做巢,请你照顾些。”苏远山回身:“我昨天忘了。”

    燕子阿……花满楼心里低声喃喃。

    记得那时陆小凤很喜欢说“你们家燕子”,花满楼总是微笑着默认。

    她当然不是他的燕子。

    可是那些欢欣的跳动的回忆,是他的。

    他的心里没有伤口,只有一个印子。一个摸起来光滑,只是有些浅浅颜色的印子。

    于是他笑了:“好阿,来了么?”

    苏远山又抬头望了一眼:“还没。”

    花满楼走到厅里:“你既无事,一同出去走走也好。”

    苏远山淡淡道:“我有事。”

    没人斟酒又没人陪的陆小凤也只好走了出来:“什么事?”

    “我要去楼下走走。”

    “……”陆小凤懒懒地坐到桌边:“你在花满楼这天天青菜豆腐,不想去吃点好吃的?”他之所以不愿意在百花楼长住,就是因为花满楼做的东西总是很清淡。用有些人的话说,吃上几天嘴里都能淡出只鸟儿来。

    “不是我小气。”花满楼是这样解释的:“用炒的油烟太大,碗又难洗,用水煮的会好些。”

    世上没有多少男人,尤其是自认为男人的男人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如此居家的话。可是花满楼不单坦然,甚至是一派月下望花的清雅。

    那一瞬,陆小凤心中的敬佩之情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可绝。

    “我吃的本来就是青菜豆腐。”苏远山淡淡道。

    “既然如此,正好中午留下的碗还没有洗,不如……”花满楼微笑着拖长了尾音。

    “我忽然想去了。”苏远山很快答道。

    花满楼笑得很得意。很为自己的杰出判断力得意。

    苏远山平日会扫地扫灰,会和花满楼一样自己洗衣服,但她从来不曾主动洗碗。唯一的一次,还无情地推给了陆小凤。

    于是花满楼很容易猜到了——苏远山讨厌洗碗。

    这时一个看起来有点憨头憨脑的小厮上来了。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朗声道:“小的是杨爷门下走狗,特来请花公子过府一聚。”

    “……”花满楼尽力保持微笑:“好,我们下去吧。”

    于是苏远山跟着他站起身来。

    “等等。”陆小凤看着苏远山一身稍嫌随意的衣衫松松晃动着,迟疑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你……不打算换一下衣服?”说完了立马心思飞转,如果她问出:“我这样不好看么?”“你是不是嫌我不好看?”“你是不是觉得杨家那小姐会比我好看?”之类的问题要怎么办?

    这些问题,曾让他遭了多少辛酸,受了多少荼毒……

    但苏远山只是瞥了他一眼,缓缓道:“你真的要我换?”

    陆小凤心中忽然一惊,但她人影一下闪过,房门“砰”地关上了。

    “怎么了?”花满楼疑惑。

    “没什么。”陆小凤苦笑着收回了徒劳伸出的右手:“我们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女人换衣服的时间,比人家蛇换一层皮还要漫长阿。

    苏远山却很快出来了。

    带着一整个春天出来了。

    陆小凤只觉得整个屋子整颗心都忽然亮了起来。

    于是三人坐在马车上的时候,陆小凤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女孩子只要花那么一点时间就可以让自己漂亮这么多,为什么平日就是不肯呢?”

    “因为真正的美人不必靠这些。”苏远山缓缓道:“我不想老提醒自己。”

    你只是懒吧……花满楼默默想道。

    “三位,请下车吧。”那小厮掀开帘子,蹲到了车板旁,等着挨踩。

    三人却一个比一个轻巧地跳了下来。

    “三位虽是好心,要是被老爷知道了我可就惨了。”那小厮直起身来,苦着脸道。

    “我们不是好心,是怕弄出人命。”陆小凤道。

    “人命??”

    “你看看这位姑娘。”陆小凤指指苏远山道:“这就是江湖上有名的‘千金坠’,看上去好像不太胖,可是其实比三四个我这样的加起来都重!”

    “真……真的么?”那小厮看看陆小凤,再看看苏远山,怎么也不能相信。

    “真的。”苏远山冷冷道:“不信你让他趴下,我一脚踩碎了给你看。”

    “这两个人真是爱找茬阿。”花满楼轻叹。

    一个少年从大门内走了出来。容貌俊美,约摸十八九岁年纪,一身锦袍,一看就是少爷样子。自然是杨康。

    苏远山一惊。

    杨康快步走了过来,径自问道:“请问哪位是花满楼花公子?”

    “正是在下。”花满楼上前一步,行了一礼。

    “是你?”杨康好奇地抬了抬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晃。

    陆小凤一步上前,笑眯眯抱拳道:“在下陆小凤。”

    杨康只觉一阵劲风扫来,生生将他一只手打了回去。

    “看来江湖传闻不假,陆兄果然对花兄关怀备至阿。”杨康瞥了陆小凤一眼,嘴角懒懒地挑了挑:“两位请进。”

    两位?

    陆小凤回身,把藏在他身后的苏远山拉了出来。

    “你干嘛躲在我后面?”

    “花满楼太瘦,遮不住。”

    “……”杨康双眼扫过苏远山,冷笑一声道:“我懒得费功夫,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倒是挺乖的。”

    “从小管得紧,不能不乖。”苏远山说着,抬了抬眉:“听说公子府上也是一向家教严谨哦?

    “……”杨康走上前一步,放低声音道:“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从前的事,我便不追究!”

    “应该追究的,一个人的脸不能白白肿成猪头。”

    陆花二人并不很惊讶这两个人有过节。一个是富家公子哥儿,一个是青楼老…板,一个这个样子,一个那个样子,遇上了打起来是正常的。但是说苏远山能把他的脸打肿……

    “……”杨康深吸口气,又轻轻呼了出来:“说吧,想要什么?”

    “要什么都给?”苏远山懒懒道。

    “你该不会是……”杨康略略俯身,朝着苏远山挑了挑眉,贼笑道:“想要我?”

    “不要。”苏远山皱着眉,后退一步:“香囊香袋,随便拿些很香的东西来。”

    这人实在是轻浮,花满楼摇了摇头,但是没有上前。以她上次面对贼笑着的陆小凤的冷静风范来看,对付这类问题是没有问题的。

    陆小凤也没有举动,因为他一向喜欢看热闹……

    “哦?”杨康上下扫一眼,懒懒地笑了一下:“不用了吧,你已经很香了。”

    “不是给我,给花满楼。”苏远山摇摇头道:“他这个人对气味比较敏感,若是被什么不好的气味熏到了,不闻些很香的东西就会很难过的。”

    “什么不好的气味?”杨康淡淡道。

    “你方才拿手在他面前晃了那么久……”陆小凤轻叹一声,转头问苏远山:“你怎么能让杨兄弟肿成猪头?难道他还打不过你?“

    “用这个。”苏远山说着,扬了扬袖子。

    杨康似是一惊,后退一步,腰间的佩剑便挥了出来。

    “这两个人真的是很会找茬阿。”花满楼又叹了一声,伸出两指夹住了剑锋。

    杨康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轻松的瞎子。

    他这一挥的力道并不小,他的功夫也并不差,可在他手中紧握的剑,就像生了根似的长在了花满楼指尖。

    “杨公子何必如此。”花满楼缓缓松开手。

    “那天袖子里是有药的。”苏远山转头对陆小凤解释道。

    “早知花兄仁慈博爱,没有想到竟然男女通吃阿。”杨康收回了剑,摇头叹息。

    “羡慕吧?”陆小凤笑眯眯地从他面前走过,迈进大门。

    “嫉妒。”苏远山也冷着脸走了进去。

    “花某无意冒犯。”花满楼和声道:“只希望杨兄弟今后能明白,人人都难免有自己的苦处,一旦被旁人提起,就好像脸肿起来一样,不是很好受的。”

    说完,也步履从容地走了进去。

    三人气度雍容地进了大门,却不知该往哪走。

    “这边。”杨康头也不回地从他们身旁穿到前头去了。

    “光看背影,还是挺讨人喜欢的。”看着前头英挺潇洒的背影,陆小凤暗叹。

    “花满楼,你又进步了。”陆小凤摸摸眉毛道。

    “要多谢你教得好。”花满楼微笑。

    “我把独门绝技都传给了你,却什么也没捞到,莫不是太亏了。”

    “那你想学什么?”

    “你都肯教?”

    “只要我会的。”

    “你能不能教教我,”陆小凤摸摸眉毛道:“下次我要西门吹雪帮我时,怎样才能不用剃掉胡子?”

    “我想,你剃掉眉毛应该也是可以的。”花满楼摇摇扇子。

    “……”不是理想中的答案阿,陆小凤摇摇头道:“可你要旁人替你出头时,连根头发都不必拔。”

    他说“旁人”时,两只眼明明都盯着苏远山。

    “放心。”苏远山缓缓道:“你若被人欺负,我也不会不管的。”

    不远处一群人站着,听见了这边响动,都转过头来。

    杨康晃晃悠悠地走开了,没有向谁多看一看。

    “七童,快来!”一个面相豪壮的中年男人笑着朝花满楼招手,声音嘶哑:“让伯父看看,长高了没有?”

    “七童见过伯父。”花满楼笑了,因为他觉得杨铁心实在很可爱,和声道:“伯父身体不适?”

    “这个……”杨铁心干咳了几声,道:“不小心染了风寒。这两位是?”

    “在下陆小凤。”陆小凤抱抱拳。

    “果然是四条眉毛。”杨铁心认真看了看,哈哈大笑:“没想到今日能得见大名鼎鼎万人景仰的陆小凤,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花满楼保持微笑指向苏远山道:“这位也是七童朋友。”

    “苏远山见过杨员外。”苏远山行了一礼。

    “哦?”杨铁心摸摸下巴微微皱眉,很是一副思忖的样子:“好意境,好意境。可是春风送暖入屠苏的苏?”

    “……”苏远山点点头道:“回员外,是。”

    不然还能是哪个字?

    杨铁心却还不依不饶地问了一句:“却不知是哪个‘远’,哪个‘山’?”

    “回员外。”苏远山很礼貌地一低头:“很远的远,很高的山。”

    陆小凤坐在回廊两旁的长栏上,一下一下地晃着腿。

    当他觉得很无聊的时候,常常是这样坐的。

    花满楼也很想这样坐到外面吹一吹风,可是他不能。

    因为近来努力进修的杨铁心正在请来客们欣赏他书房里的珍藏。每一幅画,每一帖字,都要引起一番诗情画意慷慨激昂。

    花满楼有些明白他的声音为何嘶哑了。这每一段词,想必都历经了千百次的排演阿。

    他于是微笑地听着,不忍走开。

    “你怎么出来了?”回头看见板着脸的苏远山,陆小凤笑了。

    “你也出来了。”苏远山也坐了下来。

    “我看不懂阿。”陆小凤摸摸眉毛。

    “我也不懂。”苏远山冷冷道。

    继续无聊了一会儿,身后又有声响,陆小凤转头一看,是花满楼。

    “咦?”陆小凤挑挑眉头。

    “杨伯父用药去了。”花满楼坐下,声音很是疲惫。

    “怪不得。我听到好像有人在打听地产行情。”陆小凤笑了。

    “不是好像,是好多。”花满楼也笑了。

    苏远山静静坐着,动也不动,好像连眼睛都不用眨。

    花满楼摇着扇子,开口道:“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为什么生气?”

    “我也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怎么听得下去?”

    “什么?”

    “风雪归舟图和游春图背反了。”苏远山冷冷道。

    “原来是这样。”花满楼笑了:“是为了这个生气?”

    “不生气。”苏远山深吸口气:“烦。”

    “远山。”花满楼突然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沉了下来:“没有人喜欢听这些话,就像没有人愿意去背这些话一样。”

    花满楼说着,轻轻捏了捏扇子:“可是世上有很多人,他们一直过得很辛苦,常常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纵然现在做的事情荒唐,也许会让人觉得很傻,也不过是为了圆一圆从前的梦。你想一想,一个愿意作梦的人是不是挺也可爱的?”

    苏远山闷声不吭。

    陆小凤笑道:“这人最讨厌的地方就在这。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像混蛋?”

    “有点。”苏远山点点头:“世上有没有法子能让这人生气?”

    “有的,很多。”花满楼摇摇扇子。

    “什么?”陆小凤很好奇,他从未见过花满楼生气。

    “不能说。”花满楼微笑道:“让你们知道了,我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杨府是很地道的江南府第,温婉的小楼阁,雅致的摆设,青葱缭绕的庭院里环环绕绕的假山,九曲十八弯的流水。

    虽然见过了无数这样的园林,还是不能不赞叹这蜿蜒绵远的美。

    而他们用餐的地方,不在庭院里,也不在临着庭院的二层小阁上。而在一个湖边。

    众人都没有想到,在这样一处秀丽的所在,却有着这样一个湖。

    湖水也是宁静的碧色,湖心也一样有个小亭,但周围满满一圈的,却是繁杂茂盛的杂草,有人的半腰那么高。

    有的油油青碧,有的干枯衰黄,还有些白的灰的辨不清的,在天边深红的夕阳下,交织成一片惨淡的辉煌。

    杨康漫不经心地望着这片湖,心里很空。

    他的父亲在远远的对岸热闹,他的母亲正诵着最后一篇经,他的妹妹在房里于珊瑚珠花簪与梨花碧玉坠间挣扎。

    他们家就是这个样子。父亲总是瞎忙,母亲总在佛堂,他和妹妹杨镰,有时一整天都在一起,有时吵起架来,半个月也不说一句话。

    他的家教其实一点也不严谨。从来没有人管他。

    湖面隐隐的雾气升起,一如那染着佛香的缕缕青烟。

    他第一次透过那青烟,望见母亲有些朦胧的背影时,几乎连呼吸都窒住。纤细得宛如静静躺在人掌心的一瓣花蕊,一呵气就要化了。

    那年他十岁。

    后来,他天天都会看见这个背影,那是世上最美的画。

    可他还是很希望她能转过身来看看他,像一个母亲一样看看他。

    她也确实常常看着他。她眼里的慈爱,就像那尊木雕的菩萨一般,可望不可即,远远地离着他。

    杨康不知道和一个菩萨应该说什么,于是他常常带着断了腿的小兔子,或是折了翅的鸟儿去看望她。

    他觉得她看向受伤的兔子和小鸟的眼神,和看他时,是一样的。

    除非他做了什么坏事。

    那时的他,会在母亲无声的凝视下自惭形秽。她目光里深沉的悲悯,像是在为了一个永世受劫的罪人忏悔。

    事实上他可能只是跟父亲顶了几句嘴而已。

    而这样的时候也是很少的。因为他的父亲整天都是笑呵呵的。

    只有一次,杨康看见了他不笑的样子。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黄昏,父亲独自坐在那湖边,杨康躲在远处偷偷看着。

    那个魁梧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风声呼啸,似岁月的叹息。他忽然觉得,父亲像是这一片映着赤色晚霞的草。有粗糙的血性,有深沉的悲壮。身上满是伤痕,却永远不能被打倒。

    可再一转眼,他又变成了一个笑呵呵的土财主。

    杨康不喜欢这个土财主。他配不上他的母亲。甚至,站在自己和妹妹旁边都嫌别扭。

    小一点的时候,他对自己说,等到长大了,绝不要像父亲一样。

    一个人活着,应该像流星,像烈火。像那一片草。

    如今他长大了,他不像他父亲。他年轻,聪明。他面前还有很长很长的路。

    可是那又怎么样?

    他一样在这里闲闲晃着,不像流星,不像烈火。也不像那一片草。

    他有些不甘心,却不知道为什么不甘心。

    他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得到了的,他没放在心上。得不到的,望一眼他都嫌麻烦。

    所以他的双眼总是漫不经心,他的心总是空的。

    他还不到二十岁。他常常懒懒地笑着。

    他已经厌倦。

    苏远山也正望着这片围着杂草的小湖。

    这是她见过的最辽阔的景色。

    她从小就在一个连着一个的小方块里行走,被人牵着扯着走着。

    如今她长大了,依然习惯把自己关在房间。她常常坐在高处,远远看着下面的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可自己的鼻息,总是隐在冷冷的墙后。就像世上没有这个人一样,她不愿有人听见。

    ——这样做人会不会太失败?苏远山忽然觉得有些心惊。

    她已经长大了,她还会老,还会死。如果端着那一碗孟婆汤时,心里没有一点不舍,那还算不算是一个活过的人?

    苏远山于是开始想象着自己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

    她想着,到了那一天,她会想见谁?她会说什么?她颤抖的手还愿意抓住什么?

    ……可惜除了一个鹤发鸡皮的瘪嘴老太婆,她什么也想不到。

    于是苏远山难得一次这样理性而深入的思考,结论就是——英年早逝,喜事乐事阿。

    陆小凤不知道坐在身旁的苏远山刚刚想到了什么,就像苏远山也不知道陆小凤刚刚看了她很久一样。

    陆小凤看她是因为一桌子人只有她比较好看。

    当然花满楼也是不错的,但是男人看男人总是?br /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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