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外传(陆 作者:肉书屋
是比较奇怪。
而且花满楼现在很忙。因为有人对他很感兴趣,有人对瞎子很感兴趣,还有人对花家生意很感兴趣。陆小凤怕自己的目光会让他压力太大。
对陆小凤感兴趣的人自然也是有的,可是陆小凤有办法让他们失去兴趣,因为他对他们没有兴趣。
可是苏远山好像没有办法。她根本用不着办法。这一片喧嚣一点也碰不到她。
晚风凉凉吹着,树叶沙沙摇着,湖水也轻轻地晃着,一群人七倒八歪。她坐着,静得像一幅画。说话,夹菜,喝酒,还是一样像一幅画。
她就在这儿,却不像是和他们一起的。
陆小凤忽然觉得她很美,不曾有过的美。美得有点不食烟火,未染纤尘。
可是陆小凤不喜欢这种美。
路上随便来个人这种美法,看一看是可以的。若换了朋友,陆小凤宁愿自己盯着个丑八怪。
人生在世,天上的烟火未必要去吃……若连地上的尘土都不肯染上,就难免会走得很辛苦。
像西门吹雪这样成型已久的,谁也没有办法。但是对于只是忽然发作的某些人,陆小凤觉得及早防治是正道。
于是他先转头对花满楼很是同情地说了一句:“真是辛苦你了。”然后伸出两个指头在苏远山的眼前晃了晃:“这里有个好地方你想不想去?”
苏远山抬了抬眼:“哪里?”
陆小凤摸了摸眉毛,咧嘴一笑:“茅房。”
杨康没有看见湖的那一边有两个人朝这边走过来了——其实本来应该是四个,只是领路的丫环和小厮偶然一回头,便发现后面没人了。
杨康的对面,他的妹妹正在弹琴。
她像传说中的一样美,可是她一点也不像她娘。
长辈们通常觉得妹妹撅起嘴,不高兴的时候最可爱。
下人们比较愿意见到她高兴的样子,因为她发火的样子很可怕……
可是杨康最喜欢看她抚琴的样子,静静的,像一幅画。
他觉得世上再美的女子和最美的画像比起来,一定是画像更美。
人一动,不是就把映在心里的影子搅碎了么?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学画?”穆念慈的声音忽然在脑中响起。
杨康不耐烦地甩了甩头。
没事想那个小管家婆干嘛?
“你为什么摇头?”
杨康一惊,才发觉杨镰已停了下来望着他,目光有些冷。
……“我在想。”杨康摇头叹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听的曲子。”
“骗人。”杨镰冷冷道:“你在想别的事。”
“没有。”杨康干笑道:“绝对没有。”
“那你说我弹得怎么样?”
“若比作美人。”杨康的目光飘向远方,道:“和娘差不多了。”
“真的?”杨镰一下笑得很开心:“比作别的呢?”
“若比辞赋,可媲《湘夫人》。”
“还有?”
“……”杨康垂眼一扫,腰间玉环锦带佩剑,不假思索道:“比玉当出和田,比锦可追云锦,比剑,也不差那个西门吹雪了!”
不想他笑靥如花的妹子听了,却一下抱起琴,猛地砸了下去。
掷地有声,盖住了身后扼于喉间的一声低呼。
杨康吓了一跳:“怎么了?”
杨镰冷冷道:“这个名字杀气太重,这琴染上,留着也无用了。”
“……”杨康无声叹息:“竟然忘了她比较喜欢叶孤城……”
“西门吹雪一向只杀该杀之人。”一个声音冷冷传来。却有两个人忽然冒出来了。
“杀该杀之人便不是杀?谁决定谁该杀,谁该被杀?千人所指的,难道一定该杀?万人景仰的,是不是就真的不该杀?”杨镰直视来人:“还有,你们是谁?”
“爹的客人。”杨康淡淡道。
陆小凤无话可说。
他喜欢西门吹雪,但很难喜欢他的作法。他不曾说起,但他心里,也一直这样问着。
毕竟世上,多少星辰藏于乌云,又有多少污泥,缝在锦绣下。
他,已见够了。
“有杀气该化杀气,不是砸琴。”苏远山冷冷开口。
“杀气岂是容易化得了的?”杨镰冷冷回道。
“杀气不能化,世上就太乱了。”
“那你说,用什么化?”
“仁心。”
“怎么用?”
“从今若再有人对着你的琴喊西门吹雪,你就对着它喊花满楼。”
“……”陆小凤被空气呛到了。
杨镰冷冰冰的小脸忽然涨得通红,急急跺了几下脚,喊了起来:“琴是我的,我就不喜欢喊,我就喜欢摔!那又怎么样?”
苏远山依旧平静,长长的的指甲慢慢嵌入皮肉:“它为什么是你的?”
“它是我买的!”
“旁人一世心血,几代春秋,用什么买?”
“我……用银子买,用金子买,你管不着!它在我手里,就是我的!”
“它在你手里,是为了缘。不是钱。”
“你……”杨镰又跺了几下脚,忽然一下趴到杨康怀里,哇哇哭了起来。
陆小凤愣住了。
方才见苏远山的样子,他已经有些惊诧。再看到这个小姑娘,惊诧都不够用了,只好仰天长叹一声——
女人阿……
“这琴是你做的还是你们家祖传的?”杨康一面轻拍着妹妹的背,一面很好笑地看向苏远山。
苏远山想转过身,却见陆小凤走近了,拍拍肩膀凑到她面前:“输人不输阵,借你用用。”
苏远山没有说话,她看着陆小凤身后有一把扇子往他脑袋上拍了下来。
“你这个人能不能正经一点。”花满楼摇头道。
“你这个人怎么老是突然出现?”陆小凤摸摸眉毛。
“我担心你们掉进去了,出来找找。”花满楼微笑。
苏远山望着面色平静的花满楼,等他开口。
“琴有缘,缘,是不是就是命?”
花满楼说着一声轻叹:“土里尘里数十载,能见天日,是缘。能遇其主,是缘。如今命尽,是不是也是缘?”
或者是它俗缘已尽,本欲归还尘土。
或者是它命定如此,活该被砸碎在这春江花月夜。
又或者它就是块死木头,压根也没有听懂这群人在说什么。
苏远山想不明白。
鬼才能想明白。
“你们把我妹妹弄哭了,怎么办?”杨康转过头来,懒懒挑了挑眉。
“莫非还要我们哭还你一个?”陆小凤笑了。
“那也可以。”杨康扫了他们三人一眼:“谁哭?”
“……”陆小凤有点无力:“真的假的?”
“你说呢?”杨康哼了一声。
“自然是假的。”陆小凤摸摸眉毛:“女人哭是好事,高兴都来不及。”
“你那不是也有个女的么。”杨康冷冷道:“你也可以高兴一下。”
“我若有法子。”陆小凤笑道:“一定会的。”
“我还你一个。”花满楼忽然开口了。
大家都很惊讶,连杨镰都抬起一张梨花带雨涕泪满沾的脸望着他。
她很想见见男人哭。
“不是这样。”花满楼笑了笑:“杨姑娘能否借琴一用?”
“砸断了。”杨镰抽了抽鼻子,轻声道。
“不要紧。”花满楼微笑道:“你力气小,断得不是很厉害。”
于是琴又好好放在了桌上。
“能不能站在旁边,替我挡挡风?”花满楼微笑着勾勾手指。
……无故生事的苏远山没有说话,很乖地站了过去。
谁也看不出那把琴已成了两截。因为花满楼的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弦上。
他已坐在琴前。
湖中缓缓升起寒气。
月儿掩着面,云也静了。
几下哑哑低吟由天边而来,烟雾缓缓聚起,罩得夜色黯然,星光惨淡。
重压之下,弦每经一拨都是几回震颤激宕,琴音嘶沙,如山壁狭缝中撕扯挣扎的枯草。
片刻间,琴声忽作急转,似铁骑踏燕山,银光交错,金戈铿锵。
花满楼听着身边动静,指下愈烈愈急。
琴声即化悲壮,似巨石奔崖,澎湃纵千里,飞沙走浪,残席卷浩瀚,引得人满心怆然。倏然重颤如山崩,枝头鸟雀凄叫,霎时振翅长飞,草间蛙虫齐鸣,声声寒玉,几欲将肝肠摧断。
“该到了。”花满楼心想。
一声清啸忽来,划破无边长幕,一时帛裂,玉碎。
这箫声一起,凄冷琴声顿作昂然,如雨夜行军,步步震耳惊心。
箫声愈是肃杀,直将那万千身影化为天边黑云,日月不见。
琴声又转悲,将落叶轻扫,空余一地露水寒螀泣。
箫声却渐壮阔,春雷隐然,天地骤亮,似要换了人间。
若此起,则彼伏,有一涨,则必有一落。反反复复,颠颠倒倒,直将人心搅和得一片翻江倒海,天昏地暗。
终于,一声异响,弦断。
箫声也渐歇下,如老僧长叹,散尽尘土。
众人紧揪心口的手慢慢松开,不觉间连一身衣襟已湿,心里眼里都是迷茫。
缓缓回神来,如经了醍醐灌顶,一身皮骨都将拆过。
花满楼一直相信,人的心中有一股长久的泉流。虽然世事不是条好狗,常常喜欢堵路,但只要开了一丝缝隙,自会喷涌而出。
他听见了土崩石裂,他听见了潺潺叮咚。
于是他轻闭双眼,微微笑了。
陆小凤还有些恍惚。眼前闪过许多,又一霎间随着湮灭。
他呆呆向前望去,眼里残的云雾,忽的打散。
很多年后闲聊时,陆小凤对苏远山说:“想起来,那时我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你哭,也第一次见你笑。”
花满楼却说:“那时我好像是听见了冰雪飘零,却被月色融了一地的光华。”
陆小凤嘴里一口茶当场喷了三丈远。
“该还的已还了。”花满楼缓缓站起身来:“够不够?”
杨康早已将脸上湿润慌忙抹去了,仍是懒懒一笑:“算是够了吧。”
杨镰望着花满楼,眼泪也没擦,鼻唇间还自盈盈亮亮,支支吾吾道:“你教我弹琴好不好?”
“你的琴艺已经很好。”花满楼微笑道:“我没有什么能教你的。”
“可我弹不成这个样子。”杨镰抽了抽鼻子。
“我也没法教你弹成这个样子。”花满楼轻叹道:“时候到了,自然会的。”
“什么时候才会到?”
“人世里经得够了,就到了。”花满楼微笑。
——人世里经得够了,就到了?
杨康低声喃喃。
花满楼的手指离开的那一瞬,那把琴碎得彻底。
弦已散乱,满桌都是木色的残屑。
它不能支撑,不愿支撑,只好碎了。
看淡一些,便不会替它惋惜;看破了,世上的事,无非如此。
若想学着看淡人世,只好先受着人世的重。那些能看破红尘的,是已先被红尘撕破了。
如果你还会觉得惋惜,如果你还不相信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那证明你既没有被压死,也还没有被撕破。
那么你无疑是活着的了。
活着就应该多笑。陆小凤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女孩子家,能笑就多笑笑,将来没牙了,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苏远山果真笑了,因为这阴暗月色下看来,陆小凤的眉毛忽然变得有些像蚯蚓。
“你刚刚说哭好,现在又说笑好。”杨康摇摇头:“一个大男人这么善变很不好。”
“哭好笑也好。”花满楼微笑道:“就是不哭不笑不好。”
“我认真算了一下。”苏远山的箫在手中悠悠转了一圈:“他们哭三次,我们哭两次,你也要哭一次才对。”
“……”祸从口出,好心没好报,女人比小人更难养……花满楼默默玩扇子。
“咦?”杨康忽然凑上前来一些:“这箫怎么这么小?上次看到时没发现。”
“簌”的一声,苏远山袖子里一颗不知什么东西飞了过去。杨康灵巧地一侧身,一脸坏笑:“记着,下回要打功夫比你好的男人,一定要趁他心猿意马,浑身使不上力的时候。”
陆小凤忽然想起,苏远山的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没有包袱口袋之类,也不曾见她身上哪一处别着。
既然从外面看不到,那自然是……在里面了。
他终于明白苏远山和杨康是什么过节了。
那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陆小凤满腹狐疑地看向花满楼。
“感觉。”花满楼很神秘地微笑。
其实他本来是打算把苏远山抓来弹琴的。
因为他觉得说讨厌琴的人,有心结也应该在琴。他一直在准备着让位。
没想到她竟然改吹箫……
于是这一场寂寞而繁华的夜宴在喧浮而残冷的月色中落幕。
而这无聊又漫长的一夜,还未完结。
第七章难眠
天色暗下后的街道有些空荡,边角里几个小摊零星的光亮摇摇晃晃的,映着稀疏几个路人匆匆或不匆匆的脚步。
“你干嘛从人家家里偷只兔子出来?”陆小凤一面伸着懒腰,一边斜眼睥着苏远山手上的一只白色兔子。
“捡的。”苏远山依然用词简洁:“腿断了。”
陆小凤忽然发觉,苏远山对琴很好,对鸟很好,对小兔子也挺好,似乎就是对人不怎么好。
说起来也不是对所有人都不好。在他陪伴司空猴子在千芳斋革命的岁月里,看到苏远山对姐妹们还是马马虎虎过得去的。
那就是对男人不好了?
可是虽说她显然不怎么看好司空摘星,也还是帮了他很多忙;虽说她显然不怎么爱说话,今日一日里,也还是替花满楼说了挺长一段话。再想想上回,那个脏兮兮的老乞丐也是男人阿。
难道就只有对我不好?——这念头刚一闪过,还来不及委屈的陆小凤又马上记起了,今日出门前,她还在帮自己倒酒。
这样说来她对人也不坏阿,为什么……就是没感觉呢?
“看来你不但会治猪头。”花满楼笑了:“还会治兔子。”
“还有很多。”苏远山偏过头微微抬眉:“除了虫子,你有没有别的害怕的东西?”
“哦?”陆小凤很好奇:“花满楼怕虫?哪种?”
“菜青……”
“没有了。”花满楼很温和的打断:“没有别的。怎么了?”
“怕以后会吓到你。”
花满楼笑了,他不太相信除了虫子,他还能被什么东西吓着。
陆小凤笑笑,忽然停了脚步:“好了,送你们到这,我要走了。”
“终于要走了?”花满楼微笑道。
“保重。”苏远山轻叹道。
“只是走一个晚上而已。”陆小凤有些不满:“虚度一日,干些正事去。”
花满楼“咦”了一声:“这次待了这么久,看来是耐性变好了。”
陆小凤叹了一声。他觉得自己是变老了。
人老了就比较心软,所以他不忍心不等司空猴子回来。
失恋的人总是需要有人陪他喝酒的,尤其是第一次失恋的人。
远方正如壁虎般紧紧贴在墙上的司空摘星忽然很想打喷嚏。
“哪个龟孙子。”司空摘星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没事在这种时候想老子!”
无独有偶。杨府里,杨家小姐也正凶巴巴地在骂人。
“我昨天带回来的兔子呢?”
“回小姐,杏儿没……没见着。”
“去看看,我娘那里有没有一只断了腿的兔子!”
“是!”
三人成行。杨小姐的哥哥杨康,也在对着小厮大发雷霆。
因为他打算送给娘的那只断腿小兔子不见了!
“去查一查,今夜府里有没有下人拿兔子作宵夜!”
“阿?”
“如果有,拖下去打一顿!”
“是!”
“小姐!”丫环很快回来了:“夫人那儿没有兔子,不过少爷那边好像也正在找兔子。”
如此说来,兔子并不是落入了她那变态哥哥的手中?
杨镰笑了,压顶的乌云也一下被万丈阳光穿破了。
这个叫杏儿的丫环后来一直不能同意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
她觉得,如果要她去猜小姐的心,她宁愿去捞海底的针。
“少爷!”小厮也回来了:“小的……小的查到了,确实有人在烤兔子!”
杨康悠悠喝了口茶:“打了没?”
“回少爷,是……是几个丫环。”
“丫环?”杨康摇头叹息,如今的女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女孩子了:“那赏两个巴掌就算了。”
“少爷,是书房里的丫环,其中……有小慈姑娘。”
“……”杨康放下茶杯:“送几碟西山玫瑰露去,让她们蘸着吃。下火。”
而这只兔子,事实上已经静静蜷成一团,睡着了。
或者说,被人点中了睡|岤。
苏远山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起身推开门,“咦”了一声:“你怎么还没睡?”
好宝宝上床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花满楼却还坐在厅里。
“有些睡不着。”花满楼摇摇扇子。
苏远山迟疑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能用对付兔子的方法对付他。
“是醉了么?”
“那恐怕已经像是死猪了。”花满楼笑道。
“那陆小凤醉了像什么样子呢?”苏远山很好奇。
花满楼想了一会儿,坚定地开口:“疯牛。”
苏远山忍不住想笑,喉间的轻痒却先跑一步涌了上来。
“天是有些凉了。”花满楼说着站起身来,便向那微微晃着的窗沿去。
苏远山不自觉地看着那月白的颜色移了去,忽然“咦”了一声,喊住了他。
“等等。”
“怎么?”
苏远山也到窗台边,伸手轻扶住轻晃的窗沿,半探出身子,朝屋檐上望了一眼。多了那么一小堆的土色,看起来有些突兀,却是固执地嵌着。
“好奇怪的燕子。”他们走时已近黄昏了。白日里不能得闲,还争那片刻便要隐去的光亮么?
“想是急着要个家吧。”花满楼微笑道。
他笑起来像是春风拂过大地。苏远山第一次这样贴近而仔细地望着他。翩然衣袖于凉风中轻飞,流离的月华缓缓扬起一身的暖意曛然。
换了谁是燕子,会不急着在这里安家呢?
苏远山缩回身来,“吱呀”一声轻响,风,月,便都隔在外间了。
“大约像你急着要睡着一样。”
“我看起来像是急的样子么?”
“若是不急,好像不该呆呆坐着。”
“……”花满楼轻叹一声:“也算不上是急,只是…忽然多出了一些时辰,不知该做什么。”说着又微微笑了一笑:“你睡不着时做什么呢?”
“我从来不会睡不着。”
“可你总是很晚睡?”
“我要等想睡了再去睡阿。”
……这倒是个办法阿。花满楼脸上的表情有一点黯然,像是乖乖地背完了书却没有人拿糖葫芦来奖励的孩子。
还真是没有睡不着过的孩子阿,苏远山轻叹口气:
“借你本书吧。一般人读不到一页便会睡着的。”
“远山,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了。”花满楼摇着头叹道:“我一直以为你知道我是瞎子的。”
“……”苏远山在心里“咦”了一声,小心翼翼问道:“你……不是可以摸得出来么?”
“你也可以的。”花满楼微笑着从袖子里抽出那张请柬递了过去。
那微微的突起从指尖掠过,硌得人微微刺痛。苏远山缓缓把它合上,手指的影子遮住了一方晃眼的红。
陆小凤正坐在一棵很高很大的不知名的树上。眼前闪着的,除了天上的星星,还有百花楼的灯火。
他一向是不愿意伤春悲秋的,春秋都那样美,为什么要伤悲?
可今夜,他心里忽然盛满了软绵绵的惆怅。
一个惆怅的陆小凤实在是有些丢人的。可是寻开心的地方是用来开心,不是装开心的。
于是陆小凤决定一个人静一静。他甚至突然觉得一个成熟的男人偶尔是应该一个人静一静的。
可是一个人好像有点太凄凉,他觉得能远远望着熟悉的地方会好一些。
没想到……还是很凄凉阿。
对面如豆的光亮一下下跳着,忽然暗下来了一点。是窗户被关上了吧?陆小凤想着,百花楼的灯火也并不总是为他而亮的。何况花满楼根本不知道黑漆漆的外面,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望着。
陆小凤忽然很想念司空猴子。想念那些没心没肺的快活日子。
如果让此刻正趴在屋顶上的司空摘星知道了,那个老在关键时刻想他,害他两次强用内力压回鼻子里暗涌气流的人就是陆小凤,他一定会在下次见面时拍死他。
可是不明自身处境的陆小凤却决定去找他了。
于是一声轻响,树上跳下来的,又是一个快活的陆小凤。
有的人会苦中作乐,比如陆小凤。有的人却会乐极生悲,比如杨康。
他刚刚为自己作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一个让他颓死了许久的热情又燃起来了的决定。
于是他很想找上几个人陪他仰天大笑三声,再到眠月楼里叫上一大桌子琳琅佳肴歌女舞娘,一时间觥筹交错美人娇羞划拳猜酒一醉方休……然后他忽然记起,他方才的决定正是要摆脱这种生活。
其实那样也很好阿……杨康一边怨念地想着,一边打开柜子,准备收拾行囊。
然后他又忽然想起……一个人离家前是不是应该跟家里道个别?
可是没有了那只小兔子,他不敢去见娘。爹已经醉死在房里。妹妹……万一她死活要跟来怎么办?对于闯荡江湖的新人来说,女色是大忌,何况对杨康来说,她不是女色只是色女……大忌中的大忌。
还是找管家婆吧,杨康叹息。
莹莹浅浅的星光在指间流淌。绸子般熨帖的柔软沁进了皮肤的缝隙,却成了水的清泠。
水,是握不住的呢。穆念慈缓缓摊开了手掌,有嫩嫩细细的纹路静静躺着,像解不开的结。
一片黄黄的叶子呆头呆脑地砸了下来,手心一痒想抓住,它却已经弹到地上去了。
春天都快来了,怎么就吹不绿这棵树呢?穆念慈有些心酸地把头轻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在它还枝繁叶茂树大招风的时候,杨康常常忽然从上面跳下来,然后一脸坏笑地看着她惊吓的样子,还要叹口气,说一声真是不经吓阿,管家婆。
他叫她管家婆。因为一向羞答答怯生生的穆念慈在他面前,一身理直气壮威信凛然得连她自己都要诧异。她心里明明有一只小鹿在乱撞,手心里有黏黏的小细珠,脸上有刺刺的痒。
因为第一次见面,那个粉雕玉琢像天使一样漂亮的小少爷就在她的小脸上偷偷香了一口,然后一溜烟跑开了。
那年她八岁,他十岁。她已经是个怯生生的小丫头,他也已经是个坏小子。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孩子呢?穆念慈不禁想笑。
坏小子日渐长大,骨子里的浪荡越发清晰可见了,却再也没轻薄过她。他喜欢上了那些媚眼如丝勾人魂儿的,柳条一样柔软的手臂会缠住人脖子的女子。穆念慈觉得在他眼里已经不把自己看成一个女孩子,一个自己十岁时就调戏过的女孩子。
她只好把自己当成这棵树,静静站在一旁,把他连同着岁月,一圈圈固执地绕进了身体里。
而他却像这风,自己来去无踪一下飘远了不算,一路上还要抢走别人身上的暖,只留下满心瓦凉瓦凉。
终于,这树都开始凋零了阿。穆念慈有些神伤地抬头望了望头顶稀稀拉拉的几根……
——“阿!”凄厉的喊声划破夜幕。
“管家婆,你还是这么不经吓阿。”杨康偏头拍了拍身上的灰。
不是她不经吓阿。穆念慈略垂下头地想着。他从来只有忽然想起了一些很新奇的点子,一腔兴奋热切期盼渴望满得不找个人说说话就会溢出来了的时候,才能想起她。所以她已经有很久没看见过他——虽然偶尔会有他吩咐送来的一些小玩意儿,可她很久没有好好地看过他。于是她抬头望向他。
还是那样懒懒坏坏的笑阿。穆念慈心里暖暖的,声音却凉凉:
“你又想干什么了?”
“来告诉你一声,我要走了。”
“去哪?”穆念慈心中一跳。
“不知道,去到哪算哪。”就像在说他要去睡了一样轻松。
“为什么?”
“哎呀,你不是总说男人该做些正事的么?”杨康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一脸的漫不经心:“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学着凶一点,不要老被人欺负。”
穆念慈沉默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想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还是这么啰嗦阿。”杨康摇了摇头,叹一口气:“跟你说了多少次女孩子啰嗦最容易老的。女孩子一老就会没有人要的。不说了,走了!”
然后就真的走了。晃晃悠悠走一步小腰肢要摇三摇的,身后的穆念慈看得直想笑,眼泪却先出来了。
不过是问了一句去哪,回不回来,真的就那么啰嗦吗?
“阴风阵阵,寒气袭人,漫山哀嚎时如思妇之泣,时如厉鬼哭叫,悚然惊心……”
“远山。”花满楼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这就是你说的看一页就会睡着的书么?”
“……我以为你要听故事。”
“……是这样。那那本书叫什么?”
“毛邓三。”
“毛邓三?好奇怪的名字,是说什么的?”
“不知道阿。没人看完过。”
然后就有翻书的声音透过房间相隔的薄薄竹节传了过来。
“等等。”花满楼急急喊住,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轻声:“先……把这个故事讲完吧。”
然而一而再,再而三是一条比事不过三更符合事物发展普遍规律的真理。
于是一向晚睡的苏远山为了满足一个睡不着的孩子忽然对民间的怪力乱神兴起的兴趣,也只好一直念着,死拽着被子的一角念着,直把自己一身尖尖立起的鸡皮疙瘩都念掉了。
——可惜她的声音并不因满心的寒战而起丝毫变化,花满楼边听还边在心中佩服着,真是个胆大的女孩子阿。
又于是在百花楼里难得的一个孤男寡女都醒着并且还保持着交流的夜晚中,原本有些小清冷小怅然的浪漫气氛已经被无情地荡扫一空。
一个接着一个,一个胜过一个的鬼故事,让明明已然躺到了床上——各自床上——的两人,睁眼直至黎明将近。
而正聚精会神作战的司空猴子和正满天下找猴子的陆小鸡,自然也是不太可能有什么心思去睡大觉的。
告别回来继续收拾行装的杨康正头疼不已——那件貂皮大披风虽说高贵典雅又拉风,但有些太厚重,那件深绿色素缎的,简单大方乃居家旅游之佳品,但是披着实在让人有些嫌无聊。
怎么办呢?杨康对着跳动的烛火叹气。
他的妹妹却在微笑。对着一桌散碎的木屑,几根蜷着身的断弦。
穆念慈还静静地立在那棵树下。
哪怕都是失眠,也永远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夜还是一样的夜阿。
第八章追星
日已上三竿,和煦阳光铺天盖地地洒了下来。
司空摘星一路哼着小曲儿望着春色,他眼中的光亮让这春日都要自觉逊色。
不是因为他怀中有个好宝贝,不是因为他脚下虎虎生风。是因为他心里有个人。
他心里有个人,于是那缕柳叶袂轻拂过的,那双秋水眸凝望过的,那一切曾让她两片玫瑰般的唇微翘起抑或紧抿住的,哪怕是泥泞也松软如襁褓,尘土起舞似精灵,世上所有皆尽绚烂如这一路春花,他满心的温柔欣喜亦如那微风拂过的春水泛起盈盈涟漪。
所以他忍不住要哼起歌儿来。
司空摘星的嗓子不像陆小凤那样有杀伤力,却也自有其独到风情。谁也想不出平日斯文得有些瘦弱的司空摘星一唱起歌来,竟是如此气势磅礴汹涌澎湃直如黄河之水天上来。
于是当他路过某个地方时,除了来往人群的侧目一如既往的热烈,一个还没长牙的孩子忽然抱住他娘的腿哇哇大哭以外,还惊醒了一个睡梦中的人。
这个地方叫眠月楼。这个人叫陆小凤。
“我还没去找呢……”被歌声拉出被窝的陆小凤有些哀怨地看着窗外那人得瑟着飘过。
“怎么了?”里间一人把蒙着头的被子扯下了一点,一脸惺忪疲惫下,仍是掩不住的剑眉星目。
“没事没事。”陆小凤叹了口气:“睡吧睡吧。”
下一个被司空摘星惊醒的人是花满楼。
但在此之前,司空摘星自己先惊到了。
如果在窗外投进的一片炫目的阳光里,一片近乎透明的白色从你眼前悠悠荡荡地飘了过去,背后还拖着长长的黑黑的类似头发的东西,你会不会惊到?
于是当司空摘星踏上百花楼二楼的那一霎,他结结实实地定住了。
事实证明无论多么技艺精湛世人景仰的贼还是多少会有些心虚的。司空摘星此刻只有一个想法——人家就是不经允许拿点东西……连天谴都出来了?
盗圣毕竟不是常人,在镇定了一下心神后,他开始整理思路——这个楼里有两个人。这个人肯定不是花满楼,那就只能是苏远山。苏远山的肤色很白,走路很慢,头发很长,为人很懒……想到这些,司空摘星的心一下松了下来,放心地抬眼看去……
通常一个人彻夜未眠后会在次日睡到天荒地老,比如花满楼。但是也有些比较倒霉的人,会在次日两眼冒星唇角起泡,比如苏远山。
苏远山其实本来是下定决心要睡到花满楼敲桌子喊人吃晚饭的时候的。谁知道才刚到正午就已经醒了。痛醒了。
苏远山知道,自己的嘴角此刻一定像一个从树上摘下来了三百天的李子——什么李子?烂李子!只好不情不愿地爬起身来,往伤痛处涂上了一些平平胶。所谓平平胶,就是当你身上头上脸上不论何处何种原因起了脓包疙瘩肿胀之时,只要涂上一圈,再在圈外涂上一个大一点的圈,两三个时辰后便平了。
这是苏远山对自己的一系列成果中最不以为然的一件。
但相对于其他的种种药物,比如会让人脸肿成猪头但是五个半时辰的药效过后反有美白嫩肤之效的猪皮膏药(有杨康同学的小脸为证)、会让人在公鸡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打鸣时都要往茅房跑但总是一无所获的鸡急如律令,以及会让人在看到比较瘦的人时便会兴起用脑袋撞墙的冲动来的墙倒猢狲散,平平胶还是比较有实际意义的。
至少它对武功高低意念强弱的人都有效阿……
听着隔壁传来的均匀呼吸,苏远山很有些惋惜地叹口气——不是她喜欢捉弄人,只怪风度翩翩的花满楼抱着肚子往茅房冲或者抱着脑袋往墙上砸的样子有点……惹人遐想……
苏远山没有想过会这么早有客人,于是她只着一身飘逸如蝉翼的纯白丝质睡衣,慢慢走到厅里打算喝杯水。
就在她转身时,厅中忽然回荡起一阵惊起乌飞兔走吓得兔死狐悲的惨叫。
忘了说件事。
平平胶是红色的。
苏远山抬头看到了呆立楼梯口大嘴合不拢的司空摘星,伸手在唇前做了个“嘘”的动作,又缓缓指了指花满楼房间的方向。
花满楼睡得很晚,这样大叫会吵醒他。
可是她难道不觉得自己应该先去思考为什么司空摘星会大叫?
人的心常常又懒又傻,像只大着肚子打不得骂不了的小母猪。
玲珑、好动,不过皮骨假象。
一颗心若有渴求,再虚弱的手,颤抖着亦要摸索;再冷漠的眼,总有不可遏的顾盼,一如东流的水,刀斩不断的固执。唯有它自己,只知道不停地跳,傻乎乎地跳——因为它不跳就要糟糕——可到底为什么要跳?为什么不能歇?
它不痛,它不痒,它才懒得去管。
苏远山现下只有嘴角痛眼睛痒。苏远山的心并不会比她的人勤快。所以当她想到这个问题时,已是很久以后——真的很久很久。
只好回头说此刻。
此刻,司空摘星眼睁睁看着这个披头散发苍白冰冷嘴角还沾着超大一滴血的女人,伸出还残有血迹的食指放在唇上意犹未尽地吮了一下,又颤颤巍巍地指向了花满楼的房间……
对于偷盗以外的所有事都比较一根筋的司空摘星一下跳到花满楼门前,拼命捶门:“花满楼!花满楼楼楼!”
门开了。
花满楼的面色依旧温和,只是眼圈的两个灰黑阴影有些挡住了他原本白皙的皮肤。
“什么事?可以等我换好衣服么?”
“你……没被那个妖女吃了?”
司空摘星后来想起这一刻一直觉得有些后怕。
那个妖女手上功夫不赖。那个妖女正握着茶杯喝茶。那个妖女脾气不算很温柔。
司空摘星不是很有把握在大脑缺氧的状态下躲过一个突如其砸来的茶杯。
还好她没注意……
“年代、丝质都是般配的,应该不错。”花满楼微笑道:“不愧是盗圣,竟当真让你找到了。”
“你说没错那就肯定没错了!”司空摘星喜上眉梢:“你说没错那就……”
花满楼可以想见此刻猴精的脸必定鲜嫩如同猴子屁股。于是他微笑:“那就怎么样?”
“……那就肯定是真的了!”
“其实你自己已是行家,何必问我?”
“保险嘛。呵呵呵。”
他不是不信自己。他只是太在意。
刚换好衣服推门出来的苏远山见到花满楼手中泛着盈盈蓝光的那一幅,“咦”了一声:“这上面的好像山茶花?”
“……”司空摘星一翻白眼:“你莫非没听说过‘山茶图’?”
苏远山有些怀疑地接过来,上下扫了几眼:“很像真的。”
“本来就是真的!”
“你花了很多工夫?”
“其实也还好啦,想当年……”
“有件事。”
“什么?”
“四儿最讨厌的花就是山茶。”
司空摘星怔住了。
“……不过她一向喜欢蓝色的。”
司空摘星全然没有听见这单薄的安慰,他满口的白牙正铮铮作响:“陆小鸡!你死死定定定了!”
正在回笼觉的陆小凤忽然浑身一激灵,涔涔冷汗。
“噩梦?”床边一人已然起身,正低头束着腰带。冷冷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关怀。
这人容貌俊美,约摸十八九岁年纪,一身锦袍,一看就是少爷样子。
竟然是杨康……
陆小凤不回答,定定地望着他。终于,缓缓开口:“要走了?”
“是。”
“就这么走了?”
“……还能怎么样?”杨康低下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色。
“你难道忘了昨晚的事?”陆小凤一下坐起身来。
“……”杨康的脸一下子红了。
陆小凤不依不饶地瞪着他。
杨康一手抓起旁边挂着的纯手工裘皮披风往陆小凤身上狠狠砸去。
“不要生气。”陆小凤接住了,笑眯眯道:“斗酒从来也没有什么人能赢我的。你已经很不错了。”
杨康冷哼一声,提起包袱便要走了。
“年轻人。”陆小凤忽然正色道:“我是为你好。你身上带的越少,学到的就会越多。还有……”
“什么?”杨康冷冷道。
“出去时能不能顺便帮我叫几个人进来?”
门“轰”地关了。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为我好?”出了门的杨康还在忿忿想着:“分明是要送给那个什么香香!”
他实在是错怪陆小凤了。
他明明是要送给艳艳的。
有人说,如果老天爷关上了一扇门,就一定会打开一扇窗。
所以当陆小凤眼前的门被人狠狠甩上了的时候,百花楼里的窗子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一个梳着两根长辫子的姑娘跳了进来。约是一路上跑得急了,脸蛋红得好像新鲜的苹果,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颤抖着伸手向前指去:“终……终于追到…追到你了!”
“姑娘。”一阵脸红一阵脸白的司空摘星干笑几声:“在下实在不是故意的……只是借几天,到时一定亲手奉还!”
“这个阿?”那小姑娘气息已稍缓,看了看司空摘星手中的那幅缂丝作,忽然笑了笑,像是桃花绽开了蕊:“你喜欢就送给你吧,我也觉得这么漂亮的东西,拿来当桌布有点浪费了。”
……桌布?
司空摘星默然。他见到它时确是平铺在桌上的。他当时心中还有些小愧疚,想来那主人必是喜爱非常,才时时取出来看一看的。
原来是当桌布阿……
“那你追我做什么?”
“我……”小姑娘脸红了红,才发觉旁边还有两人,一下站直了向着三人一抱拳,朗声道:“在下单冰冰,方才实在是无礼了。”说着偷偷瞟了司空摘星一眼,小小声道:“我怕他跑了……”
花满楼和苏远山都忍不住笑了。
司空摘星有些无奈:“单姑娘,你既然不是想要回这东西,那又追我做什么?”
单冰冰却没有听到。她两只眼睛已滴溜溜地转到了花满楼身上,迸出烟火一样的光:“花……花满楼!”
花满楼有点奇怪,为什么陌生女子总是能一口叫出他的名字?
“在下与姑娘可曾相识?”
“我听别人说,花满楼虽然眼盲,却是世上最好看的男人。”单冰冰一脸兴奋,大大的眼睛像星星一般闪亮:“比女人还要好看,可是看起来又一点也不像女人。”
……哪个别人说的?花满楼默默捏了捏扇子。
司空摘星已经笑得快跳脚了,苏远山面上也有些想抽搐。这小姑娘却已开始转头打量起她,迟疑着道:“你……是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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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楼外传(陆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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