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唐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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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人子孝道,甭说他压根不觉得有什么苦,就算觉得苦,也不会往外头说。
李治身体不好群臣都已经习惯了,他这个当儿子的也已经习惯了。然而,那天在便朝的时候看到自己的父皇一下子跌坐在宝座上人事不知,他还是吓了一大跳,待从太医那里得知只不过是风眩病再次发作,他方才放下了一颗心,之后也就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为了辅佐他这位太子,李治给东宫安排的臣子都是第一流的精兵强将,比如说刘仁轨,比如说郝处俊,比如说上官仪……换言之,一旦他这个太子开口想要谁作为东宫辅佐,李治绝对是大开方便之门。然而,李弘不比李贤,礼仪规矩已经深入到了他的骨子里头,所以对于这些资历深人望重的老臣,他都非常尊重,几乎是言听计从。
而太子左庶子刘仁轨和太子太傅上官仪不同,上官仪虽说在诗赋上闻名天下,但在政治上的手腕并不老到,可刘仁轨大起大落了一次,对于世情可谓是d若观火。所以,在对李贤隐瞒李治病情这个问题上,李弘便被他那种说法给说服了。
刘仁轨的话仿佛字字句句都在为这两兄弟着想:“太子殿下固然和雍王殿下兄弟和睦,即使雍王殿下人在西北,至少知会一声也是必要的。可是。雍王殿下能够冲冠一怒为红颜。大老远跑去了西北,焉知如今听闻陛下病倒会丢下一切赶回来?孝道固然重要,可西北如今局势未定。若是因此而功亏一篑,只怕将来不但雍王殿下会后悔,陛下也会有所懊恼。殿下既然和雍王亲厚,就保全他这一次吧。”
翅膀硬了想要飞了,这八个字并不足以形容李弘眼下地心境。他天性纯孝,再加上母子天性。虽说曾经觉得母亲专断,但在武后果断地弃用了李义府之后,又有李贤从中牵线搭桥,母子关系早就修复如初。
可是,他已经及冠,也很快就要迎娶太子妃,按理说已经成年。可如今李治这一病,不是让他监国。而是让武后摄政,他倒不觉得什么,可外头地议论却让他很心烦,就连东宫的属官。也常常明里暗里在他面前说道些有的没地。
蓬莱宫中住着帝后,这太极宫自然就颇有些冷落。这一日下午。出了东宫的他不知不觉往右转,旋即看到了依旧巍峨的武德门。想起当初李贤住在这武德殿,常常没事转去东宫s扰玩闹的往事,他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索性举步迈上了台阶。
“太……太子殿下!”
武德殿中仍旧留着不少昔日侍奉过李贤的宫人,一见是太子都吃了一惊。两个人匆匆迎上来的同时,面上都流露出了些许尴尬,更有人偷偷往里头瞧。看到这一幕,李弘不禁觉得奇怪,随口问道:“怎么,里头有人?”
“回禀太子殿下,是……是公主和两位侍读在里头。”
这宫里头地公主一共有三个,然而,前头两个公主都是萧淑妃留下的,住在掖庭之中,平常人根本见不着,所以,人在武德殿还能被称作公主的自然只有一个。
“令月?”
李弘心头起了疑惑,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遂点点头进了武德殿。虽说已经三年没到过这里,他却仍觉得所有摆设俱是无比熟悉,再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说话声,他更是熟门熟路地拐了过去。果然,到了李贤往日那间寝殿,他就听到了李令月熟悉的声音。
“六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乍听得这一句,李弘恨不得转身拔腿就走,但想到身后还有别人,只得硬生生止住了。虽说他自忖乃是坦荡荡别无半点别样心思,可大道理可以对大人讲,若是妹妹张口问他这个问题,他该如何回答?此时此刻,他头一次觉得刘仁轨给他出了个馊主意,不说其他,如果李贤在,想必那些敢在他面前抱怨的东宫官员都会缩回去。
“太子殿下!”
阿韦一掀开帘子就瞧见了李弘面色怔忡地呆站在那里,连忙叫了一声。还不等李弘回答,里头忽然就窜出了两个人。年龄最小的太平公主李令月一瞧见哥哥,立刻欢呼着扑了上去,大声嚷嚷道:“五哥,我想六哥了,呜哇!”
李弘完全没料到两句话没说到,李令月居然抱着他的脖子哭闹了起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只得绞尽脑汁地哄
子。奈何他不比李贤地本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微,到了最后,还是上官婉儿笑眯眯地上前,一句话就解了围。
“公主,太子殿下是储君,一句话顶得上别人一千句,只要他让雍王殿下回来,别人能不准么?”
李令月的哭声一下子嘎然而止,犹带着泪珠的眼睛死死盯着李弘的眼睛,两只手箍得更紧了,可由于刚刚哭得太猛,她仍有些抽噎,喉头耸动不止:“五……五哥,你……你真地能让六哥回来?”
李弘从来看到的都是乖巧可人或是调皮捣蛋地妹妹,何尝见过她哭得如此伤心的模样?一面用帕子给她擦眼泪,他一面小心翼翼地选着言辞哄她,好容易哄得小家伙有些迷迷糊糊,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命r母先带着她在李贤的床上歇一会,然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上官婉儿和阿韦身上。
他确实听说过母后指名,由上官仪的孙女还有韦玄贞的女儿作为公主侍读,如今愈发觉得两个女童确实聪明伶俐。然而,一想到一个妹妹就够古灵精怪了,他顿时有些头大。
“令月还小,不懂事,若是遇到今天这种事,你们多哄哄她……”话说了一半,李弘忽然卡壳了,接下来他能说些什么——难不成要人家劝他那个才几岁的妹妹国事为重?满心狼狈的他看了一眼四周的熟悉环境,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在他身后,两个小家伙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全都是一头雾水。
心烦意乱的李弘破天荒地换上便服,只带了两个侍卫出了宫城,可到了大街上却有些茫然。他不像李贤,除了臣子几乎没有朋友,这时候又能上哪里去?思来想去,他终于想到了贤德居,遂打马从春明大街直奔西市。
他这个太子时隔数年第一次在这里露面,让掌柜和上上下下的伙计全都吃了一惊。而掌柜上前迎接的一刹那,竟是鬼使神差地问道:“五公子,上官……那个上官相公一个人在三楼包厢里头喝酒,您可是来找他的?”
李弘原本只是想来解解乏,并不打算找人,然而,一听说上官仪在三楼喝酒,他顿时上了心,干脆顺势点了点头,跟着那自以为得计的掌柜上了三楼。嘱咐两个亲卫守在外面,他轻轻推门而入,见上官仪拿着一角酒,怔怔地望着窗外,他便轻轻反手掩上了房门。
—
“太傅。”
上官仪已经喝得半醉,乍听得有人叫太傅,顿时眯着眼睛回过了头,发现是李弘,他便自嘲地笑了笑:“这酒量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居然看着伙计像是太子,真是老了!你出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
见平素最最儒雅风仪的上官仪居然胡言乱语,李弘想笑却还是忍住了,干脆就在上官仪的对面坐了下来,竟二话不说地拿起一角酒往嘴中灌去,却不料那酒异常烈性,到了口中就觉得火烧火燎,他忍不住连连咳嗽。
“咦?”上官仪这才觉得来人不像是伙计一流,揉着眼睛又看了看,这次终于大惊失色,“太子……太子殿下你上这种地方做什么?”
“太傅能来,我就不能来?”
这一对师徒大眼瞪小眼互看了一阵子,忽然同时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竟是不约而同地一碰那酒角,同时仰头痛灌了一气。按照律例,品官不能上西市闲逛,但自从李贤破了这规矩,帝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规矩也就渐渐不作数了。然而,像上官仪这样的正经人,破这样的规矩却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太子殿下是不是最近被人叨咕得狠了,觉得心里烦?”
要是面对别人,李弘铁定不承认,可面对上官仪这个太傅,再加上他酒量浅,如今已经有了些酒意,索性苦笑了起来:“六弟在的时候不觉得,可他这一走,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偏偏还有人劝谏我,说不能让他回来。”
既然起了个头,他便没法再忍,忽然用手使劲捶了两下桌子:“太傅,你知道背地里有人怎么和我说么?他们说母后就是靠着六弟方才能够笼络百官大权独揽,说是没有六弟母后就能去一臂膀,我这个监国太子方才能够名正言顺!那是我的母后,我的兄弟,我岂能为了名正言顺,就……就……”
瞧着李弘憋红的脸,上官仪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宰相烦,太子烦,想必宫中的皇后也烦,人人都在烦,只不知道蓬莱殿中正在养病的天子烦不烦?
第四百二十九章 … 二相公斗法,武皇后看戏
治一点都不烦,恰恰相反,对于这种繁忙之后忽然轻 子,他相当满意。
虽说他当初那个太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但是,既然当了皇帝,就不代表他没有雄心壮志,没有驭下的手段。登基之初他还没有站稳脚跟那会,不得不靠舅父长孙无忌镇压局面,而后来和武后联手,用尽手段将长孙一党连根拔起,虽然不能对人言,但那确实是他在政治上的第一次巨大成功。
至于如今,他虽说病了,但有妻子摄政,下头有宰相制衡,这情况不是很好么?秦鸣鹤的本事也相当高超,虽然风眩偶有发作,但头痛的程度大为减轻,这大大减缓了他如今最大的烦恼。
而身在含凉殿,却得日日赴紫宸殿早朝的武后,至少从面上也看不出有半点烦恼的地方。虽然刘仁轨事事强硬,再完善的政令也能被他挑出刺来,偶尔和她一同见李治的时候,还会冒出几句缠枪夹棒的言辞,但她却始终温和以对,充分显示了一个皇后的大度。
虽然身在深宫不能外出,但外界的消息却源源不断地传到了她的耳中——比如说,上官仪和太子在贤德居喝闷酒的事。
“早先我还以为贤儿这小子收徒弟纯粹为了好玩,想不到这小婉儿还真是人小鬼大,为了师傅,转手连祖父都卖了!”
等到太平公主上官婉儿并阿韦一走,武后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叹息老上官家里出了个“内j”。还是庆幸儿子预先做的好 事。
虽说她不知道上官仪和李弘跑到李贤办的酒楼做什么。但李弘几乎是从来没有出格举动地太子,上官仪是从来雍容大气地宰相,这两个人会忽然跑到西市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喝酒。而且上官仪回去之后还长吁短叹的,这隐隐约约地意思总能猜得出来。
“一山不容二虎,自从老刘头回来,老上官这个宰相似乎当得不怎么安稳。”
正侍立在武后旁边的阿芊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喃喃自语,心中古怪之余,竟是鬼使神差地扑嗤笑了一声。见武后回头瞪着她。她不禁缩了缩脑袋,低声答道:“奴婢只是想到,当初上官相公也不是那么安分守己的性子,如今倒是变了个人似的。如今门下省倒是很少封驳旨意,就是中书省刘老头着实死硬。”
“刘老头从给事中变成了一介平民,又在海东那种地方兜兜转转一大圈方才得以荣耀归朝,这哪里是仕途一帆风顺的上官仪能够比的?”
武后一针见血撂下一句话,旋即站起身来。瞥了一眼角落中照旧光洁地铜镜,便打算前往蓬莱殿探一探自己的丈夫。而正在这时候,外头一个小内侍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大声嚷嚷道:“娘娘。西北……西北又有紧急奏疏送到了!”
一个西北,一个紧急。一瞬间把武后整个心绪都吊了起来,当下便厉声问道:“西北又出了什么事,快说!”
那小内侍虽说是在外朝中书省执役的人,但一向收多了武后的好 处,此时看到她疾言厉色,不禁有些心慌,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方才结结巴巴地说:“小人……小人也只是听说契苾何力将军送来了……送来了奏疏。”
大约是惊骇劲过去了,他的话头一下子利索了起来:“听说是雍王殿下大展神威,在视察完牛心堡之后大破马贼来袭,甚至连锅端了马贼巢x,还有……似乎还抓到了什么重要人物,这一点小人暂时还不清 楚。”
“原来如此。”
武后松了一口气,略一思忖,觉得这重要任务四个字大有文章,再往深处一想,她忽然抚掌叹道:“果然是好机缘!”
在那小内侍和阿芊茫然的眼神中,她迅速走到铜镜边重新理了理鬓发,旋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对那小内侍吩咐道:“你赶紧回中书 省,别让别人看出了端倪。阿芊,去蓬莱殿!如此好消息,刘老头怎么也会报陛下知晓,我们到那里去等刘老头!”
看着手中地那份奏疏,刘仁轨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事实上,西北那烂摊子已经烂了很久了。当初首任安西大都护面对烽烟四起的叛乱,最后竟是连命都送掉了,这情形直到裴行俭上任之后方才扭转。至于吐蕃更是连番异动,谁能想到大唐就集结了区区四万人,竟能打一个漂亮的胜仗?
这功劳已经不小了,李贤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尊贵的皇子,是仅次于太子地雍王,没事去和区区马贼过不去干吗?还有那个李遮匐
手底下有过万军民的首领,居然会跑去当马贼地座上 是疯了么?
他承认,西北大胜是好事,抓到西突厥叛臣更是好事,可问题是时机不对人不对。别人没察觉到,但他是刘仁轨,是从高官到布衣,再由布衣成为宰相的刘仁轨!上官老头耳昏眼花了,可他却看得清清楚楚——这李贤对东宫那位太子影响太大了,而且对皇后的影响也太大了!
“牝j司晨,自古不是吉兆,这皇上不明白也就算了,太子怎么也不知道警觉!这隋朝覆亡的例子摆在那里,这两位怎么就没有任何反 应?”
—
心里头埋怨归埋怨,但刘仁轨还不至于小心眼到压下这样的消息,遂和上官仪碰了个头,两个宰相一同赶往蓬莱殿。然而,这两位一踏进天子内室,就看见武后正在喂李治喝粥,一个是温情脉脉,一个是含笑以对,那股夫妻旖旎的风光,外臣看见自然难免一呆。
“咳!”
上官仪不愿意煞风景,刘仁轨却不愿意眼巴巴地跑到这里看人家帝后温存,遂重重咳嗽了一声。见榻上两位至尊好容易把目光投下来,他方才神态自若地拿出契苾何力的奏疏,平静地陈述了西突厥叛臣李遮匐被擒的消息。
身为皇帝,全都是爱听好消息不爱听坏消息,更何况自从当初册封的西突厥两厢可汗兴昔亡和继往绝死后,好容易安顿下来的西突厥残余再次分崩离析,又投了吐蕃,结果搅得西域不得安宁,正是李治心头大患。所以,一听说这次李贤直捣马贼巢x,居然还抓到了这么一个重要人物,他这个做父亲的别提多高兴多得意了!
“好,好,不愧是吾家千里驹,误打误撞还能有如此收获!嗯,让他押着李遮匐回来,朕要看看,当初便是货真价实的沙钵罗可汗贺鲁也在阙下沦为一个俘虏,这李遮匐有多大的能量敢叛我大唐!”
“陛下!”
一听李治说要李贤回来,刘仁轨顿时紧张了。这些日子他天天往东宫跑,充分发挥自己太子左庶子的作用,给李弘灌输监国太子的职责如是等等,这教育还没定型,李贤一回来一搅和,岂不是他一番心力白 费?再者,如今是皇后摄政,天知道那一位回来是否会给武后如虎添 翼。
“西北未定,不过区区一个西突厥叛臣李遮匐,让独孤卿云或辛文陵押回来也就是了。臣听说如今雍王殿下的名字在吐蕃可以止小儿夜 啼,如是威名正可用来安抚西北!吐谷浑可汗诺曷钵软弱,只怕这雍王殿下一回来,吐谷浑转眼又有不测之祸。”
这话虽说把李贤捧上天,但言下之意听者自明,而武后心里甭提多恼火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小聪明是不少,胆子也确实大,可初出茅庐能发挥这么大用场,还什么止小儿夜啼,鬼话连篇!这老契苾何力的功劳就一笔抹煞了?
“陛下,臣以为树敦城眼下有契苾何力在,雍王回来也无妨。”
刘仁轨慷慨激昂过后,上官仪终于慢条斯理地丢出了一句重若千钧的话。仿佛没看见旁边老刘头似乎要喷火的眼神,他风度翩翩地一躬 身,笑吟吟地道:“人说老将伏骥,志在千里,契苾何力乃是老将名 将,如今西北重在一个抚字,他老成持重,反而比雍王殿下更能镇压局势。再者,殿下眼看就要加冠了,总不成这冠礼放到西北那苦寒之地不成?”
“雍王仅次于太子,冠礼乃人生第一大事,焉可偏废?”
此时此刻,看着下头的刘仁轨和上官仪,武后面上固然不动声色,心中却着实佩服老上官的拉着虎皮做大旗。老上官毕竟是文坛宿老,在于志宁过世,许敬宗隐居之际,这资格更老的基本上寻不到了,一个礼字当头压下来,竟是犹如千钧重石。
左相说这样,右相说那样,李治不免有些为难,便转头去征求妻子的意见。正当刘仁轨心中叫糟的时候,武后却忽然不偏不倚了起来。
“贤儿是臣妾的儿子,自然是想他回来。不过国家大事亦不可偏 废,陛下还是听听群臣的意见更好。”
此话一出,刘仁轨诧异了,上官仪也诧异了,然而李治却为妻子的通情达理而感到异常高兴,遂重重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明日紫宸殿上,媚娘你不妨把此事通告群臣,看看他们怎么说!”
第四百三十章 … 太子犹重孝悌,武后投桃报李
为时下炙手可热的右相,海东良好战局的缔造者,刘的影响力自然非同小可。窝着一肚子火气回到中书省,他立刻找来一群平日以他马首是瞻的大臣,严严密密嘱咐了一遍。同样的事情,身为左相的上官仪在门下省也依样画葫芦做了一遍。
这个时候,是中书省和门下省角力,左右相打擂台?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武后在紫宸殿处理完公文,固然是在含凉殿优哉游哉地调教幺儿幼女。但是,宫外的某处却是觥筹交错歌舞曼天,好一派热闹的风光。是夜,那些在朝中说得上话的大人物,大多一夜没睡好觉,耳朵根子都被磨得痒了。
次日一大早上朝,便有好些个大臣顶着个红通通的眼睛,虽说在门口开始就呵欠不断,但一进紫宸殿,众人还是立马打起了精神,个个显得雄赳气昂昂的。等到武后将昨天得到的捷报一提,上上下下立马是一大通褒奖称赞的声音。
即便是刘仁轨,昨天报捷的时候也不会扫兴到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就不用说这些次一等的大臣了。于是,那些无用之辞之后,焦点就集中到了一个问题上。
是否借着这个机会把李贤召回来?
刘仁轨去年刚刚提拔的司元大夫袁异式第一个站出来,高赞了雍王大功之后,便指出西北局势吃紧,不宜调动主将。他开了这么一个头,接下来便有好些人附议,仿佛之前被大唐几乎弃之不顾的西北就是一个火堆似的。一点就炸。甚至比如今地主攻方向辽东更加重要。
一方唱罢另一方登场,上官仪早就安排好地几个人慷慨激昂过之后,老上官和刘仁轨两个终于直接对上了。两人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从小小一件事引到了史记汉书,号称博学的上官仪固然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刘仁轨却也不输他,愣是战了个不分上下。而四周的两派官员也在那边帮腔得不亦乐乎,上演了一场唇枪舌剑地好戏。
面对这种场面。武后却丝毫没有乾纲独断的打算,反而在上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李敬玄等几个熟悉武后脾性的官员在底下面面相觑,颇为不解为何这时候武后仍然不打算c入下头这左右相的争执中。
上官仪都表态了,只要上头武后点头认可,这老刘头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还能把左相和皇后一起顶回去不成?
就在旁观者疑惑难明的时候,第三波力量终于粉墨登场——监察御史杜易简,大司成陆易信。同东西台三品姜恪还有林林总总十几个官员,忽然站到了上官仪这一边。往日这都是些不轻易发表意见地臣子,此番发言自然收到了奇效,得了生力军的上官仪自是意气风发。而刘仁轨懊恼之余,只得看向了坐着监国之位的太子李弘。
这时候。所有大臣方才注意到,自打刚刚开始,不但武后没说话,就连太子也是一声不吭,敢情全都是下头在闹腾来着。这年头虽然不时兴什么臣下惶恐之类的卑词谦语,但群臣吵翻天把正主儿撂在一边总归不像话,于是,众人的目光由太子而武后,又由武后而太子。
李弘目视底下各种各样的眼神,目光和上官仪的眼睛一碰,很快缩了回来,并未去看刘仁轨期冀的目光。他当然知道老刘头确实是为了他着想,但问题是,以他地天性而言,有些事情他实在是做不出来。
“孤以为,雍王在西北屡建奇功,如今吐蕃无力北进西侵,有契苾何力安抚吐谷浑足矣。再者,雍王擒得李遮匐,除了他本人,又有谁能清楚其中内情?这西突厥余孽成为我大唐之患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借此机会不若诏命安西大都护裴行俭趁势追击,剿灭李遮匐残余,同时诏雍王解李遮匐回长安,如是在西北大胜之后,更可传我大唐威名于西域。”
要是李贤在场,定会赞太子李弘这话说得八面玲珑滴水不漏,而眼下的反应也正是如此。刘仁轨虽还有些气恼,但对李弘这种见解措置更感到莫名的喜悦,至于剩下的官员就更不用说了,到这个份上,难道非要闹僵,皆大欢喜不是很好么?
太子李弘都这么说了,武后自然顺势就其所请,又叫上李弘一起去蓬莱殿将结果告知李治。走在路上,见李弘衣襟带处有些散乱,她竟是亲自上前整理了一番,这少有地母子亲情举动竟是让李弘怔住了。
“别以为我只是偏爱你六弟,你是太子,是你父皇和我最爱重的儿子,于礼法,总不能像教训贤儿那样
。”见李弘强耐情绪垂下头去,武后愈发语重心长,国数次,你父皇对你寄予了颇高期望,但监国不比平日理事,不偏听偏信,保持自己地决断才是最重要的,你今日做得很好!”
虽说在公开场合下,无论李治还是武后都对他颇多赞许,但李弘已经不知道多少时候没有在这样单独的场合得过母亲如此提点,一瞬间竟感到后背发热,一直到禀告了父皇,回到东宫,他那股难言的劲头竟仍未过去。
无论太子太傅上官仪,还是太子左庶子刘仁轨都曾经教导过他,天子垂拱九宸御宇内,凡事以礼法为重以情为轻。可是,他只不过是太子,难道要因为这缘故疏远自己的亲生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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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命下达的那一刻,屈突申若正拉着贺兰烟在临川长公主府看南边刚刚送来的缎子。报信的小厮冲进来一嚷嚷,贺兰烟立刻抛下了刚刚还爱不释手的锦绣,兴奋得几乎蹦了起来,拉着屈突申若的手又是笑又是跳。结果,还是旁边的临川长公主站了起来,把满屋子侍女和外人轰了出去,又亲自关上了房门。
“贺兰,这要是别人看到,还以为六郎是走了十年八年!这满打满算还不到半年你就这副模样,那我那口子每次一走就是一年半载,难得在家里多呆几天,我该怎么办?”
屈突申若见临川长公主在那里摆长辈架子,忍不住噗哧一笑,顺势揽着贺兰烟坐了下来,随即对上头那位无可奈何的长公主道:“不管怎么说,这次是多亏姑姑帮了大忙,若不是上上下下那许多夫人齐齐吹枕头风,只怕朝堂上还会争好一阵子。”
“哟,这还没过门,申若你就叫起姑姑来了,不若小贺兰也叫一声我听听?”临川长公主笑嘻嘻地端详着贺兰烟和屈突申若,发现两人面色都是一阵红一阵白,愈发觉得自得,“好了好了,事情办成了,我也得谢天谢地。其实折腾来折腾去,不过是求一个早晚罢了,皇后娘娘那是多精明的人,别人搪塞她就想不出办法,我才不信,不过是图个省心罢了!”
她这话音刚落,外头便有仆人来报,说是皇后派人送来了东西。一听这话,房中三人顿时面面相觑,屈突申若惊醒得快,亲自挽起了临川长公主的左胳膊,又朝贺兰烟使了个眼色。此时,小丫头立即醒悟,竟是亲昵地抓住了这位长公主的右胳膊。
“两个小妮子!”
微嗔了一句,临川长公主便索性随两人去了。待到前院看见林林总总一地箱笼,并那张长长的单子,她自是更加得意了起来。这顺水的人情不做白不做,她可不像那些不识时务的姊妹,当初的教训还不够么?
周家也是世家大族,金银珠宝,绸缎摆设要什么都有,赏赐的东西虽然也贵重,于她来说却也不过平常,然而,中间那幅皇后亲绘,天子手书的画轴却和其他礼物不同。而且这一不是生日,二不是过节,送这样的东西自然就只有一个理由了。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不外乎如此。
前来送东西的内侍看到屈突申若和贺兰烟,互相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全都装做没看见,该交待的交待完,回书一领立马走人。而屈突申若料想这是武后的谢礼,不免也讨来单子细细看了一遍,旋即递给了贺兰烟,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声嘀咕了一句。
“贺兰,先前我们大展手段,现在就轮到皇后娘娘的手段了。”
手段这个词,贺兰烟曾经听外婆荣国夫人杨氏耳提面命过无数次,但一直都不怎么记挂在心,此时却有些懂了。琢磨归琢磨,但不一会儿,她就把这些心思抛在了脑后,认认真真地计算起李贤在路上的时日来。
“小丫头心中只有一个六郎,也不知是福是祸!”
临川长公主看到贺兰烟那幅模样,不禁摇头轻叹了一声,及至看到屈突申若笑吟吟地揽着小丫头那肩膀,她这才暗笑自己没事胡思乱想。
小丫头固然是没多少心计,但有屈突申若这么个玲珑心肝在旁边帮衬,想必日后也吃不了亏!李贤这个死家伙,年纪轻轻艳福不浅,她那个儿子分明年纪差不多,怎么就找不到这么好这么死心眼帮衬的媳妇!
第四百三十一章 … 我李六郎要回来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 低调?我非要高调
月的树敦城依旧下着漫天大雪,城头上的将士无不穿袍,几支燃着动物油脂的火炬则是白日里亦熊熊燃烧着,带来了几分暖意。除了巡行的军士之外,三个人影并排站在那里,遥望着正在离城的一行人。
“六郎,好好一个吐蕃美女,你就这么放跑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李贤没好气地白了程伯虎一眼,见格嘉木夏和赤玛伦走出老远之后,竟双双回头看了一眼,不禁露出了微笑。这一万三千俘虏赎回去,大约没庐氏和噶尔家族就要真正干起来了,无论是中原还是番邦,这权力斗争都只有一个真理,那就是胜者为王。
钦陵那家伙会输么?
李贤耸了耸肩,端详着那些浩浩荡荡的人流,忽然大大打了个呵欠。桑吉达布用大量金银牛羊赎回了赞婆,却没能谈成其他俘虏的赎回事宜,前两天就满心窝火地走了。而今日格嘉木夏带回去总计两千人,剩余的则是分批给付。至于怎么个给付法,自有老契苾何力去c心。
薛丁山对吐蕃人没什么好印象,今天不过是陪李贤到城头转转,此刻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六郎,裴大都护向你要人,你真的准备让黑齿常之到西域去?”
“这树敦城一时半会没有仗打,老契苾都答应了,黑齿常之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哪会有不愿意的?至于我,这种助人前途的事,我干吗要反对?”李贤笑嘻嘻地转身在薛丁山肩膀上一拍。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伯虎已经行了冠礼。小薛你有了阿梨,你爹一回来大约也快了,若是要你们异地赴任,我怎么也不可能阻你们前程吧?”
程伯虎没好气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旋即扯开嗓门嚷嚷道:“小薛你这根本是废话,男儿志在四方。这总不能一直窝在长安洛阳当纨绔,挣了个功勋就停下不动岂不是白学了一身功夫?大道理我不管,我只知道我如今还没个媳妇,你六郎得负责给我找一个,就这样了!”
李贤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程伯虎咚咚咚地下了城头,那高大健壮地身躯顶着黑色地衣袍走在雪地里,竟是犹如一块巨石一般。及至反应过来。他和薛丁山面面相觑了一会,同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对了,小苏应该已经扶柩归乡了吧?”
听到薛丁山冒出来的这么一句话,李贤情不自禁地想到外淑内烈的苏。可下一刻,卢三娘那张提防警惕地脸就突然浮现出来。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老苏当初曾经戏言让他给苏毓找一门亲事,可这好些年都过去了居然毫无寸进,小苏又拒绝了程伯虎,再回家一守孝,猴年马月才能嫁人呢?
话说回来,在这女子十五岁就及嫁人的年代,他周围怎么全都是一帮大龄女青年?
薛丁山见李贤的脸色变幻不定,知道这家伙必定在想什么有的没的,干脆就转身准备下城楼,这才走到楼梯口,就看见一个人影蹭蹭蹭地窜了上来,定睛一看竟是阿梨。
阿梨一上来就不由分说地在薛丁山肩上盖了一件厚实的羊皮袍子,旋即嗔怒道:“大冷天地跑到这城头上吹风,这雍王殿下还非得叫上你,看看,脸都冻红了!”
虽说觉得心头暖意融融,但瞥见四周的军士都在偷瞧这边,更多的人甚至在偷笑不已,即使薛丁山木讷,这时候也不禁面色一红——他的脸皮厚度比起李贤,实在是差得太远了。干咳了一声解去少许尴尬,他便低声问道:“你专程上来给我送这个?”
“谁那么有空!”阿梨随口撂下一句话,便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李贤身后,见他丝毫没有察觉,冷不丁就大嚷了一声,“雍王殿下,长安有信使来了!”
李贤正在琢磨,回到长安的大姊头和小丫头会相处得怎么样,他老妈会不会笑纳这忽然冒出来的第二个媳妇,阿梨的叫嚷声就猛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几乎没把他地耳朵给震破了。他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见人家促狭地笑意盈盈,他只得瞪了薛丁山一眼,随即竟不管不顾地伸了个懒腰。
长安的信使可算是来了!
契苾何力在大唐混了一辈子,娶了县主当着大将军,如今更可以算是大唐第一蕃将,这面子自然是不少,所以那信使在他面前亦是恭恭敬敬,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和李贤关系不同,自然知道在这老将军面前没什么可
。
李贤进来的时候,看到地就是一幅谈笑自得的情景,再定睛一瞧,他顿时笑了——当年地洛阳令,如今的给事中王汉超,这不是他的老熟人么?
王汉超笑吟吟地上来见过,先道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无非是恭维李贤功高,帝后如何想念的话。而契苾何力忖度这次的诏命没自己什么事,索性找个借口溜之大吉,留下大好的地方给这两人详谈。
这时候,李贤才笑着问道:“老王,怎么是你来了!”
“若不是太子殿下钦点,怎么也轮不到我来!”王汉超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那得意劲就别提了。他一向是圆滑的人,没了李义府这样的大石头挡着,趋上应下异常便捷,所以分外庆幸自己当初找对了人,“雍王殿下,不瞒你说,大约年内我就要擢升谏议大夫了!”
“好家伙,升得贼快!”
饶是李贤料到王汉超如今官运亨通,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升迁速度,竟是忍不住冒了一句粗话。而王汉超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兴高采烈地把此行的目的,连带朝堂上日前上演的好戏一一道来。
上官仪和刘仁轨打擂台?几个大臣迫于内室压力一边倒?还有太子亲自站出来打圆场?
李贤越听越觉得遗憾,这样的大好戏文错过了着实可惜,以后要再有这样的机会就难了。没心没肺地恶意揣测了老刘头和老上官的心路历程之后,他便问起了老爹的病情,听说这一位如今在蓬莱殿养得甭提多悠闲自在,他不禁动了动眉毛,旋即舒了一口气。
—
没事就好,虽说他老爹和一尊大神差不多,但摆在那里还是有点分量的。
听到李贤嘴里蹦出来的一连串名字,王汉超一面应付回答,一面在心底佩服这位主儿的滴水不漏。及至问到李绩的时候,他赶紧交待说李绩宝刀不老,在辽东战场上连战连捷,朝廷几乎天天褒奖,顺带又把薛仁贵夸了一通。
反正和他沾亲带故的现如今都混得风生水起,这就足够了!
李贤满意地点了点头,结束了这一番盘问,旋即领着王汉超到各将领处转了一圈——即使是皇帝旨意,也不能为了他这个皇子厚此薄彼忘了一大帮将士,所以王汉超此来还肩负着劳军的名义。之前东西赏赐已经不少了,所以这一回主要就是口头上的慰问,但即便如此,依旧让独孤卿云辛文陵黑齿常之等为之欣喜了一通。
中使都来了,李贤自然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回去,而从这时候开始,便络绎不绝有将领来寻,让他捎带东西回京。论理这西北苦寒之地,除了毛皮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但打了一回大胜仗,捞了不少油水,当然也就有了不少私藏。
当然,倘若不是李贤人品好,摆出一副不在意身外之物的派头,这些将领也不会如此放心。毕竟,那些将军之类的可以说不在乎财富,但那些低级军官就不可能不在乎这些血汗钱了。到了最后,李贤不得不把姚元之罗处机等幕僚全部拉上,统计出厚厚一本簿子,而行李更是多了十辆大车!
别人欢天喜地,裴炎却一如既往地冷静,趁着大家都在忙活的当口,他私底下找到了李贤,道出了心中的担忧:“雍王殿下,您要是带这么多东西回去,别人会怎么看?”
“老裴,独孤将军他们这些将军即使没有我,派个人捎带东西回去也容易得很,但那些旅帅队正就未必了,他们攒些体己不容易,要是在战场上有什么万一,这些还不见得能够让人安安全全带回去。横竖都是回长安,我不过多花些脚夫银子,还不用担心有人揩油他们在战场上的挣命钱!”
李贤爽朗地一笑,见裴炎为之一呆,他更是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至于人家矛头冲我,那就随他们去好了,总比将士在战场上拼命还得被人捅刀子强!要捅我的刀子,他们还得掂量掂量!”
最后一句话出口的时候,裴炎敏锐地察觉到了几分杀气,再想问的时候,却只见人已经走了,顿时没奈何叹了一口气,心中却隐约有些佩服。
至于李贤,则是在傍晚再次登上了城头,冲着那远山冰原大吼了一声:“长安,我李六郎要回来了!”诸如洗干净脖子等着之类的话,则是暂时只在心里叨咕了一遍。安京城四面关卡中,有驿道者为上关,西面的陇山关自西域进长安,此乃必经之路,历来便是守备森严。由于此地有驿道,因此来来往往的驿马固然不少,但更多的却是进出长安的官员。
从中原前往西州上任的官员,往往得在众多亲朋好友的含泪相送下,凄凄惨惨戚戚地通过这里,前去体验不可知的西域生活,而有幸从西域荣归的将领,也必得经过这陇山关,于是,守关的将士就常常有幸看见这边欢喜那边愁。
身担守卫长安西大门的重任,这守关的时候打盹自然不行,所以,当看到远方烟尘四起似乎有大批人骑马奔袭而来的时候,一个刚刚调到这里的军士冷不丁嚷嚷了一声敌袭,结果招来了同僚的一通白眼。
“没见识,这从西边回来的武将,带个三
第 98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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