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话 作者:豫西山人

    周里乡距离县城40公里，虽然其中有20公里是山路，车跑不起来，但毕竟距离短，陈观只用了不到50分钟就赶到了县城。

    把车直接开进县政府大院后，让邱明霞自己回家，让财政所长何俊廷在车上等候，陈观领着俞可成径直去了政府大楼后面领导们办公的小院，敲响了县长王梦龙办公室的门。

    说起来，自从五龙峪白家大院开业见过面后，陈观再也没有见过王县长，等于是年来第次jiàn miàn 。

    王梦龙中等身材，园疙瘩脸，眼睛明亮，嘴唇厚厚的，看jiù shì 个敦厚、刚毅的主儿。

    见到陈观和俞可成，王梦龙起身和两个人握了手，用手指了下沙发让他们坐下，就开始询问周里乡的工作情况了。

    陈观先简单汇报了下自己在省城集训的情况，然后又简单汇报了下今年周里乡各项目标任务完成情况，接着就详细汇报自己上任后jīng guò 调研què dìng 的周里乡发展思路以及采取的措施。

    王梦龙是明水县人民政府县长，全县各乡镇各居委的各项目标完成进度情况，县tǒng jì 局逐月上报，他都了解。陈观刚上任时间不长，就能把数字掌握的这么清楚，说的字不差，让他很讶异。就凭这点，王梦龙就觉得当初张德清力主张破格提拔陈观当周里乡党委书记是看对人了、选准人了！

    当领导是有诀窍的，特别是把手，必须得清楚自己承担的各项任务具体指标，必须得掌握并记牢这些目标的进度情况以及具体数字，这是基本功。

    陈观shí jì 上踏入官场时间很短，但这小伙子拥有苍生印赐予的学习术，记忆力强得近乎妖，那是标准的过目不忘！加上陈观善于学习，悟性强，能举反三，因为和市委书记沈全、市长于堔、原明水县委书记张德清接触了几次，见这些领导对些指标数字烂熟于心，张嘴即来，当时就意识到当领导就必须熟悉指标性数字，工作中也就格外留心了。

    陈观还知道件事，那jiù shì 有年，当时的总理到古都视察，问起古都市长面粉少钱斤、大米少钱斤、猪肉少钱斤、鸡蛋少钱斤，白菜少钱斤、萝卜少钱斤。想那古都市长过的是前呼后拥的生活，从来都没有上街买过米面油和蔬菜，哪里能知道这些，问他古都财政每年shōu rù 少钱还差不！总理怒之下，竟然下令把他给撤职了，说他当着市长，连大米白面少钱斤都不知道，纯粹是尸位素餐，不体恤民情！

    这件事成了整个中原官场的笑谈！

    陈观当时还在上学，听宿舍的同学们说起这事儿，当时也觉得是xiào huà 。但是，自从他被提拔成桐花镇派出所长那天起，他就想起了zhè gè 笑谈，觉得拿不是笑谈，纯粹是个黑色幽默。当市长的不知道柴米油盐价钱，能当好市长么？老bǎi xìng 都觉得物价飞涨、shōu rù 维持不了生活了，市长还觉得物价涨幅不大、工资足够花，那能行么？因此，初入官场的陈观，对各类数字是很敏感的，可不光是各项指标数字，包括基本商品价格，他都很关注。

    陈观汇报完周里乡发展思路和采取的措施，就起来把报告递给了王梦龙。

    王梦龙接过报告细细致致地看了遍，就仰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开了。

    陈观和俞可成两个都不敢说话，静等王县长指示。

    过了会儿，王梦龙这才又睁开了眼睛，重新坐好，看着陈观说到：“小陈啊，搞周里乡小城镇建设zhè gè 设想不错，事儿是好事儿，只是让县财政拿500万启动资金，恐怕不好办啊！你们见过苗书记没有？”

    陈观还没有开口呢，那么老练的俞可成这会儿可能是觉得王梦龙是县长，他是乡长，是标标准准的上下级对口领导与被领导guān xì ，情分比较深，脑子就短路了，犯傻了，直接回答到：“王县长，苗书记中秋节去周里乡检查工作了，他当场表态说同意给500万启动资金，让我们来向你汇报的！”

    事实确实如此，俞可成个字的假话都没有！

    陈观听，就知道要糟糕，眼角的余光扫了俞可成下，让他闭嘴！

    晚了，已经晚了！

    王梦龙听是苗坤生表态的，马上就把报告往桌上推，淡淡地说到：“既然苗书记表态过了，你们还是先去见见苗书记，请他在报告上批示下，直接送财政局办理jiù shì 了。我知道这事儿了，不用再和我说了！”

    这么大数额的资金，那是必须上县长办公会研究才能拨付的，不是书记、县长批示下就可以拨付的，这是制度，是规定。没有县长办公会议形成决议的会议纪要，财政局根本就不会认卯，拨款也就无从谈起！

    没bàn fǎ ，数额太大，财政局只认县长办公会的会议纪要和正式文件，光是领导批示是没用的！

    王梦龙是县长，就算苗坤生批示了，他不同意，不zhǔ dòng 主持召开县长办公会，研究批准，苗坤生的批示同样是纸空文！

    饶是明水县财政局长耿秀山已经被苗坤生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他也不敢违背财经制度、仅凭苗坤生的批示就拨付500万元这么大的资金，那是要追究责任的！

    俞可成句话没说得当，就让王梦龙县长把事情推了出去！

    王梦龙说完，脸上波澜不惊，淡淡地看着陈观和俞可成。

    事情下就僵住了！

    俞可成听，马上意识到自己插这句嘴把事情弄糟了，登时张黑脸就变得黑红黑红的，手足无措，头转向了陈观，不知道该咋办是好了。

    陈观心里叹息声，知道事情这会儿是办不成了，说无益，只好了起来，拿起桌上的报告，笑着对王梦龙说到：“王县长，我们两个来的有点冒失，打扰了。不瞒领导，我们两个这几天忙得头昏脑涨的，日子都过颠倒了，今天到现在还没有吃中午饭呢，肚子都咕咕叫唤了，就先去把五脏庙打发下，会儿我再来向你汇报！”

    说完，陈观拉着俞可成出了王梦龙办公室。

    直到走回车里坐下，陈观都紧绷着脸，声不吭。

    俞可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唉声叹气的，也是言不发。

    在车里等候的财政所长何俊廷，看书记、乡长的mó yàng ，就知道事情办的不顺，在领导那里吃瘪了，也不敢随便开口。

    时间，桑塔纳2000警用轿车狭小的空间里片静寂。

    过了足足有10分钟，陈观对俞可成说了句“走，再去”，就推开车门下了车。

    俞可成就象霜打了的茄子样，跟在陈观的身后。

    又到县委书记苗坤生、县长王梦龙、副书记崔贵友办公的小院时，陈观咬咬牙，直接去敲响了县委书记苗坤生办公室的门。

    陈观已经想明白了，就算是会儿再去做王县长的工作，也得让苗坤生在报告上批示下，给王梦龙主持召开县长办公会批钱提供个由头。有周里乡党委、政府的正式报告，又有县委书记的批示，县长办公会上，领导们也算是有了拍板依据。

    苗坤生正在接待客人，陈观敲门后，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常新拉开了门，见是陈观和俞可成，就让他们在外面等会儿。

    这等jiù shì 半个小时。

    苗坤生送客人出来时，看见了陈观和俞可成，招手让他们进去。

    接过陈观递过来的报告，苗坤生同样认认真真地看了遍，然后就说周里乡党委政府班子思路很清楚，有干事创业的魄力，措施也很有力。不错，确实不错！

    陈观就报告说，周里乡财政现在很紧张，小城镇建设又不是朝夕的事情，建设周期比较长，需要的资金数额比较大。他zhǔn bèi 过完国庆节到京城去趟，想想bàn fǎ ，看能不能从国家有关部委争取点项目资金，解决周里乡修公路网的资金问题。但是，那只是争取，能不能争取到现在很难说。眼下，只能请领导们研究，看能不能先给周里乡解决500万小城镇建设启动资金，让先干起来，把头三脚踢开。

    苗坤生就说：“我不是说了么？这事儿我支持，让你们去找王梦龙协调么？你们去了没？”

    俞可成刚才说错话了，现在是紧闭嘴唇，心里遍遍告诫自己不要嘴贱，不要说话，那自然是不会出声了。

    陈观就说还没有见王县长呢，他琢磨着苗书记是县委书记，是明水的把手，在明水言九鼎。500万元不是个小数目，这么大的事情不能空口白牙地去给王县长汇报说苗书记同意，得请苗书记批示下，他好再去找王县长汇报。要钱是件难事，次不行两次，反正周里乡现在穷，干部们还想干工作，没有领导支持哪能行？非得缠着王县长让他支持不可！

    俞可成听得心里直惭愧，觉得陈观这家伙太了不起了，意思是那个意思，话也是那些话，让陈观说，既给苗奎生戴了高帽子，突出了他县委书记的地位，又把自己的要求委婉儿坚决地说了出来。这小伙，年龄不大，本事不小！

    陈观都说的这么诚恳了，没想到苗坤生只是笑了笑，不轻不重地说到：“批示就不用了，还是去找王梦龙汇报吧！可以告诉他，就说我同意了。让他们按正常程序走，该怎么批就怎么批，不要影响工作就行！”

    这是在踢皮球，而且球技娴熟，踢的找不出任何毛病。

    直憋着没说话的俞可成眼见书记、县长都在推、都在踢皮球，再也忍不住了，张口就说：“苗书记，你要是不做个批示的话，我们去找王县长不好说，怕王县长说我们打着苗书记的名义行事，逮着我们批评顿。”

    这说的还是实话，俞可成就差没有把他和陈观已经见过王梦龙的事儿说出来了！

    问题是说实话不见得就有好效果，反而容易得罪人！

    果不其然，苗坤生生气了，隔着办公桌，右手食指和拇指伸出来，指着陈观和俞可成就jiāo xùn 开了：“什么叫打着我的名义行事？这是工作，是为民谋福利的实实在在的工作，懂不懂？这事儿属于政府职能，我表态同意和支持就行了，难道你们还要逼着我签字画押不成？去，拿去找王梦龙说去。要来钱是你们的本事，要不来是你们无能！干不了，现在就huí qù 写辞职报告，我签字批准！”

    好好的说话、汇报呢，没想到苗坤生瞬间就翻脸了，竟然说出了让陈观和俞可成huí qù 写辞职报告的话，这也太让人寒心了！

    俞可成的心下子就凉了，觉得自己和陈观两个这是图啥呢？不jiù shì 想正儿八经干点事儿、造福方bǎi xìng 么？怎么就这么倒霉，刚被县长赶出办公室，现在又被县委书记指着鼻子jiāo xùn ，这他娘的不是两头受气么？

    俞可成心里的火苗下子就点燃了，“忽”地下了起来，就要和苗坤生争辩。

    zhè gè 时候，陈观开口了：“俞乡长，记得把苗书记茶杯里的残茶倒掉，找找茶叶在哪里放着，泡新茶啊！”

    俞可成脑子里“咯噔”下，总算是回过神儿了，赶紧说到：“陈书记放心，我肯定是泡新茶！好歹我也四十岁了，会那么没有眼色么？”

    苗坤生乍见俞可成了起来，以为俞可成要和他吵架呢，条件反射地也了起来，zhǔn bèi 给不知天高地厚、敢顶撞他的俞可成来个深度辅导呢，没想到陈观句话，就把俞可成起来说成了是要给他泡茶，苗坤生也就不好意思再发火了，对俞可成说到：“茶叶在文件柜里放着，泡君山银针。zhè gè 茶是新下来的秋茶，wèi dào 还不错。”

    这刻，陈观对苗坤生的看法又深了层，觉得这苗坤生除了是“苗二蛋”外，还是个对下级颐指气使、不留情面的主儿。这种人，可是不好相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