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话 作者:豫西山人

    这天中午，白德荣的别墅里热闹的很，白家老少几十口人来了个大聚会，欢迎来自老家的亲人。

    人，就轮不到陈观帮忙做饭了。再说了，白家人吃的都是西餐，陈观也不会做。

    因为陈观是批准枪毙白德礼父子的陈德大的孙子，开始jiàn miàn 互相介绍后，气氛就有点冷。

    白德荣的五个子女都知道白家的历史，知道血色传奇的白陈情仇，初见陈观都没有好脸色。

    陈观倒是想的很开，白德礼父子作恶端，死有余辜，作为五龙峪革命旗帜陈德大的孙子，他根本就用不着看白家人的脸色！

    陈观是出于乡谊来登门拜访白家老爷子的，可不是来向白家就自己的爷爷批准枪毙白德礼父子赔礼道歉的！那是大是大非问题，不但会让他英风豪气的爷爷蒙羞，还牵涉到政治立场是否坚定。

    陈观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不是投机钻营分子!让先人蒙羞的事情，他是绝对不干的。不会因为来了趟美国，见了门六博士的白家男男女女，就在大是大非上犯迷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陈观是来登门拜访的，不是来和白家人怄气的。他已经和白家老爷子相逢笑泯恩仇了，又岂会和他的子女们怄气？

    这次登门拜访，陈观最主要的目的是想邀请白家老爷子带着子女们回五龙峪去看看。现在白家老爷子年事已高，垂垂老矣，很可能回不去了，就看他的子女们能不能huí qù 看看了。因此，陈观还必须得和白家子女们认真的谈谈。

    特别是听了安格尔介绍的情况，陈观又萌生了新的想法，那jiù shì 既然白家子女在华尔街浸淫日久，又都学有所长，能不能让他们为家乡发展做点贡献呢？能直接投资办企业好，就算不能直接投资，bāng zhù 招商引资也是好事儿。退万步讲，这些都办不到，请他们bāng zhù 自己出主意想bàn fǎ 总是可以的！

    这是家人团聚，又没有专业的厨师，饭菜做的就很简单了，烤牛排、胡萝卜炖牛肉，烤面包，外带盆汤。按照西餐聚会自助餐的习惯，在院子里摆了长条桌，铺上白色的桌布，各取所需。

    吃饭前，白德荣在安格尔的搀扶下，在餐桌前颤巍巍地讲了段话，很感人，陈观听得都差点潸然泪下。

    白德荣老先生说：“今天把大家都叫回来，是因为五龙峪村老陈家的陈观来了，给我带来了家乡的消息，也带来了家乡人对我们五龙山白家的问候。我老了，可能再也回不到老家去了。《淮南子。说林训》里说，鸟飞返乡，兔走归窟，狐死首丘。可惜，我怕是做不到了，只能在美国做个孤魂野鬼了！”

    白家的后辈都通汉语，都能听得懂白家老爷子颤巍巍的声音里流露出的悲怆，个个脸上都有了悲戚之色，似乎都被老爷子的悲怆感染了。

    白德荣苍老清癯的脸上也满是悲怆之色，闭上眼，歇了会儿，眼角滚出了两滴浑浊的泪滴，颤巍巍的声音里满是悲怆、哀伤，吟到：“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这是于右任老先生晚年所作的歌，抒发的是于右任的腔悲愤。此时此刻，年逾九十的白家老爷子白德荣吟诵出来，不说别人了，陈观都听得心里痛，差点掉下泪来。

    白德荣的两个女儿白文丽、白文秀哭着，走到老父亲身边，搀住了父亲，喊着：“爸，你别说了，你老身体好着呢，别说这些丧气的话！”

    白德荣确实是年纪大了，就说了这么段话、吟诵了首诗，就没lì qì 了，但他还有太太的话没有说出来呢，就鼓足劲儿，喊到：“你们都要记住，我们是中国人，是中原人！我们的根是在五龙峪！”

    白文丽和白文秀、安格尔赶紧把白德荣搀扶到椅子上坐下，又是捶背又是抚胸，忙乎了yī zhèn 儿，白德荣喝了杯安格尔端来的鲜榨果汁，脸色才huī fù 了。

    白家的后辈们都围在了白德荣身边，没有个人去吃饭。

    半天，huī fù 了精神的白德荣，看了看围在身边的三个儿子白文才、白文华、白文谦，颤巍巍地说到：“zhè gè 陈观，是五龙峪老陈家的后生，是陈德大单根独苗的孙子，现在是明水县周里乡党委书记兼县公安局副局长，我想着他应该是五龙山区最yōu xiù 的年轻人了。他能来看我，能代表乡亲们来看我，很不容易，我很gāo xìng！”

    不管心里愿意不愿意，老父亲说了，白德荣的三个儿子、两个闺女都不得不频频点头。

    白德荣接着又说道：“我老了，很事情也想明白了，白陈情仇，是那个时代的悲剧。既然是悲剧，主角就都是牺牲品。白家后人不能只想着老陈家的陈德大枪毙了你大伯父子，还得想想你大伯手上沾的血迹，陈德大的xiōng dì 、父母也都是直接或间接死在你大伯手上的，他欠人家的命，人家要报仇雪恨也是理所应当。老陈家也不能只想着老白家欠他家的人命，也得想想自己已经报仇了，该是相逢笑泯恩仇的时候了。这都是从个人恩怨角度讲的，眼界有点小，得从哪个时代的环境去想。白陈两家地位不同、立场不同、追求的目标也就不同，舍命厮杀再正常不过。只可惜了雪绒、雪莹那俩苦命的丫头。雪绒呢，爱上了陈家小子陈德大，死在了你大伯的枪下。雪莹为了给你大伯报仇，舍着女儿身子、拼了自己的命。这俩闺女都是我白家的好闺女，我白家的骄傲！我有时候半夜醒来就想，这事儿我也有错。当年我只想着让你大伯开开眼界，带着他到古都、汴都、汉口去转了圈，没想到事情与我的愿望背道而驰。他huí qù 后非但没有想明白做人的道理，反而迷恋上了权势，原本个五龙山区的有家有业的人，变本加厉，拉民团搞武装，当上了五龙山区è bà ，把先人耕读传家、诗礼传家的传统全忘光了。就算不是陈德大批准枪毙他，新中国政府其他官员照样会枪毙他。只不过换了其他人就没有陈德大对你大伯那么深的仇恨，不定把他父子四人全部枪毙，可能会给他留条根儿！唉，这都是冤孽！”

    陈观在那里，听着白德荣的话，忽然就觉得这老人说的不对，白德礼父子四人被镇压，按过去的说法，那是五龙山区革命斗争shèng lì 的象征。就算现在中国改革开放了，人的思想元化了，也得承认那是人民革命shèng lì 的结果。全中国类似白德礼这样的被镇压的人了，难道都能以简单的个人情仇来解释么？不镇压他们，新生的人民政权能坐稳江山么？

    陈观正在想的时候，白德荣就又给子女们交待到：“你大伯这家，就数雪绒争气，被称为革命烈士，是我们老白家的光荣和骄傲。我问陈观了，陈观承认他管雪绒叫奶奶，承认雪绒是他爷爷陈德大的爱人、革命伴侣。陈观向我承诺，回国后要给雪绒迁葬，和他爷爷、奶奶合葬。也jiù shì 说，陈德大是我老白家的女婿！白陈两家是姻亲！你大伯死的早，雪绒又是我最钟爱的侄女，我替他们父女作主，认陈德大zhè gè 女婿，满足雪绒的愿望。办完这件事情，我这辈子就再无遗憾！回头，你们xiōng dì 姊妹派人回五龙峪去，作为娘家人，代表老白家参与雪绒遗骨迁葬仪式。这是嫁闺女，老陈家该给的聘礼分都不能少！老白家该给的陪嫁同样分不能少，还必须得丰厚！”

    白德荣的五个子女都是学业有成的人，头顶上都顶着博士帽呢，聪明的很，老父亲这说，他们就全明白了，知道压在老父亲心头的块石头被搬掉了，自然是满口答应，看陈观的眼神也就变了，友善了，qīn qiē 了。

    白德荣说完了，招手让陈观过去，对陈观说到：“我老头子该说的话都说了，你有什么话想对我的孩子们说的，也可以说说！”

    陈观恭恭敬敬地说了声“谢谢太爷爷”，就用英语认真地说到：“尊敬的太爷爷、各位长辈、xiōng dì 姊妹们：我叫陈观，是五龙峪村陈德大的孙子、陈学智的儿子，现任明水县周里乡党委书记兼县公安局副局长。

    直以来，我就有个想法，想拜见下五龙山区的骄傲、创造了门六博士神话的白家太爷爷。想向他老人家报告下家乡人民对他的尊崇、对他的思念，顺路向他、向各位在美国发展的五龙峪亲人们汇报下家乡的发展变化。这次我有幸参加省里组织的赴美学习班，到纽约大学社会管理学院进行短期访问学习，总算是有机会见到了白家太爷爷，见到了各位长辈和xiōng dì 姊妹们。这是天随人愿！

    刚刚安格尔带我起去超市采购的时候，大致向我介绍了各位长辈在纽约的发展情况。我当时就想，谁能想得到，就在全世界最繁华的曼哈顿，在全世界的金融中心、贸易中心、时尚中心、媒体中心，竟然活跃着来自遥远偏僻的五龙峪的家人，而且人人都是精英，都有所成就！我以你们为荣，五龙峪以你们为荣，五龙山区以你们为荣，整个明水县、水泉市都以你们为荣！你们是我学习的榜样！

    太爷爷刚才讲的话，我都听的清清楚楚。白陈两家过去的恩怨情仇，是那个时代无数悲剧的缩影。纠缠于过去，影响现在的生活，无助于将来的发展。我对先辈们为了追求解放、追求独立自由的奋斗业绩自然不会忘记，知道我的爷爷陈德大和他的战友、革命伴侣白雪绒都是为了人民解放而奋斗、而牺牲的，但我看重的是，爷爷陈德大和白雪绒奶奶在战火中产生的纯洁的爱情，那是人性的光辉，永不磨灭！我为有这样的爷爷奶奶而骄傲！

    两个投身于革命战争的青年男女，而且是互为仇人之子的青年男女，能够在死亡面前，互相救援，互相爱慕，许下百年好合的誓愿，最后白雪绒奶奶又为了掩护我爷爷而壮烈牺牲，这本身就可歌可泣，值得我们后人永远纪念！我这次回国后，定不忘对太爷爷的承诺，jìn kuài 落实白奶奶的迁葬事宜，让两位老人在天之灵得以融合！

    五龙峪过去很穷，很蔽塞，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我去年7月份大学毕业回家等候分配的时候，萌生了个念头，那jiù shì 要lì yòng五龙峪好山好水的自然风光和白家大院、刀客寨的人文积淀，带动乡亲们致富。为此，在市县镇三级领导的支持下，我们成立了五龙峪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开发五龙峪。去年10月1日，白家大院正式开门迎宾。现在，五龙峪景区正在实施二期工程，以在五龙山主峰落雁峰重建大云寺、奉建大佛立像项目为龙头，计划把五龙峪旅游景区建设成国际知名、国内流的旅游景区。各位如果有时间的话，家乡人民欢迎游子回归，欢迎你们回到五龙峪去，欣赏五龙山水，pǐn wèi 五龙文化，喝米酒，吃山珍，感受乡亲们的深情厚谊！如果大家现在huí qù ，就能看到五龙峪新貌。原来的村子已经变成了景点，全村整体搬迁到了村东头的山坡上，全部是二层小楼，家个院子，水电路全通，做饭用上了清洁能源沼气。老白家是五龙峪的老户人家，根儿在五龙峪。我在这里以五龙峪旅游景区项目发起人的身份并代表五龙峪的乡亲们承诺，不管白家在美国发展的是好是坏，永远都是五龙峪分子，都是五龙峪的老户人家，是我们条河里喝水、座山上打柴、面坡上种地的好邻居、亲人。我们将在新村里按照太爷爷五个子女的户头，建造五所和乡亲们模样的小院，房产证直接办在五个长辈的名下，欢迎你们随时回五龙峪去住、去休闲、去体验五龙山人浓浓的亲情！”

    字正腔圆的英语，真情实意的话语，男子汉的慨然承诺，下子就打动了白家子孙的心。

    院子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