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景生 BL 作者:肉书屋
得这么磨叽了?”
无暇像被花瓶烫了手般赶紧将它放在案子上,嘴里嗫嚅:“我……我如今可拿不准皇上他喜欢什么花儿?”心里轻轻揪起来,像被一只无情的手拎着,“我如今对他的任何事都拿不太准。”声音也轻如耳语。端午却听得一清二楚,嘴角的笑悄悄隐没,她走过来,扶着无暇的胳膊,话里有话地轻叹:“娘娘,皇上便是皇上,还是那个模样,见了您问安叫娘,一如既往,别的都不用多想,如今拿不准的事儿慢慢地不就都明白了吗,只记住一样,皇上还是您的亲儿!”
卫无暇的双手互相紧握着,指节发白,连着面色也苍白起来, ——是呀,他的模样并未大变,仍是自己养育了十七年的孩子,可言行举止却又迥异从前,明明不再是过去的阿璃了。
“娘娘,咱们皇上本就不是常人,十七岁生辰到了便忽地开窍成长了也不足为怪,他身上的护体神香真的恢复了,不是正合了那个说法儿。”端午点到即止,复又嘻然而笑,“……呵呵呵……他可真灵慧有趣……竟然跑到太医院的药局子自己配制了避香丸,这两天都在吃呢,好不容易有了体香倒又要避讳,呵呵呵……”
卫无暇却深思着点点头,“确实要避讳,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那个味道太招摇了,不避香恐被有心人利用,以致天下大乱。”
刚说到此处,就见珠帘轻晃,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地闪身进来,满脸慌张,端午一看便要呵斥,这些日子真是乱了套,人人都似吃了迷|药,七晕八素地忘了规矩,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那个小姑娘急喘着气儿喊道:“娘娘,端午姑姑,不好了,皇上……皇上……”一口气没提上来,小姑娘愣是噎住了说不出话。
无暇端午均是浑身一震,彼此对视一眼,眼中的惶惧惊恐交 缠在一起,“皇……皇上……怎么了……”话语出口,无暇才发现她的声音竟是如此沙哑,低沉。
“皇上……皇上跳到太明池里去了……”
“——什么——!”哐当一声,卫无暇失手打翻了案子上的琉璃花瓶,端午手忙脚乱地扶起来,还是撒了一案子的水,——那,那太明池直通涞河,常年水深浪清,别说是不会泅水的华璃,就是普通善泳的宫侍都不敢随便跳入太明池。
卫无暇和端午顾不上细问便快步赶出翎坤殿,直向咸安殿旁的凝华苑跑去,穿花拂柳,绕过九曲回廊,还没来到太明池近前就听到一阵喧喧嚷嚷的叫好呐喊声,拍手跺脚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卫无暇和端午又迅速地对视一眼,均是不明所以,更是加快了步伐,转过一道蔷薇花墙,便见太明池边靠近水阁一侧围着许多内侍宫女甚至还有御卫,都目视池中,振臂欢叫,因太过投入,全然没发现卫太后已来到近前。卫无暇和端午摒声静气地凑上前去,往池中才一打眼,便震惊地愣住了,只见活水清流,波急浪涌的太明池中正有两人一前一后地游过来,游在前面的那个人劈波斩浪,好似蛟龙戏水,可不正是成帝华璃!
无暇抬手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仍然无法相信眼前所见,——这——这阿璃是什么时候学会了游水?还游得这般好,姿态矫健轻捷,他原本冰白的肌肤在彤色霞光的映照下竟闪出淡金色的光泽,水痕纷落,无比魅惑!
“皇上赢了,皇上赢了,秦选侍输了,呵呵呵……”站在无暇身前的小内侍兴奋地大叫,回头和同伴分享快乐,却不料一下子瞧见卫太后,脸色刷地变得煞白,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了。卫无暇抿唇笑了,竖起食指放在唇上以示噤声,随即便轻声问:“怎么回事呀?”她的眼眸一转,发现紧跟着华璃游到近前的居然是前些日子才给华璃纳进宫中的一位选侍——秦书研!卫无暇顿觉眼珠子就要跌出眼眶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扯住小内侍,再次发问。
“……嗯……是……是……是这么回事儿……”这个小子是管园子的花木匠,从未近距离面见过太后,此时要他回话真是难煞人哉,“秦……秦选侍刚在水阁子里读书……不小心将书掉在了池子里……也不知是啥矜贵书……他疯了似的跳到池子里去捞……陛……陛下正巧路过……以为他落水了就也跳下去捞……呃……不知咋的两下里没说拢……就……就都扒了衣裳比赛游水……还叫奴才们做个见证……”小花匠可算是吭吭哧哧地回复完了,抬袖子擦汗,眼角一撩,竟发现太后千岁也正抬袖子抹汗呢。
景生游至水阁边,手臂一伸攀着回廊的雕花围栏,回眸望向身后,不禁一愣,刚才太过匆忙,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此时细看才觉震惊,他……他长得竟和前世的靳远然有七八分相像,那山明水秀的五官尤其神似,只是他看起来更年少,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那个少年见他凝目注视便也大胆的回望,回望之下,也是心神巨震,——这——这位生机盎然,形神兼备的美少年真的便是那病秧子小皇上吗?
“你是——”
“你是——”景生和少年同时开口发问。
“我是秦书研。”
“我是……朕!”两人又几乎是同时开口回答,秦书研听到美少年口中的话语,不禁更是呆愣,泡在水中,结结巴巴地呢喃:“你……你……你真是皇上呀?!”——这怎么可能呢?当日被迫入宫,娘亲还反复劝说,冒死感叹,说那小皇上命不久矣,我儿无需多虑。现在看来,这家伙生龙活虎,矫健如大鹏!
“我好像真的是皇上!……哈哈哈……”景生开心地笑起来,随之便腾身飞跃出水,稳稳地跳入回廊之上,——‘哗’,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齐声惊呼,宫女们羞红了脸以袖掩面,却又忍不住想看,正自踌躇,就见愁眉已快步跑上前去将手中的纱袍递给了景生,景生随手一抖将纱袍裹在身上,回身弯腰伸臂,
“秦书研,快上来!”说着便将那依然呆若木鸡的少年拉出了水面,愁眉赶紧将手中的另一件苍蓝绢袍罩上小秦的身子,景生细瞧,更觉得他和远然十分相像,也是高挑的个子,白皙的皮肤,连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都那么神似,——那是男人看男人的眼神,绝不掺杂任何绮念,嗯,直男!景生不觉在心里嘀咕了一声,难道真是远然转世?可为何此时乍然见到与他如此相像之人,却对此人并无感想,毫不动心呢?
“——太后千岁——”不知是哪位宫侍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围观的众人回顾四望,全都慌神了,呼啦一声跪倒一片,连坦然面对成帝的秦书研都扑腾一下跪倒在地,脸色于瞬间变得煞白。
“母后——”景生回头张望,灿烂地笑了,“幸亏水阁这边没种荷花,不然还真游不痛快呢。”
卫无暇有一瞬间的失神,被成帝脸上明亮的笑容晃了眼睛,随即便也跟着笑了,笑容里却带了一丝恍惚,——她从未见过阿璃这般舒畅地笑。
“皇上喜欢游水以后便叫他们单修一个池子,这里还是不太安全。”说着卫无暇就冲众人摆摆手,“你们都起来退下吧,见证也做完了,是咱们皇上赢了吧。”
“——是——”众宫侍齐声答是,抬头看到卫太后脸上难得一见的笑容,都舒了口气,可转瞬就又替那个跪在地上的清秀少年担忧了。
秦书研并未起身,依然俯跪在地,面色不佳神态却很倔强,卫无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颇有兴味地问道:“你怎么为了本子书就不要命了?还累得皇上下池子帮你捞,捞完书又捞你?”
“我水性极好,不用皇上捞。”秦书研咕哝了一句,想起刚才的情形也不觉好笑,他知道面圣时绝不该自称‘我’,但他会对所谓的‘臣妾’二字极之排斥,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好在此时卫太后震惊过度,根本没注意此事。
景生俯身捡起地上扔着的湿漉漉的书,一看封面,五个隶书大字《南洋实闻录》,“杜华?这是本游记吗?杜华又是何人?”
秦书研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皇上手中攥着的书,忘了回答太后的问话,只轻声哀求:“陛下恕罪,书研知错了,那书……那书就还给书研吧……”
卫无暇对这书本不上心,刚才听了儿子的话,心里一动,此时又看到秦书研紧张的神情,更是好奇,顺手从景生手中拿过书来,低头一看,果见作者署名上的杜华二字,——嗯,这个杜华难道竟是那个杜华吗?
“这书名看着挺有趣的,能借给我看看吗?”景生随口问着,心里闪过一丝疑惑,——这个南洋就是前世的南洋吗?竟已有人写了关于它的游记吗?
秦书研闪着一双水秀的大眼睛,紧盯着卫太后手中的书,想也没想就开口拒绝:“那可不成,这是我大哥从南楚给我捎回来的,就剩这一册了,听说是南楚王太子的承徽写的,可真不容易。”
——哦?果然便是那个孩子!卫无暇心中嗟叹,如今此人已魂归天外了。不知怎的她的心中竟无端地悠荡起来,本来还预备埋怨书研几句,此时也作罢了。
“书还给你,以后可不能再这么鲁莽了。”无暇低头看着那个发上还在滴水的俊秀少年,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也真是顽皮,竟跟皇上比起游水来了,那你能赢啊?”卫无暇一想起这事,便心里想笑,面子上却使劲绷着,可想想还是觉得开心,虽然开心里牵着一丝凄惶,但那快乐的感觉却实实在在地入心入肺!
“怎么就不能赢啊?我从小在涞水边上长大的,不过……不过圣上游得也还不错……”秦书研小声嘀咕着,眼睛仍时不时地瞟着那本书,没发现成帝正兴味十足地望着他。
“输了便输了,还嘴硬,你这孩子倒有点血性!”卫无暇此时无心为难任何人,只随声责怪,“你也起来吧,别跪着了,快回承华殿去吧。”说着便将手中的书递给秦书研,那少年接过书珍视地抱在怀里,一骨碌爬起来,又给成帝,卫太后分别行了礼,才在宫侍陪伴下一溜烟儿地走远了。
端午赶紧走上前来又给成帝披上一件明黄锦绫外袍,“愁眉,你个没眼聋儿的,还不赶紧给皇上着履。”
无暇低头一看,见儿子正赤 着双足,那淡蜜色的一粒粒足趾微带光泽,竟像最珍奇的晶贝一般,“——啊呀,这怎么行呢,会着凉的,还有,怎么才游了会儿水就晒黑了呢,以后还是别老往外跑了。”话虽这么说,卫无暇凝目望着儿子,发现他如今的肤色就像最纯净的冰||乳|里掺了一丝淡蜜,粲粲然,赏心悦目!
“我喜欢赤足,现在正值夏季,没关系的,对了,母后,这个秦书研是什么人呢?”景生轻拢衣袍,随着卫无暇往翎坤殿走去,一边好奇地问道。
无暇诧异地扭头看了他一眼,“你不记得他了吗?他是你的选侍呀,当初还是你亲指的他呢。”
“呃——”景生不明所以,拼命搜索记忆,依稀仿佛地记起一个淡淡的影子,可却总和前世的靳远然重合在一起,“我……不太记得他了。”
“当初选秀,你一眼看到他,便说:‘此人面善,留下。’他还是我们今年新科的状元呢。”
“——啊?”景生一听更是大惊失色,怎么把个科举魁首弄进宫做内宠了?“怎么……怎么会这样?”
“我们大夏朝的规矩是:凡五品以上官宦人家的嫡女和庶子都要轮候选秀,这秦书研是秦老相爷家的孙子,可惜不是嫡出,学问和模样都是好的,你既亲指了他,我想着你们有缘,他又品学兼优,给你做个伴儿也是好的,谁知,人来了,皇上却把他忘在脑后,理都不理了。”
景生也是心中愣怔,这秦书研长得同靳远然如此相像,自己又特定了他,为何却将他抛在脑后呢?心里细细体会,慢慢研磨,竟找不到一丝一毫对他的悸动与情牵,也许有点好奇,也许有点赏识,但却真的没有爱恋。
“母后……嗯……我有几个后宫呢?”景生反复想了想,还是艰难地开口了。
卫无暇再次惊异地转眸,见身旁的儿子正苦恼地锁紧长眉,不觉立刻回答道:“皇上现有选侍三人,两女一男,分别住在承露殿和承华殿。”
“我……我没去过他们那里吧?”景生迟疑地问着,忽然觉得心慌意乱。
卫无暇摇摇头,心里闪过一丝黯然,“没有,皇上自他们入宫后就一次都没去看过他们,更别说是临幸了。”
此时,他们已经走回翎坤殿的后苑,来到花木扶疏的锦霞阁,此阁完全仿建自卫无暇在大蜀时寝殿中的锦霞阁,雕梁画栋,精巧瑰丽。
听了太后的回答,不知怎的,景生竟松了口气,他站在阁门边,定定神,想了一瞬,便毅然说道:“前阵子我行事荒唐,错选了这三人进宫,此时再一细想,发现自己对他们都不甚满意,与其拘着他们在宫里,白耽误了他们的青春,不如都放出去吧,我又没有碰过他们,母后就再为他们指婚吧。那个秦书研既然是新科状元,就更应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就留在我身边做个起居郎吧,隶属中书省。”
——啊!卫无暇和紧随其后的端午,愁眉,苦脸都是大吃一惊,皇上就这么言谈笑语间便把自己的后宫都打发了,一个不剩!还同时为自己找了个起居舍人。
卫无暇轻咬下唇,回望着成帝,发现他的表情凝重,丝毫没有玩笑之意,便点点头,“皇上既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吧,那两个女孩子我会同她们的爹娘商量了再选配人家,至于秦书研,也照你的意思留任起居郎吧,以前因为你还没有亲政,所以,一直也没给皇上指派个起居郎,如今皇上身体大好了,能专心朝政了,自然需要个起居郎帮你记录日常活动,起草诏书,整理文书奏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最后的赤霞将晚云轻轻包裹,晕染着色,又匆匆丢弃,留下一天的赤锦绯红羞怯与哀怨。卫无暇心情复杂,她的孩子,于一天之间,心神剧变,连模样也更英秀挺拔,再不是病弱怯懦的模样,可她作为母亲,为何除了欢喜,还有一丝惶惑呢?
“皇上,今儿是你十七岁生辰,你去将湿发擦干,整理一下亦鸢就过来晚膳吧,娘亲有事同你商量。”
——生日?景生凝眉细想,嗯,是呀,今生自己的生辰确是七月初七,可为何自己对此却如此生疏呢,没有太多欢喜,只有淡淡的隔阂。愁眉苦脸立刻走上前来伴着他去翎坤殿的偏殿整装。
作者有话要说:景生给自己找了一个秘书,还是个直男美少年,呜呼哀哉,阿鸾呀,乃一定要挺住!小元儿,会尽快出场,大家表急。靳远然是景生前世的姐夫,他一直喜爱的人,但远然是标准直男,从未爱过他。
跳跃式冒泡泡的小鱼们,拜托大家了,给俺个泡吧,谢谢了。
《花景生》多云 v第九十章v
卫无暇眼瞅着他们消失在回廊之后,轻叹口气,抬步迈进锦霞阁,转过珠帘悬垂的花廊,来到里间,春夏时节,天气晴好时,她常常在此批阅奏章,听着檐下的燕子呢喃,便又像回到锦宫中了。
她在里间的矮榻上坐下,眼睛却怔怔地望着阁窗外翎坤殿的方向,半晌才开口道:“端午呀,你刚才在太明池畔,可……可看到皇上左肩上的伤疤了?”卫无暇的声音如此飘渺,竟像是在说鬼言,听得端午一激灵,身上漫起细小的寒颤,她咬咬牙,轻轻点头,如实答道:“奴婢看到了,就在左肩窝旁,是旧伤了,愈合得很好,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太出来。”
卫无暇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此时仍然浑身震颤,她抓着绣银百合的披帛,怔悚地问道:“端午……你……你说他……他是……何方神圣呢?”无暇的声音极轻,端午却如身遭雷击,她晃了一晃,抬手撑着窗棂,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娘娘……你……你想到哪里去了……”
“端午,我可没有瞎想,刚才……除了那道伤疤……我……我还看到他胸口的一块龙纹胎记,只有铜钱般大小,粉白色,非常……清晰……也非常奇异……你……你说……”卫无暇喃喃低语,端午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她虽然没有回话,但她脸上惊惧的神情已泄露了她心中的想法。
“我记得清清楚楚,阿璃的胸口上绝没有这块龙形胎记,更别提左手腕和左肩上的伤痕了。”卫无暇艰难地开口,声音像划破空气的利刃。
“可是……娘娘……皇上他……他……”端午急赤白脸地辩解,却被卫无暇断然喝止:“端午,我知道,我明白,他……正像是我梦寐以求的孩子……一位真正的帝王……果决而颖慧……我明白……阿璃是没了……我……我不会伤害他的……我怎么舍得……”无暇的话语消散在空气中,含着浓浓的悲苦和淡淡的迷茫,这些天辗转反侧,悲喜交加的经历早已令她不堪重负了,她养育了十七年的孩子,就像是一个水泡,破灭了,消亡了,被轻轻地抹去了,取而代之的这一个,仿佛是一个遥远的梦,带给她无上的荣光,但他……还是……还是她的孩子吗?
“娘娘——”端午不忍看无暇凄惶的双眼,正色说道:“您所顾虑的我已想到,这些日子我……我也试探过皇上……阿璃的一切过往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就是有点隔阂……阿璃没走……他不过……不过是藏在了皇上的心里了……他们俩在一起……”
——啊!卫无暇怔怔地默想片刻,哆嗦着嘴唇想笑,却终究没能浮起笑容,——是呀,她也早已发现,现在的成帝已将十七年来她和王师傅的所有教诲融会贯通,发扬光大了,好像一株濒死枯萎的树,一夜之间便茁壮成长,枝繁叶茂了。
“——母后,”随着一声明朗的呼唤,一个俊逸的身影出现在阁门处,无暇和端午均浑身一震,转眸看去,只见成帝身着明黄绫纱常服,面带笑容,站在门边,最后的霞光从他的身后映射而入,为他英挺的身影镀上一道金绯色的光边,更衬得他神采奕奕,仙姿凛凛。
卫无暇一时呆怔,说不出话,只怅然微笑,向他招招手。
“母后刚才说有事要和我商量,不知是何事?”景生边说边走到矮榻边的湘妃竹椅上坐下,抬眸凝视着无暇。
卫无暇轻吸口气,唇边惆怅的笑容慢慢扩大,缓声说道:“你今儿就满十七岁了,我答应过你,过了生辰便为你行冠礼,然后——”卫无暇顿了一下,再吸口气,续道:“然后,我就将这大夏的江山完全交托给你,让你亲政,你看可好?”她的语气有点疏远,带着敬畏,实在不像母子之间的交谈。
——行冠礼!这三个字像一道微光照亮了景生的大脑,又于瞬间熄灭,他反复追寻,却无论如何抓不住一丝线索,好像……好像他曾和谁有过约定……关于行冠礼……是和谁呢……,还来不及细想,一阵尖锐的痛楚就炸响在头颅内,景生一下子闭上双眼,以此抵御猛然袭来的痛楚。
“皇上……你……你怎么了……”卫无暇看到他瞬间苍白了的面色,不禁关切地询问。
景生摇摇头,慢慢睁开眼睛,“没什么,就是刚才又有点头晕,母后,冠礼不急,再等等吧,至于亲政,也不用急,我有很多政务不懂也不熟悉,万事还需母后提点,现在和母后一起上朝感觉挺好的。”
卫无暇万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复,不禁一下子红了眼圈,如此谦逊如此体恤,——如果,如果他真是自己的孩儿该有多好呀!
“不过,母后,我倒是想改个年号。”景生斟酌片刻,慎重地开口。
卫无暇一愣,随即便问:“皇上想改个什么年号呢?”
景生起身,走到窗前的书案前,抽出一张雪宣,提笔写下了两个隶书大字,略吹吹,就转身将宣纸递给无暇,无暇低头一看,便瞠目结舌地呆住了,像于瞬间被仙人施了定身术,化身为一尊石塑。
端午见了卫无暇非比寻常的神色,万分惊讶,便也凑过来查看,待看清卫无暇颤抖的手上捧着的那两个大字,——哐当,她竟失手打翻了矮榻边放着的一个香鼎。
“怎么了?母后,这两个字有何不妥吗?”景生疑惑地探头端详着他自己写下的隶书大字:——成璟——,圆通舒展,大气磅礴,“我想改年号为成璟,母后觉得如何?”
卫无暇说不出话,身子不受控制地从矮榻上滑倒,扑跪在地,两行热泪滚滚而落,扑簌簌地跌落在锦丝地毯上,转瞬就消失无踪了。心里被岁月凝固的旧伤口一下子重新划开,随着鲜血涌流而出的是痛悔莫及,是不可思议,是感恩狂喜,也是黯然神伤,璟儿回来了,可阿璃却永远地走了,——不,他……他没走……他好像就住在弟弟的心里。
端午飞扑过来,陪着无暇跪在窗畔,十七年前风雨大作的那个夏夜又遥遥地出现在眼前,此时端坐于竹椅上的少年在激荡的雨幕中慢慢凸现,清晰而明亮,像一道金色的闪电。
“感谢上苍……感谢上苍……感谢上苍……”端午喃喃祈祷,深深俯首。
“母后……端午姑姑……你……你们……”景生惊怔地望着窗前俯跪的两位女子,手中依然攥着那张雪宣,——难道他不该将‘景’字宣之于口吗?
卫无暇像是一下子从失魂落魄中惊醒过来,但她并未起身,依然虔诚地跪着,咬咬牙,转眸对端午使个眼色,端午便飞跃而起,奔出去关上了阁门。眼看着沉重的乌木大门缓缓阖拢,卫无暇轻声开口:“皇上……你……你其实还有一个小名儿……叫……叫阿璟……娘以后……以后私下里都唤你……阿璟……可好……”
景生看着娘亲脸上诚惶诚恐的表情,虽仍然不明所以,但却万分不忍,立刻起身去搀扶无暇,不料无暇只默默摇头,依然固执地俯跪在地,“阿璟……这些年……这些年……娘没能好好疼你……也没……也没好好照顾过你……你若怨娘恨娘都无妨……只是……只是求你……留在娘身边可好……留在大夏……可好……”无暇说得近乎祈求,如此卑微,景生的鼻腔一阵酸涩,泪意猛地冲上眼眸,长睫上便凝起一层水雾,他快速翻查着记忆,好像……好像……自己以前曾想过离开宫廷……,怪不得母后会有如此恐慌。
景生也蹲跪在无暇的身旁,毅然说道:“娘亲莫慌,阿璟不会离开娘亲,也不会离开大夏的,这是我们的国家,我们的职责,宫廷皇城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国事政务枯燥而沉闷,心灵却是自由活泼的,可以任意翱翔,如此便可以飞得更高,也不会惧怕任何风暴。”说着景生伸手扶着卫无暇站了起来,“母后,今天不是我的生辰嘛,快别难过了,我们来一起庆祝。”
卫无暇只觉得如置身梦中,阿璟的寥寥数语就像荒漠甘泉般沁润着她即将干涸的心田,她的罪孽如此深重,但上苍似乎并未放弃她,竟将她心心念念的孩子又送回到她的身边,她不知该以怎样的大宏愿回报上天眷顾,回报万物生灵。
“过些日子,娘亲要去陪都夏阳的灵泉寺发愿,以报天恩。”卫无暇定定神,双掌互击,阁门便从外开启了,端午探身进来,笑着问:“娘娘,晚膳在隔间儿都摆好了,可以过去了。”
“母后,我也正要去趟夏阳呢,陪都是距南楚最近的大夏城池,一定要去查看一下防卫情况,我准备在夏阳和附件的几个港口开设通商口岸,还要去看看那边的龙江船场,图纸我都准备好了,现在便可以翻新改造战船了,我算过了,改造原有旧船所费不多,但却可以颖,银子有限,要花在刀刃儿上,用来打造火器和弹药。”景生不急不徐地说着,一边陪着无暇穿过游廊来到锦霞阁另一侧的花隔间。
卫无暇一听,微微愣住,随即便欢喜地笑了,“嗯,阿璟就和娘一起去还愿吧,娘亲还没和阿璟一起出过门儿呢。”心中喜极也痛极,——阿璃,就让弟弟带着你去看看大夏疆域吧。
他们刚在膳桌边坐下,就见端午匆匆地跟了进来,手上还捧着个朱漆长匣,“娘娘,是急报。”
“——哦?”无暇接过来,打开朱漆长匣,想了想,扭头笑望着阿璟,“璟儿,还是你来看吧。”
景生摇摇头,“母后看了告诉我即可,这会儿还真饿了,这些天我好像总也吃不够似的,真是不好意思。”说着他便老实不客气地夹起一片胭脂鹅放进嘴里,一派自然而然。端午瞧见开心地乐开了花,赶紧叫愁眉,苦脸过来伺候成帝用膳。
“皇上饿了就先吃,咱们不拘那些个虚礼。”卫无暇边说边打开急报,看着看着面色就凝重起来,看完她将那硬壳子急报捏在手中,眼睛望着阁窗外的朦胧夜色,怔怔地出神。
景生长眉微蹙,放下手中的镶银牙著,轻声问道:“母后,发生什么事了?”
卫无暇回过神儿来,叹口气,再摇摇头,语气略带唏嘘:“倒是和咱们没太大关系,还是前些日子南楚王太子青鸾死了后宫的事,他竟将那位遇难的承徽按太子妃仪轨大葬!没想到,这明青鸾比他爹有情意。”卫无暇的声音低了下去,竟有点百感交集。
“既然如此,害死那个承徽的谢氏恐怕要诛九族了吧?”端午插言问道。
“——呃,怪就怪在此处!”卫无暇不解地再次低头看看手中的急报,“除了当时就自尽的凶手,武王倒并未诛杀任何谢氏族人,本来要将谢氏男子充军,女子和孩子编入官奴,但却被明青鸾拦住了,说是他的那位遇害的承徽心地纯善,不会同意牵连无辜众人,更要为他的在天之灵积福,所以,就改判为谢氏全体迁回原籍,男子永不录用为官,女子永不入选进宫。你们说说,这不是奇哉怪也吗。”卫无暇叹息完了也就将此事放在一边了,笑眯眯地望着华璟,亲自为他布菜,
“娘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你先试着吃吃,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就告诉端午,她自会吩咐御厨司的。”卫无暇说得话里有话,除了端午,愁眉,苦脸都有点诧异。
景生默默夹起盘中菜放入口中,忽然觉得刚才的饥饿不翼而飞了,原来的美味佳肴如今吃在口中都味同嚼蜡。额头正中又窜起一 波隐痛, ——真是见鬼,怎么每次一提起这位南楚太子,自己就头疼欲裂呢。
“娘娘,不是说明青鸾眼流血泪嘛,难道竟是瞎了不成?真真是作孽呀。”端午善良又八卦的本性开始显现,面露怜惜之色。
“是呀,真是瞎了,唉,那孩子我虽没见过,但想想也真叫人心疼的慌,武王正广招天下名医为其医治呢。”卫无暇心中嗟叹,世事真是无常,旦夕祸福没人说得清。
“愁眉,你去把纸张笔砚拿来。”景生忍着头疼,淡声吩咐。
卫无暇侧身疑惑地看着他,“皇上要用墨?”
景生点点头:“我恍惚记得曾看到过一个方子,专治情致失常导致的血灌瞳神。”
卫无暇心有所感,了然地与端午对视一眼,愁眉早跑出去拿笔墨,只片刻的功夫就回来了,在膳桌旁的几案上摆好。景生略一斟酌便执笔如飞,写下一个验方,卫无暇取起细看,一边念道:“茜草,桑叶,丹皮,香附,茺蔚子,枳实,生甘草,田七粉,皇上,这些个药也不见有什么矜贵的呀。”
景生笑了,解释道:“药不需矜贵,对症即可,血灌瞳神属于暴盲症,应以微寒清热行气之品,寓于止血活血之中,使凉而不凝,止而不淤,以活血而止血,以行血而逐瘀为治疗大法。”
——呃?众人相顾失色,举座皆惊。景生没有理会他们的惊诧,想了想又说,“我没为患者诊脉,这只能是个参考的药方,还是请他们的御医根据那位殿下的诊脉情况定夺药量吧,可以配合着四君子汤一起服用。”
“……嗯……咳咳……正该如此……”卫无暇一口气没喘匀,呛咳着,端午赶紧过来给她捶背顺气儿,自己心里也是云里雾里的没个着落,“……咳咳……苦脸呀……你立刻把这方子捐抄一份……然后把它交给急报使送到南楚……呃……就说是咱们太医院的眼科国手周洲之方……咳咳……”想想儿子的身份,还真是国手!无暇不禁又笑了。
“娘娘,可那周太医已经离开太医院,出外游方了。”端午常年与太医们打交道,对他们的现状非常了解。
“正是这样才好呀,查无可查,难道说是皇上开的药方不成。”卫无暇轻声笑了,似是责怪端午思虑不周。
眼看着苦脸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景生此时才觉得有点唐突和怪异,虽然前世母亲和外祖一家都是南洋中医药名家,可自己也不应如此清晰地记住一个验方呀。
一顿生辰晚膳就在悲喜交加中匆匆而过,每个人心里都恍恍然的别有感触,却又说不出口,就像有只淘气的小手攥着他们的心肝搓来揉去,不停不休。景生晚膳后就告辞了,繁重的国事政务和没来由的心慌意乱使他再也坐不住了,好像……总好像忘记了一件亟待办理的大事……,但却不能细想,唯一的办法就是暂时将它尘封于心底,像个永恒难解的谜题。
夏日的夜风,娟柔委婉,穿廊越窗,漫进庭户,卫无暇以手抵额,细细观瞧着手中的那幅雪宣,圆通婉转的‘成璟’二字竟像活了一般在眼前跳跃,逼人眼目。
“端午,你来看看这两个字,可眼熟不?”卫无暇招呼着端午,自己心里先抖得像片落叶。
端午手里捧着个碧玉海棠香鼎轻快的走过来,一边嘴里嘀咕:“闻过咱皇上的护体神香,再闻什么都不是味儿了,这可如何是好?”说着便探头过来,才看了一眼,便‘咦’地叫出声,“娘娘,现在看仔细了,还真是觉得怪眼熟的,可……可我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无暇想也没想就跳起身,奔到妆台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镶螺细檀香木匣,随手打开,拿起一叠书信,坐在灯下慢慢翻看着,眉头渐渐蹙起。
“娘娘,那不是以前咱们王上给您的书信嘛。这会子又拿出来看个啥?”端午想不通,一边打开小香鼎的盖子,夹起一片碧桃香放了进去,“从前这碧桃闻着挺清透的,如今再闻,就觉得做作,唉!”
“端午,我从不知道你这么能打岔,快过来看。”无暇扭头嗔怪地瞪着端午,复又低头琢磨手中的信笺,那都是以前王兄卫无殇出外时给她寄回的信函,她一直珍藏带在身边,就是在兵荒马乱之时也未曾丢弃。
端午放下香鼎,笑眯眯地走过来,看看卫无暇手中的纸张,立刻轻叫:“啊呀,就是这个了,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皇上那两个大字,真是像咱王上的笔法呢。”
卫无暇‘嗯’了一声便轻轻折起信函,动作机械,眼神茫然,嘴里低不可闻地问道:“端午……那晚……那晚立春给璟儿喂了什么……”
端午闻言,身子猛地一抖,她踉跄两步,靠着榻角慢慢滑坐下来,“当时璟儿已经弥留了,喘不上气来,脸憋得紫黑,师兄,师兄就喂了一滴汨罗花汁……”
卫无暇对此一清二楚,此时听到还是再次战栗不已,手中紧握着那个檀香木盒子,像是要将它捏碎一般,耳边又响起端午幽幽的话语,
“那汨罗花乃是天下四大毒物之首,只需点滴便可立时至人死命,却又无知无觉,毫无痛楚,所以……所以师兄就……”端午再也说不下去了,看看灯下的‘成璟’二字,忽然一阵晕眩,难道——难道世间真有魂魄之说!
“娘娘,璟儿会不会……会不会和王上在阴间见了面……他们……他们……”端午越想越冷,七月天时,却凭白出了一身冷汗。
随着潜游浮动的夜风,碧桃甜润的香氛在殿堂内缓缓氤氲,卫无暇却忽然感觉窒息,又想起立春交给她的那个遮幕斗笠,——王兄,他,他到底是死是活?如今的‘璟儿’又从何而来,他记得关于阿璃的一切,前几天还和太傅笑谈起那只王蟀,可他同时又具备阿璃所没有的品性和技能,这——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团乱麻呀!
“娘娘——”端午缓过神来,凝注着无暇,眼中的神情异常坚定:“——娘娘,多想无益,还是那一个宗旨,如今皇上还是咱们的皇上,别管他是阿璃还是阿璟,都还是您的孩儿,若是哪天他知道了前因后果,立时便要了端午的命,端午眼也不会眨一下,就把命交给他!在此之前,端午啥也不想,只一心一意地护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景生体内已有了四大毒素了,呵呵呵,当初若不是吃了汨罗花汁,可能还活不了呢,毒素对他都是补药哈。555,阿鸾曾和他约好一起行冠礼的。他要给阿鸾治病了,唉。哇哈哈哈,大夏将改国号为‘成璟’。
鱼们,俺也难过,小鱼们,表抛弃阿鸾和景生呀,要鼓励他们哈,还有俺,55555~~~
《花景生》多云 v第九十一章v
夏历八月初八,正是立秋之日,凉风至,白露降,寒蝉婉转低鸣。自大夏开国始,每逢立秋之日,夏天子必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到东安城旌德门外迎秋,举行祭祀、蓐收等仪式。自文帝驾崩,成帝即位后,此仪俗就基本废止了,一开始是因为华璃年幼,无法率众前往,后来则是因为他体弱多病,难以承受大祀的烦累,太后卫无暇毕竟是外戚女流,依照礼制不能率皇亲众臣祭祀大夏祖先。
今年却平地一声雷,停办了近六年的迎秋大祀竟如期举行了,还是由成帝亲领群臣致祭,此一盛景被东安城的百姓们津津乐道地谈论了许久,不外是仪仗队伍肃穆雄壮,皇亲百官服色鲜明仪态俨然,祭乐悠扬动听,祭舞绚丽多彩,凡此种种却都比不过成帝的耀目光芒,一论及如今大夏当政的皇上,就连有幸得见其真容的贩夫走卒也脸现向往,不断惊叹,——少年成帝身着玄色衮服,头戴冕冠,端坐于皇辇之上,气度高华雍容,容姿绝美无双,真如天帝降世一般!
当日夜,亥时刚过(21:00),琉璃银盘似的一轮明月洒下万点清辉,夜凉如水,夜风低喃,在凝华苑花阁的临水平台上摆着一桌小宴,成帝居中而坐,愁眉和苦脸
花景生 BL第3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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