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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 全集第225部分阅读

    步步生莲 全集 作者:肉书屋

    恐怕也剩不下几匹,草原上的汉子,一旦失去了战马,我们也就等于失去了全部家当,翻过祁连山又能做什么?”

    阿古丽等他咆哮完了,才继续道:“大汗是回纥九大王姓,身份尊贵。翻过祁连山,就是陇右之地,陇右如今在吐蕃人手中,不过青海湖以西地区,散居着大量的我回纥族人,他们其实如果合力的话,并不弱于吐蕃人,可惜……他们一个尊贵的王者,百十帐、千百帐为一部,如同一盘散沙,屡受吐蕃人欺榨,如果大汗到了陇右,凭着尊贵的王姓血脉,就能一统回纥诸部。到那时,有祁连山阻挡着夏州军的铁骑,东有吐蕃人牵制宋人的武力,大汗就可以在青海湖以西积极蓄实力,东山再起。”

    “疯狂,真是疯狂,父汗,就算到了大漠十分的清苦,可是我们还有复起的机会,抛弃一切翻越祁连山,我们就要彻底没落了啊,抛弃了这里的族人,陇右的同族会信任依赖于父汗吗?父汗,这个女人自作聪明,您万万不可……”

    阿古丽大声道:“大汗,这是唯一的机会了。阿古丽会携我族,不惜全部代价,护卫大汗出去,当此时刻,不能再犹豫了。大汗……”

    夜落纥愤然道:“前番,我错信了你,这一次,你还要我相信你么?”

    这话,正是他上次对阿里王子说话的,而这一次,却是一字不差地送给了阿古丽,阿里王子心中一阵快意,阿古丽王妃却是脸色雪白,眸中露出凄然的神色,她缓缓拔出雪亮的弯刀,绝望地道:“一切,都是阿古丽的错,甘州落得今日局面,阿古丽百死莫赎,大汗,请你杀了我,以谢族人吧!”

    阿古丽的族群,在甘州本部中占有相当大的力量,而且估固浑部、动罗葛部与阿古丽的部落也是向来同进同退,这种时刻实不宜寒了她的心。夜落纥一见她惨淡的颜色,急忙语气一转,痛声道:“阿古丽,我并不是在责怪你,我其实……是在自责啊。唉,不管你们如何建议,最终决定的毕竟是我这个可汗,你一个女人,既然做了我的王妃,本该锦衣玉食,尽享荣华,受到我的恩宠和保护的。可是……你却要为我殚精竭虑,为我冲锋陷阵,而我……我没有尽到一个大汗的责任,更没有尽到一个男人的责任啊。”

    阿古丽热泪夺眶而出,伏地流泪道:“大汗!”

    夜落纥起身走下王座,双手将她轻轻扶起,深情地道:“这些年来,住在这甘州城,锦衣玉食、丝竹雅乐、醇酒美人、风霜不侵,我这双手上,当初被刀剑磨励出来的硬茧已经消失了,能挟得住性子最烈的野马的一双腿,也已生满了赘肉,我的心,我的雄心壮志,已经消磨……”

    他扶着阿古丽的手臂,缓缓看向殿中各个部落的酋领头人,眉宇间重新焕发出了豪迈之气:“今天,我夜落纥,要重新做回你们信赖和拥戴的回纥大汗,我要保卫我的族人,重振我甘州回纥的威名。杨浩小儿,何足惧哉,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他自阿古丽手中拿过那柄锋利无匹的弯刀,高高举在手中,振声说道:“各部立刻回去准备,不分男女老幼,但能控弦骑马者,尽皆披挂起来,听候我的调遣,当黎明第一线曙光出现在天涯的时候,我将率领你们,杀出一片新天地来!”

    第十四卷 西夏王 第002章 王妃末路

    拂晓突围,这是夜落纥大汗定下的时间。

    如果连夜突击,杨浩那边固然刚刚扎下营盘,但是甘州城里调兵遣将,舍弃老弱,收集细软,等等等等……也不是一时半晌可以完成的事,而杨浩的军营刚刚扎下时警惕性必然最高,五十里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又显得十分尴尬,快马冲锋的话,路途太远,轻骑缓进的话,敌人又可以提前做好充分的准备,既然这样,不如天明一战。

    待得天明,天光破晓的时分,只要杨浩军的士兵夜间歇下了,这时就是精神最困顿,行动最迟缓的时候,而做为攻击的一方,旗鼓信号、将令传达的运用方面本就逊于杨浩一方的甘州军队,也比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间更易于调遣。

    那么逃逸的方向呢,选择哪里?

    天色微明,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甘州南城大开,阿古丽王妃率其亲族为先锋,估固浑部、动罗葛部为两翼,如同一柄三尖两刃刀,迅速刺向驻扎在西南方向的夏州军军营。

    阿古丽王妃认为甘州落得如此困境与她有莫大的干系,所以一力承担了这个突击任务,率领她的部族勇士誓要为全军杀出一条生路来。与之交厚的估固浑部、动罗葛部,也知道这是甘州回纥生死存亡的时刻,全族精锐青壮全部出动,估固浑部族长苏尔曼有两个儿子在以前突围时都惨死在夏州军的陌刀阵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刻更是杀气冲宵。

    怀必死之心的哀兵,可以暴发出的战斗力较之平常时候一倍不止,何况南面是连绵高耸的祁连山脉,所以杨浩军的主力并不在此处。当甘州军队源源不绝杀向南面大营的时候,借着清明的晨曦,他们很快发现,飘扬的旗帜、林立的矛戟、长嘶的骏马、层层的盾牌,在他们前方构筑成了一座铜墙铁壁。

    防守南线的的确不是杨浩的主力,却是杨浩的精锐。飞熊战旗高高飘扬着,这一路人马正是杨浩麾下大将李华庭的阵营。甘州回纥已被逼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眼见夏州军阵营似乎不可撼动,阿古丽王妃还是一马当先,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就算今日在这里洒尽她的血,就算被夏州军的战马把她踩成烂泥,她也一定要趟开一条血路!尽管她是一个女人,但是她的血脉里,流动着和男人一样的刚烈之气。

    呐喊厮杀声充盈双耳,杨浩虽想阵兵于坚城之下,采取强势攻城的手段,不过也考虑到了敌人狗急跳墙的可能,四面八方处处军营,尽皆挖战壕、设拒马,严阵以待,这时终于用上了。

    战壕被死尸和战马填平了,拒马的长枪被野蛮的冲撞折断了,陷入绝地的回纥人发挥出了令任何敌人望之胆寒的勇气,用他们的血肉撕开了一道口子,第一道防线失陷。

    “继续冲!用最快的速度,撕裂敌人的阵营,掩护我们的族人杀出去!”

    阿古丽浑身浴血,就像一朵被鲜血染红的玫瑰花,眼见夏州军营被冲开防线,她精神大振,举起已经有些卷刃的弯刀大呼道。

    箭雨横空,厉啸不绝,在她的鼓舞之下,回纥勇士以必死之心拼命地向前冲去,那种一往无前的劲头,恰与当初杨继业率八千死士趁大雾袭击宋营一般无二,是的,此刻他们就是死士,肩负着全族存亡的死士。

    阿古丽弯刀过处,波分浪裂,人仰马翻,她的贴身侍卫不顾一切地往她前面抢,攻如凿穿而战,竭力撕开涌上来的夏州军兵,凶猛地突破,一往无前。

    “杀!”

    夏州军也杀红了眼,四柄长矛闪电般刺向阿古丽的颈、胸、腹和她胯下的战马,阿古丽王妃提缰磕马,纵马疾进,手中刀“当”的一声砸开劈面刺来的一杆长矛,随即挥若匹练,向当面之敌的颈部猛劈下去,对挑向她颈部和小腹的两杆长矛不管不顾。

    她的侍卫及时赶到,一个磕开长矛,另一个来不及招架,竟然大吼一声,整个人和身扑了上去,他手中的刀贯穿了那个夏州兵的身体,直没至柄,两个人一起栽下马去,随即几柄雪亮的钢刀劈下,这个人就被乱刃分尸了。

    阿古丽王妃提缰跃马的姿势,避开了刺向马身的一矛,可那使矛的夏州兵反应极快,一矛刺空,立即抽矛再刺,手中的长矛犹如毒龙般一吞一吐,“噗”地一声刺穿了阿古丽王妃的大腿。

    血洞殷然,鲜血四溅,阿古丽王妃闷吼一声,刚刚把身前那名夏州兵分成两段的弯刀划着一个弧形再度扬起,那个士兵还没来得及拔出长矛,头颅和身体就分了家。

    “当当当当……”

    鸣金声响起,阵形已乱的夏州军迅速后撤,或避向两翼,前方乱兵一空,迎接他们的又是一个枪戟森利,严阵以待的阵势。

    阿古丽王妃一把拔下刺入大腿的长矛,一手钝刀,一手长矛,鲜血在指缝间流淌着,一刻不停地向前冲去。她必须抓紧时间,当杨浩理解了他们的作战意图,派出大军前来围堵的时候,即便他们能够冲出去,成功地逃上祁连山,所付出的损失也将成倍地增加。

    第二道防线,在付出无数的伤亡后再度告破,回纥兵士气大振,他们连一口气儿都来不及喘,马上就迎向了第三道防线。

    近了,更近了,清晨第一线曙光跃然而出,前方林立的长矛阵上耀出了道道锋寒。阿古丽双目尽赤,双脚微微用力,臀部离开了马背,身子弯成了一张弓。刹那之间,她已看清了眼前的形势,眼前这第二层密集的枪阵,她是冲不过去了,但是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她的马至少可以折断六柄长矛,当她的马和她的身子被长矛一齐贯穿的时候,她手中的刀和矛至少还能杀死三个人,她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在敌阵中撕开一道口子,只要再有两名侍卫迅速跟上扩大战果,这第二道防线就能撞开,再度展开一场有你无我的肉搏。

    而她的身后正有几名侍卫紧紧相随,不离不弃。阿古丽王妃深吸一口气,一声呐喊刚欲出口,斜刺里忽然抢出一匹战马,马上的骑士一弯腰便抄住了她的马缰,使劲向后一勒。

    阿古丽王妃的胯下马希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若不是她马术精湛,双腿夹得甚紧,这一下就要跌下马去。

    阿古丽王妃侧首一看,只见那人须发皆白,正是估固浑部头领苏尔曼,阿古丽嗔目大喝:“苏尔曼,你胆怯了么?”

    苏尔曼脸色灰败,沉声道:“王妃,你看!”

    阿古丽扭头一看,远远的自东面正有一线尘烟滚滚而来,烟尘之下,马头攒动。旌旗如云,来得好快。

    阿古丽不由变色道:“他们的援军来了,延误不得,抢在敌军合围之前,冲出去!”

    苏尔曼悲哀地道:“王妃,老苏尔曼是要你看后面。”

    阿古丽王妃扭身回顾,脸色刹那间也变了,变得比苏尔曼还难看:大汗的人马不在后面,被冲开的夏州军已自后面合拢,夏州军的飞熊旗飘扬着,他们三个部落的突击勇士们,就像汪洋中的一只小船……

    ※ ※ ※

    “父汗,宋营出兵援助南线了。”

    阿里王子兴冲冲地回头禀报道。

    夜落纥迫不及待地问道:“哪一面出动了援军?”

    “东面,是东面。”

    夜落纥目光一厉,沉声道:“那么,我们向东去!”

    “呜…呜呜……”苍凉的号角声起,甘州城东门大开,回纥军向潮水一般倾泻而出,朝着东面铺天盖地的卷去。

    夜落纥从一个草原大漠的可汗,到成为一个皇帝般的人物,二十年来,锦幄玉帐,醇酒美人,已消磨了他的壮志。但是他毕竟是从腥风血雨中拼熬出来的人物,当他走投无路的时候,胸中那腔傲气和浸滛入骨的凶狠便又焕发出来,再度成为一个枭雄。

    他不能接受南越祁连山的建议,如果翻越祁连山,当他到达陇右的时候,他就一无所有了,率领着一群叫化子似的族人,他得卑躬屈膝地向陇右吐蕃人讨好,得放下王族的身段向那些原本绝不会放在他眼里的区区千百帐的回纥小部落一个个的乞食。

    也许,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确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但他不是勾践,他也不想做勾践,他是草原上的雄鹰,大漠中的猛虎。雄鹰,就算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它也会展开翅膀,奋力向上飞翔,直到力竭而死。猛虎,就算即将逝去,它也会努力维持它王者的尊严,不会在百兽面前俯首贴耳。

    于是,他放弃了对他忠心耿耿的阿古丽,连带着她的族人,以及与其部落一向同进同退的估固浑、动罗葛部,用他们的决死一战,吸引围城大军,破坏他们的部署。

    甘州城并不是一座正南正北的城池,它的角度稍稍有些倾斜,所以杨浩从西而来的主力等于扼守住了西北角,阻住了北进大漠的道路,而自凉州而来的军队则扼守住了东北角。如果赴援南线的是西北方向的大军,那么他就冲向西北方向,趁其移兵出营,尚未来得及添补空虚的机会突围出去,到戈壁沙漠上去与杨浩再做周旋。如果赴援的人马来自东北一线,那么他就向东面进攻,突破夏州军的防线,杀到更远的东方去。

    得到阿古丽送回来的消息以后,他已经派人探查过消息的真伪,他知道阿古丽说的消息是真的,宋国真的发兵进攻麟府了,夏州军队已沿横山一线布署防御,他还打听到绥州的李光睿残部也趁机而动,在横山防线布署完成以前就越过横山奇袭夏州去了。正因为了解了这些情形,他才相信了阿古丽的话,相信杨浩一定会急急回师,保他的根基。

    可是杨浩突然兵困甘州,打破了他的幻想,在他看来,杨浩此举只有一个原因:杨浩没有信心同宋国一战,此前他已主动放弃麟府是因为这个原因,如今在横山部署第二防线,也只是垂死挣扎,竭力维持。

    如果横山再度失守,那么杨浩很可能连夏州也一并放弃,全军撤入河西走廊,以夏州和灵州之间的八百里翰海这个天然屏障,做为阻塞以步卒为主的宋军西进的天堑。杨浩不急急回师东线,甚至还集结兵力打他的甘州,这是抱着最坏的打算,想着一旦夏州失守,全力经营河西,做一个河西之王。

    所以,如果西北一线的宋军阵营没有破绽可寻,没有机会让他逃去大漠,他就出其不意地攻打东线的夏州军,杀开一条血路,杀到杨浩的大后方去。那里有宋军,还有绥州军,那些都是他的盟友,在那里,他可以乱中取胜。即便没有机会浑水摸鱼,他也可以从那里取道绥州入陇右。

    翻越祁连山到陇右,他可以尽量保存族人的性命,却必须得舍弃战马,草原上的汉子离了战马,当他们赶到陇右的时候,与乞丐何异?他现在不得已而选择的这条路固然漫长一些,凶险一些,却是风险与机会共存的一条路。一旦这条路走不通,他也可以绕道去陇右,族人的损失会大一些,但他带出去的将是精锐中的精锐。有马才有兵,有兵才是草头王,权力,他是一刻也不想放弃的。

    这样的话,他只能放弃阿古丽,而不能让她知晓自己真正的打算。

    做为先锋突围,固然死伤惨重,但是并非没有一线生机,在此存亡关头,她的族人,包括估固浑部、动罗葛部谁也无法推诿退却,只前决死一战。然而如果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他们是去做诱饵的,是必死无疑的,就算阿古丽肯,她的族人肯吗?估固浑部、动罗葛部肯么?

    当舍则舍,才是枭雄所为。

    如今,阿古丽率领着三部勇士,用惨烈的牺牲连破夏州军防御阵势,东北一线的夏州军终于沉不住气出兵援救了,他的机会来了!

    “呜……呜呜……”

    雄浑悠长的号角声传来,草原上无数的小黑点从前方滚滚汇聚而来,渐渐形成一线汹涌澎湃的恶涛狂潮,向唐焰焰的中军大营滚滚而来。

    唐焰焰全身披挂,站在望楼上,看到如潮般涌来的回纥兵,不由怵然色变:上当了!南线那么多回纥兵,那么惨烈的攻势,竟然……只是佯攻?

    眼见人马如潮,蹄声如雷,声势惊人的回纥铁骑滚滚而来,唐焰焰无暇多想,立即下令迎战,箭矢如雨,铺天盖地而去,冲在最前面的约两千回纥骑兵高举圆盾遮住头面要害,一刻不停地继续扑来,在他们后面,大队的人马就像一柄锋利无匹的弯刀,划出一道劲疾的弧线,斜指重甲铁骑的侧翼。

    这支可怕的装甲部队曾经给回纥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们清楚这支重装骑兵拥有多么可怕的战斗力,同时对他们的弱点也已看得清清楚楚,他们需要其他诸兵种的密切配合,他们对战机和地理的要求特别高,当这些条件失去的时候,这支重装甲骑兵就是一群废物。

    所以,当阿里王子亲率大军冲锋在前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这支队伍,立即主动迎了上去。

    重甲骑兵还没有跑动起来,沉重的甲胄在重量没有化作动能之前,使得他们无比笨拙,而回纥人已经用两千人的队伍充做人墙抵挡箭雨,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冲到了重甲兵的面前。一场惨烈血腥的屠杀开始了……

    ※ ※ ※

    “夜落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千军万马的战场上,竟然呈现出一片异样的寂静,只有阿古丽王妃撕心裂肺的呐喊声随着风声呜咽。

    阿古丽王妃喊罢,将头一仰,弯刀一横,便划向自己的咽喉。

    “铿!”一声金铁交鸣,久战力疲的阿古丽王妃拿捏不住,弯刀脱手飞去,她愕然看向苏尔曼,却见苏尔曼须发如飞,大声咆哮道:“大汗已经抛弃了我们,如今王妃也要弃我们而去么?”

    阿古丽惨笑道:“苏尔曼,你告诉我,如今这种情形,我们还能做甚么?”

    苏尔曼大声道:“不为我们自己,也要为城中抛下的老弱妇孺想一想,不为我们自己,也要为这些追随我们的勇士们想一想,王妃,我们现在不该为他们的出路着想么?”

    阿古丽王妃呆呆地道:“事已至此,我们还有什么法子可想?”

    苏尔曼咬了咬牙,沉声道:“投降!杨浩要的不是一座空城,要的是我们的人,我们投降,保一族性命。”

    阿古丽怔怔地看着他,苏尔曼老泪纵横:“我的两个儿子,都为大汗战死了,他们都是死在夏州军之手,你以为老苏尔曼就愿意投降?可我们还有第二条出路么?王妃,这已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

    风徐来,卷动阿古丽苍白脸颊上的发丝,她凄然一笑,幽幽地道:“投降?投降?他们……还会相信我么?”

    苏尔曼大声道:“为什么不信?我们交出所有的兵马,接受他开衙建府的统治,他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咱们打打杀杀,又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族人的生存?而今,大汗已弃我们而去,我们不该为自己的命运有所打算吗?阿古丽!”

    阿古丽深深地吸了口气,艰难地回头,向她那些浑身浴血的战士们望去,久久不发一言……

    第十四卷 西夏王 第003章 难兄难弟

    甘州突围,本在杨浩的预料之中,在他的预料中,是希望甘州回纥弃城突围的。因为围攻甘州城要么耗时太久,要么需要付出重大代价,而敌军弃城,尽管敌军多了一线生机,对杨浩来说,也是压力大为减轻。

    甘州回纥向南突围,却比较出乎杨浩的意料之外,他与众将商讨战事时,本来估计回纥人最有可能向北突围逃去大漠的,因此他亲自驻军于西北方,堵住了北向大漠的必经之路,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回纥人竟然选择了向南突围,向南走,必然是要经祁连山脉逃向陇右。

    杨浩意料之外也不禁大为佩服夜落纥的隐忍心计,大漠之雄铁木真几起几落,最惨时身边只剩下寥寥几人,最后还不是东山再起?在草原上,声望和血统,就是招纳部众的最好招牌,败走陇右虽然比逃向大漠的惨烈阴柔了一些,不过理智地说,确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只有逃向陇右,可以暂时避开杨浩的追击,并且利用青海湖附近回纥部落众多的优势和他尊贵的王者身份招兵买马,东山再起。

    杨浩屯兵于北,一开始还想观敌形势再做行动,不想回纥人孤注一掷的突围速度太过猛烈,南线防御阵地一连两道防线接连失守,这样猛烈的攻势,这样密集的冲锋,把杨浩心中最后一丝犹疑也打消了,他正想派人赴援,加强南线防御,距南线更近的唐焰焰已经先行赴援了。

    紧接着,夜落纥亲率心腹部族的勇士突出奇兵,打了东线军一个措手不及,杨浩大惊之下急忙率军接应东路军,当他人马赶到时,夜落纥已突破重围,望东而去。随他逃逸而去的人马约有一万五千人,其余人马或战死沙场,或被杨浩的大军重重围困起来。

    这时阿古丽和苏尔曼、斛老温来了。阿古丽是拔野骨部少族长,其父没有儿子,她成为可汗王妃以后,拔野骨部就等于并入了夜落纥本部氏族,不过该部仍然拥有相当大的自主权,夜落纥也是通过阿古丽才能指挥调动这个原本地位并不弱于他的部落,同样属于王姓的部族。

    该部汉化程度较高,基本已放弃游牧,改以甘州为中心从事农耕和工商,甘州城中以她的部落人口最众,而苏尔曼是动罗葛部族长,斛老温是估固浑部族长,在回纥部落中同样拥有极高的号召力,同时,三部亡命南突,为回纥同族争取生路,却显然做了大汗的弃子的经历,这些东行的将士心中有数,对此他们不免心中有愧,于是当这三位极具号召力的重要人物同时现身招降时,身陷绝境负隅顽抗的回纥将士便放弃了抵抗。

    杨浩此时刚刚赶到军中,一见杨浩的帅字旗来到近前,阿古丽三人便已下马等候,待杨浩出现,阿古丽不顾腿上鲜血淋漓,挣扎上前,跪拜于地,双手举起卷刃的弯刀,大声道:“拔野骨部阿古丽率动罗葛部、估固浑部向太尉乞降。但求太尉慈悲,恕我甘州部众死罪,阿古丽诈降在前,不敢求赦,请太尉斩我一人,以敬效尤。”

    苏尔曼和斛老温听了同时抢上前来,同样跪伏于地,双手举起手中兵刃,大声道:“杨太尉,战阵之上,各为其主,使计施诈、用间埋伏,无所不用其极。我等愿弃械投降,效忠太尉,请恕阿古丽王妃不死!”

    被夏州兵团团围困的甘州兵紧握兵刃,紧紧盯着杨浩,只见杨浩策马而前,走到三人面前,还未开口说话,负责东线防御的唐焰焰、何必宁忽也铁青着脸色赶了来,二人都是一身戎装,浑身浴血,到了杨浩面前一言不发,便跪了下去。紧接着,驰援南线中计上当的木魁也匆匆赶了来。

    杨浩看看又在身前跪下的三人,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做甚么?”

    唐焰焰闷声闷气地道:“我等中计,让夜落纥逃出重围,特向太尉请罪。”

    杨浩淡淡地道:“若出师常利,自古何惮用兵?一生一负,乃兵家常势,岂可遽以此倾动任事之臣?杨某用将,只看将勇怯、兵强弱、处置何如,岂会因成败而论英雄,起来!”

    三人对视一眼,向杨浩抱拳行了个军礼,然后同时站起。

    杨浩又道:“夜落纥逃向东面,就是本帅也不曾预料。他想赶去那个乱摊子里浑水摸鱼,哼哼……好!木魁、何必宁!”

    二人一个愣怔,同时抢前一步,下意识地应道:“末将在。”

    杨浩厉声喝道:“你们马上集结所部,全力追击夜落纥残部,不容他有片刻喘息之机!”

    二人一见杨浩要他们将功赎过,亲自追击夜落纥,不由得精神大振,立即大声应道:“得令!”二人立即翻身上马,大声吆喝着召集本部将士,迅速追击夜落纥去了。

    唐焰焰四顾茫然,讷讷地道:“太尉,我……我呢?”

    杨浩看看她散乱的发丝、染血的战袍,汗津津风尘满面的脸庞,声音柔和下来:“这些日子,也真难为了你。现在官人回来了,这个担子,当然我来挑!”

    唐焰焰眼睛一湿,所有的委曲、担心和这些日子的紧张、焦虑全在杨浩的柔情一语中一扫而空了,要不是此时正在千军万马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她真想扑进杨浩怀中,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眼见得杨浩与唐焰焰情意绵长的模样,阿古丽触景伤情,鼻子一酸,泪水顿时模糊了她的眼睛。她赶紧又俯低了些,不愿被人看见自己的软弱。

    杨浩拨马看看这三个回纥酋领,略一沉吟,忽然摘下了自己的佩剑,“铿”的一声连鞘扔在了匍匐在地的阿古丽王妃面前。

    阿古丽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她弃了手中刀,一把抓起紫电剑,大声道:“请太尉信守承诺,善待我甘州百姓!”说罢,阿古丽一按剑簧,“呛啷”一声宝剑出鞘,便决绝地割向自己的咽喉。

    “王妃!”

    苏尔曼和斛老温大惊失色,抢上前来就要夺她手中刀,那些被围困起来正静观其变的回纥兵也马蚤动起来,再度举起了他们手中的兵刃。杨浩冷眼旁观,匆匆一扫,已将众人反应尽皆看在眼里。阿古丽举剑划向咽喉,杨浩的动作却更快,他一伸手,手中马鞭便插了进去,牢牢抵在剑锷处。

    阿古丽已仰起头来,双眼紧闭,因这动作,霍然睁眼,诧然向他看去。

    杨浩徐徐收回马鞭,朗声道:“本帅一统河西,辖下各州府县,麾下各将校卒,乃到地方各族百姓,一视同仁,不偏不倚,甘州既诚心归顺本帅,本帅岂有不善待之理?这一点你尽可放心。从今日起,本帅就任命你为甘州刺使,暂负责甘州军政一切事务。”

    阿古丽有些不敢置信,呆呆地道:“太尉是说……我?”

    “不错。夏州那边的情形,想必你也很清楚,印信官凭现在来不及颁发,本帅的贴身佩剑就是你的印信官凭,你持此剑开衙建府,持此剑为本帅打理甘州,甘州连番战事以致糜烂,若不能尽快收拾,难捱今冬。如今秋高气爽,若不尽早使勇士们返回部落,打草蓄冬,今冬人畜难以撑得过去,你须速速筹措此事。若今冬真个天寒地冻,不能支撑时,亦可持此剑向凉、肃两州求取部分余粮,维系甘州百姓性命。”

    阿古丽先是满脸的惊讶,随着杨浩一声声吩咐,渐呈感动与信服,她嚓的一声还剑入鞘,左手持剑往沙地上一拄,右手握拳往左胸一按,沉声道:“阿古丽遵大帅所命!”

    ※ ※ ※

    阿古丽、苏尔曼和斛老温的主动乞降并出面招纳受困的甘州兵,为杨浩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如果等他解决这些陷入重围决死一战的回纥兵,再发兵追赶,那至少得耽搁半日功夫了,而今他却能马不停蹄追着夜落纥下去。

    木魁、何必宁在前,李华庭居中,杨浩在后,三路大军急急东行,唐焰焰把她掌握的横山一线的最新战况向杨浩说了一遍,然后担心地问道:“官人,那个阿古丽前番诈降,险些伤了我的性命,你说她这一次会是真心投降么?”

    杨浩道:“我们马上要面对的,是宋国这个庞然大物,所以务必得尽可能集中全部力量以应其变,同时要尽可能的稳定内部,哪怕是暂时的稳定。甘州是河西道上最强大的一股势力,就算是连番受挫,剩下来的力量也不容小觑,如果把他们裹挟往东,那是非常不稳定的一个因素,如果把他们留下,马上由我们实施统治,那又得留下一支比他们更强大的力量钳制他们,这样不成啊,非常时行非常事,我也只能施以羁縻之策了。”

    杨浩顿了顿,又道:“以阿古丽的性子,这一回诈降的可能不大,如果她真的仍是诈降,她现在的负累比我们更大,唯一的选择也只有带着老弱妇孺弃甘州而逃,给咱们添不了多大的麻烦。何况,今冬他们不好熬啊,我想就算只为了族人着想,她眼下也不能不降,如果我能成功地把宋军阻挡在横山以东,那么阿古丽就更加不敢生起异心。”

    “喔……”唐焰焰睨了杨浩一眼,抿抿嘴道:“我就说呢,同样是临阵受降,肃州龙王就得可怜兮兮地被拿去夏州软禁,而阿古丽诈降在先,血战于后,居然获此恩遇,苏尔曼和斛老温被带到军中,说是要借他们的身份尽量招降夜落纥余部,实则是充作人质,而阿古丽却得以留在甘州,还做了甘州刺使,这待遇……可着实有点不同呢。”

    杨浩乜她一眼,失笑道:“莫非你以为你家官人见那阿古丽年轻貌美,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

    唐焰焰撇嘴道:“人家可没那么小心眼,你是三军大帅呢,这个时候还开玩笑!宋国大军已兵临城下了你知不知道,你要是这时候还有寻花问柳的那个心思,嘿嘿,我就真服了你。”

    “呵呵,大敌当前,怎么就不能开玩笑了?谈笑用兵,那叫风度。”

    杨浩微微一笑道:“打肃州与打甘州不同,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时正是杀一儆百的时候,而且肃州几乎已完全汉化,我们很容易直接进行统治,对胆敢反抗者的处罚便不能不重。而今,甘州虽然到手,却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人家既然降了,就不能临阵杀俘,否则恶名传开,有害无益。若不杀俘,这么庞大的一股由回纥族人组成的力量,现在又腾不出手来进行统治,就只好恩威并施,制其首脑。”

    他看了唐焰焰一眼,说道:“你唐家富甲天下,拥有无数的商铺、作坊,举手投足,就能在商界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如果现在你唐家的人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么多的商铺、作坊,财富、人手都还在,可是他们还能有这么大的作用么?早就成了一盘散沙了。

    如果有人要取代你唐家,要不要把你唐家的商铺、作坊全部挤兑破产才算成功呢?也不需要,如果他能取代你唐家的统治地位,笼络好那些商铺作坊的掌柜、管事,就能换一个字号,指挥你唐家的商业帝国,真正占多数的,真正在做事的,是你们唐家的那些伙计,可是不管谁当了这个家,都不需要逐个征取他们的同意,才能指挥号令,是不是?”

    唐焰焰侧头想了想,点了点头,颔首称是。

    杨浩道:“这就是了,人类是生活在群体之中,而群体必须有一个核心组织才能协调集中所有的力量,起作用的正是这个核心,一个掌柜,是一家店铺的核心,你唐氏家主,就是所有掌柜、管事们的核心,一般的民众,哪怕集合十万人,百万人,也是一群乌合之众,力量不但不会增加,相反还会更加涣散。

    拿宋国来说,他现在正在攻我麟府,进逼横山,在他背后,是中原广阔富庶的领地和数千万子民,听起来骇不骇人?可是这么广袤的土地,数以千万的人口,只能表明他有充足的财力支撑这场战争,他可以源源不断地征兵来补充作战的损失,如果打持久战,他比我有更多的本钱,仅此而已。

    可是具体到横山一线来,我的十万兵和他的十万兵有什么区别?所以横山既然还在我的手里,杨继业既然在横山一线打得可圈可点,暂时我就不需要太过担心。我真正要考虑的,是如何解决宋国对我持续不断的进攻。因为……他耗得起,我耗不起。”

    说到这儿,杨浩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甘州打下来了,可这个烂摊子我来不及收拾,我得马上赶回夏州,着手解决宋国这个难题,合纵连横也好,釜底抽薪也罢,不管是使计施谋,还是用间运策,总之……要竭力避免我最担心的——持久战。

    甘州打得一穷二白,我暂时来不及管,又不能坐视甘州今冬冻饿无数,就得用一个能指挥得动这些回纥人的人,要他尽快着手解决冬储问题。我不用阿古丽,甘州回纥就失去了唯一能聚拢他们、统一调配他们的人,他们就会四散逃亡,成为河西古道上的流民,甚至走投无路揭杆而起。

    我把这三个部落交到阿古丽手中,挟苏尔曼和斛老温两位族长为人质,我就能把甘州城十万百姓组织调动起来自力更生,不拖我的后腿,把甘州回纥散落在大漠草原上的那些部落也都兵不血刃地吸纳进来。而明年……他们就能开始为我提供粮草和战士,成为我的基础的一部分。”

    唐焰焰听的有些入神,许久,才喃喃地道:“这里边,竟要有这许多的算计……我本以为做一个商人就够劳心费力的了,想不到做你这大将军,看着虽然威风,却也更辛苦十分。”

    杨浩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还真想做一个商人的,奈何,天不从人愿……”

    唐焰焰也叹了口气,既然嫁了杨浩这个以天下为买卖的大生意人,她也只好嫁狗随狗,为了自家的地盘、兵马、子民,还有生死攸关的一场场战争来操心劳力了。想到向东逃去的夜落纥,她又暗暗担起心来:“他逃向东去,会不会使得杨将军腹背受敌呢?”

    旋即,她就自我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木魁、李华庭、何必宁三路大军穷追不舍,夏州又有种大人在,他怎么能安然抵达横山?绝不会的!”

    ※ ※ ※

    夜落纥一路东行,过凉州而不入,先袭沙陀,夺取了粮草补给,再经应理,鸣沙,耀德,盐州……一路之上,他们绕开所有的坚城大阜,哪怕那里守军有限,也决不打那里的主意,只拣些小寨小镇袭掠一番,抢上些粮草就继续赶路,饥一顿饱一顿的直奔夏州。

    后面木魁、李华庭和何必宁阴魂不散,穷追不舍,也是他不得不狼狈赶路的原因,直到他兵经柳泊岭,发现这里地势险要,只有一条道路可行,且易守难攻,于是派次子曲离率兵三千守在那里,并下达了死令,务必守足一天一夜,方可伺机而退。

    曲离的死守给夜落纥争取到了摆脱追兵的机会,夜落纥率主力一路上又劫掠了些村寨补充给养,然后穿过左村泽,到达了三岔口。他知道三岔口再往前,就是李光睿时期拱御夏州西面的一个重要兵塞,然而如今杨浩的势力迅速西扩,已将灵州、盐州等尽皆纳入掌握,这个重要兵塞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同时李丕寿(李继筠)正自绥州奇袭夏州,而横山一线宋国军队也在磨刀霍霍,夏州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理由还在西线无用兵之地布署一支重兵。

    尽管这样揣测,夜落纥还是不敢大意,先使了探马斥候前方探路,这才率领大军急急尾随,他不知道目前东线战局已经进入了什么状态,如果绥州兵正与夏州鏖战,那么他就与绥州兵合兵一处,合攻夏州,如果已经失去攻打夏州的机会,他就继续向东靠拢,与宋军取得联系,谋求他们的援助。

    毕竟二十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辛苦的行军了,再加上年岁已高,夜落纥的身体已极是疲乏,然而只要一想到夏州就在眼前,而他业已成功摆脱追兵,精神便亢奋起来,看在麾下将士眼中,他们的可汗仍是精神奕奕,一腔雄心。

    离离秋草,呈现出枯黄的颜色,草原显然被为牛羊马匹储蓄冬粮的牧人收割过,看起来就像一个癞痢头,这里呈现出地皮的颜色,那里却还是野草滋生。

    往东是一条宽敞的道路,北面是一望无限的荒原,南面两三里外则是一片低矮的山林,太阳就要落山了,瑟瑟秋风袭来,已带上了几分寒意。

    忽然,仿佛秋风突然骤急起来,风声飒然,摩擦野草的声音突然增大了十倍。

    夜落纥若有所觉,猛一抬头,就见四面八方骤然袭至的狼牙箭,已经像镰刀刈草一般连人带马射倒了一大片,人喊马嘶声这才仓促响起。

    “埋伏,有埋伏!”

    有人凄厉地大叫,叫声随即戛然而止。

    “嗖嗖嗖!”

    “噗噗噗!”

    弓弦颤鸣,箭矢破空,利箭入肉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声毙命前的惨呼,使得整个队伍顿时大乱。那一阵乱箭雨打残荷一般,刹那功夫就放倒了一片。

    射箭的人站在道路两侧一箭之外的地方,草地上挖了能容人藏身的一个个坑洞,上面饰以枯黄的野草,望去毫无破绽,夜落纥的探马刺候也并非全沿道路而行,可他们也并未探查一箭之外的地方,这时候,那些伏兵幽灵般地冒了出来,肆无忌惮地开弓射箭,用猛烈的箭雨收割着人命。

    “啊!”有人正欲去摘盾牌,有人正欲跳下战马,可是转瞬间就被利箭贯身,惨叫摔倒。

    “散开,反扑!”

    不等夜落纥下令,有经验的将佐已大声呼叫起来,这时他们才来得及摘下马鞍旁的圆盾,拨马向两侧射箭的伏兵猛冲过去,雪亮的钢刀高擎于手中,只要给他们三息的时间,他们就能冲到那些弩手面前。

    然而,队形刚刚散开,南侧两三里地外的矮山密林中突然杀出了五路人马,呈五个锲形阵,锋芒毕露地刺向一条长蛇的甘州兵,看那模样,他们想利用骤急的箭雨袭急打乱甘州军的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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