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奚一向是等到高仇熟睡才出来吸食怨气。一来是她现如今很是厌恶和惧怕太阳，哪怕阳光不能对她造成实际伤害，却还是能避则避。再来就是…她其实一直没有把自己需要怨气才能维持人体的事告诉高仇。

    想到这里高奚叹了叹气，不由得苦笑，如果告诉他实情，以他偏执的个性恐怕会为了她去杀更多人吧。

    有些事，不是刻意逃避就能解决的。

    她微微抬头，将皎洁的月亮放进眼里。今晚的月亮明亮干净，却也容不下她这个异类。

    她伸出手掌仔仔细细的看，和人类并无区别，也是一样的柔软，指节分明。可高奚知道，这双手会长出尖锐的指甲，可以瞬间把血肉之躯撕个粉碎；眼睛也会变得血红，嘴里也会长出獠牙，她也渴望鲜血，也有杀戮的欲望。

    这些本能就像人类的食欲物欲一般，她至今还能控制，但最近却渐渐觉得力不从心。

    高奚轻咬住嘴唇，内心深处空荡荡的，不清楚自己还能保持多久的理智，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她会不会连他也害了。还不如……

    夜凉如水，凉风吹散了她的发，思绪渐渐停歇，她怔忡了许久之后才回过神。

    该回去了，如果他醒来看不见我该着急了。

    月下的美人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婷婷，锁住满世的风雨、满世的愁。

    高奚回到家中时看见高仇仍在睡梦中才缓缓松了口气，然后无声无息的坐到他的身边，温柔的描摹他的轮廓。

    想起以前，总是他守着她安睡。不论是幼时懵懂的恐惧黑暗和孤独，还是少年时突发重病的痛苦挣扎，只要他陪着她，内心就无比安定。

    高奚眉眼逐渐坚定起来，其实回到他身边时不就决定好了吗，宁愿牺牲未来，也要透支现在。

    她喃喃自语着，“让我再陪你久一点…再久一点。”

    “什么久一点？”高仇握住女儿冰凉的手，面上带着笑容，将其放到唇边亲吻。

    他刚醒，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听着十分低沉性感，高奚不自觉的又想沉溺其中。脸色微红，目光看向窗外，微光在天边乍亮，原来已是清晨。

    她回握住他的手，俯下身子，将红唇贴了上去，尽极了温柔去熨帖他的唇。

    良久之后分开，高仇似在她眼里看见一片清凉的月色，摇曳生光。

    “起来吧，我去给你做吃的。”高奚语气轻哄，深知再这么耗下去，今天怕又得荒废了。

    有些不舍，但高仇还是依言坐了起来，七分宠溺三分无奈，“都听你的。”

    等高仇洗漱完毕便径直去厨房寻女儿的身影，她正煎着培根卷，他眸色沉了下去，想起两年前那个清晨也是这样光景，他没能救回她的那一天。

    “来了，再等等……怎么了？”高奚话还没说完，便被他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他拥着女儿柔软的娇躯，紧紧的锁着她。

    “抓紧你。”

    高奚失笑，轻柔开口：“我哪里也不去。”左手覆在他的结实的手臂上摩挲，“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她将食物盛出来放在盘子里，回身圈住他的腰，假装埋怨道：“倒是你啊…永远那么忙，一个电话就走了，我等你也等得好辛苦的好吗。”

    高仇强迫自己把思绪从两年前拔出来，看着现如今在他面前巧笑倩兮的女儿，将所有的情绪压下去，捧住她的脸狠狠揉捏起来。

    “唔……”高奚猝不及防，吃惊的望着他戏谑的模样。

    “让你和我一起去你又不肯，现在又来怪我？”

    高奚当然不肯同他一起出去的，首先她一只鬼、一个死去很久的人再出现算怎么回事，而且在充满阳气的人间到处乱跑是很耗费精力的，如今吸走一个人的怨气最多保持三至五天的人形，这还是在不乱跑，只待在同一个地方的前提下。

    从他的魔掌里挣脱出来，一边揉着脸一边嗔他，“你不讲理，没时间陪人家还恶人先告状。”

    她突然起了调侃他的心思，微微翘起嘴角，落在高仇眼里就像一只狡黠的小猫，“你说是不是在外面有……”

    高仇无奈，“家里的小猫都养不明白，我可没精力在外面养野猫。”

    高奚甜蜜的勾起唇角，眼里缀着点滴的柔情星光，“真的？”

    他好笑的吻在她如玉的额头上，“嗯。”

    他满腔的爱意，从始至终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只有她一个，自从十几年前她回到他身边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床伴一回事，更别提现在……

    将唇凑到她耳边说道：“你那么喂不饱，我怎么还有空找别人。”

    高奚的脸色一下变得通红，觉得自己实在不是这个放荡的人的对手，赶紧从他怀里挣出来，把装有食物的盘子往他手里一塞。

    “快…快吃吧！不然…不然待会就凉了。”说完逃也似的跑走了，高仇只捕捉到她一抹飘起的绯红裙角。

    衣香鬓影落在他的心里，烙印下生命中又一鲜活的色彩，他垂眸含笑，这都是他活着的意义。

    待到日上三竿时高奚不自觉的打了个哈切，一开始她还挺惊讶的，心想鬼也会有困意么，后来才摸索清楚，在阳气最旺盛的时候会感到疲累是因为阳盛阴衰，鬼气便被压制住了。

    高仇正在看文件，而她便心安理得的窝在他的怀里，双腿的腿弯搭在椅子扶手上，她双腿修长，小腿裸露，洁白的脚丫也一荡一荡的，偶然看一眼高仇都觉得心猿意马的很。

    他笑叹，这可真是十分会磨人的了，“累了就睡会，我抱你去床上。”

    高奚一听他要把她弄走立刻就不干了，赶忙圈住他的脖子，“我不，我就要在这。”

    她存着几分讨好，声音甜软的求他，“就让我在这嘛，我又不打扰你。”

    高仇心想这还不打扰，他的心就快跳出嗓子眼了，但触到她湿漉漉的眼神自然又心软了。

    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调戏了她一句小妖精，磨人又粘人。

    而高奚在心里嗤之以鼻，这有什么，说不定还会吃人呢。

    两人不遮不掩的调着情，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高奚赶忙让自己隐身起来，高仇微不可查的皱眉，却也迅速恢复了往日严肃冷厉的模样。

    “进。”

    来的人是高崎，进了门先对高仇问好，才说了些生意上高仇交给他打理的事。

    自从高奚死后，高仇便将很多事慢慢交给他去做了，可这并没有让高崎有多开心，反而隐隐压抑不安，因为自家二伯的状态实在是令人害怕，有一段时间他见他都以为是一具行尸走肉，消瘦沉默，身陷囹圄般困顿绝望。

    他在心里叹气，高奚的死对他打击也很大，不光是他，还有谢季，或是每一个高家人。

    该死的人是谁都好，都不能是她才对。

    但近来二伯的情况似乎改变了些，不管是身体状况还是精神状况，虽然手段还是一如既往地雷厉风行，人却不再那么充满戾气了。

    或许是放下了些吧。高崎在心中叹气，总归也是件好事。

    “带上谢季，去越南把那比军火谈下来，能做到吗？”

    “您放心吧，就算我一个人去也一定会完成这件事的。”

    高仇点点头，侄儿和徒弟都很有能力，把生意交给他们也算后继有人了。

    高崎有些欲言又止，“二伯…”

    高仇皱了皱眉，冷厉的开口，“有事直接说，不要吞吞吐吐。”

    可要说的事一向是他的逆鳞啊……

    “奚奚…小妹她的忌日就是这几天了，二伯，我和谢季想去看看她，希望您能答应。”

    高奚一直在旁边听着，没想到居然还和她有关，抿着唇有些担忧的看向高仇，果不其然见到他一脸的不愉。

    “没必要，出去吧。”

    高崎却有些执着，“二伯，奚奚过世之后您就不准任何人去拜祭她，这到底是为什么？”

    哪怕莫慧如几次三番质问责难，他都没有松口。

    高奚死后从入殓到安葬高仇都没有经过别人的手，而高奚到底埋在了哪里，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高仇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正欲发火，却感觉到唇上落下一个极其柔软的事物，带着温柔的安抚意味，他立刻明白过来是女儿在担心他。

    终究只是叹了叹气，“没有为什么，把你手里的事做好就可以了，其余的不要过问。”

    高崎眉眼间带着无奈和悲伤，却也知道二伯不会多说一个字了，又想到自己被嘱托的事，将手里的纸箱放到了高仇的桌上。

    “这是什么。”

    “一些怀念奚奚的朋友送给她的礼物，看来只有麻烦二伯转交了。”说完高崎告了声退，便没再停留，直接离开了。

    看着人走远后高奚便又显形出来，复杂的看着桌子上的盒子，嘴里有些苦涩，不管她现在在他身边过得有多甜蜜，都不能掩盖她已故的事实。

    手腕一紧，她下一刻就跌入了他的怀抱，“别胡思乱想，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够了。”他语气低沉，竭力压抑着什么，“我会处理好一切。”

    “好啦，我哪有胡思乱想，倒是你太紧张了。”她嫣然一笑，贴在他的胸膛上十分乖巧。

    接着做出对箱子十分好奇的模样，“快打开看看，都是给我的礼物呢。”

    “嗯。”

    箱子里的东西也不多，大多是白色鲜花和一些小玩意，基本都是她生前最钟意的，只有一捧红玫瑰被白色簇拥着，显得十分惹眼。

    高奚将花束拿了出来，轻嗅它的芬芳不禁莞尔，看向高仇的眼里落下单纯的欣喜意味，“你看，好看吗？”

    高仇将她垂落颈侧的发别到耳后，目光落在她比花瓣还要鲜艳柔软的嘴唇上，笑答：“好看。”

    却不及你万分之一。

    “诶，还有张卡片呢。”

    她素手拿起印着精致花纹的卡片，展开后见到上面用刚劲有力的笔触写下的一行字——

    【月色和你一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