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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季桓,季慎之问:“你如何进来?”
隔着冰冷铁栅栏,季桓咽下喉间难言的滋味:“是姜五娘的人情,清远侯帮忙打点。”
季慎之淡淡颔首。
“这几个月,你与姜五娘的确走得近。为父听说,你有意与她结亲。”
季桓笑一笑:“是。”
若季家不出事,本来这时候该提亲了。
他道:“天有不测风云。”
“天有不测风云……”季慎之重复了这句话,惆怅似的叹气。“璧英,我虽然身陷囹圄,也能猜想外面的局势。事已至此,没有斡旋的余地,你既然来了,我便直说,你莫要为我走动了。”
季桓下意识握紧铁栏:“为何?”
“为父有罪,证据确凿。”
“但刑罚有轻重,度量全在人心。”季桓道,“这次明显是有人害您,想要您的命。父亲在朝得罪太多人,又碍着许多人的前程,若非如此,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当务之急,是与闻相通融一二,再找些说得上话的老臣嫔妃,使陛下心意和缓……”
季慎之摇头:“迟了。”
“如何迟了呢?父亲可知柏问为何偷盗官印?他背后的人是谁?谁将官印放在季家?只要查清楚,璧英便能对症下药,联络可用之人……”
“璧英。”
季慎之打断季桓,“柏问早已死于刑讯,雪灯也没了,三日前没的,临终前认了罪。”
115 决裂的前兆
柏问是窃印之人,事发后抓捕入狱,挨尽刑罚,才算咽了气。
死的时候,身体没一块肉是完整的。
而郑雪灯是季慎之次女夫婿。论起来,的确是季慎之一手提拔上来的,算不得特别干净。此人脾性宽厚,受不得苦,入狱没多久便被折磨得神智不清。最后被刑官压着摁手印时,眼珠子完全被血糊住,根本看不清供状写了什么。
真的罪认了,假的罪也认了。
总归,作为郑雪灯外舅的季慎之,基本没了脱罪的可能。
季桓捏得铁栏杆哗啦响:“廷尉不干净,现在只想把罪责都推到父亲身上。”
季慎之:“有些罪名并非污蔑栽赃。”
“但他们想让您死!”
“总要有人死。拿命填了这案子,才算给世人一个交待。”
“我不希望父亲成为这个‘交待’。”
“是季家不该成为‘交待’。”季慎之的眼神平静苍凉,他注视着自己的儿子,“璧英,争论长短没有意义。真真假假,辨明这些又能如何?我终究是犯了错的,从我第一次允了他人不正的请求,便已经想到今日的下场。”
他给他讲自己做过的事。
讲少府丞,讲太尉,讲幸明侯和太仆卿。前朝,后宫,盘根错节的局势和人脉,无处不有的恶意与利害。谁碍了谁的道,谁活着会让谁死,一件件阴晦复杂的旧事剖开来,全是散发着恶臭的脏污物。
“原本的少府丞是我难得欣赏的人。年轻,正直,一腔热血,见不得半点徇私枉法之事。”季慎之目露怀念,“他拜我为师,每次见面都如临大敌,紧张至极。如此赤诚之人,因为不肯替幸明侯挪用金银建造高台,便成了旁人的眼中钉。”
“那座高台,却是幸明侯用来献媚天子的。”
“幸明侯授意我弹劾少府丞,罪名与证据都准备得齐全,直接送到案头。我纵然犹豫,幸明侯一句话,便能决定少府丞的生死。”
“他道,陛下不满少府丞愚钝。”
季慎之隔着栏杆缝隙,为季桓整理衣襟。
“现在,是陛下对我不满。无论要害我的人是谁,事情已经如其所愿闹大了,陛下需要平息众怨,也需要拿我来震慑其他臣子。璧英,我不得不死。”
季桓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他想吐,可是吐不出来。一股粘稠的气息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少一个季家,对陛下是好事。但我一条命足矣,无需搭上更多。”季慎之枯瘦的手掌压在季桓肩头,目光沉沉,“如今想要我认死罪,证据尚且不够充足。口供不能服人,你回家,将你书房东南角的地砖掀开,底下藏着我早已准备好的罪证。拿上它,交给闻阙,你便是大义灭亲操守清正的季璧英,而非罪臣之子,得利之人。”
季桓张口:“我……”
“要快!”季慎之厉喝,“若想寻仇,先保住自己的前程!等你坐稳兰台,爬到更高的位子,才有本事与人争斗。”
“你是想活得比我好,还是受我牵连,自毁前程?你是要保住季家,还是任由门庭颓败,亲人受尽嘲笑?”
季桓的手都僵硬了。
他松开铁栏杆,手指关节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内里皮肤红肿拧烂。
“我知道了。”
他说。
远处望风的狱卒敲了敲墙壁,示意时间已到。季桓要走,又听季慎之道:“以后莫要与姜家五娘来往。”
“为何?”
季桓诧然。
他不明白此时此刻父亲为什么突然提到姜晏。
季慎之抚平衣袖褶皱。
“你们年轻人的纠葛,我不关心。但姜五娘与宿成玉多年感情深厚,人尽皆知。数月前,姜五娘携宿成玉进丞相府,为其引见闻阙——”
季桓道:“她不是为了引见宿六。”
虽然他不清楚姜晏的意图。
“是么?”季慎之抬眼,神色掠过短暂的怜悯,“自那天他们见面之后,闻阙便将手伸进廷尉府,也伸到我这里来了。一个侯府的女子,一个落魄的宿氏子弟,我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可如今想来,所有的苗头,都是那时候开始的。”
季慎之问:“季璧英,你真的了解姜五么?”
你真的要与她亲近,甚至与她成婚么?
——在知晓她参与了窃印案、是谋害亲父的凶手之一以后。
116 你现在愿意与我成亲么?
仲夏时节,季桓向闻阙呈交了一份足以定季慎之死罪的铁证。
那是季慎之的亲笔手札,记录了他从官以来所有徇私枉法的名目细帐,牵连者众,内容触目惊心。
闻阙亲至廷尉狱,与季慎之对质。季慎之对这份手札供认不讳,但拒绝接受除此之外的任何罪名。
该是他的,他认;不是他的,他抵死不从。
这位名节已毁的御史大夫,仍然坚守了最后的骨气。
即便他的骨气,在许多人眼中是充满讽刺意味的笑话。
季慎之问闻阙:“在你看来,我是笑话么?”
阴暗沉闷的牢狱中,闻阙语声淡淡:“季大人的傲骨,若是用在正途上,多熬一熬,忍一忍,也能成为受人景仰的孤臣。”
季慎之:“我不愿做孤臣。”
他是季氏旁支庶子,从小吃尽苦楚。从仵作熬到御史大夫,怎能完全不受诱惑,不失初心。
他道:“闻子鸠,你又如何呢?我这双眼睛看过太多人,唯独在你身上揪不到大错。人无完人,你走到这个位置,不可能没有问题,只可能是装得太好。你且想想,自己这清正纯粹的名声,能保持多久?他日跌落泥淖,能否得我半分体面?”
闻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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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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