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他就知道。
随着一道惊雷响起,越来越多的雨点落下,砸在他的身上,浸在脊背上的伤口里,像是一些细碎的小虫穿过了伤口,钻到了他的骨缝里。激得他心口发紧,人却异常清醒。
“父皇,下雨了,不如缓缓再罚吧。”宁王顾攸有些焦急的看着跪在雨中受罚的弟弟,小声央求道。
君王不为所动。
雨势渐大,顾修背上的伤口被雨水冲刷,鲜血混合着雨水在砖地上涌流成了一道小河,顾修的身体也跟着摇摇欲坠。但是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全身的肌肉都紧绷成了棱角,双臂上青筋暴起。
刑杖数过四十七,顾修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向前倾倒,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那些行刑之人是很有分寸的,那些棍杖并没有打伤的他的脏腑。
这口血是他将为人本能的叫喊生生怄在心口里而憋闷出的瘀血。
他宁可吐血,也不能痛呼惨叫。因为他是这个王朝的亲王,尤其还是手握兵权的亲王,即便受刑再重,他也不能让自己显得那般凄楚狼狈。
“父皇!父皇!七弟他吐血了!父皇!”顾攸在高台上急得跳脚,双膝跪地拽着君王的衣袖不断摇晃:“父皇!父皇您看一眼啊!”
顾修在短暂的失神后,重新在大雨中恢复了意识。他缓缓的用手肘撑起身体,重新将脊背挺直,左手的拳头攥得更紧了。
行刑的差役,没有得到君王停止行刑的指令,刑杖依旧按着章程一般落在顾修已经皮开肉绽的脊背上。
刑杖数过六十九,雨势渐小。顾修始终撑着身体没有陷入昏厥。韩墨初不在他身边,他怎么样都不会让自己失去意识。左手紧攥的拳头,指甲已经基本掐到了肉里。
其实这场责罚到了现在,顾修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整个身体都因为雨水的冲刷而陷入了一种闷胀沉重的感觉,胸口处血气翻腾上涌,眼前阵阵发黑。
刑杖数过七十五杖,顾修再一次被打得朝前倾倒,本能的用手肘撑地,导致两个手肘生磕在了坚硬的砖地上,都被撞击抢破了皮。大团的鲜血从喉头涌了出来,浓重的血腥味儿激发了人体本能的干呕。顾修哇的一声将腹中的胃酸和血水一股脑儿的都吐了出来,化进了身前的积水中,被雨水冲淡成了粉色。
“父皇!儿臣求您别再打了!七弟他真的受不住了!”顾攸不管不顾的跪在了地上,伸手抱住了顾鸿的腰身,双眼通红的哭求着:“父皇,儿臣求求您了。”
“七十六,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八十...”
最后五杖,是顾修强撑着身子勉强挨过去的。不痛,只觉得沉重,不过再重顾修也没有弯曲他的肩胛。
急雨过去,天色放晴。
监刑官高声通报:“行刑完毕!”
“儿臣领罚,谢父皇恩典。” 顾修颤抖着撑起身子,鲜血流满了他的下颌一直蔓延到了脖颈。他身边的大滩积水,已经被他背上的鲜血染成了红色,像是水墨氤氲,越流越淡。
这场刑责算是成全了他那一句以血洗罪的誓言。
已经沉默良久的君王终于开口,朝身后的忠勤宰辅韩明若有若无的问了一句:“诸位爱卿可还满意?”
高台之上,众臣皆缄默垂头,不言不语。唯有宁王顾攸抱着君王的腰身哭成了泪人。
“既然诸位大人都满意了,那这事便算过去了。”顾鸿面不改色的拍了拍顾攸的肩膀,轻声道:“行了行了,你别哭了,送你七弟回府去吧。”
不是回诏狱,而是直接回府。
顾鸿的这句话,就挑明了告诉那些奉旨观刑的臣子们,这场责罚就是顾修因为你们才受的。
君王此举,让那些前些日子犹如疯狗一般攀咬顾修的臣子们彻底傻眼了。
皇帝打皇子,给臣子看。那这群看过的臣子,还有命能活多久呢?
宁王顾攸得了旨意,撒丫子从高台上奔了下来,解下身上的外裳披在了顾修的背上:“七弟,七弟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别让长姐知道。”顾修撑着身子,抹了把嘴角的鲜血,勉强把气息喘匀,拖着满背的伤,流了满地的血,他只觉得浑身发冷。
“你废什么话。这打雷似的动静,长姐怎么可能不知道。”顾攸努力了几次想将顾修扶起,无奈他力气太小,努力了几次都没有站起,还险些将顾修摔翻在地上。红着眼圈朝一旁的内侍们吼道:“都愣着干什么呢?过来扶一把啊!”
京中,战王府内。
苏澈卷着袖子,从顾修卧室的门内转了出来,在一旁的铜盆里洗去了满手的血污。
韩墨初靠在外厅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听见苏澈出来的动静,开口道:“都好了么?”
“好了。”
“他伤得怎么样?”韩墨初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
“要不说这些刑狱都是有手艺的,八十脊杖没有伤到一点筋骨,只是皮肉都打烂了,要正经养些日子。”苏澈拿起软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说起来,你的脸色也不大好,有多少日子没有好生睡觉了?腕子伸过来我与你看看。”
“不必了,我陪他一起将养几天也就行了。”韩墨初睁开眼睛,眼底一片鲜红的血丝:“你这些日子别走了,只说战王府容你在府坐诊。”
“我自然是不走了,便是你让我走,我也不走。”苏澈看着韩墨初眼下的乌青,不由得侧过头去满口嗔怪道:“你说你这是图什么?就拦着他不让他去不就成了,何苦折腾这一趟,险些两个人都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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