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宗谔那日虽然暂且回护赵构,免得他被乱军所伤,也是出于士大夫本能的忠君心理罢了,在他看来,虽然赵构对他自己极为信重,却并不是值得尊重和效忠的帝王。
远在长安的靖康天子,才是正统。
而且,除了正统之外,赵桓显然比赵构要英武的多,除了少数赵构的心腹外,没有人真心态意拥戴于他。
若不是赵桓担心引发内乱,心里又清楚赵构身边早有定时炸弹,就算是强迫赵构退位,赵构也非奉诏不可。
而赵桓并没有强迫赵构退位,身为文臣,又在赵构身边极受重用,那自然还是要竭力效命,已为社稷国家尽力。
如此错踪复杂的形势与想法,苗傅等武将却是完全不能明白。
请诸文臣出外颁诏安抚人心时,这几个禁军大将心中惴惴不安,唯恐文臣不服,不肯效命。若是如此,则军心民心必乱,很难维持。
只是当他们寻着叶宗谔时,他却是立刻接命,没有半分的迟疑。
因着事情紧急,自临安出发后,叶宗谔等人星夜就道,除了要歇马之外,竟是很少停驻脚步。吃饭喝水,都在马上,除了困的实在受不得,才下马暂且打上一个小盹,然后就继续前进。如此这般,不过五天之后,距离镇江已经不足百里。
知道就要赶到,叶宗谔反倒在傍晚时,下令暂且歇息,与一众从人在一个小酒店中用饱了饭,又好生睡了两个时辰,起身上路时,虽然天夜黑透,冷风阵阵,各人却是精神抖擞,马匹也回过力来,虽然顶星戴月,连夜赶路,一时间却不觉得很苦。
一路疾奔,待到天色隐隐发白,沿途的村庄传来阵阵鸡啼,开始有行人和起早的农夫出现时,叶宗谔驻马稍歇,问清距离镇江不到十里,各人都是松了一口大气。
这一番长途奔波,却是将随行叶宗谔出来颁诏的家仆和保护的禁军将士,累的如同脱了层皮一般。
江南的冬天阴冷难耐,天气将明未明时节,最是难耐。各人虽然穿的极厚,一阵阵冷风却如同刀割斧削一般,一直往着人身体里钻,直凉透骨。
虽然如此,叶宗谔心中却如同一团火在燃烧。二帝相争,极其影响士大夫的心理,成为压在他心中的一块重石,如今在他看来,大事已定,大宋军民将在靖康天子的率领下抵抗金兵,大宋地广人多,兵力财力雄厚,自此往后,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生性豪爽,一路骑马急行,感觉到冷风直刺入骨,再看镇江城池隐约可见,心中更是欢喜。因嘴中一边呵着白气,一边扭头向几个骑马跟随家仆令道:“天色好早的了,大伙儿加把劲,一会进了城,诏书开读了,就可以去用早饭,好好歇息。”
跟在他身后的仆从军人早冷的不堪,此时他一路不停,各人也不敢说话。虽然此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一轮红日挂在头顶,看的眼热,却不能给人一丝一毫的热气。众人早冷的难耐,听他如此一说,一个老成家人笑道:“大人,既然都到了镇江城啦,也不急着这一刻,咱们就在城外不拘找个早点铺子,随意用点早饭,喝口热粥便是。”
他一开头,其余各人也七嘴八舌道:“正是,吃几块胡饼,喝点热粥,也能去去寒气”
“这鬼天气,这风象小刀一样,我的胸口只怕一点热气也没有了。”
“最苦的是骑在马上,连跺跺脚也是不成,我的脚只怕一会下地走路也难。”
听着各人七嘴八舌的抱怨,叶宗谔先是含笑不语,待各人说完,便摇头道:“咱们不能下马吃饭,太耽搁时间。我身负重任,岂可有一丝一毫的耽搁。”
他其实身上也很是难过,也很想下地休息,喝点热粥暖身,只是想到就要面见韩世忠,说定大事。待靖康天子诏书一至,则再也没有反复。
一想到这里,身上的责任感和迫切知道韩世忠态度的急切心理,使他不愿做半刻停留。
因含笑道:“吃了这么多天的苦,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
先阻住各人话头,又令道:“来,把昨天买的酒取出来分了,大伙儿喝酒御寒”
他自己先取出马背上的酒壶,对着嘴大喝几口,有几滴落在了他的胡子上,叶宗谔也不去擦,只是将舌头一伸,全数甩入嘴中。
一边饮,一边又取出几块牛肉干,大嚼几口咽下,然后又是饮上几口酒。
他酒量极大,这小小酒壶便是来上十几壶也醉不倒他,只是想到一会要见韩世忠颁诏,少饮几口后,便只吃肉不喝酒,一会功夫,便将几块牛肉吞下。
如此作派,不但他身前身后的禁军将士看的目瞪口呆,此时镇江城门附近出入的百姓看到这个官员如此,也是看的楞征。
只由他的家仆见怪不怪,只是仍然忍不住面露笑意。
镇江城距离长江极近,行到城门处时,只觉得江风浩荡,水声呼啸,一阵阵劲风掠来,吹的人衣衫啪啪做响。
“痛快”
叶宗谔将手中酒壶一抛,回转头去,遥望北面的长江。
到底隔的还远,只是能看到远处有水气升腾而起,并不能看到一波如带的大江。
他心中觉得稍稍遗憾,却想起不久前听到的一首诗,此时喝了几口酒,又觉得国事大有可为,竟是不自禁吟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自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吟罢,挥鞭漫声道:“唯愿我大宋将士横戈渡江,再不退回才好”
话音未落,却听不远处有人应道:“好诗”
听声音,却是一个女子。
叶宗谔转头去看,只见一个妙龄美妇,正含笑看向自己。见他眼光转来,那女子也并不躲避,而是将手一拱,笑道:“大人做的好诗,小女子佩服”
“岂敢,这并非是下官所做,而是另位奇女子所作。”
“喔”
那妇人眼眉一挑,大是惊异。
她虽然生的眉目如画,美艳非常,此时做如此举动,竟是英气勃勃,胜过男子。
叶宗谔看的大奇,见她身着华贵,打扮也是贵妇模样,竟是骑在马上,怀中抱着婴儿,腰间居然还佩着一把佩剑。
他身为程氏理学的信徒,原不欲在大街上与一妇人搭话,此时此刻,被这女子的气度所折,竟不知不觉又答道:“此诗是李易安所做,我也是在临安时听人传颂吟读,记了下来。适才想到长江就在眼前,不知不觉间吟了出来。”
“居然如此,李易安一向是做婉约词,居然能写出如此慷慨绝妙男儿气十足的好诗,当真让人敬服”
那女子先是恍然大悟,感慨赞叹之后,却又一笑,向叶宗谔道:“大人满脸风尘,显是有要务,小女子就不耽搁大人了。”
说罢,竟又是抱拳一礼,姿式潇洒干脆,只道:“大人请”
叶宗谔看的一呆,却也回礼道:“夫人请”
答礼之后,这才策马驱骑,直往城中韩世忠居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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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013章
一路上,行人并不很多,看到他们一行数十人,又是官员又是军人的组合,早就识趣的闪到一边,不敢挡路。
待到达韩世忠的节度使府附近时,行人越发稀疏,大队的束甲军士枕戈持矛,竟是宿卫休息在道路两侧。
叶宗谔面色凝重,知道自己一行虽然赶路,消息也必定早就传到那韩世忠耳中,对方如此作派行事,显然是齐集精兵,准备前往临安讨伐苗傅。
他一路行来,因为身着官服,又有奉诏前来的身份,有几支巡逻队伍上前盘查过后,便一路通行无阻,此时心中发急,更是快马加鞭,一直到节度府前,亦不停歇。
“好一个狂生”
叶宗谔原也要勒停身上战马,却只觉身侧一股劲风袭来,扭头一看,竟是有人用手握住马脖,生生将马夹住。
那马吃痛,嘶吼跳跃,却只是动弹不得。
叶宗谔额头汗下,脸色大变。
他跨下战马,原是从禁军战马中精选而出,这几天来天天赶路,都并不疲惫。马身高大,不论长途冲刺,都很出色。这样一匹高头大马,竟是被人轻轻用单手挟住,不管如何挣扎,都是动弹不得。
这得是何等神力,方能做到
他心中惊诧,只顾看着那挟马的武将,一时竟是忘了理会战马,那武将满脸虬须,根根暴起,仍色涨的通红,见他端坐马上不动,冷哼道:“怎么,等着我把马摔倒么”
叶宗谔恍然大悟,连声道:“将军神力,下官敬服。”
一边说着,一边跳下马来,连声抚慰那马,闹了半响过后,那战马安静下来,那武将也慢慢卸了力,放着战马去了。
他适才对叶宗谔很是不敬,对方却并没有什么恼怒的表示,而是对他的力气很是惊叹,同时,也并没有什么害怕惶恐的模样露出。那武将想了一回,到底不想帮大帅得罪人,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向着叶宗谔道:“适才末将言语得罪,大人莫怪。”
“唉,这说的哪里话来。是我太过孟浪,心里着急,竟在你们大帅门前驰马,被你这样一拉,原也活该。”
叶宗谔生性爽利,哪里会在这种小事上与人计较。他一边大赞这将军神力,一边急忙赶到大门处,向着守门的军官道明来意。
他手奉诏书,韩世忠虽然持节封疆,守门官也不敢怠慢,急忙跑步入内,前去禀报。
趁着这点空闲,叶宗谔急忙又向适才那武将问道:“将军神武,下官很是佩服,不知道尊姓大名”
“末将解元……刚刚真是得罪大人了。”
俗话说,人和人打交道,第一映象极为重要。这叶宗谔生性豪爽,喜好交朋结友,说话做事的模样气度,就很令人折服。他自己又是奉旨颁诏的朝廷中枢的文官,论起身份地位,可比这武将高的多了,此时不但不计较对方无礼,反而口口声声很是佩服,却叫那解元闹了个大红脸。
“啊,原来是解将军,怪道如此武勇”
这解元原是韩世忠麾下的一员副将,前次金兵南侵,世忠部亦抵挡不过,全军溃败,唯有解元统领二十余名将士,自己先单人独骑,冲入敌人数百骑阵中,呼喝大叫,单枪刺下一个女真谋克,又将余部杀溃,一时间勇名冠绝江南,为时人称道。
叶宗谔拍膝笑道:“解将军,你因战功被授阁门赞善舍人的诏命时,我还在场呢。听说你事迹时,下官就很佩服了。”
他舔舔嘴唇,略带遗憾的又道:“可惜这次事急,不能与将军共谋一醉”
解元也是武人,见对方如此直爽,心中大喜,只道:“怕怎地,咱们大帅就要动兵,大人和咱们一起杀到临安,灭了叛贼后,再喝个痛快好了”
叶宗谔只是摇头,道:“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将军,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解元道:“怎么不简单。咱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主上蒙尘,被j臣所困,咱们自然提起刀兵,前去护驾。”
叶宗谔心中一动,问他道:“韩将军亦是如此想么”
解元答道:“这是自然。”
“仅凭将军一部,临安禁军亦有万人,凭城而守,战事胜负并未可知。”
解元大笑道:“大人,适才末将看你还是个痛快人,现下就来套我的话了”
叶宗谔老脸微红,他确实是不善阴谋诡计,套话的伎俩极为拙劣,被这看起来粗鲁不文的武夫一眼就看了出来。
却听解元又笑道:“看大人也是个直人,咱也不瞒你。昨天夜里刘光世大帅的使者就到了城中,和大帅谈了半夜,想来是两家大帅说好,要对临安用兵。”
他斜眼看着叶宗谔道:“大人看起来象是知兵的,也该知道,咱两家大帅的兵力加起来过十万,又都是能战敢战的百战精锐,临安城里那些只能护着皇帝逃跑的废物禁军,能打什么仗,只怕咱们一到城下,就尽数降了。”
叶宗谔嘿然不语,却不想与这勇将争论。
且不提该不该用兵,就是十万虎狼之士的说法,也是大有水份。上次完颜宗翰提点大军南侵,刘光世部五六万人,不战而溃,韩世忠部亦是一战即败,兵士逃散大部。
这半年来,两人将军队重新收拢,韩部应有三万余人,刘部四万余人,加起来不过七万多罢了。这解元显然是晕了头脑,对自己人也来夸大人数的这套。
只是,对方就以这七万人发难,也不是苗傅和刘正彦所部的禁军将士可以抵挡。
果真如此,则江南大乱,康王重新复位。
心里正在盘算,却听到一阵铁甲甲衣哗哗作响,数十个束着重甲的亲军士兵在适才的中军官的带领下,杀气腾腾,直奔他而来。
稍近一些,那中军官便叫道:“大帅有令,命伪官入见”
叶宗谔闻言大怒,斥道:“我是朝廷命官,还是太上皇取的进士,你是什么东西,安敢如此辱我”
他适才被解元训斥,也不发怒,此时勃然大怒,脸色铁青,又是身着正经的文官官服,腰悬鱼符玉带,如此喝斥,那中军官一时间竟是不敢回话。
宋朝最重士大夫,军人地位被刻意打压,这些文官连皇帝也不怕,更何况是赳赳武夫。此时虽是乱世,老习惯一时也没有尽改,叶宗谔端出进士及弟朝廷中枢文臣大员的架子来,竟吓的这些身束重甲手持刀枪的军人,不敢答话。
呆了半响过后,那中军官到底换了一副笑脸,向着叶宗谔道:“大人,大帅的话是这么着说,您别为难咱们。”
见叶宗谔呆着脸不理,便又道:“既然这么着,末将给您陪个不是,请大人您进去和大帅说话,可成”
第四卷 第014章
叶宗谔冷笑道:“不必了”
说罢,自己昂首挺胸,将仆役递过来的明黄诏书捧在手中,厉声叫道:“太后有诏,检校少保、武胜军节度使,御营左军都统制韩世忠接诏”
他一边叫,一边手托诏书,直往这帅府内撞。
因着手中捧有明黄闪亮的诏书,那些面对敌人千军万马而面不变色的勇将,虽然一个个束甲持刀,竟是无人敢上前阻拦。
他原本是在这帅府正门之外,大喊大叫,直撞而入,几步便踏过正门,穿堂,仪门,直到帅府正堂阶下。
如此吵闹,在正堂内议事的韩部将领早就惊动,叶宗谔远远看了,只见数十名将军左顾右盼,歪头斜脑,向着自己这边看来。
只是韩世忠军令极严,没有人敢交头结耳议论,也没有人敢走动半步。
解元急的满头大汗,跟在他身后,却也不敢以暴力来解决这个大胆的文官,只是不住口的劝说。
正闹的不可开交,堂上传来一声暴喝:“解元,不必劝,让他进来。”
解元猛一哆嗦,连忙止住脚步,向着叶宗谔苦笑道:“大人自求多福罢。”
说罢退下,不敢再跟。
叶宗谔心头火起,知道这一声陕州口音味道十足的叫声,必是那韩世忠所出。
因边大步行走,一边冷笑道:“韩少保这一声吆喝,当真是中气十足,威风凛凛啊。”
待入得堂内,只见韩世忠大马金刀坐在堂上正中,看到自己并不起身,叶宗谔将自己手中诏书一托,喝道:“太后诏书,韩少保接是不接”
却听韩世忠怒道:“叶大人,此是伪诏,韩某如何接诏”
韩世忠在赵构刚到临安时,曾经由海路前往临安去见皇帝,在宫内召对时,曾经与叶宗谔打过几次交道,因着叶宗谔掌握军械,也对他很是客气。
此次颁诏,若不是叶宗谔前来,只怕连现下的待遇也未必能有。
因着对方尚有几分客气的意思,叶宗谔亦不过份,只是又道:“韩大人,下官可不是假的,这太后诏书亦是隆佑太后当面发给下官,如何能称是伪诏”
韩世忠猛然站起,大步得到叶宗谔身前,盯着他道:“如何不伪陛下被逼退位,太后亦在乱军掌握之中,刀枪就在眼前,性命尚不能得保,如何能说这诏书是真的”
叶宗谔个子原也不矮,被这韩世忠逼近身来,却是觉得原本不过中等身材的对方,竟是比自己高出一头。
除此之外,对方眼神如电,盯视自己,身上虽并不束甲持兵,却仍然有一股绝大的气势,压迫而来。
与那些身上只有杀气和武勇之气的勇将相比,已经是一方镇将节度的韩世忠,却有着一股指挥千军万马统领一方安危,身负数百万人性命的大将方能有的凌厉气势。
这股气势直压而来,连叶宗谔一时半会,都是说不出话来。
却听韩世忠又道:“某自小贫苦,十八岁从军以图一条活路,从军之后,历尽艰苦,在童贯手下,屡屡被疑,立了功也不获补,崇宁四年,我就斩将夺关,立下大功,不过只补一阶,做了进义副尉而已。若不是当年王渊将军带我去平方腊,又以“万人敌”相赞,使我名震军中,更是派我去生擒了方腊,立下不世大功,这才慢慢熬成了承节郎。”
说到这里,他环顾左右,微微冷笑,向着堂内诸将道:“叶大人读几本书,就能出将入相,位高权重,如何能知道咱们从小兵干起的苦处。”
叶宗谔大是尴尬,原本很是得意的进士身份,在这个十八岁从军,身上伤痕无数,战功累累的开府节度大帅面前,竟是这么的不足为道。
堂上诸将,大多也是韩臣忠自低阶武官甚至是小兵提拔起来,对他的话,各人都是赞同之极。一时间堂上笑声大起,各人攮臂撑拳,让叶宗谔看自己身上的伤痕,数说自己立下的战功。
却听韩世忠又道:“正因如此,咱们知道功劳得来不易,被人赏识不易。我韩世忠能有今天,一来要拜王渊王将军的提拔之恩,二来,建炎天子的大恩,韩某也是一日也不敢忘。”
他在赵桓手下时,不过是个武节大夫,果州团练使,是一个普通的中级武官。赵构即位之后,先是信重王渊,因着王渊的原故,对他也很是信用。
自建炎元年起,赵构刚刚登基为帝不久,就将韩世忠升为忠州观察使,带御器械;然后就是御营左军统制、定国军承宣使、鄜延路副总管,加平寇左将军,最后直至武胜、昭庆军节度使、检校少保。
几年时间,由一个小小团练做到开府节度,青云之上,王渊固然在其中起了不少作用,归根结底,还是赵构对韩臣忠极为赏识重用的原故。
韩世忠如此一说,显然是表示不忘王渊和赵构的重用提拔之恩,一定要起兵前往临安,一则为王渊报仇,二来以报皇帝赏识重用的大恩。
看着叶宗谔面无表情,韩世忠面露讥诮,自己转回坐椅,向着叶宗谔冷笑道:“叶大人,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来接诏”
叶宗谔摇头叹息,向着韩世忠道:“韩将军,你只说康王待你不薄,却不知道,康王待我又岂是等闲”
他以康王相称赵构,韩世忠不禁为之大怒,当下只大声喝道:“叶大人不愧是张邦昌一流的人物,一边嘴里赞颂皇恩,一边却是为敌效力”
他连连冷笑,只道:“只都说文人风骨,士大夫乃是我大宋根基所在,自丧乱以来,投敌报效的士大夫也不比武人少,真是令人寒心。”
叶宗谔也不发怒,竟是微微一笑,向他道:“韩将军的话,下官并不明白。那张邦昌为女真人效力,虽然后来主动削去帝号,见康王请罪,举朝上下,虽然有祖宗不杀士大夫的垂训,到底劝康王诏令他自尽。不知道今日叶某奉太后之命前来传诏,奉靖康天子为正朔,从此国家不在有二帝相争之患,却是投的哪门子的敌”
韩世忠愕然不答,只别转过头,不再做声。
其实他起兵一事,不过是激于义愤,伤心自己的老上司被杀,提拔重用自己的皇帝被逼退位,而真正打将起来,万一靖康天子诏书一至,到时候是否奉诏,乃至半途而废,甚至引发东南江准一带的宋军与拥立靖康天子的西军产生争执,直至双方交战,而使得亲者痛,仇者快。
这些事,他身为统兵大将,自然也有考量。只是心中权衡利弊,觉得究竟现在是乱军做乱,自己一向以忠义为立军根本,若是不闻不问,就等着长安那边消息,将康王这个旧主完全抛弃,未免太让人耻冷,是以无论如何,要有所动作罢了。
对方此时将靖康天子抛将出来,以大义正统的名义对他加以驳斥,韩世忠竟是无语可对。
却听叶宗谔又道:“适才所言,康王待下官亦是不薄。下官由下僚直至户部郎中,掌御营军械,官虽不高,却是权重。若是以私恩论,这颁诏之事,下官断不能前来。不过,以公议而论,韩将军,靖康天子今执掌西军,富平一战亲临战阵,岂是康王能比况且靖康天子是太上皇长子,大宋正统。康王为续宗庙为帝本属权宜之计,安能恋栈不去,与长兄争帝位”
说到此时,赵桓天子的正统性,终于在这一场争论中,使得叶宗谔取得了完全压倒性的胜利。
不论如何,赵桓才是正统。正统的力量,在赵构没有什么变乱的前提下,还不能完全显现,一旦在苗傅兵变之后,赵构退位虽属被逼,竟是没有人觉得在这一件事上,苗傅做的有什么不对。
便是韩臣忠口口声声,言说要起兵前往临安,也只能以私谊旧恩为借口,而不能说苗傅逼迫赵构退位是谋反造乱,其因便在如此。
“康王退位,虽属兵变,却亦是人心所向。今临安使者已往长安,将此事奏明靖康天子,而不日诏书自长安至,将军是奉诏还是抗诏若仍如今日,将置我大宋百年来列祖列宗与何地将军自以为忠义,难道想以私恩坏天下事吗”
对方越是退让,叶宗谔却是不依不饶,辞锋越发犀利。
韩世忠颓然不语,其部下文人幕僚和武将虽多,在这样层面上的交锋,却也是不敢出一语来辩驳。
半响过后,叶宗谔又逼问道:“将军可愿奉诏”
韩世忠悠然一叹,回转过脸色来。
他知道此事到此也可以收蓬,不必再扮了。
因起身跪下,向着叶宗谔道:“臣韩世忠奉太后诏,不敢有违。”
他如此一跪,其余诸将亦跪,同声奉诏不提。
叶宗谔只觉得双脚发软,适才借着胸口一股怒气,大义凛然指斥对方,其实若是这韩某人当真恼了,管你是什么颁诏使臣,先乱刀斩死再说,只怕也没有人能替他申冤报仇。
待将诏书开读完毕,由着韩世忠亲手接去封存,叶宗谔终松了口气,向韩臣忠笑道:“将军深明大义,下官总算不辱使命。”
韩世忠微微一笑,一面携着他手,往内堂而去,一边轻声向他道:“世忠原也不打算当真起兵,不过刘光世部,只怕已经在路上了。”
叶宗谔大惊失色,只道:“这如何是好”
韩世忠摇头叹道:“刘某人与我绝然不同,他心中唯有康王,康王不肯退位,他在其中作用甚大。我想长安天子心中也是明白,而刘光世心中更是了然。是以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想方设法,救康王复位。此事不能善了,我也不能将刀兵对向自己人,而对岸金兵甚多,我更不能自弃防线。此事究竟如何,唯有静观其变而已。”
第四卷 第015章
叶宗谔大惊失色,只道:“这如何是好”
韩世忠摇头叹道:“刘某人与我绝然不同,他心中唯有康王,康王不肯退位,他在其中作用甚大。我想长安天子心中也是明白,而刘光世心中更是了然。是以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想方设法,救康王复位。此事不能善了,我也不能将刀兵对向自己人,而对岸金兵甚多,我更不能自弃防线。此事究竟如何,唯有静观其变而已。”
叶宗谔只觉满嘴苦涩,却也只得点头道:“不错,下官能做的也只是这么多,底下的事,唯有静观而已了。”
韩世忠微微一笑,向他道:“天下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我身为臣子,尽力而已,想那么多也是无用。”
他确实生性豁达,中兴四将中,唯有此人不失忠义之名,又能善得天年,其为人处事的态度,也是重要之因。
见叶宗谔仍是郁郁,韩世忠轻拍他肩,大笑道:“你一个小臣,偏操这么多心做什么放心吧,以我看来,刘光世不过一庸才,必定会困于坚城之下。仗,一则不会打大,二则,也必定会有利于靖康天子。”
叶宗谔苦笑道:“但愿如此。”
两人正行间,叶宗谔只觉一阵香风扑鼻,转头一看,却是已入韩府内室,有不少妙龄侍女穿梭其间,而内室正中,却是早间在城门处遇到的那美艳妇人。
见叶宗谔行近,那妇人嫣然一笑,向他屈身一礼,笑道:“大人与外子所言,妾身已全听到。但愿天下人都如大人一般,忧心国事,壮怀激烈,天下事自然可为。”
她所言“壮怀激烈”自然是指叶宗谔之前在城门处赋诗言志之举。
叶宗谔还是头一回见到高官大员的夫人如此落落大方,任他不拘小节,也是颇为脸红。
韩世忠却不理会,先向自己夫人一笑,然后方向叶宗谔道:“这是内子,若不是她早前见了大人你,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受诏。”
他说罢大笑,抚须令道:“来人,上酒,我要与叶大人共谋一醉。”
叶宗谔想起今日事,虽然顺利,却也极是凶险,不觉感慨道:“我只道自己是磊落男儿,朝廷命官,行事自有天佑,岂不料,这次助我成大功的,却是李易安这样的奇女子。”
他击掌赞叹,只是叹气道:“可惜李易安是个女子,若是不然,定要结识。”
韩世忠与梁红玉相视一笑,却不言语。
他二人夫妻同心,不用言语,就知对方意思。这叶宗谔看似豪爽,其实骨子里还是读书人,这世间能人异士甚多,哪里要抱着男女之别不放,当真迂腐
韩世忠与梁红玉相识时,他不过是西军中的一名小校,梁红玉也不过是一个美貌营妓,若是两人抱着世俗之见,却又哪里能有举案齐眉,结为夫妻的缘分。
他们夫妻的事,叶宗谔却也略有耳闻,此时见他们模样,原本还有些腹诽韩世忠不该娶营妓为正式的心思,一时间竟是踪影全无。
他叹一口气,拿起侍女送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向着这夫妻二人亮杯笑道:“唯愿我大宋得过此关,靖康天子励精图治,北伐女真,富国强民。”
“好,干了此杯”
韩世忠亦是举杯,一饮而尽。梁红玉虽是妇人,却亦不甘人后,亦是举杯饮了。
三人一时间俱是大笑,只是举杯痛饮,再无别话。
叶宗谔喝到大醉,被人扶起前去歇息时,心中却只是在想:“那刘光世竟敢悍然发兵,不知道苗傅等人,能否抵挡。”
他到达镇江时,脚程已经是极快,究竟是文人体性,赶路不及真正的骑兵。在他到达镇江前两日,苗刘兵变,康王被逼退位的消息,早就传到镇江,自然也更早的传到了驻扎在建康的刘光世耳中。
此人亦是西军将领一脉,其余刘延庆是西军大将,靖康变时,其父战死在开封城内,博得一个忠义之名。康王即位为帝后,刘光世引数千西军精锐前去大元帅府投靠,成为赵构最早的军事力量之一。
刘氏也是西军大将世家,只是声威德性,都远远不如种家将和折家将。刘光世因着家世,早早就成为宋军的高级武官。
只是刘氏父子名声虽著,能力却是极差。在宋兵与女真约定,一起进攻辽朝南京的战役中,数十万西军在童贯的率领下,威风凛凛,直入燕云,却因为刘光世畏敌惧战,约其不至,导致全军大溃,横尸绵延数十里,为女真人所轻,导致后来的靖康惨变。
此人外战外行,内战却是内行,燕云战后遭到降职的处分,没过多久,又因为他率部剿灭了几股强大的北方农民起义军,又被复职。此后历任承宣使,观察使,在赵构手中,更得重用,甚至在建炎三年完颜宗翰进攻扬州一役,刘部全军不战而溃,成为扬州失守的罪魁祸首,赵构对他不但不加罪,反而进封其为奉国军节度使,成为中兴四将中最早持节的大将,他在赵构心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此人能力如此,德性亦差。其部收容了大股的叛军、起义军的投降部队、土匪,兼收并蓄,来者不拒。军纪差,战力差,只是人数众多,使得朝廷不敢轻视。
由其如此,在朝中的文官大臣眼中,此人不堪使用,屡屡有人攻击,请求赵构不要让此人为将。
张浚曾经向赵构直言:“刘光世骄惰不战,不可为大将,请罢之。”
这样的意见,在朝中屡被人提起,而赵构一慨置之不理。
如此一来,他对刘光世的倚重信赖,也换得对方的忠心报效。若说韩世忠等人拥立赵构还是为了大局安稳,也是因为赵桓并没有特别强硬的措施所致,刘光世则是完全忠于赵构,甚至为了保全赵构帝位,不惜以自己属下五万左护军与陕甘西军一战。
待苗刘兵变的消息传来,刘光世并没有半分犹豫。一面急派使者,知会韩世忠等镇边大将,一边连发将令,集结大军,等叶宗谔赶到镇江时,他的军队已经在短短两天内集结完毕,齐集在建康城下。
他的使者虽然并没有言明一切,不过已经将刘光世的态度说明,是以韩世忠心中也是明白,此人不管别部兵马如何,也必定会仗着他麾下兵马最多,悍然用兵。
却也果然不出他所料,虽然春寒不宜动兵,军队集结仓促,刘光世的性格也并非武勇,他麾下的左护军的前锋部队却已经在叶宗谔到达的同时,开始向着南方开拔。
鼓旗不扬,士气不显,大队穿着简陋战甲,手持枪矛,一脸茫然与疲惫的士兵,在江南春天午间泥泞的道路上,艰难行走。
刘部所统,号称御营左护军,听起来冠冕堂皇,其实成份复杂,完全不能和韩世忠所部相比,甚至连镇守苏州的御营中军统制杨沂中所部,也相差甚远。
这些士兵,成份复杂,训练不精,粮饷不继。因为上司惧战,整个部队的士气也很低迷,他们驻守在天长军时,女真兵还离的老远,五万多人的军队就溃不成军,不敢接战。
虽然刘光世在重新整军时,试图加强军法,整束部队,但是因为自己个人的能力不足,威望也很不够,收效甚微。
看着一队队士兵没精打采的走过,刘光世却并不担心,而是骑在得至西夏横山的白色精骑上,悠然自得,挥动手中的马鞭,控制着身下的战马,以优美的小跳骑姿,慢慢行进。
此时天已近午,天气仍很寒冷,他属下的士兵衣着单薄,装甲不精,一个个冻的满脸乌青,双手红肿。他自己却是在甲胄内穿着厚厚的棉袍,怀中还放着上等的好酒,时不时取出来饮上几口,以驱寒气。在他身边护卫的中军将士,还是他从陕西带出来的西军精锐,虽然人数不过两三千人,却是他部下中最善敢敢战的精锐,最得他的倚重,因此在衣甲和武器上,也最为精良。
虽然他对部队的士气和战力,并不担心,只是看着一个个垂头丧气,行动速度很慢的士兵,却也忍不住发急。
他连声发令,命令自己的亲兵,去知会各部将领,一定要督促士兵,加快行军的速度。因为着急,他保养极好的脸孔上,也露出焦急和愤怒的神色。
他的亲兵,很少见到大帅如此的神情举止,一个个不敢怠慢,立刻分头掉马,前往各部传令。
过不多时,蜿蜒十几里长的队伍如同一条急速游走的大蛇,行进的速度立刻变的快捷起来。
刘光世侧耳倾听,只觉得原本绵软无力的沙沙脚步声,渐渐转变成啪啪的巨响,显然是所有的士兵都得了命令,都在加快脚步。
他极为满意的点一点头,掏出怀中的酒壶,轻轻啜饮一口,只觉得一股热气,自吼间直涌而下,令他极为舒畅。
正自得意间,却只见身后有小股的骑兵疾驰而来。
第四卷 第016章
刘光世注目一看,只见是自己的几位心腹大将,结伴前来。
待他们稍近一点,刘光世便问道:“你们过来有什么事军队行进,不br /gt;</br></br>
清明上河图第1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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