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生看着,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他虽然语气并不高昂,但是由于长期以来身居高位颐指气使形成的气质,使他的问话极具威严。
此人一惯行事,驭将以宽严相济,恩威并施,驭兵则宽纵为主,对赵构,则以逢迎为最重之事,除了赵构发诏让他往前线打女真人,他会抗命外,别的事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前军统制王德答道:“大帅,末将等有下情上禀。”
他是刘部大将之首,刘光世也不觉含笑点头,用比较亲切的语气向他道:“你这个夜叉,吃了一回亏,说话也这么谦逊,有什么话,但只说来。”
此语一出,那王德虽然生的黑壮凶悍,竟也是老脸微红。
不禁躬身道:“大帅打救之恩,王德永世不忘,自回大帅营中,便立誓以父事大帅。”
“好,好好。”
刘光世抚须微笑,心中好生得意。
这王德也是西军悍将,以前从属姚古帐下,曾经帅十六精骑,深入金兵境内,擒对方镇守太师,敌军援兵前来,王德手刃数十,敌军震怖,不敢再追。
当献俘阙下,皇帝赵桓亲问俘虏战斗情况,对方答道:“无他,只看到一个黑夜叉冲入,便束手就擒。”
从此之后,王夜叉之名,名震军中。
建炎三年,王德因小事与韩世忠部大将刘彦忠争吵,粗人性起,一刀将刘彦忠斩死,差点引发韩世忠与刘光世两部内斗。左相赵鼎要杀他,刘光世亲寻赵构求情,到底赦免了他。
王德所言以父事刘光世,正是如此。
“大帅,末将等前来,是要陈明行军困难,士气不振一事。”
“哦”
王德又一躬身,向刘光世道:“天寒地冻的,咱们的军士都是重新招募,有不少是土匪,义军,大帅并没有施恩于下,除了正项粮饷外,并无太多好处。这些人散漫惯了,不能和咱们的老部下相比,这样的天上路打仗,又是内战攻城,士气不振,也是情理中事。”
刘光世先不答话,示意让王德退下。
他心中其实已有腹案,却是不便说出。只得故作沉吟,眼角余光扫去,看到一人,心中不觉大喜。
当下向那中军副统制郦琼道:“来,郦将军说说,咱们军心士气不高,该当如何”
那郦琼j狡似鬼,如何不知道大帅用意。
当下吱吱唔唔,只道:“末将愚鲁,不知道该当如何。”
“唔军中谁不知道勇猛王德,智计郦琼,郦将军现下不肯为我出谋划策,是何用意”
郦琼被他拿话一挤,再无办法。只得将牙一咬,先轻轻将大帅抛来的黑锅接上,然后答道:“末将有些粗浅的想法,不敢轻率说出,并不是敷衍大帅。”
刘光世冷笑道:“本帅治军向来是言者无罪,郦将军但讲无妨。”
若论斗心机,玩阴谋诡计,这郦琼虽然j狡,却当真不是刘光世对手。在刘光世手中,这人虽然屡吃大亏,却也当真服气。
此等小人,最服最惧的就是比他更j滑,更心狠的人。史书上载,刘光世久战无能,赵构不能回护,将他撤离原任,不再掌握军队。刘部军队,以王德为主帅,郦琼为副,此人耻为粗人王德之副手,竟是率军叛逃。
是以此时虽然明知刘光世耍他,却是将苦水咽下,换上一副为大帅打算的嘴脸,向着刘光世低眉顺眼的答道:“甲胄不修,部伍不肃,关键还是咱们左护军成员太过复杂,是以军纪不严,训练不精,大帅为了保持战力,多招士卒,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刘光世心中不悦,对方虽然摆明了是回护他的说法,却也是在指责他的治军之道。
因重重咳了一声,示意郦琼快讲。
郦琼浑身一震,忙道:“以末将之见,于今之计,唯有纵兵抢掠,不以军纪约束。如此一来,士卒们知道有利可图,自然是奋勇效命,不需督促。”
此语一出,王德诸人面面相觑,却也并没有人出来反对。
宋朝的赋税虽然大部给了军队,到底士兵的收入还是不高,靖康乱后,各部军队受到的管束很弱,有的军纪很严,有的军纪不修。刘光世所部,便是如此。
只是以前放纵士兵抢劫,却只是在敌占区或是双方拉锯的所在,还没有本国军队,放手大抢自己境内百姓的道理。
因着如此,刘光世心中虽然如此打算,却是不肯自己说出。
待这郦琼一语既出,刘光世双目如电,目视诸将。
其余诸人如何不明大帅用意,一个个抱拳躬身,齐道:“郦将军此计甚妙,反正临安附近百姓从贼附逆,咱们也算给他们一个教训”
王德心中虽不赞同,却也无法,只得喃喃说上几句,并不反对。
刘光世心中欢喜,知道解决了这一难题,部下的这几万军队,必将一改面貌,如狼似虎,直杀到临安城下。
若是不然,凭眼下的状态,就算挣扎着到了坚城之下,也必定拖的跨了,哪有余力攻城。
当下断然挥手,令道:“郦琼此计甚妙,就这么号令三军。”
见郦琼苦着脸不做声,便挥手道:“咱们也是为了援救陛下,将来就算小有不是,陛下也承担下来,断然不会以此事怪罪咱们。”
他此语也是有理,诸将一时间精神大振,齐声道:“大帅英明。”
“好,你们这便下去传令,命三军加快脚步,快些,再快些”
诸将听得他令,一起拱手散去。刘光世身边的一个年青将领,是他本家侄子,很得他信重,见诸将散去,他心中有些疑惑,因策马上前问道:“大帅,其实逆贼困坐城内,那韩世忠以大帅所想,就算是不起兵南下,也断然没有前来与咱们相争的道理。杨沂中镇苏州,所部不过五千人,虽然精锐,到底人数太少,其路各路镇抚使,兵微将寡,人微言轻,哪有资格说什么话。咱们一路徐徐而进,大造声势,岂不比这样急着行军更好一些”
刘光世斜他一眼,斥道:“后生娃懂什么今陛下刚被迫退位,人心尚未尽失,若是我缓缓前行,待长安诏使到,就是陛下也不能等闲视之,我又有何资格,在陛下退位后,抗着长安诏书,一意攻打临安那时候,全江南都和咱们做对,这仗不必打也输了。”
这样的话,他也只能和自己侄子说上一说。虽然他表面上安然自若,其实赵构复位关系到他身家性命,这种事抢的便是时间,他哪里敢怠慢。
一边说,一边挥动马鞭,不但下令全军将士急速前行,自己更是快马加鞭,恨不得立刻冲到临安城下。
刘光世所部迅猛进击,沿途烧杀抢掠,以刺激军心士气,沿途各州并没有什么镇守大将,除了一些守土文官知会刘光世,表示抗议之外,再也无人能够管束。
他自建康五年三月初十日进军,不过十余日后,在三月下旬之初,便已经到达临安城下。
因着一路上捞得好处甚多,他的左护军五万两千余人,士气高昂。临安城做为行在不过一年不到,城墙和城防设施都很薄弱,不过是一个内地寻常州府的格局。此时又是初春时节,虽然天天渐渐转暖,城外的护城河河水不过半满,刘光世一声令下,五万多士兵和掠来的十余万百姓一起动手,顶着城头稀疏的箭雨,不过半天功夫,就已经将大段的城外工事夷平,又用沙土柴草将护城河填上,所部兵锋,已经直指临安城墙。
因着天色已晚,当天并没有攻城的打算,填平护城河后,军队后撤,将百姓分散看押,不管不顾,甚至有不少百姓被军队强迫着去建造营盘。
待天色将黑未黑之时,数万人的营盘连绵三四里路,蜿蜒绵长,就建在城外两三里外。
刘光世知道苗傅与刘正彦都不是大将之才,此时想必已经吓破了胆,这两人能据城死守,已经大出他的意外,是以扎营之时,并不担心敌人开城来袭,待营盘栅栏拒马鹿角等物安置已毕,城内乱军,更是不足为惧。
他在薄暮时分,带着几百个亲军,绕着城池奔行一周,待西边的红日彻底沉入远方的天际时,已经将城上防卫虚实看的分明。
此人虽然不敢和女真人接战,毕竟也是西军大将世家,身经百战。粗略一看,已经知道城内虚实。
城头士兵稀疏,士气并不很高,略略看去,不过一万余人,分守着临安城十几个城门,兵力绝对做不到平衡。
他看清城头虚实后,也不耽搁,回到自己舒服的大帐内,一边烤火饮酒,一边连连下令,决意明天清晨,便从涌金门一带攻入,务必要将城池一鼓而下。
第四卷 第017章
发令过后,刘光世又交待一些营中细务,便自倒头大睡。
他的中军离城墙也并不很远,敌人守城尚嫌力量不足,他也并不害怕,敌人会发昏到来偷营夜袭。
况且,他的部下士卒虽然不是精锐,几个大将还算的上良将,营盘建的滴水不漏,很是严整,刘光世自己看过,也很是放心。
敌人若来的多,动静必大,不等接近,营内也必定惊觉,严阵以待,断然叫对方讨不了好去。
若是来的少了,只怕还不够填馅的,又有何惧。
夜色之中,除了营盘中固定的几堆篝火,再无别的照明设施。阳春三月,天气渐渐和暖,夜间仍是很冷,围城军队的营内,除了少数睡眼腥松的值更军人,全军数万人,都钻入简陋的帐篷内休息,整个营内,除了轻微的鼾声外,再无别的声响。
待到下半夜时,天空除了微弱的星光外,原本的半轮残月亦消失不见。营内的篝火早就熄灭,整个营盘都笼罩在暗色之中。
一队值更的士兵巡逻到营盘外围,天气寒冷,各人缩着身子,将手中的枪矛横在胸前,双手抱拢,以来取暖。
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外,再无别的声响。
这一队巡兵,却是来自中原的降卒,跟过土匪,也参加过几股起义反抗金军的义军,后来大多势败,众人也跟着大股同乡好友,一起投靠了刘光世。
原本抗击异族,为了土地和亲人与敌死战的热血,在东奔西走中渐渐消逝不见。投靠的土匪和所谓的义军,哪一股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多,为了抗金的大事少。眼中看的,耳中听的,与当初奋然投军时的所思所想,完全不同。待到刘光世部中,与女真人打的少了,剿的土匪和义军反而多了,手中染满了自己人的鲜血,心肠也变的硬了,很多事情原本自己看不过眼,现在做起来,竟是习以为常。
这一路南下,虽然没有攻入州府大城,抢的金银财宝很少。不过沿途扫荡,一路上拔了好多村子,扫了不少镇子。虽然在大半年前,江南曾经被金兵攻过,也遭受过抢掠破坏,到底因为金兵耽搁的时间很短,所谓的搜山捡海,其实只是粗略功夫,百姓受到的马蚤扰和劫掠并不严重。江南大地此时已经是天下最富之地,全军五万多人,一路上抢来夺去,俊俏的小娘们不可能人人有份,多半归了军官,但是银钱珠宝,大伙儿却多多少少能沾一点光。虽然身为降卒,干的多是苦活,在抢钱时,却没有人理会是刘帅旧部,还是新附降军。
等再攻入临安,在这样富裕繁盛的大城中烧杀抢掠一番,从不从军,却也不打紧了。抢的多了,逃到南方更远处,买田置宅,娶老婆生儿子,却比当兵强的多了。
一想到能够入城抢劫,虽然在这寒夜里被分到下半夜巡逻的差使,众人却也是心中滚烫,恨不得现在就肋生双翼,飞到那临安城中。
“啪。”
正行间,一声脆响却将各人惊的一震,带头的小军官立刻转身回头,低声喝问道:“什么声音”
队尾的一个军士应声答道:“是我的矛尖扫到了地面,不晓得刮到了什么,闹出这么大动静。”
众人都是松了口气,笑骂道:“你这家伙也不小心,吓了咱们一跳。”
他们俱是来自一处,那带队的军官也不好过份斥责,只得用和缓的语气劝道:“大伙儿提起点精神来,再有一个时辰才下值,出点事来,咱们都得被斥责。”
各人都懒洋洋应道:“是,咱们省得了。”
当下无话,各人又继续前行。
那个矛尖刮到硬物的小军将手中的铁矛略正一正,继续行走。刚走两步,却猛然觉得事情不对。适才他手中矛尖,刮到不是别物,竟好象是人的铠甲。
他心中猛然一惊,立刻大跳起来,大声叫道:“不对”
话音未落,在他身后猛然有人跳起,暗夜中寒光一闪,一柄冰冷的长刀已经直劈他颈项,一声闷响之后,鲜血洒抛,那小兵再也发不出声响,半截身子砰然倒地。
人头落处,刀光闪烁,大队臂缠白布的士兵自暗处突然涌现,挥刀砍劈。可怜这一小队十余人的巡兵突然遭遇大队袭营的敌军,尚未来的及反应,就被对方砍瓜切菜一般,一时间杀了个干净。
杀完巡兵,营中已经马蚤动,只是夜色深沉,暗处不见人踪,不过两百余人的摸营军人都是臂缠白布,虽然在暗处亦能分清敌我。
他们不住钻入敌人营帐,大声叫喊,手中大刀不住挥舞,杀伤敌人的同时也使得营中更加混乱不堪。
待整个大营如同沸水一般滚将起来,这伙袭营军人却是不声不响,慢慢退出敌营,到得城边,呼唿一声,城上垂下软梯,两百余人不过片刻功夫,就沿着几条绳梯攀援而上,回到城中。
因着暗处不见人踪,城外的大军一直乱了大半个时辰,饶是各部将领均是起身,缠压自己的部队,一时半会却只是无法将军心稳住。
暗夜中,不知道有多少军人,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直到刘光世急中生智,命令点燃了几个帐篷,使得他的中军率先安稳下来,然后其余各部亦都如此办理,这才使得全军镇定下来,没有形成更大的马蚤乱。
王德闻变之后,立刻率自己本部精兵,奔出大营,在城外不远处戒备,防止敌军大举杀出,趁乱冲跨整个大营。
待全军安定之后,刘光世勃然大怒,先将几个负责值夜守营的军官一并鞭打,然后令人点检损失。
这一次小小夜袭,竟使得他五万多人的大军乱了半夜,除了几百人死在敌军手中外,其余死伤两千余人,多半是在自己人刀下做了冤枉鬼。
他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奇怪,不知道这苗刘二人怎么突然如此长进,敢用这小股死士夜袭他的营寨。
待天明之后,因为吃了这个大亏,军心不稳,一时间却也不好攻城,只得拔营起寨,将大营后退数里,重新安好营寨,严整营垒,多派人守更值夜,提防敌人再来偷袭。
城外刘光世军一退,城头的禁军却是一起大声欢呼,良久不止。
敌人人多势众,刘光世也毕竟是当世名将,虽然颇有水份,也令得城上守军很是害怕。经此一战后,却是赫然发觉,这持节大帅,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了不起。
如此一来,自然是士气大振。
苗傅此时已经加官,为御营都统制,武当军节度使,他连连发令,命人取出库藏酒肉,又下令给昨夜出城摸营的壮士每人五十贯的赏钱,其余诸军,亦各有恩赏,一时间城头万岁欢呼之声大作,其声震天,那刘光世所部军马虽然相隔数里,却也是听的真切分明。
一面是士气高涨,一面是垂头丧失,古人冷兵器争战,胜负其实只是在毫厘之间,三军不可夺气,一旦士气低落,就很难挽回。若不是刘光世部到底人多势强,又有破城后纵容抢劫的好处,此战已经是分出胜负了。
苗傅与刘正彦在城头宣慰将士,颁发酒肉赏钱,一直闹到傍晚时分,看到对面远方的敌营中再无动静,两人心中大快,知道今日敌人不可能再有登城之举,两人放下心来,一起下得城头。
两人同为节度使,只是苗傅是御营都统制,刘正彦却是副统制,比苗傅低了半等,因此事事以他为主。自刘光世起兵南下以来,苗傅诸事都办的很是妥当,昨夜摸城,也是此人安排。刘正彦原本还并不是很将对方看在眼里,待到此时,已经是心服口服。
两人沿城而下,到得城角处后,刘正彦看向苗傅,向他笑道:“今日事毕,再无危险。不过明日该当如何,还请将军示下。”
如此一说,等若是将苗傅视若长官,也是刘正彦敬重苗傅安排的原故。
苗傅哈哈大笑,向着刘正彦道:“刘兄切莫如此,这几天的事,其实苗某自己安排的少,多半是听从他人的计谋。”
“哦”
刘正彦脸上变色,惊问道:“是何人如此厉害”
苗傅一脸神秘,只笑道:“此人在我府中,刘兄与我一起去见,自然就明白了。”
刘正彦满头雾水,却也不便再问,只得相随苗傅身后,与苗傅一起,往着他住处而去。
第四卷 第018章
两人带着百多骑护卫,一路上风驰电掣,片刻之后,便已到得苗傅府内。那苗傅下马之后,便携手刘正彦手,一路到得自己府中书房之外。
他越走近,神情越是郑重,待到得书房外时,便是连脚步也放轻不少。
刘正彦看的大奇,这苗傅一向自视甚高,连王渊压他一头,也是令他极为不满,今日如此恭谨,却不知道房内是何人物,竟能让他如此高看。
房内一灯如豆,两个人影正安坐房中,对面而谈。
苗傅先咳了一声,然后方才踏足而入。
刘正彦紧随其后,进入房中。却见一个身着蓝袍,腰悬宝剑的红脸中年道人,正面对自己而坐。看到刘正彦进房,那道人注目一看,双眼精光暴射,令他不敢逼视。
“苗将军,咱们说好了不见外客,怎么带了人来”
那道人也不理刘正彦,只扬起了脸,逼问苗傅。
苗傅满脸堆笑,搓手答道:“此是御营副统制刘将军,说起来并不是外人。又因着守城大计,我一个人全拿主意不好,需得知会刘将军共同协力,这才请了他来,姚真人不要介意的好。”
这道人便是姚平仲,他是西军大将,靖康变时与种师道一起援救东京时,苗傅不过是禁军的一个中级军官,曾经在他手下效力,对他极是佩服,是以很是恭谨。
姚平仲自然也知道刘正彦底细,说起来,刘正彦的父亲刘法也是西军大将,与姚平仲谊属同事,颇有交情。
只是他因王渊被杀一事,对刘正彦并不满意。王渊虽然失去将士拥戴,毕竟是待刘正彦不薄,此人因为自己份位低下,亲军被削,就对老上司和恩主动了杀机,甚至是亲手挥刀,将王渊的首级斩下,此事纷传江南,姚平仲未入临安,便已知悉。
他宁愿见苗傅,也不愿与刘正彦见面,正是为此。
刘正彦却不知道他的想法,一听苗傅称呼,他少年时也见过姚平仲几面,一经提醒,自然立刻想起。
当下拱身做揖,深深一拜,向姚平仲道:“原来是姚世叔在此,怪不得苗将军智计连出,战意十足,使得军心稳定,若非如此,咱们早就逃窜沟渠,没准横死道中了。”
姚平仲冷哼一声,嗤道:“不敢。姚某已经出家为道士,世俗的称呼就不要了,刘将军叫一声真人,足感盛情。”
他语意冷漠,刘正彦很是尴尬,当下只得直出身来,不再言语。
苗傅心中暗笑,这姚平仲在军中威望却比他二人强上许多,厚此而彼比,对他的地位无形巩固大有助力,却教他如何不喜。
当下上前插话道:“真人昨夜说的缠布夜袭,扰乱即退之策,果真是有奇效。敌人闹了一夜,今天再也不能攻城,士气大跌,在下真是佩服之至”
他现下虽是节度使,御营统制,对这老上司仍然极其恭谨,言语中不但大加赞誉,而且也极尽谦逊。
姚平仲回过脸色,向着他微笑道:“其实姚某善突骑,并不善智谋,审时夺势,以死守之论劝将军,夜袭之策破敌的,却是我这小友。”
姚平仲如此一说,不但苗傅脸上变色,就是刘正彦虽然碰了一鼻子灰,亦是面露诧色。
要知姚平仲身旁所坐的白衣少年,不到二十年纪,虽然气度沉稳,看到这两个权倾朝野的将军入房,也只是先欠身一礼,并没有什么不安的神情,却终究因为年纪太小,不为二人重视。怎料姚平仲如此一说,种种举措,竟是这少年一意促成,却怎不教他二人大惊失色。
苗傅心中更是怀疑,不敢相信。他与刘正彦原本就是庸懦冲动的中人之才,并没有急智和长远的眼光。因为一时不愤,又想着兵变后可能并不会遭受攻击,甚至并未考虑太多后果,就悍然政变。待知道刘光世全军攻来,韩世忠等人按兵不动后,而长安诏书势必要很久才会到来,两人顿觉大势不必。他们又害怕刘光世的威名,又觉得众寡难敌,商量一通后,竟是别无办法。
两人也真荒唐,计较之后,竟决意带人去显忠寺,尔赵构赐给铁券诏书,赦免二人死罪,然后带兵开城出逃,再看后事如何。
若真如此,刘光世入城,拥立赵构复位,必定大出追兵,追杀二人。赵构复位后,重得大义名份,这两人亦必定无处可逃,必定死于沟渠。
正要分头行事,却是姚平仲寻到苗傅府中,与他当面交谈。以利害相劝,让他固城死守,只要等靖康天子诏书一到,则大事必定。
因着姚平仲的资历威望,苗傅却似有了主心骨一般,心中一定,他也不是完全无能之辈,安排城防,鼓励军心,发动城中百官督促百姓至城下协防,种种举措很是到位,刘光世不能仓促破城,也是因为城防尚算稳固。
再有夜袭一事,对方想短期破城,已属绝无可能之事。
他一心以为,姚平仲是西军大将,资历经验都远过于他,只要听命于他,必定无事。谁料此时此刻,对方却说出这些见解计策却并是出于一个白衣少年之手,却教苗傅如何不惊诧莫名。
他期期艾艾,半响过后,方才向那少年拱手一礼,道:“苗傅谢过足下指点之恩,不知道尊姓大名”
那少年仍然是面带微笑,并不以对方表情的变化而改变。仍是手中执书,向着苗傅笑答道:“岂敢,在下虞允文,不过是一介白身,哪敢当将军的谢。”
苗傅面无表情,只道:“达者为师,苗某身家性命都赖足下之赐,区区一谢,尚不足以报大恩。”
刘正彦亦是上前谢过,只是心中怀疑,觉得应是姚平仲不欲显露名声,是以将功劳推在这少年身上,答谢之时,态度只是敷衍而已。
虞允文并不在意,他此次与姚平仲出川游历,先到陕西,然后化装潜入中原,却是由河南到山东,然后过江南下,一路见识增广,气途涵养原本就是绝佳,到得此时,虽然一袭白衣,气度模样,却是远过常人。
苗傅见识到底要比刘正彦强过一筹,见这少年模样,便知姚平仲所言不虚。
宋朝的建节大将,多有自己的文人幕僚。那刘光世早早建节为帅,身边的幕僚小吏足有数百,文案令旨,策画帮闲,都需落魄文人相助。
他见这虞允文很是年轻,又是白身打扮,料想并未中举,应该是姚平仲的亲朋故旧之子,随他一同出游增长见识。他此时既然建节为帅,若将此人招在身边,自然是大有臂助。
心中有了计较,便坐到虞允文身边,对他大加赞赏,言语中颇有结纳招揽之意。
虞允文却是装做懵懂,只与他虚与委蛇,只做不解其意。
半响过后,几人寒暄良久,苗傅只是不能开口,知道对方并不愿意,也只得罢了。他突地想起正事,因向姚平仲和虞允文问道:“两位,今日敌军已去,来日必当攻城,不知道还有什么破敌之策”
姚平仲与虞允文相视一笑,只不答话。
苗刘二人大急,只是连连打拱,一直询问不休。
半响过后,姚平仲方挥手道:“破敌之计吾心中自有成算,你二人只需先上城头苦守,等时机一到,自然相告。现下讲了,也没有用处,不如不说的好。”
苗傅与刘正彦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再问。
姚平仲毕竟是资历军功都远在他二人之上,此番相助又不要保举功名,显然是一心相助,不使城中生灵涂炭而已,此人既然胸有成竹,自然也不必再问。
两人当下连连施礼,又寒暄盘桓好久,方才一起退出,自又去安排守城之事。
待他二人连袂而出,姚平仲方才收了笑容,向着虞允文恨声道:“原以为这两人还算人物,这几天看下来,真是烂泥不可涂墙”
虞允文也是面露忧色,答道:“不虑后事而先逼康王退位,闻大兵将至竟欲奔逃,今强敌环伺亦无坚拒之心,这样的将军,如何能打得仗。”
“不错,若不是咱们恰巧到来,临安城早落到刘光世之手,这两人也必定如同丧家狗一般,被人撵着到处跑。”
两人相视苦笑,连连摇头。
半响过后,虞允文向着姚平仲含笑问道:“适才你说有破敌之策,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字。”
姚平仲大感兴趣,倾身问道:“你却说说看”
“无他,一个拖字而已。”
虞允文站起身来,在灯下漫步游走,侃侃而言道:“强敌围城之势已成,夜袭一事可一不可再,唯今之计,唯有坚定这苗刘二人固城死守的决心,以坚城固守而待时机变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看向姚平仲,微笑道:“你哪有什么计谋,哄这苗刘二人罢了”
姚平仲先是瞪眼看他,半响之后,方叹气道:“我这点心思,确实是瞒骗不过你。”
见虞允文含笑不语,他又道:“走不能走,自然死守。临安城也算坚固,尚有精兵万余,只要主将一意死守,必定还能拖上好久。这两人决心不足,老姚我只好在灶下添柴,给他们加把火。至于后事如何,以我看来,终究要看靖康天子的举措了。”
“不错。咱们能做的,也只能如此,后事如何,自然要看天子手段。”
虞允文低头沉思片刻,终抬头一笑,向姚平仲道:“依我看来,天子已非常人可以揣度,虽然局势千变万化扑朔迷离,不过终究是有办法的,你我二人因缘际后,只当看一场大戏,也当真是人生快事。”
千万人的生死,天下大局,这少年却是随口说来,恍若家常。姚平仲也不以为怪,只与他相视大笑而已。
他原是武将,这一场大笑中气十足,苗府上下,尽皆听闻,笑声过处,却教人骇然变色,不知所已。
第四卷 第019章
史载:靖康五年春三月,刘光世将兵五万围临安,昼夜而攻,傅苗傅于堂上悬天子相,率将士朝,傅更言:无他,生死乃命,唯尽节耳。将士感奋,人人尽泣,大小数百战而士气不堕,城因得守。
时光恍惚而过,转眼就是靖康五年四月。
一个身材高瘦,身着黄袍,头戴黑色软脚蹼头的男子,正伫立在一株含苞欲放的桃树之前,静静看着。
他脸色白皙红润,显的极是健康,下巴上的胡子并不很长,修饰的极是齐整。他是大宋的天子,一国之主,自临安一封奏折飞速送来后,这一地位已经无可动摇,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
在他身边,几十个宦官和宫女环绕侍立,因着皇帝看过一封奏书后就陷入沉思,各人知道官家在思虑大事,一个个屏息静气,不敢大声,唯恐惊忧。
“江南的春天,想必已经是很好看了,这还是个没有工业污染的时代啊。”
赵桓并没有象众人想象的那般,正在思谋国事,临安的一封奏折,却引起他的旧日情怀。他在江北成长,江南求学,那绿树桃花青山古宅,小桥流水处人家,都曾引发他的思古悠情。只是当日陶醉在江南古建筑的风光与韵味的同时,却并不曾想到,自己能够穿越千年,有机会亲身体验。
行人司成立不过半年,人手尚未过千,其中,赵桓以粗浅的从间谍小说上看到的知识来亲自培训出来的干练人才,不过数十人。
由旧统新,历练中得真知,行人司真正能起到作用,还得两三年后。
在川陕各处,部队驻防动静,民间粮食收成,气候、百姓琐事、甚至官员吃请家常小事,都渐渐有各处的分部侦辑汇总,上报给赵桓。
而在川陕之外,行人司的触角刚刚伸出,并不能形成有效的情报网络。
这一次的临安事变,虽然赵桓早有预感,也早派出了行人司中几个精干的细作潜入临安,随时侦察情报,却因为地位不高,通迅手段落后,等兵变发生,苗刘控制全城,局势真转而下,派往长安的使者都出发后,行人司的情报才刚刚上路。
赵桓想到这里,只是轻轻摇头。
开春这几个月来,他先是在政治上压服打击了不少首鼠两端的官员,屡次下诏减免赋税,下令各地官府节省用度,不准浪费,除此之外,又断然拒绝女真人的请和。
“朕将兴百万之师,穷其百年之运,所请议和一事,朕在位一日,绝不允准”
诏书一下,赵桓威望之高,在川陕各地所得人心,已经远远超过了不同意议和所带来的损失。陕州、潼关等地,敌人无可守御,早就自动退出,收复陕西门户后,短时期内长安安如泰山,已经成为兴复宋室的最佳基地。
“陛下,李纲、谢亮、张浚、赵鼎求见。”
赵桓自沉思中惊醒,沉吟片刻,吩咐道:“传见。”
待李纲等人入内,赵桓早就进入室内,正襟危坐,不敢怠慢。各人依次行礼,赵桓照例寒暄几句,依例赐坐。
张浚性格急切,先向赵桓问道:“陛下,臣等已知道刘光世起兵一事,建康距临安距离很近,此时想必刘部兵马已至城下,甚至攻入城内也未可知。陛下,此事该当如何料理”
赵桓微微一笑,向他道:“卿位列枢相,此事卿自己没有想法吗”
张浚先是一征,然后答道:“前次苗、刘二人奏章已至,陛下已经命人前往临安颁诏,刘光世既然已经起兵,料想不会受诏。况且,受诏之前,临安亦不一定得保。依臣之见,康王已经退位,不论光世拥立于否,陛下皆不可再误,一定要让康王退位,不得再改,这是一。”
赵桓终稍稍动容,心中知道,这个原本赵构的心腹大臣,在长安见识半年之后,终不再有首鼠两端之患。
因轻轻点头,正容答道:“这一点确是重要,卿的意思朕明白了。”
李纲等人亦附合道:“此言正是,天无二日,当日陛下权宜之计,今日既然有人代陛下行事,则再也不可承认康王为帝。”
张浚又道:“文事是咱们占了先手,康王退位虽然是被逼,不过他自己下诏退位,又有隆佑太后诏书,统江南都已知晓,陛下诏书一到,则人心自然知道取舍。然则刘光世若是得了临安,拥立康王复位,以臣愚见,不以武力征讨,很难以诏命让刘光世奉命,也难以让康王前来长安。”
李纲接口道:“康王来长安则为皇帝亦是康王,若不然,留临安则虽康王而皇帝。”
他言简意赅,却是一针见血。
康王虽然退位,甚至被软禁,不过只要一天留临安,就仍然有复位的可能,最少也能发挥出远远超过藩王身份的影响力。
而如果以赵桓诏书所命,让康王星夜就道,立刻奉隆佑太后前来长安,则就算给他帝王身份,也只能做个藩王。
赵桓心中暗赞,这李纲当真老辣。
因向李纲问道:“李卿意下如何,刘光世如此行事,已与谋逆无异,该当如何处置”
李纲喟然一叹,他很不愿意,却又不得不答皇帝的话,而身为平章军国事,也不能敷衍了事。当下只得答道:“唯今之计,不动大兵很难平息刘光世之乱。刘部虽不算精兵,不过左护军全部有五万余人,以苗、刘之能,多半守不住城。于今之计,唯有迅速调集大兵,沿荆襄顺江而下,两月之后,兵临江南。主将,以臣等会议结果,当用曲端为主帅,吴玠、吴璘为副,率强兵十万,以狮博兔,在康王不能重新收拾江南局面之前,必要剿灭刘部主力,奉隆佑太后,康王前来长安。”
他语调虽然平静,却也有种掩饰不住的无奈。
金人求和,明显也是因为内部争夺谙班勃极烈皇储位时,没有心思南下,富平一败,主力退出,一时无法与宋军在陕西争胜。
现下金人已经解决了皇储br /gt;</br></br>
清明上河图第1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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