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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第14部分阅读

    的雪白一片。

    寒风打脸,雪花冰冷,各人正觉苦楚间,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叫道:“到了,前面有灯火了。”

    这小小寒冷,完颜活女自小在北国长大,原本倒也不觉得什么,这些年很享了些富贵,竟也是觉得经受不住。此时听到人叫嚷,他心中也是一喜。策马上得一个小小土坡,打眼去看,只见不远处有几盏灯笼正在风中摇摆,虽然看不大清楚,却也知道前方必定就是关城。

    他心中一喜,暗想:“一会子命人烧上火坑,杀一腔羊,喝上几壶黄酒去去寒气。”

    想到这里,只觉得肚里咕噜做响,饥火上升,再也忍耐不得。

    当下大声令道:“大伙儿快点,赶到了城里好歇息。”

    其实不待他令,他部下士兵都和他一样心思,当下各人奋勇,欢呼大叫,拼死赶着腹下战马,往着关城赶去。

    第四卷 第002章 合纵连横

    俗话说看山跑死马,他们远远看到关城,因为雄关要隘,高大巍峨,隔的老远就可以看的到,等真正跑将起来,却是一直跑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得那关城左近。

    此刻雪下的越发大了,各人身上都飘满了雪花,开始还可以拍打下去,待雪花落的越发密集,各人索性不管不顾,任它飘洒。

    待打头的士兵叫开关门,千多人迤逦而入,一个个须发衣袍皆白,女真人尚且好些,那些汉官已经是浑身冻的僵硬,脸色青紫,很难支持。

    各人入得关门,一打眼便看到城门外的操场上已经升起了几十个大火堆,雄雄火光映射在黑沉沉的夜色中,那从天而洒落的雪花,竟似也害怕火光散发出来的热气,在光线四周跳动盘旋,转瞬飘走,不敢靠近。

    各兵大声欢呼,就想立刻冲到火堆前烤火,他们虽然生长于北国,但这些年多半生活在汉人境内,耐冷的本事早就退化的差不多了。

    只是完颜活女治军极严,没有上官命令,下头的士兵安敢乱动。

    看到底下军官和士兵一个个看向自己,完颜活女虽然奇怪守关士兵居然想着升起火堆,却也顾不得多想,咳了一声,令道:“都看什么先把马扣好,然后拍雪烤火”

    他不顾兵士欢呼,自己先翻身下马,一面让两个亲兵给自己拍打身上的积雪,一面接过守关百户送上的毛巾,在脸上胡乱擦了几把,就向那百户笑道:“生受你了,冰天雪地的等到这会子。”

    那百户也笑道:“这点子辛苦算什么,你从陕西到上京,又马不停蹄赶回来,可不更辛苦么。”

    两人正说间,却闻到一阵酒菜香气,完颜活女扭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几个火堆旁,有一间小屋,屋内灯火辉煌,隐约看去,几张桌子摆的齐整,酒菜陈列于上,酒肉香气,显然是从那边传来。

    他不禁大喜,拍着那百户肩头,笑道:“难得你想的这么周到,升火也罢了,连酒菜也摆好了。”

    那百户神情尴尬,勉强笑道:“这却不是我的功劳,不敢贪功。”

    完颜活女诧道:“那是谁”

    那百户尚不及答话,黑暗中几个身影渐次走近,有人听到他话,便在那百户之前答道:“这些全是我的安排,功劳么,也说不上。”

    完颜活女眼一斜,说道:“你又是谁”

    话音未落,自己醒悟过来,连忙几步上前,将那说话的人扶住,笑道:“原来是父亲。”

    他扶住的正是完颜娄室。

    这个女真万户面色枯槁,神情憔悴,在这冰天雪地里行走,虽然身上穿的是厚厚的毛皮大衣,仍然显的很是单薄瘦弱。

    他看着自己儿子,苍白的脸上浮起几缕血色,刚要说话,又是猛咳一阵。

    完颜活女大急,连忙在他背上敲击,待他稍稍缓和,就道:“这大冷的天,你身体不好,跑到外头来做什么”

    他以为父亲是专为自己而来,又愧又急,接着又道:“我南来北往的走惯了,父亲又何必操心,要从陕州赶到这里来。”

    完颜娄室看他一眼,喉头间动了一动,半响过后,方道:“我不是为你而来,而是为了群汉官,还有,陕州我亦不再过去,甚至潼关,也住不久了。”

    完颜活女大惊,忙道:“难道宋人攻过来了唉,咱们是有点不会守城,兵力又少。不过父亲,我看您也不必着急,等开春暖和了,战马养肥了,咱们再和宋人来场大战,不愁关陕不定。若是西边难打,咱们还是一劲的攻南方,把那赵构撵到海里,夺了他们江南财赋之地,看那赵桓还能蹦跶几天”

    他们边说边说,一会儿功夫已经走近那摆放酒饭小屋。

    房内四角木壁旁边,都升起了火炉,虽然室门大开,因为附近全是篝火,加上室内炉火,内外夹攻,不但不嫌寒冷,反而是热气扑面。

    完颜活女扶着父亲坐下,一会功夫,身上残雪化尽,成为冰水,流水脖中。

    他又觉得燥热,又是觉得衣内寒气逼人,连忙将外头大衣脱下,转眼再看父亲,却见他脸色越发难看。

    他知道自己父亲得的是痨病,很难医治,天热还好些,这寒冬腊月的,很难支持。在离开陕西之前,他曾经问过不少汉医,也曾请部落的巫医祈祷,如此种种,收效甚微,据不少人的推断,完颜娄室很难活过残冬。

    想到这里,又看到父亲脸色难看,他心中很是难过。只是彼此都是国家大将,此时正说公事,也不好说太多家事,当下待父亲脸色稍稍好转,便又问道:“父亲,适才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儿子尚不明白”

    完颜娄室先不理他,只是向人吩咐道:“去把那些汉官请到房里来,就说我摆酒为他们接风洗尘。”

    完颜活女怒道:“父亲,你巴巴儿的赶来,不是为我,摆下酒席也不是为我,却为了这些龌龊无能的官儿这是什么道理,又是什么意思”

    “你懂什么这里头的文章很深,你慢慢看着吧”

    “父亲不说明白,儿又怎么能懂得”

    “那好,我先问你,当前宋人二帝并立,西边打败了咱们,东南懦弱无能,咱们该当如何下一步棋怎么走是好”

    完颜活女一呆,却想不到父亲突然抛了这么一个大题目让他答。

    他略微一顿,便立刻答道:“赵构懦弱无能,咱们自然是继续攻打他。依我之见,宋军现在的精锐全在西边,主战的大臣也在西边,东南那边,全是什么汪黄之辈,赵构也是个没用的皇帝,能打的军队,那刘光世不成,韩世忠么,勉强能做对手。咱们只要大兵南下,灭掉他们东南的朝廷,断掉西边的供给,然后还怕打不败一个区区赵桓”

    他身为女真族的高级军官,天下大势的演变也是了然于胸。对于宋朝西军,他不象普通的女真军官那样轻视,而是觉得在富平败后,可能一时半后真的奈何不得对方。那么赵构懦弱,东南没有宋军的野战主力,全力南下,灭掉宋朝南方的势力,然后再转向西进。

    这样的想法,不但是他,也是女真高层中很多人的见解。

    完颜娄室先是闭目养神,不言不语,只是呆着脸听儿子讲,待他说完,便是顿足叹气,摇头不已。

    半响过后,方道:“儿子,遇事还要多想想,要得天下,光凭武力不行,还得有智略。”

    他呆呆看着一会在外头烤火的女真兵,听着他们嬉笑说话,又接着道:“况且,女真人越来越不能打,和咱们在部落时,远远不同了。”

    完颜活女原是不服,再看看自己部下,还算是女真精锐,士气军纪比较以前确实相差很远,虽然很想辩驳,只是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完颜娄室站起身来,终露出一丝笑容,拍拍他肩,笑道:“你不是蠢人,终会明白的。他们汉人有什么合纵连横,好儿子,咱们女真人也不是光会耍刀弄枪,我这两个月思谋很久,终和几个王爷商量妥当,定下了计,要让他们汉人自己窝里斗,打横炮,咱们女真人分化利用,岂不是事半功倍”

    他站在门前,感觉着四周的热力,又伸手手去,接下一片冰冷的雪花。看着那群被引导过来的汉官,脸上却满是寂寥之色。

    看到儿子站到身边,刚要说话,又觉得胸闷喉痒,一阵巨咳之后,终又向完颜活女道:“我不久于人世了,你只要记住我话,时势要变,咱们的应对之策也要变,不要让汉蛮子把咱们看扁了。”

    第四卷 第003章 南人北人

    完颜活女虽然并不很明白父亲的意思,却也知道这大概是父亲最后的嘱托了,他只觉眼前又酸又涩,想要答话,只是喉头涌动,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完颜娄室拍拍他肩,微微一笑。

    他负手而立,待汉官们到了,便伸手一让,笑道:“诸位远来辛苦,略备薄酒,为诸君洗尘,请”

    这会子他说的却是汉话,语音纯正,语气谦和,那伙汉官先是一楞,然后乱纷纷答道:“这可太叨扰大人了,怎么敢当。”

    “好好,诸位不必客气,就请入席。”

    见各人还在踌躇,他恍然大悟,笑道:“今天晚了,大家不必揖让,长者首席,以年纪为尊,如何”

    虽是如此说,到底汉人规矩大,各人终是揖让一番,最后到底还是依了完颜娄室,不论官职,只以年龄长幼坐定。

    完颜活女面露鄙夷之色,这伙汉官,身为囚犯一般,仍然是这般迂腐。

    他百思而不得其解,到底父亲看中了他们什么。

    待各人坐定,完颜娄室概然举杯,笑道:“也没有什么好的,薄酒一杯,先敬诸位。”

    说罢,将脖子一仰,一饮而尽。

    完颜活女看的大急,知道父亲的病最忌喝酒,只是不敢上前相劝。

    完颜娄室一杯下肚,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因点着筷子向汉官们让道:“诸位请,不必客气。”

    汉官们一路北下,餐风饮露,劳苦之极,此时房内温暖如春,酒香肉香扑鼻,哪里还经受得住,当下各人将手中酒饮了,立刻筷落如雨,再不停歇。

    完颜娄室看的一笑,知道他们饿的狠了,因下令道:“来人,再送上酒菜来。”

    一众下人在外应了,立刻又川流不息上酒上菜,十几个汉官饿的狠了,见对方如此,哪还客气,自然是大吃大嚼,连话也没有几句。

    完颜娄室自己却没有什么胃口,筷子略点几下,寻着一些清淡小菜吃了几口。正思谋着要说话,却是咳嗽上来,当下巨咳一阵,觉得喉头间发甜,知道不妙,连忙转头,在嘴上按上毛巾,半响过后,方才拿开。

    完颜活女看的分明,只见那巾布上满是血渍,他急忙上前接过,恨恨的看一眼席上诸人,转身退下,不忍再看。

    完颜娄室也不及同他计较,又不住向诸人劝酒劝菜,却突然看到自己对面的秦桧面带忧色,只顾饮酒,并不吃菜,他心中一动,不禁向他问道:“秦大人,怎么不动筷子”

    秦桧正在沉思,见他动问,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连忙笑道:“在下体质向来虚弱,连日奔波累的狠了,反是没了胃口。”

    完颜娄室微微一笑,道:“是么”

    秦桧知道对方j狡刁滑,是女真人最难哄骗的高官,当下只得又道:“前路艰难,桧思而忧心,所以也有些没胃口吧。”

    “哦哈哈,秦大人还当真是多愁善感。”

    完颜活女面露微笑,竟是亲手夹了一块鹿肉,放在秦桧碗中,笑道:“想那么多做什么,不管多难走,照着路来走,还怕走它不通”

    秦桧微微一征,只得勉强将他夹的鹿肉吃下。他是江南人,其实当真不喜荤腥,一块又腥又辣的肉吞下,只觉苦不堪言,差点儿流下泪来。

    完颜娄室看的大笑,连忙命人送上热茶,让他漱口。

    待秦桧稍稍好些,完颜娄室又笑问道:“听说,你在昌元帅面前,说过一些章和,很有见解,不晓得能不能和我说上一说”

    秦桧心知此事也瞒不了人,当下概然道:“我与元帅说的却是我对宋金两国争斗的见解,依我看来,南北风情不同,人的品性不同,习惯不同,北人得南人地无用,南人居北人地也不习惯,不如南人归南,北人居北,大伙儿依着习俗,各居南风,互通有无,各守其土,这样,也就省得战乱频乃,贵人们可以息劳省心,百姓也能安享太平,世间从此无事,岂不是好”

    这一番话,实在是出于秦桧真心,是他在北国被羁押的几年中,苦苦悟出来的道理。他是江南人,在北方居住时,那旷野黑土,冰天雪地,都教他觉得苦恼万分,难以承受,同时,他也知道女真人下江南时,也对水网密布,夏天闷热的南方天气极为不喜。此人想来想去,竟是想出这么一个绝妙的想法:干脆大宋把北方让给女真人,北方的南人可以回来到南方居住,两边划江而治,和平共处,互不侵犯,各依习性安居乐业,从此可以少上许多争端。

    这一次他被放回,一则是他得到了完颜昌的信任,对方知道他已失锐气,只盼宋金从此不再交战,放他回去,绝无坏处。

    另一则,就是他提出了这样的理论,在当时也很迷惑了一些苦于战争的官员和百姓,放他回去,大肆宣扬一下,可以迷惑宋朝的上下的警惕,降低对方的斗志。

    后世提及此事时,总是痛骂秦桧,有一层却是无人想到。

    完颜宗磐、完颜昌等金国上层贵族,此时也是声色犬马,贪图享受,一心想和宋朝议和,不再打仗。

    纵是没有秦桧提出,他们也会派遣别人执行。

    吴乞买很少主见,宗瀚年老,宗辅多病,宗弼尚未掌握朝权,宗磐与完颜昌等人,也是金国中的主和派,富平一战之后,更给了金国主和派以求和的借口。

    放归汉官,归还陕西、河东、河南、山东等地,与宋议和,此事居然在素有威望的大将万户完颜娄室提出,对于完颜昌等人来说,却是嗑睡遇枕头,再好不过。

    秦桧将这一番一讲,在座的汉官却都是精选出来的软骨头,主和派官员,虽然吃喝不停,却也是停的入港,待他讲完,各人停住吃喝,略一思索,便都道:“秦大人果真是南人中的奇才,这一番话,当真有理。”

    完颜娄室也是击掌大赞,只道:“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此真是至理名言,当浮一大白。”

    他学习汉语的同时,也学会了不少汉人诗文,说话很是风雅,说完之后,果真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各人见他如此,便也都饮酒亮杯。

    一时间,这小小房内气氛大好,各人语笑欢然,与这女真人杯来盏往,亲热之极。

    待酒过三巡,杯盘狼藉之际,完颜娄室又向诸人道:“秦大人的话我们女真人也很赞同,两国交兵,死伤的都是百姓,何苦来哉现下送各位大人回国,只盼能两国息兵罢战,我国归还贵国诸路城池,送还当日被俘的亲贵,大伙儿从此不再争斗,这可多好。”

    诸人都道:“是极,是极。”

    他又道:“议和成否,关系极大,为显诚意,咱们先退出陕州,让出潼关,要是议和成了,东京汴梁也归还你们。还请诸位到靖康天子处,多多申明咱们的好意。”

    见各人又小鸡啄米般的点头,他微微一笑,又让了各人几杯,便自退出。

    待到了房门之外,只见完颜活女气的脸色发青,站在雪地中不言不语,只看着自己发呆。

    他知道不但是自己儿子,有很多女真贵戚都很不满这一次的议和让地的决定。在心中叹一口气,向完颜活女道:“让出陕州等处,这是实。河南东京,也尽可还给他们。河东诸地,却是寸土必争。我儿不必在此久留,可速带我麾下兵马,前往太原去见撒离喝。他得了宗弼吩咐,你去与他谈谈,就会明白。”

    完颜活女虽然还是愤怒,也只得躬身点头,答道:“是,儿子听命就是。”

    完颜娄室喟然一叹,走出房檐,抬头去看,只觉天地间一片皎洁,他也不管站在身后的儿子,只低声道:“好一出大戏啊,可惜我等不到它演完啦。”

    第四卷 第004章 行人司

    秦桧等人在潼关稍驻数日之后,便即启行。

    完颜娄室病情越发严重,完颜活女匆忙离去,只是将他们交由一个百户官带领,到得宋金边境,宋军防军早有通知,来了一个副将迎接,一路东去,直往长安。

    这伙汉官,被金兵看押时,对方虽然痛骂侮辱,他们却只能隐忍而已,不敢多出一言,唯恐得罪。

    而到得宋军手中,他们却似惊蛰后的虫子一般,立刻鲜活起来。

    先是有人抱怨朝廷怠慢,只派了一个副将来接。然后便是指责地方官员沿途接待不肯尽心,至于迎接他们的宋军将士,自然更是卑微之极,挥来喝去,如使奴仆。

    他们之中,有老臣何粟,有前兵部尚书丁薄,有前参知政事吴敏,最低级的官员,也是中丞秦桧。

    如此一来,不但那副将不敢怠慢,沿途官员也只得曲意奉迎,不敢得罪。

    他们自靖康五年正月便入关东行,一路上并不如同在女真人手中那么拼命赶路,直待半月之后,到了二月中旬,方才得到长安城外。

    那副将把诸人带到城外,笑嘻嘻行了一礼,只道:“诸位大人稍待,等末将去禀报过了,再来奉迎各位。”

    丁薄冷哼一声,答道:“还要禀报什么陛下在何处,吾等自当前去朝见,还要向谁禀报”

    何粟也道:“咱们从北面千里迢迢返回,陛下一定即刻传见,不需等候。”

    那副将也不同他们多说,只又打躬行礼,笑道:“末将去去便来。”

    说罢,竟是一径去了,却不似一路上那么恭敬有礼。

    丁薄怒道:“我执掌兵部多年,还没见过武夫如此无礼,却不知道现下是谁接任,一会到要好生向他领教一二。”

    此人那日被金兵喝骂,又被秦桧一通解释,只道对方要杀他,差点儿跌落马下,到得宋人境内,却又不知怎地,只觉得自己威风凛凛,虽然还没有陛见皇帝,也没有被授予官职,却只觉得生杀大权仍有,环顾左右,只觉无敢犯者。

    只是他脾气尽管大发,护卫他们的军人和守城的士兵,却只不理会。一个个执刀弄剑,环卫左右,听他一迭声的抱怨,众人只是谈话说笑,并不理会于他。

    半响过后,那副将才带着几个从人打马返回。

    他先跳下马来,先是取下头盔,交给身边的亲兵,然后向着各人潇洒抱拳,笑道:“在下护送之职已完,这就辞过。”

    “你要走那咱们呢”

    “请各位大人稍待,一会子就有政事堂的人来接各位大人。”

    “如此费事做甚你直接带着咱们进城,岂不便当”

    “就是,行事如此颠倒糊涂,成何体统。”

    那副将翻身上马,年青的脸庞上满是微笑,并不因为被训斥而着恼,只是连连拱手,答道:“诸位大人见谅,各人有各人的职责,末将职责在身,不便伺候了,就此辞过。”

    丁薄怒道:“你叫什么名字,报上来”

    这些天来,他因为这副将太过年轻,官位又低,并不将他放在心上。到得此时,却是忍耐不住,要记下对方姓名,将来好加以惩罚。

    那副将仍不着恼,只是眼皮微闭,笑答道:“末将姓费名伦,政事堂行人司第一副将,大人有什么垂训,将来得空再领教。”

    他语速极快,显然是不想再和这伙官员多有纠缠,将话说完,便立刻将头盔戴上,手中马鞭一挥,向着身后诸兵令道:“快走,今晚需得到延州”

    说罢,自己当先启行,跨下马儿四蹄翻飞,扬起几缕尘土,几个纵跳之间,已是去的远了。

    他身后诸兵也不理会旁人,一个个挥鞭打马,立刻紧跟在费伦身后,纵骑而去。

    丁薄只气的脸色铁青,痛骂朝中大臣驾驭不了武臣。

    也有几个官员向他劝道:“当今兵凶战危,朝廷依赖武人出力,光景自然不同以前,大人还是稍稍忍耐的好。”

    丁薄吹鼻子瞪眼,连声大叫:“如此下去,只怕金国女真不除,唐末五代藩镇之祸重现当今”

    此语一出,众人都是面露忧色。

    宋承唐朝五代,藩镇之祸不远,当年诸镇征伐,武人驱赶废立皇帝如同儿戏,百姓离散,如同牛马。

    就是因着如此,宋太祖才立下的削夺武人权力,以文人统兵,使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又使精锐都齐集京师,方便统管,以这样的守内虚外之策,来杜绝藩镇之祸。

    各靖康年来,四处战乱不止,当年的老规矩很难再守。各部经略、总管,都是武将,几年下来,兵将一体,再加上有地盘防区,除了财政上仍然由中央统管,一切体制竟与唐末相当。

    各人都是高官大臣,其中利害如何不知。沿途下来,各路、军、府、州,防区内的一应军务,都由武将经略,文臣但守土牧民而已。

    各人看在眼中,早有隐忧,被这丁薄一闹,却都是悚然心惊。

    何粟等人都道:“此事咱们自然要管,请丁大人放心。武人不可擅权,不可专掌一部,以防尾大不掉,这些都是祖宗留下的规矩,岂可不慎之。”

    丁薄见众人如此,心中稍觉安稳,只是转脸看那秦桧,见他阴沉着脸,不发一言,便问道:“秦大人如何”

    秦桧答道:“我自然也是要上书说话,请大人放心。”

    “哦,那就好。”

    “不过,以秦某看来,适才这伙军兵,不是寻常兵马。那副将行事,也是事出有因,而不是武人跋扈。”

    丁薄很是不服,只道:“他们穿的军装服饰,都是寻常禁军模样。那个副将年纪轻轻,又能有什么独特之处,秦大人,你太过虑了吧”

    秦桧微微一笑,却是连连点头,答道:“是,秦某到底太过年轻,见识不如大人,说话孟浪了。”

    丁薄见他如此,便也不再相逼,只转过头去,又与别人说话。

    秦桧见各人不再在意,自己却只在心中冷笑,暗道:“当真是不知死活,太无眼力。”

    这伙军人刚接他们时,秦桧也只当是寻常部众。稍过几天,便已被他看出端倪。

    这百多人的小队,衣甲寻常,手中的兵器却都是上品。身下骏马,都是产自西夏横山地区的河套马,最为精良。养这样的小队骑兵,每一个可当得五人。

    除此之外,这一小队军士,多半都是少壮之人,一个个精明外露,行动之时,训练有素。

    更令秦桧想不明白的,便是这伙人从上至下,都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令他说话行路,都很难安心。

    而那副将看似谦和有礼,其实这一伙人的言行举止,却每天都逃不过他眼睛。

    几日下来,秦桧早看的心惊,原本还敢和诸人一般行事,后来便是沉稳了许多,事不关已,便绝不出声。

    此时眼见这费伦带着属下离去,他仿佛觉得,身后压力顿时压轻,总算明白了自己心中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却是为何。

    那便是被人监视的压迫感。

    他只觉额头汗水淋漓,很难安心。自己一伙人刚入宋境,就有这么一队官兵看视左右,一路随行,到底是何用意,是谁安排,这水到底有多深,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了。

    第四卷 第005章 政事堂

    他正惶恐间,城门处一阵喧闹,几个官员带着卫士仆从,推开挡路的百姓,到得众人身前。

    “见过诸位大人。”

    打头的官员身着青袍,向着诸人行了一礼。见诸人乱纷纷拱手还礼,便笑道:“下官不过是个推官,不敢当诸位大人的礼。”

    秦桧心中不安,因问道:“怎么政事堂派人过来,却是御史台的推官”

    那推官只是拱手笑道:“不敢,下官不是御史台的人,正是政事堂该管。”

    “哦”

    秦桧心中正加疑惑,只是那推官满脸笑容,再问他话,却是打死不答,只是催说堂上宰执都到,正在等候。

    其余各人也嫌他多事,只顾问个不休,当下由何粟带头,各人随在那推官身后,几十个卫士相随左右,肃清道路。

    宋室官制最为繁芜复杂,虽设三省,但宰相不一定是三省长官,三省中的各部也不一定理事,下属各官,也不一定就因官职而做某事。

    比如吏部尚书不管人事,户部尚书并不管财赋。真正办事的,就是“差遣”。

    差遣官,都带有:判、知、权、直、试、管勾、提举、提点、签书、监,等等。唯有加上这些字眼,才算真正的办事官员。宋朝皇帝为了集权,常常不以本职任本官,而以位卑职微的小官担任重要的差事,官职称谓混乱之极,常使人不知所以。

    而唯有担任平章政事或参知政事后,进入“都堂”亦即政事堂,成为宰相,执掌国柄,这一点,宋百年来,倒是从未变过。

    因着国难未了,一切从简,赵桓特发诏令,在长安的官员,各依本职任事。而一切政务,自然也由政事堂裁决。

    这样的崇高地位,却并没有使政事堂的办公地点有什么特异之处。

    赵桓的皇宫尚且不加一瓦,政事堂,便只是在赵桓住处不远的知县衙门之内,由着一排向东的厢房稍加改建而成。

    待秦桧等人由正门迤逦而入,却只见一排青砖碧瓦,白墙矮树。

    何粟摇头道:“国难如此,国家机枢要地,也是这么简陋。”

    他如此一说,其余各人也是唏嘘不已。原本的政事堂就在东京皇宫内,富丽堂皇,气派万千,哪象此处,寻常富贵人家的厅堂也是不如。

    正说间,几个位列宰执的大臣,依次而出。

    不待旁人介绍,诸人都早知道眼前的这些旧日同僚,已经位列宰执。

    当下由何粟带头,各人抱拳躬身,向着诸宰相行堂参礼。宋制,亲王虽然尊贵,在礼仪待遇上还在宰相之下。眼前诸官虽然以往都是朝中大臣,此时也必然不能免礼。

    看着他们躬身行礼,因着这些人也都是身份尊贵,便由左仆射朱胜非领头,向着各人还以半礼。

    一时礼毕,何粟等人面露笑容,就想步上台阶,去与各位宰相说话。

    却见一个执事官上前一步,止住诸人,笑道:“诸位稍待,李大人正处断公事,稍待一会便出来。”

    何粟等人只得止住脚步,不再上前。

    各人都觉得李纲驾子太大,心中不乐,只是李纲到底是当世名世海内人望,纵是心中不悦,也并没有人敢发声说话。

    足足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各人心中正自焦躁,却听到房内传来一阵说笑声,顷刻之后,只见李纲携着一个中年官员的手,竟是一路送了出来。

    这官员也是身着朱紫,各人拿眼看去,竟是全无印象,并不相识。

    那官员看到堂外有十余人等候,也是一愣,连忙向诸人拱手问好,然后便自离去。

    李纲看向诸人,却都是当日朝中老相识。

    他心中沉吟,不知道如何是好。金国先是有和谈之意,然后一古脑的放归了不少官员。除了这些被送到长安的大员,还有相当数量的小臣,也要逐次放归。

    在与皇帝讨论之后,朝中宰执早有共识,这必是金人用计,西兵原就是宋朝精锐,又是新胜,锐气正足,陕华诸州,原本就不是易守之地,再加上女真人并不擅长守城,而金军主力新败,加上朝中易储,一时不能着手与宋军主力再战。

    既然如此,不若假借求和,与靖康天子治下和谈,让出陕西全境。而同时,放归这些当年的软骨头大臣,用来搅浑川陕,同时,可以用兵东南,也可以借着与靖康天子和谈的同时,对建炎天子加以拉拢,待金军上层的政治问题解决,主力休整完毕,由河东、河南等地,主力再入陕西。

    而东南方向,却被所谓的和谈拖住脚步,金兵只要小施压力,就可以置之不理。

    “九弟虽算是马上天子,其实很是懦弱。朕若一意主战,他怕失了大义,只怕还不敢谈和。若是朕这边与敌国稍有议和的意向,那么九弟便绝不会再战。甚至抢在朕前头与敌言和,也未可知。”

    李纲回想起前几日与皇帝的密谈,便觉头疼。

    他虽然并不完全赞同皇帝的分析,却也明白,建炎天子赵构,确实不是一意求战的英主。如果当真事态如此,那么金人分化利用当前的宋朝局势,对着陕甘川襄的靖康天子一力打压,而对着东南却是拉拢利用。

    更或是,这些一意主和的大臣,大造舆论,对皇帝施加压力,搅乱朝政。而金国也对他们多加扶持,先行退让。那么,军心士气必定混乱,而皇帝究竟何去何从,都很为难。

    他紧锁眉头,只觉得女真人阴险狡诈,并不是只知打打杀杀的蛮夷。

    好在皇帝也知道此时众臣心思慌乱,前日特意召见李纲,只道:“朕与往日绝然不同。漫说他们不还河东河北诸路,纵是还了,朕还要燕云,得了燕云,朕也是要直入上京,横扫黄龙,为国家彻底扫灭此患”

    皇帝有此方针大计,李纲顿觉放心。

    其实赵桓与他谈话时,只说担心赵构会借此求和,却并没有把自己更深一层的担心说出。

    若是赵构突然长进,抓住这一良机,连发诏书,表示他绝不与金国言和,甚至斩杀放逐几个当日害他扬州惨败的主和派官员,那么,这时候的赵桓,就会非常尴尬。

    金国主动放归官员,主动出让占据的陕西诸州,确实在相当程度上给赵桓带来了困扰。他身为大宋的皇帝,绝不可能不接受因为国难被俘的官员,不管对方当日是主战或是主和,也不可能不去接收敌人主动让出来的城池。

    而接受这一切所谓的“示好”后,在天下人心中,皇帝主和主战,又是需得推敲一番了。

    皇帝这些心思,李纲并不完全明白。

    眼前这些官员,虽然政见不同,却也都是在东京城破时因为勤劳王事,才被敌人俘虏,押往北国极边之地受苦。

    于情于理,他此时也不能怠慢刁难。

    因见着众官向他行礼,李纲便欲还礼,他身后的一名小吏却突然咳上一声,向他轻声道:“依例,众官见平章政事行堂参礼,平章政事不需还礼。大人您今日不仅是平章政事,还是平章军国事。”

    李纲愕然,虽然稍觉尴尬,也只得挺身受礼。

    待各人礼毕,他便面带笑意,步下石阶,向着诸人拱手道:“诸君久违,请入房说话。”

    第四卷 第006章 学习班1

    “李相公请。”

    各人纷纷伸手揖让,由着李纲先行,入得房内。

    室内与外面看到的不同,还算轩敞,虽然乱哄哄进来二十余人,几个小吏摆上椅子,居然并不很挤。

    李纲也不敬茶,只抚须沉吟,向各人说道:“诸君辛苦,为着陛下北狩,流离北国多年,今日得以归来,某心中也很是欢喜。”

    丁薄为兵相执掌兵部时,李纲虽然也是大臣,不过只是兵部侍郎,还是他的属下。后来任尚书右丞,东京四壁守御史,宰相,一路青云之上。

    他当时在靖康变时,既无机变,也无抗战的决心,此时此刻,却只觉得李纲只知道大言炎炎,挟民众以欺主上,现下弄的威望大涨,甚至做到了臣子不可居于位的平章军国事,让他着实嫉恨。

    适才李纲并不还礼,显然就是因着这新官职的原故,想到这里,更觉得猫爪挠心般的难受。

    耐着性子,等着别人与李纲敷衍寒暄几句,他便阴沉着脸,将那副将跋扈的事添油加料,说上一通。

    说完之后,众人看向李纲,待他发话。

    却见李纲摇头道:“行人司虽说是武将统管,其实并不是军队。”

    见众人面露诧异之色,便又道:“其实行人司之职,与原本的皇城司相当,都是侦察间谍细作,也有考较官员的职份。这个是他们份内的事,我也没有多管。”

    丁薄怒道:“这成何体统。本朝一向政治清明,哪有过这样的特务衙门”

    李纲知道此人摆老资格,原就是瞧他不起,此时自然是心火大盛。只是他为人深沉,又是新晋的平章军国事,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被人非议。

    因是全无怒气,反而向着丁薄微笑道:“本朝虽然政治清明,却也不能说君主就不能查视臣下,皇城司之设,又是为何陛下设行人司时,早有明言,此司主要是为侦察敌国,不是为了官员,这一次派他们去接诸位,也是看看诸位从人中,有没有br /gt;</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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