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和庸宴便在这块钢铁前沉默相对。
秦桥“哎呦”一声,祭出“我伤口疼”大法,打从春猎时清河在她脖子上划了一道开始,用这招对付庸宴简直无往而不利。
这段时间她偶尔也偷偷溜出大都督府,这次时间虽然长了些,也不至于真的动怒吧?
不可能。
这么多年了庸宴连句重话都没跟她说过。
“呀呀,快帮我看看,伤口是不是裂开了?麻酥酥的疼……”秦桥作势要赖在他怀里,却被庸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秦桥:“……”
有点不对。
胡统领按照吩咐,着人送了一支船来,船尾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艄公,临到近前才能看清脸,竟然是面色复杂的孟慈音。
直至此刻,庸宴才终于回身看了她一眼。
冰冷,淡漠,像尊没有喜怒的神佛。
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这眼神一下将她冻住了,秦桥脑子里一瞬间冒出一个堪称荒谬的念头:
如果她和庸宴从前并没见过,自己对于他来说是个什么角色呢?
他年少时便不喜欢心思多的人,像她这样机关算尽,恐怕连看一眼都嫌多吧?
庸宴这一眼,让秦桥平生第一次明白了“卑微”是种什么味道。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随后又飞快地扑上来,半是撒娇半是凶恶地扯着他的衣领,这次庸宴却没有配合着她低头。
秦桥:“你闹什么?”
他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动作缓慢却坚决,他侧开身,露出身后的船只。
这男人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和她说话,秦桥看着,总觉得有什么保护着,缠绕着她的东西在飞快抽离消散。
她看向孟慈音,这个不论什么时候都站在她身边的大男孩却破天荒地偏过了头。
她强行按住不安踏上船头,庸宴跟在她身后面对面地坐下;他并不回应秦桥,目光里有她,却看不见她这个人的存在,就像他原本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
庸宴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是不一样的,这一点秦桥始终知道。
他上战场之前,妙都的老百姓提起这位小国公爷,都不觉得他是个贵人,只觉得他是个怪人。
盛国公夫人身体向来不好,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一向谨小慎微的盛国公竟高兴得跑去给华光寺捐了半个家底的香油,又派人跑去给南境边民施粥积功德;
小公爷出生那天,彼时还是帝后的先帝和太后亲自到场,他这个宴字,还是先帝亲自给定的。
本以为这该是个在京中仔细教养长大的金贵公子,谁知等庸宴长到三四岁上,他身边的人就都觉着不对了。
这个孩子的眼睛,太淡了。
他像个没有情绪的泥胎,对吃,对穿,对一切其他孩子喜欢的东西,他都没什么兴趣;
让他读书习字,他就乖乖巧巧地坐上一整天;让他跟着众皇子学骑射,他也规规矩矩没一句抱怨。
他好像谁都喜欢,又谁都不喜欢;他好像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不在乎;
小庸宴就这样乖得过分的活着,直到有一天,家里给他换了个读书先生,这个年先生很年轻,也不爱说话,小小的庸宴感觉到了他的“怪”,有时候师徒两个能不说话地坐上一天,一个看书,一个练字,安静得下人大气都不敢喘。
年先生被传进宫里做太傅的时候,他破天荒地对他说:“庸宴,你这样活着是不行的。”
小庸宴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可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年先生说:“你就是装,也要装得和别人一样;不然等你遇到了想真心对待的人,对方是不会信的。”
那时小庸宴并不相信这句话,但是他信年松。年松走的那天,他在用晚饭的时候,学着别人的样子对母亲笑了一下。
然后他就诧异地看见,他端庄的母亲失态地哭了。
从那以后,庸宴开始努力学习别人的“情绪”。
他能参考的人并不多,他父亲当时正在为世族奔走,一个月只有两三天在家;
他只能从母亲身上学习“温和”,又从一个不怕冷脸,成天跑来黏着他的宗世子身上学到了用以自保的“讽刺”。
后来机缘巧合,庸宴见了一次先帝,他就从这个天下共主的身上学会了“威压”。
庸宴是个很有天分的学生,盛国公府的小公子“正常”了,人都说这小公爷天生少了一魂,长大了魂回来了,他自然就恢复了。
只有庸宴自己知道,他根本没病,更谈不上什么恢复不恢复。
他这辈子,只有第一次在太学后院遇到天尊师父的时候,短暂地感受过什么是兴奋,天尊也不怕他受伤,甫一上手,给他用的就是自己的凶兵“宙沉”。
或许是宙沉的凶煞气刺激到了年少的庸宴,后来他痴迷学武,不过是为着那一点点活着的感觉。
直到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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