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一个莫名其妙的丫头片子爬上了太学的墙头,她像一道天外流光,不客气地打翻了自己的面具,自此不依不饶地卷进了他的生活。
这种异变一开始只使得庸宴感觉烦躁,但宗世子瓷学镇日带着她,庸宴没法挣脱,也就随她去了;
本来事情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他戴他的面具,无波无澜地过完这辈子也就算了,要怪就怪那年花朝节。
“砰——”
烟花炸开的巨大声响让庸宴回过神来,小船已经行进了长青河,河上满是勋贵人家硕大的画舫;
两岸百姓欢庆,笙歌靡靡,头顶上烟花绽放不停,河面上浮着明明灭灭的十里长灯,人间天上,连成喧嚣繁华的红尘万丈。
这万丈烟火,最终落在了对面这个人身上。
秦桥好像变小了,变回了她十多岁的时候,那天她穿了一身鹅黄衣裳,扎了条同色的发带,长青河上第一朵烟花炸开的时候,她脚下不知道绊了什么,向后踉跄了一下。
年少的庸宴下意识接住她,以为这小姑娘又要喋喋不休;可她没有,顺势靠在他身上,对着天上的烟花高高举起手,笑着让他一起看。
他听见有什么坚固的东西被敲碎了,解开了,他看见那些璀璨的光华都浮动在她眼中;
庸宴的世界就从那一刻骤然有了色彩,那个传说中丢了的一道魂魄,终于从她的眼中弥漫开来,裹挟着整个人间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呀,你笑了?”
他怀里的人像是诧异极了,可她并没像母亲那样哭,只是十分惊喜地摸了摸他的脸。庸宴无意识地抬起手,在她柔软的手掌下感受到了自己的表情。
原来这就是……开心吗?
秦桥对于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她是世界的钥匙,她也是世界本身。
是从那时候开始,庸宴才真正地感受到身边人的情绪,理解了他原本并不明白的世界,知道了年先生说的“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
“庸宴,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那个小小的秦桥长大了,她略带稚气的眉目舒展开来,长成了惑人心魄的艳色,此时正压低了声音忍无可忍地质问他。
庸宴没有回答,因为船到岸了。
港口有人认出了他们,都高声欢笑起来,姑娘们兴奋地向他们扔手里的花,人群又慑于庸宴的气度自发给他们让路。
庸宴这模样是撞邪了?!还是……不会吧,难道还真发作了?
秦桥急得要命,偏偏孟慈音又不肯说话,她只能跟在庸宴身后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们一路上了乘浪楼的顶层,仲轻弦等女眷都跟着自家亲眷游船去了,整个顶层只有他们两人,脚下是烟花喧哗的人间,头顶是灿烂动人的烟花与星河。
庸宴终于开口,他脸上没有表情,声音也平静,无波无澜,像他下令坑杀二十万人的那天。
庸宴:“宣王应该已经出城了。”
☆、第六十六章
“什么?”秦桥不知道他撞了什么邪,满脑子都是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出什么城?哪能这么快?”
秦桥:“……”
这点脑子,对着庸宴的时候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秦桥定了定神:“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庸宴实在反常得过分,秦桥什么都不想管了:
“你想知道什么就尽管问,反正我不说你也猜个差不多了。对,清河谋反是我和瓷愿一起撺掇的,但清河只跟瓷愿联系,谋反的细节我不清楚,只知道是在春猎起事。因为没料到清河会带着功夫所以被反将了一军。”
庸宴坚冰似的眼神动了动,秦桥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昨天晚上是出去见瓷愿了,商量要在瓷学大婚那天发起宫变,击杀瓷学,扶持瓷愿登基上位。”
庸宴……庸宴被这突如其来的坦诚一下子说懵了。
这一懵,他就从那种沉静的癫狂里抽离出了一些,冰冷的神色渐渐聚了焦。
秦桥心中定了定,庸宴这“病”瓷学非常郑重地跟她提过一次,从那时起她就留心着有没有类似症状的人,谁料查来查去,发现竟然还不少。
民间管这个病叫“离魂症”,说是得了这病,严重的时候这人就不会说话了,有的连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最后就孤孤单单地死了。
“孤孤单单地死了”这种话,秦桥在庸宴嘴里听到过一次,就是他诛杀东肃二十余万众的时候,秦桥混在朝廷的巡使里,远远地听见他说:“没什么,早晚我也干干净净地死。”
但一来秦桥从小就不觉得庸宴有什么不对,二来庸宴该打仗打仗,该睡觉睡觉,回京后还有心情要她做奴。秦桥也就一直没管。
直到今天,庸宴像是沉默着疯了。
他要是疯了,她这诸般筹谋到底是为了什么?
要是河清海晏,庸宴却疯了,她就连死都闭不上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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