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面看佳人歌舞,虽遏云回雪,不足以为之倾。
隔墙闻内里笑音,眉眼皆难见,恨墙高不可攀援。
2.
少有人知道,外任的四年里,沈邈是回过京城的。
那时沈邈在青州,奉帝王旨意调查当地豪强勾结之事。有结果后他便借着卧病在府之名,暗中带着一两心腹送证据回京。
其实沈邈传密信将证据递到帝王手中也可,之所以亲自前往,是为了事情办得更稳妥,提防着信件半途有虞。
沈邈坐在飞驰向京城的马车里往外看,道上的柳枝恰在吹绵,路旁还有孩童捉柳花玩耍,个个都有张天真灿漫的笑脸。
他暗想,自己这趟回京,未尝没有看看小孩如今是否有长大的心思。
在青州的这几年,除了天家谕旨,他收的最多的便是虞嘉言寄来的信。
其实他与柳潮以及国子监里的友人也有书信往来,但并不频繁。更无人似虞嘉言这般,把琐碎事情一并揉进笔墨里,通通说与读信的人听。
什么自己被国子监无情抛弃啦,被阿父守着念书多痛苦啦,连缀锦阁新出的点心,小孩都要在信里仔仔细细将形状味道描述过一遍才罢休。
人皆言见字如面。小孩寄来的信,上边的字似狗爪子踩出来的一般,沈邈看着这些笔画,眼前便又浮现出一只毛乎乎、圆滚滚的狗崽子,衔着根碎骨头上前来,眼巴巴地讨好你。
唯一算得上旁人眼中大事的,是小孩颇为烦恼地写信说自己总角之后便封了侯,字里行间里充斥着对自己德不配位的担忧。
沈邈读着信不由得好笑,甚至想亲眼看看小孩封侯时脸上的神情,是得意的,还是忐忑的。
然而青州事务繁忙,待到沈邈为回禀天家而上京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后了。
事情办完,沈邈坐着车从宫中出来。
满城的风絮从半开的窗、微掀的帘飘进门户、车辆,搔得人鼻尖发痒,冷不防打个喷嚏,几乎吓破了末尾残存的春光。
鬼使神差地,沈邈让马车驶向了通往公主府的那条路。
车还未停稳,便另有辆马车停在了公主府门口。沈邈认得出,那是虞嘉言出门时乘的。
车与车之间隔得不算太远,沈邈能瞧见虞嘉言从车上下来。小孩似乎长高了许多,记忆里带着稚气的面容也渐作少年眉眼。
只是少年脸上飞着红云,神情似有抱怨。
沈邈正犹豫自己该如何作为,却见那车上又下来一个人,柳潮。
柳潮下车后便要去勾身边人的肩,被不满地推开后,又顺势捏了把虞嘉言的脸。少年人的眉毛皱作了一团,似嗔似怨,狠狠踢了柳潮一脚后,却依旧在路的另一头,同他并肩而行,眼看着要踏进公主府的高墙内。
那是全然不同的柳潮,更是沈邈从未见过的虞嘉言。
那些亲昵的、无拘束的举动在沈邈意料之外,更在他从小被教导的礼法之外,是他不曾为,不敢为的。
况且他稍微与少年亲密一些,后者便要不自在地闪躲开,或者溜走了。
车帘忽地被拉上,马夫疑惑地询问自家大人,却听得沈邈轻声说:“走吧。”
沈邈在青州三年,与官场中人周旋久,面对人情百态已能面不改色,却难得在今日失态。
他分明知晓,虞嘉言与柳潮幼年便相识,言谈举止间不拘亦或是常事,心中却生出莫名的情绪。
纵然他对少年有非分之想,可那些情绪又并不是嫉妒。
与其说嫉妒柳潮,倒不如说是羡慕。
沈邈曾将爱围着自己打转的少年,在心底比作一尾水下的胖鱼,在池石间游动,吐着气泡回赠池边坐着的投喂人。
可池边人偶然发现,那尾胖鱼并不似自己以为的怯弱乖巧,它还会用自己尚且小的尾去拍打水里的同族,溅起心湖里一朵水花。
而池边人终究是池边人,他无缘做另一尾鱼,甚至不能破开水面,亲手丈量这尾小鱼。
因为他不敢打湿自己的衣衫。
于是在尚不解倘游水间欢趣与否的时候,这一方不大的池塘旁,筑起了难得的钦羡与恨憾。
3.
接下来的日子,鸿雁往来也当不得晤面。
某个傍晚,沈邈又一次在书房拆开了虞嘉言寄来的信。
少年的字变得越来越好,甚至瞧得出一两分其父风骨,或许真如少年自己在信中所言——被阿父逼着练字,写得一双手除了会握笔,连饭碗都不会捧了。
沈邈却想,虞嘉言在家人面前又是怎样一副模样?是乖巧羞涩的,还是如那日所见般的神态,或许少年不满地握着笔,然后心里打着趁早开溜的小算盘。
沈邈静静坐了许久,才铺开新纸回信。
正巧这时,府中的仆人捧着盒子进门来请示:“谢公子差人给您送来了这个。”
谢公子是青州谢家的嫡子,相传青州谢氏是梁朝名相谢仪卿谢景的后人。谢景晚年辞官远游,旁人难觅其踪迹,这“后人”的说法自然不可考。不过谢家确乃青州有名的诗书世家,其嫡子谢骁也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谁立中宵(上)【沈邈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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