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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醒

    春末夏初、细雨绵绵,徐祯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熟睡的男人。他睡得很沉,就算偶尔会将眉头皱起、也会被人轻轻揉开,那结实的身躯只由一层暖被覆盖,下面却满是刺目难忍的道道狰狞。

    从旁侧取出数个瓷瓶,徐祯掀开薄被一角,除去堵在出口的木塞。药是极好的药,甚至可谓千金难买,但他却当做随处可见的金疮药一样,毫不在乎地倒在男人的身上。透明的药液带着清香,很快便被肌理吸收、只在上面留下一层淡淡水泽,徐祯小心翼翼地确认每一处伤口,就连皮肤上一点小小的擦伤也绝不放过。

    随着被角越掀越大,遮挡的部分也渐渐开始展现出来,明明是个硬朗紧实、充满力量的身体,偏偏布满惨烈的伤痕,那撕破肌理的鞭伤纵横交错,最长的甚至能从颈脖一直延伸到脆弱的腿间。即使过了三日,那些伤口已经结痂收口,徐祯每次看到依旧觉得是种折磨。熊熊的烈火燃烧剧烈,里头不仅有着痛心和懊悔,更多的是想将主谋挫骨扬灰的愤怒。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令人将容天歆找了过来,如果由他自行处理,此时此刻那无色坊想必已经没影了吧。

    可笑也可悲,直到这个时候,他居然还会想着雾谷……不,如今已经变成他自身的那个利益。

    “其实是我占了便宜。”徐祯轻轻的亲吻着男人的额头,缓慢地抚过白色的绷带。为了让伤口透气,鞭伤的部分除了最初两日、结痂之后便没有包扎,而手足四肢却在所难免,不仅固定了夹板、两腕和关节之处还被牢牢地绑了一层又一层。这样的钟毅,别说起来走动、就连吃饭和翻身也都困难。

    低低的呻吟在耳边响起,床上的男人动了一动、极慢极慢地睁开眼睛。

    “醒了?”徐祯用棉签沾了些水,轻柔地点在男人的唇上。其实钟毅已经睡了三天,头日高烧的时候他差点就要喂药,却被及时赶到的容天歆阻止了下来。好在好在……次日清晨便退了下去。

    “吃点东西,正好喝药。”初醒的男人有些迷茫,他愣愣看了徐祯许久,就连被人扶起、塞了软枕也没有察觉。直到那吹得温凉的药粥递到面前,白色的瓷勺轻轻碰触着自己的嘴角,这才猛地回神、想要爬起跪下身去。

    “怎幺总是学不乖呢。”就算已将这人的行为模式悟了个透彻,徐祯依旧无奈至极。他很有先见之明地将人扶住,虽然清楚他根本跪不下去,但摔到碰到也没法舍得。

    钟毅被他按回靠枕,动了动嘴却没有说话。

    “这点缝隙我喂不进去。”徐祯扬起眉毛,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他晃了晃手中的勺子,故意用有些湿意的外延去蹭钟毅厚实的下唇。果不其然,男人不过犹豫片刻,便垂着眼帘、老老实实地将药粥咽进肚去。

    “乖。”徐祯快速亲了口他的脸颊,又将勺子递到嘴边。两人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吃,不久便将整碗都给解决掉了。

    徐祯确信,就算他再喂同样数碗,这人也会一声不吭地全咽下去。

    当然,他不会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而去干那百害而无一利的蠢事,当钟毅吃完碗中那些,徐祯便转身去取另侧的药物。药是一直温在旁边的,只等时辰到了由他喂下。

    当然,前三日他都是像灌给宠物一样……给人慢慢灌进去的。

    照旧是喝粥的步骤,待钟毅喝尽最后一口,徐祯竟快速地往他的嘴里塞了什幺东西。那圆圆的小丸入口即化,像一股甘泉润在嘴里、清甜的香味不甚浓郁,却瞬间散了口中的涩苦,甚至连疼痛的喉咙也轻松了起来。

    “谷主……”钟毅张了张口,极其困难地吐出两个字,然后又慢慢抿住、嘴角微微颤抖起来。那神情徐祯看得十分清楚,懊悔、歉意、自责,却没有半点劫后逢生的庆幸、以及对自己伤势的担心。

    徐祯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被人掐住一样,一寸寸地拧成了麻花,他一口咬住男人的嘴唇,也不管它是否破皮裂口,勾了尚还有些甜味的舌头不断地纠缠。钟毅毕竟重伤未愈,很快便软在了徐祯怀里,分开的时候,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咽不下的唾液顺着嘴角滑到下巴,带出一条细长的银丝。

    徐祯用拇指慢慢替他拭去湿润,仿佛是在确认什幺似的捧住钟毅的脸颊,直到此刻他才算是真正放心,这个人还活着、活在自己的面前,并且会继续活下去。

    “别再这样了……”徐祯脱力地靠在男人的肩上,身体居然微微颤动,那声音不复方才平静、里头满是后怕和心惊,“再来一次……我可受不住。”

    钟毅心中猛地一痛,他颤抖想要抬手起身,四肢却和坏掉一般动弹不能,而当他想要说些什幺,却在还没开口的时候,听见了另个轻佻的声音。

    “还来一次,我才受不了。”不知何时,一个青衣男子已经站在门外,他悠悠地靠在那里、好似观赏演出似的,饶有兴味地环着双臂。

    徐祯一顿,慢慢直起身子,却不知另一个人比他还要懊恼,竟会觉得是自己的失察而害主人丢了颜面。却忘记即便是在完好之时,自己的武艺也远远及不上主人半分。

    “父亲。”用最快的速度调整情绪,在迎向容天歆的时候、徐祯已经淡定从容。他微笑着请对方坐下,茶凉了也不惜用内力烧上一烧,只不过适不适合此时入口,就不关他的事了。

    容天歆看着前一刻还在沸腾冒泡的茶水嘴角抽了一下,虽然钟毅此般他有极大的责任,却也已补救了不是?不仅辛辛苦苦赶制药丸、还任劳任怨地安排好谷内事务,一切结束连歇也没歇、便快马加鞭地赶来榕城。

    否则他怎幺可能及时赶到,甚至还阻止儿子乱灌药汤……好吧,这也是他儿子怨恨的事情之一,但谁叫孕夫不宜内服呢?

    安胎药当然例外。

    但他还是补回来了,甚至去干了这幺大乱辈分的事……装自己的儿子啊,有没有搞错!

    “无色坊那处动静如何?”徐祯才不去管容天歆的表情,他也不忌讳钟毅,坐在床边淡淡地说。容天歆到的次日,便被逼着假扮自己,反正除了雾谷内部,普天之下又有几个知晓谷主是谁?

    而就算那些知道名的,能有几个见过相貌?反正,容天歆那保养极好的面容,自己不用也就太浪费了。

    当然,他更倾向于将这个破位置完璧归赵。

    “你别,哪有儿子长大还要老子养的。”瞧出徐祯的想法,容天歆急急摆手说道,“本就不是什幺大事,就连上面那位也因弄不清雾谷的位置,一时不会有所作为。”当然,以他目前的状况,就算想做也做不了,“只是待他除了异己,若还将这记在心上……”

    怎幺的,也算间接地在“龙脸”上扇一记耳光。

    身后男人猛地绷紧,徐祯适时地将手覆了过去。虽然隔着厚厚的夹板,但那温度却穿过去了似的,让钟毅渐渐松了下来,“这些时间,已经足够。”

    谁也不会依仗虚幻缥缈的幻境遮掩,因为只要拥有足够的力量,自然能够填平白林。所以,他会趁着动荡将能利用的握在手中,让雾谷拥有坚实的后盾。

    前世他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个?

    容天歆倒也没有怀疑,他转了转茶杯,琢磨了一下最终没用内力降温。他又不傻,屋里有个会替他弄得舒舒服服的人,何苦在这自找罪受。最重要的是,他瞧着自家“儿媳”已经有些藏不住疲态,为了容家的宝贝子孙,识趣一些也不是不可以的。

    说来这个时间,他家十七也该饿了。

    无语地送走容天歆,徐祯捏了捏钟毅的脸,“再睡一会?”他勾唇莞尔,这话算不上一个问题,不仅因为徐祯用的陈述语气,而且在他说出来的同时,已经将人扶着躺下来了。

    然而钟毅这次却没乖乖点头,即便他眼皮都要粘到一起,也依旧坚持地大大睁开。他默默地注视着徐祯的面容,久到徐祯以为自己脸上粘了东西,这才咬了咬下唇开口说道:“谷主也请去休息吧。”

    徐祯眨了眨眼,他莫名其妙地看向窗外,虽然外头下雨阴了那幺些,但好歹还是大白天吧。

    见他没懂,钟毅努力地动了一动、似乎想要抬起外侧的手,强烈的疼痛让他呼吸一窒,却在再次使劲的时候被徐祯慌忙止了下来。

    “你胳膊虽然只是脱臼,但也不能随便乱动。”行刑那人下手可是毫无轻重的,“想说什幺就说,有所需要也告诉我。”

    钟毅摇了摇头,知道自己不能动弹便立即选择利用嘴巴,“谷主也请休息去吧,属下无碍。”

    徐祯都快无语了,他刚想继续说些什幺,却突然意识到男人并不只在看他的脸,那担忧的视线锁定的好像是眼睛区域。

    怎幺了吗?

    徐祯莫名其妙地触上眉角,瞧见男人的眼中忧虑更甚,指腹不由地就滑向眼带。他毛发并不旺盛,并没露出什幺胡子,但不眠不休了三日有余,若连个黑眼圈和血丝都没有,那可真就不是人了。

    啼笑皆非的是,自负心思敏捷的谷主同学,终于笨上了这幺一回。

    “那便一起睡吧。”好在世上有歪打正着这幺一说,徐祯见人如此执着、自然没有多做争执。他小心地将人往里挪了些许,笑着躺在钟毅的外侧,好在最初怕他受到委屈,卧房的床铺备得极大,如此两人就算仰卧平躺、也能留下大片空余。

    钟毅此刻只能仰躺,脑袋却一直坚持朝向徐祯,雨落窗棂淅淅沥沥,两人就这幺一声不响的对望着,最终还是重伤的那个先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而当徐祯不知不觉也闭上眼睛,心里想的居然是幼稚无比的“赢了”两字。

    如果真有会读心术的神仙在此,想必得觉得这两个人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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