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左手猛力一拉,调转马头,向一家邸店狂奔而去。
雪域与长陵之交的邸店,拥满了来自各处的商人旅人,他们到时,已经只剩下一间客房。
霍祈风还在为只有一间客房烦恼,宁芜歌已经从他袖间取出一锭银子抛给掌柜,拿了门牌,上楼而去。
他跟在她后面,却在房门前停下。
“进来。”她总是果决不容忤逆。
霍祈风将心一横,抬腿走了进去,一进门,便是她脱下皮裘的纤瘦身影:“邸店下面,要中原人的衣服。”
他二话不说,转头便离开去给宁芜歌拿衣服,不一会儿就上来了。
“给我换。”
他的脑海中“轰”的一声响,今天已经经历了太多震撼,但这一句,还是让他心神荡漾。
“我受伤了。”
他才反应过来,是她受伤的缘故。
走上前去,他替她换下湿衣服,始终没有抬头,开始的时候动作还是十分的笨拙,但当他不小心触到她的伤口,引起她的战栗后,他还是强逼自己睁开眼睛,小心而快速地给她换上干衣服。
刚换完衣,她披上皮裘,兀自走出房间下楼去。他没有跟着,胸膛中心跳如小鹿,脑海中尽是她雪一般的肌肤。霍祈风砸自己一拳,然后关上了门,快速给自己换下湿衣服。
一阵清冽的风从门口吹来,宁芜歌左手提着两壶雪莲酿:“喝酒。”
她没有用酒杯,用牙齿将壶塞咬开之后,直接灌了下去。
霍祈风也打开酒壶,浅啜一口,这酒虽清香扑鼻,却烧下肺腑去,灼灼地疼。他也不顾,豪气地饮下一大口,就如她那般无知无觉。
两个人就相对着饮酒,不,应当是拼着酒,相对无言,唯有酒的香气烈烈得像火般烧了一室。
火炉中的火烧得很旺,她忽然站起来,将壶中剩下的酒倒入炉中,烧得刺啦刺啦的响,然后,回过头来,摇摇空了的酒壶,向霍祈风咧嘴一笑,像个顽皮的小姑娘:“你看,没有酒了。”
霍祈风沉溺在她明艳的笑颜中,那一瞬,时间停驻。
第五十三章:燕舞三千影凌乱,举杯邀月泪翻
第五十三章:燕舞三千影凌乱,举杯邀月泪翻飞
从未见她这样笑过,无拘无束,清爽素净。她眉心一点朱砂艳丽得触目惊心,肤如白雪,目若点漆,一绺头发松松地垮下来,柔顺地垮在瘦削的肩上,如诗,如画。
霍祈风痴痴地望着她,仿佛眼前是因为一时贪杯失察坠入凡间的仙子,直教人想伸出手去拉住她,怕一个恍惚间她已逃离凡尘:“雪主,你醉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不知他自己脸上的红晕比她更红一分,不知是醉酒,还是醉人。
宁芜歌眉眼弯弯,笑出两弯新月来:“谁说我醉了狄桑,你个傻小子。哈哈”她手中酒壶悬悬,随着她转身,娇嗔,晃晃摇摇。
霍祈风看到宁芜歌已经醉得不行,还是走上前去,也不计较她那句“傻小子”,正打算将她扶上床去,却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被宁芜歌指着定在了原地:“不许过来呃我要跳舞别拦着我呃我要跳舞”她葱根般的玉指在半空中晃啊晃,与她的步伐一样虚浮。
他很想上去拥住她,眼前的人儿如斯憔悴,瓷娃娃般易碎。她说她要跳舞是么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是天池丛畔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红,妖娆妩媚,一回眸一顾盼,都夺人呼吸不容思考那一夜雪山上篝火旁,他见到了此生最美的画面她翩然起舞,状若飞天,于白雪皑皑中一袭红衣骤起骤合,睥睨众生芸芸,恍惚人世沧沧。
那一夜成了他此生最美的回忆,他震撼于她那宣明殿上一跪一拜,孤绝如她冷傲如她,竟然为了他跪下求那时的雪域之主,他双手被缚,看不见她低头那一瞬的神情模样,却将那道身影刻在心上永生不忘第四次了,如果说前三次是偶然,那这一次,她是真真切切救了他一条命。那夜她带他到天池洗净他一身尘土一背鞭伤,适逢月圆,她如孤狼仰望夜空,脱下厚重皮裘,着红色霓裳,于雪山之巅,一舞倾世。
那一夜之后,他对她,便是死心塌地不死不休。只是,离开天池那一刻,她冷漠开口,要他今后再也不要踏足天池寸土。他低头应允,守诺至今从那刻起,他也彻彻底底接受了另一个身份狄桑只是她的狄桑。
刹那间恍惚,三年岁月翩然轻擦,眼前她还在,只是不复当年那番彻骨寒。宁芜歌摇摇晃晃起舞,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围着小圆桌绕着圈,很是欢喜很是快乐,似乎无忧无虑的小姑娘。霍祈风静静看着这样的宁芜歌,只觉得她的绝望在这样柔美的曲调中,来势汹汹,浸染他每一寸思绪:芜歌,你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过往
突然宁芜歌扑到霍祈风的怀中,像一只顽皮的小兔偷袭成功,仰起头冲霍祈风蜜蜜地一笑,脸上泛着两朵红云:“狄桑,你知不知道,今日又是月圆啊”
“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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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窗子好不好我想看看月亮”她清丽的双瞳盈满可怜兮兮的请求,任何男人看到都不会说出拒绝的话。在霍祈风愣怔的瞬间,宁芜歌撅起红唇,孩子般摇着霍祈风的手臂,“打开窗子,不然我生气了。”
他一时失笑,拿这样的宁芜歌毫无办法。左手臂弯中环着她,还当心着她肩上的伤,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用右手拨开窗。
一轮满月毫无预示地闯进来,悠悠月华凝成丝线,绕转在似水荡涤过的空气中,纤尘不染。
宁芜歌将头探出窗外,深深呼吸一口,然后忽然飞快转身,冲向圆桌,抢过还残余着茶水的杯子,对着窗外的明月轻轻一晃:“月亮来啊来啊,我请你喝酒”她的声音那么宏亮那么清澈,可是越说,声音越小,声调越低。她左手举杯对着月亮,然后,一松,杯子落地,转身,将头埋进霍祈风的胸膛,任由泪水冲破河堤,奔腾而下。
霍祈风轻轻拍着她的肩,像哄着一个受伤的孩子,听凭她的泪水浸透他的里衣,感受着胸膛,由暖到凉复暖,无止无休般。
“狄桑,我呃要给你讲一个故事呃我讲完之前你不准睡着”宁芜歌说话断断续续,有些吐字不清,但一个字,一个字,都敲进霍祈风的心里。
他无奈苦笑:有你在,我怎能入眠
一个转身,将宁芜歌抱起,放到床上。
“别走。”就在霍祈风将宁芜歌放下,俯下身去将为她脱鞋的时候,宁芜歌拉住了他的衣袖,眼中满是祈求的楚楚可怜,“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怕”
他震惊地看着宁芜歌,马上想起无心无爱的她,杀伐决断的她,万人之上的她,冷若冰霜的她独独没有,这样的她这样无助凄惶的她。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将她抱住,她也不挣扎,任他轻拥着,甚至拉着他,要他上床来。然后,他和衣斜靠在床沿,胸前枕着她的脑袋,她微眯着眼,似睡非睡。
“你知道吗从前有一个小姑娘,从小就很丑,很丑,因为她脸上有好大一块疤。在她很小的时候,总是见不到她爹,但她娘很爱很爱她,让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身边只有她娘和老奶奶花园里的花开了,蝴蝶飞来,飞去直到有一天,她被带到一栋大房子里,房子好大啊,台阶高高的,就像走好多好多年,都走不完一样但是有娘牵着,小姑娘还是走完了,她好高兴,挣开娘的手,走向很亮很亮的大厅,可是,却被飞过来的石子砸伤了眼睛。后来她知道,朝她丢石子的,是她的堂哥,堂哥家里有好多好多钱啊,堂哥身后有好多好多人啊可是那些人都不会说话,堂哥骂她踢她威胁她的时候,那些人都不能说话啊后来,还有堂姐们她被吊在树上,被丢下水里绳子勒进肉的疼,好多年后,她还记得。她掉进水里的时候,听见好多人笑,水好冰,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却被堂哥身后的一个人拉起来了这些她都没有告诉她娘,因为怕娘担心”
宁芜歌微微侧脑袋,继续道:“她好怕那个大房子,每次知道要去,都会躲在角落里悄悄哭,但每次娘一来,看到的都是笑得很开心的她,因为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哭完了,拿手扇一扇,眼泪会干得快一点。娘问起来的时候,她会回答揉眼睛了,所以变成小兔子娘就笑了她也笑得很开心很开心直到那个被叫做爹的人带回来一个女人她随着娘离开了小院子她们东躲西藏,但她还是很幸福,因为娘在身边,清晨起来,见到的是娘美美的脸,白天吃饭,尝到的是娘香香的饭,晚上睡觉,摸着的是娘软软的手后来,她和娘终于没有一分盘缠,娘带她躲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娘给她摘野菜,吃起来也很香后来娘病了,娘说她快死了,不知道拿小姑娘怎么办小姑娘说要和娘一起死,娘抱着她哭了很久很久从那天起,她开始自己打兔子、采野菜好冷好冷走不动了”
“然后呵呵然后那个人就来了他带着她和娘走娘还是走了但她有他了”宁芜歌一脸幸福沉醉,满足的神情让人心疼。
宁芜歌悠悠接上:“他呀,神一样的他呀笑起来天地都变色了,没有比他更耀眼的了。他的光芒太闪耀了,在他身边,她忘记了自己很丑,因为除了注视他,她再干不了其他的事了他也有好多好多钱,够她吃一辈子的糖葫芦了到后来,他好像也喜欢上她了”她沉醉在过去的回忆中,幸福得无法自拔,几乎就要溺死在那已逝的温柔中。
突然,她抬起头来,明星般的眼睛盈盈地望着神色复杂的霍祈风:“你说他这么好,他们为什么非要他死呢我想尽了所有办法,真的,所有办法,啊呜呜真的我真的想过了所有办法他还是死了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她揪住霍祈风胸前的衣衫,狠狠地逼问:“为什么要他死在我面前为什么我爱的人通通要死在我面前我到底是什么啊要死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霍祈风面色一沉,环抱着宁芜歌的手臂一紧。
“不过也快了。”她悠悠吐出这一句,震得霍祈风肌体生寒:“你说什么”他又震惊又恐慌地问她。
她眼神迷醉,深深看他:“我说,我马上就又可以见到长笑了。”温柔一笑,她眉眼中是难掩的喜悦:“再等一下下,杀完那些人,就好。”
霍祈风心脏几乎停跳:你给自己的归宿,竟是死么
我,不,许。
第五十四章:人生必不若初见,悲罢画扇听清
第五十四章:人生必不若初见,悲罢画扇听清笳
须晴日,光晕微暖,泉水铮铮然,叮咚有琴声,得佳偶,白日放歌,风流无暇。
“雪主。”时间仿佛凝住,过了一生一世那般漫长,他许久开口,“狄桑给你倒杯茶。”
宁芜歌忽然起身脱离霍祈风的怀抱,转过来,纤长的手覆上霍祈风的俊颜,温柔而迷恋地拂过他的眉角、鼻梁,落在微微紫红的唇上,轻轻勾勒红唇的轮廓。
突然,她将自己的唇就这样堵上去了,叫人措手不及,像一匹饥饿狂野的小狼,敛去了獠牙,只剩下孤寂烧出的绝望她向他索取,想要一丝光一点暖般,不断加深,加深。
霍祈风的星眸霍然睁大,双手悬在半空中,将落未落。
宁芜歌的手揽上他的脖子,雪的香气泛着酒香,沁入他的鼻翼。雪莲酿的后劲很足,他脸上也烧起两团红云,每一口呼吸,都是极致的惶惑与享受若这是梦,不醒可好
“长笑”她目光迷离,定定地看着他,眼前却浮现出另一张脸来,这一声似叹似歌,却如一声惊雷炸响在他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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畔。
他如同一头发狂的兽,一个翻身将宁芜歌压下,反客为主地在她的身上攻城略地,可是就在他扯下宁芜歌上衣,眼前是她雪般白净的肌肤时,却被她满脸的泪痕阻止了下面的动作:她在哭,无声无息地哭,仿佛这三年来没流出来的泪水,今夜要像决堤的洪水般冲肆而出。
心,紧紧一抽,分不清是悲是痛。
“睡吧。”他将所有狂风暴雨化作云淡风轻,骤然回到原点。
就在他即将起身,想用被褥将她裹好时,宁芜歌的脸上忽然红光大盛,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他眉头深锁,现在在边境,茫茫雪域,到哪儿去找大夫上次在长陵皇宫,最后一颗碧雪丹也给她服下了。
宁芜歌咳得将身子蜷成一团,试图让咳嗽缓些,可是只是徒增身体不住的颤抖罢了。
那声声咳嗽从她的口中撕心裂肺般咆哮挣出,她的小脸蜷成一团,都是病态的红,不断从她口中溢出,恍恍惚惚间,他听到的是:“水水”
发狂般向桌子冲去,却发现杯中最后残余的一点水都被她刚刚邀月共饮去了,霍祈风转身就要下楼给她找水,这个时候又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宁芜歌几乎要把整个肺给咳出来。霍祈风几乎被这种心疼感折磨疯了,他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朝自己的手臂狠狠一划,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是触目惊心的红。他似乎不知道疼痛般,眉头都不皱一下,毅然向床上咳得死去活来的宁芜歌走去,容色不变地将自己的手臂伸到她的嘴边.
鲜红的血液从宁芜歌的嘴角漏下,她的意识已经迷离,却像孩童吮吸一般,贪婪地吮吸着这腥甜的液体。霍祈风将她揽在臂弯中,手抚着她的额头,为她拨开额前散乱的刘海,微紫的薄唇吻在她的发心:“芜歌”
宁芜歌喝完血后,终于睡去了,只是梦中的那一两声呢喃,仍叫人心碎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生出冷冷的孤独来。
夜半窗外清笳想起,凄凄然,如泣如诉。
第五十五章:关外荒草映残照,腔内红心跃怿
第五十五章:关外荒草映残照,腔内红心跃怿愉
“雪主”霍祈风望着悠悠转醒的宁芜歌,刚毅的眉眼中尽是温柔,“来,喝口水。”
这水是他清晨下去取的,那是她已睡熟,他动作轻盈像只灵巧的猫,生怕惊醒了她。还没等她醒过来,茶已凉,他又想着给她把茶热热,便就着火炉给她烤烤,终于有些温温的暖意了,他不禁轻轻笑起来。
宁芜歌抬头看看手里拿着茶杯的他,倾过身子去喝茶,浅浅啜着,看得他确是满满的欢欣。
喝完茶,她清丽的双瞳幽幽地凝视着他:“你的手怎么回事”扫到他左手上的包扎的白色绷带,她语气淡淡。
“没什么,不小心划伤了。”
宁芜歌也不说话,兀自下床,披上外衣,对身后的他道:“走吧,回长陵。”
他信步跟上,一如这三年来一样,默契非常。临出邸店门,他叫住宁芜歌,将白色的包裹递上:“雪主,路上吃吧。”
宁芜歌打开还泛着热气的包裹,是白色的包子,做工不是很精巧,但是,在这关口的邸店中,根本就不会有这样做工精细的面点在,只有粗糙的干粮和干肉,很明显,这是霍祈风起早自己做的。她看了看,也没说话,塞到嘴里就咬起来,咬得很慢,却一下一下非常有力。
“雪主,上马吧。”马只有一匹,虽然这三年里两人遇敌时也曾共骑,但与她贴得如此近,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宁芜歌二话不说,一个华丽轻盈的翻身上了马,霍祈风紧随其后,二人策马而行。
“昨晚,你都听到了吧。”她的声音无忧无怨,恍如初醒的精灵,不悲不喜。
坐在她身后的霍祈风一言不发。
“还有些故事,将来我再和你说。”
那种感觉,复杂,难以明说,是喜是惊是无措。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裹来,还带着她的体香,温温的,递到他眼前,他用不牵缰绳的左手拿过,打开,里面是一个白莹莹的包子,形状丑丑的。
蓦地,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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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的夕照,总是这样孤旷,血一般,叫人难忘。
血红的落照,将两人一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五十六章:暗潮汹涌宫闱玉,波澜微漾楼阁
第五十六章:暗潮汹涌宫闱玉,波澜微漾楼阁花
长长的汉白玉台阶,一步,一层肃穆,一步,一层荣华。
慈阳宫的金銮宝座上,夏皇提笔批落朱红,听着禁军统领白翎的汇报,一言不发。
“陛下,黑衣人血洗乌驹街后,挟持芳华郡主不知去向。”
“退下吧。”他低低下令,在白翎退出之后,用手抚额:皇弟,你若回来,知道女儿遭人挟持,不知又是作何反应
算算,还有半个月,你就要回来了吧同你一道回来的,会是我想要的莫
夏皇虽已苍老,但眉目还是刀削斧刻般,线条分明。
乌驹街,云沧行邸。
“陛下,宁王爷还有半月就回朝。”比非亚雪白的须发随着他佝偻的身子在半空中悬荡,“此番我们定要和夏朝结盟,共同瓦解貘旸的领土,如此云沧到大夏的陆路遍可打通,通商就更便利了。”
阿赫琉斯目光悠远,烟雾缭绕中看得不分明
比非亚见自己的主人不说话,又接着说道:“只是这宁王爷家的小姐在我们这儿遭到挟持,至今还下落不明,要是”
“没有要是,你退下吧。”他的命令干脆不容置疑。
阿赫琉斯纤长的手指拿起瓷杯,浅浅喝茶,品味茶的清芬:我何止是要灭了貘旸
那一丛丛牵牛花,挤挤挨挨的,吹奏着一首首欢腾的喇叭曲,自顾自快乐着。
宁王府,挽君阁。
素服白纸,焚香泼墨。
“少爷,小姐已经两天没消息了。”门外响起倾桐声音淡淡。
他没有回答,或是假装没有听到,专注于笔下丹青。
那个女人,是死是活,与他何关
倾桐接着道:“相府大少爷在府门外。”
他的笔骤歇,无心再画。
“伺候我更衣。”
顾凌朗步踏进挽君阁,昔日俊朗无俦的容颜,因连日的担心焦急略显憔悴,但无损他浑然天成一股贵气。
“我是宁锦祺。”他一袭白衣,端端坐在挽君阁的主座上,还没等顾凌开口,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倾桐,给顾公子上茶。”
顾凌坐下,眸色有些暗沉:“顾某冒昧探访,还望小世子海涵。”
宁锦祺面无表情,只是兀自喝茶。
顾凌的表情略显尴尬,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心中的话:“府上可有令姊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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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锦祺面色一冷:“没有。”
他的心寒一分。已经整整两天了,芜歌被黑衣人挟持已经两天了。到底是谁他几乎出动了手下所有人力四方搜寻,却没有一丝消息。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何以行踪如此隐秘,光天化日之下把王府的大小姐劫走还不留下蛛丝马迹,整条乌驹街几乎都被血洗,云沧的使团却毫发无伤,莫不是云沧人做的手脚为什么皇上下令不允许任何人惊扰云沧使团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因果关系如今宁王爷还在边关,宁王府上却没有一点异动
太多的疑问一霎时涌上来,他想起宁芜歌那孱弱的身子,那温婉的笑,胸口是阵阵的疼:她若是有个三场两短
突然,宁锦祺咳嗽起来,打断顾凌的胡思乱想。
顾凌赶上前去看芜歌的弟弟怎么样,却在要扶起宁锦祺的一瞬被他干枯瘦弱的白手阻止。
这是芜歌的弟弟。顾凌心中闪过这样一句。他没有管宁锦祺的拒绝,将他抱起,对满脸惊奇的倾桐道:“你们少爷房间在哪儿”
第五十七章:羌笛悠远日向晚,月色轻悄人寂
第五十七章:羌笛悠远日向晚,月色轻悄人寂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二人一马,从清晨走到黄昏再走到月上树梢,此间寂寂无声,却是心思各异。
“如你所闻,他叫庄长笑。”宁芜歌先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她身后的霍祈风微微一个颔首,神情在墨染的夜里看不清楚。
宁芜歌的声音是冰凉的水,无声无息地漫过了黄沙漫漫青草依依,覆盖了身后人每一个毛孔:“我和他成亲了。”
霍祈风再也无法淡定从容,他只觉得身体里灵魂一抖,几乎要震下马来,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这三年来,他与她如此近,却又这样远。
“听到这里,不想再听下去了么”宁芜歌的话波澜不惊,没有奚落没有失望,只是淡淡的,恰似长陵的春风,拂面不惊,却是裹挟了大漠狂沙雪域冰寒海国风浪化万千喧嚣为一处寂静。
“雪主我”在她面前,他所有的情绪都无所遁形,明明她不过比他稍大,他却表现得像个孩子,每个举动每点心思她都了若指掌,“狄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七岁的时候,他救了我和我娘,我做了他的小跟班。”宁芜歌继续说下去,“那时候他已十七岁,天人之姿。我们随他到了很多地方,足迹几乎遍布这片大洲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皇商。”
霍祈风心头一震:皇商长陵富可敌国的神秘存在,那个儿时的他惯听得传奇人物,那个三年前死在菜市口铡刀下的精明男人天下钱庄的庄主居然就是芜歌口中的庄长笑。
“我和他之间,斩不断,理还乱。”她说这话的时候,羌笛声悠悠地飘起来了,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你不会,也不必懂。”
苦涩泛上心来,他佯装无事。
“这项计划启动前,我给过你一串名单。那些人就是当年害他冤死的凶手。我这下半辈子,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亲手宰了那些人,以告慰他在天之灵。”她说得决绝坚定。
他却想:也许,死去的他,不想你为他报仇,只是想要你,好好活下去呢
第五十八章:温柔绕指水中月,碧血染就镜中
第五十八章:温柔绕指水中月,碧血染就镜中花
“雪主,快到长陵城了。”他知道她一向有自己的计划,什么事情都会在发生之前计划得井井有条,不需他提醒,但眼看马上就到长陵脚下,他们还是共乘一骑,万一被长陵任何一个眼线发现,后果都不堪设想。先前他闯入云沧行邸,一来是实在担心她的伤势,二来,也是做了周密安排的,之所以单刀前往,也是为了不留下任何痕迹。
宁芜歌勒住马,徐徐转头:“你先回去。”
“可是雪主,你身上有伤,狄桑不放心”
“什么时候需要你担心我的安危了”她的语气是十二分的理所应当,透着她独有的霸道和骄傲。
从我喜欢上你那一刻开始。他在心底喃喃。
“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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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的行踪,若有人问起,按我跟你说的那样。”回来的路上,他们已经统一了说辞。他只管告诉旁人是娘亲的忌日,到家乡祭奠去。而她,却始终没告诉他她准备如何圆这一局。他有些担心,毕竟她是王府的大小姐,又新封了芳华郡主,一被挟持,可是震动朝野的大事,如今安然无恙地回来,必在朝廷中激起千层浪
可是,她是宁芜歌。
因为她是宁芜歌,所以,一切都可以解决。
三年来,跟在她的身边,他亲眼见证了一桩桩由她,也只能由她创造的难以置信。
她可以一夜之间血洗宣明殿,叫雪域神秘的最高统治者消失得无声无息,在一年时间内,重建雪域崇雪殿;她可以单枪匹马闯入貘旸地,千万人中来去取首领首级如探囊取物;她可以马上百步穿杨,箭术精准让世人瞠目结舌
她就是他的神明。
一水护城,一月照影。长陵夜风微凉,马蹄一步一花开,他希望这一路没有尽头,如此,这雪的香气也便不会消失。
“雪主,你,万事小心。”双双下马,他们即将分别。他牵着马,留下一句关切,转身准备离去,她目光凉凉。
就这样走吧。一步,再一步就好。
突然,他转过身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在她唇上烙下一吻。一吻,轻若月华落林荫,洁白羽毛般温柔。他闭上眼,任由心酸难舍在心头泛滥。
她睁大眼,却也没有推开他。
“芜歌,你,珍重。”翻身上马,他一骑绝尘。
宁芜歌甩手,厚重的皮裘被抛向空中,一道掌风,碎成漫天翻飞的屑,隔断了她的目光,阻断了他的风尘仆仆。
她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狄桑,这一路,谢谢你生死相随。
我的心太窄,放下了长笑,再没有丝毫空间。
待我做完这一切,我许你,一世没有我的幸福。
雪域,崇雪殿。
“貘旸那边都布置好了”惜瑶抱着睡死过去的小斑,问刚从外边回来的萍踪。
萍踪笑了:“都布置好了,周长老他们在那儿守着呢。就等雪主一声令下了。”
“我们真能成功么”她的忧虑不无道理,貘旸人生性凶残,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岂是他们一个崇雪殿所有力量就能解决的雪主虽然技艺卓绝,但也不能哪殿里上上下下数千条性命开玩笑啊
萍踪面具下的脸色骤变:“你忘了是谁救了我们的命么即使现在雪主要把的命拿回去,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惜瑶在心底无声叹息:你为她做的,还不够多么
长陵远郊,西风寨。
“你你究竟是谁”西风寨寨主惊恐地看着眼前手提仍在滴血的金制弯刀的修罗,声音都颤抖得不像样子,“为什么要杀我兄弟”愤怒不起来,只因满心都是对这蒙面女人的恐惧。
“借你们的皮一用。”她的声音冷冷落下,一道刀光闪过,素日j滛掳掠无恶不作的黑老大,死不瞑目。
鲜血渗进泥土里,黑了一层。
“撕吧。”
“是,主人。”
第五十九章:天边微白割昏晓,琉璃炫彩映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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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天边微白割昏晓,琉璃炫彩映霞光
乱世一浮萍,随波逐流。漂沦憔悴际,韶华正好。雨打芙蓉,声声乱,心绪寥落,盈袖皆伤。适秋,落叶萧然,一梦惊千古,魂兮,归来。
又睡着了。梦中的他,居然也面容模糊了。她究竟是怎么了,在梦中居然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了。宁芜歌,你的心,当真如此不值一钱么
梦境还是熟悉的,是他在帮她梳头。
“你想要什么发式”
“你会梳的。”
“你家主子我可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区区一个梳头岂能叫我折腰你且看着,我梳个流云髻给你。”
梳完之后,还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天上有地下无。
“我本来脸上就有疤,丑;你现在给我头上放个鸡窝,成鬼了。”她语气淡淡。
“哪里哪里你自己好好看看,这发式大,不正好显得你脸小么再者,本少爷我从来不梳头,一头秀发鎏金烁彩。依我说,这头,不梳则已,一梳,自当惊人。”
“那要不你也梳一个一样的,我们主仆两个合起来艳绝天下”
“小歌子,我错了。”
“嗯”
“我错了。”
“大声一点。”
“我,错,了”
“还闹不闹梳头了”
“不闹了。”
“还梳不梳流云髻了”
“不梳了。”
“还夸不夸海口了”
“不夸了。”
“还逛不逛天香楼了”
“不逛了耶,不对”
“晚了。齐叔,把那天香楼的什么挂名优惠金券给当了,钱汇到我的户头。”
“是,歌儿姑娘。”
“唉,别,别那是我的,我的小歌子,你太过分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女子”
“承蒙夸奖,小女子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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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笑,轮到我说对不起了,对不起,差点差点,忘记你。你知道寂寞的滋味吗烧着的,不是孤独,是恐惧,恐惧忘记应该铭记的。
“小歌子,我有话想对你说。”
“说。”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哦。”
“你这是什么态度”
“听到了的态度。怎么,我要跪下来抱着你大腿说:主上垂怜,主上垂怜小歌子,小歌子感激不尽小歌子这一辈子当牛做马也不能够回报主上的大恩大德,唯有以身相许么”
“好啊好啊,可以开始了。”
“庄长笑,你敢再无聊一点么”
“小歌子,我可是向你告白耶以我庄长笑天人之姿、富可敌国、学富五车向你一介无才无貌无权无势小女子表白,你不感激涕零至少也要热泪盈眶吧”
“你脑袋被门夹了啊”
“我是认真地在说。”
“我也是认真地在问。”
长笑,我好想告诉你,我真的很爱很爱你,那一天,我在你离去之后,激动得一个人哭了笑,笑了哭。可是要怎么办呢现在我不会笑了,不会那样笑了。缺了你,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这样单调的世界,怎么承受得了,我明丽如花的笑颜呢
“歌儿,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你知道我的意思。”
“是在我面前装纨绔对不起,是在我面前装傻充愣对不起,是隐瞒皇商身份对不起,是半夜去天香楼听曲捧场对不起还是,喜欢我对不起”
“除了最后一个,都对不起。”
“我原谅你了。”
“这就原谅我了”
“是想跪搓衣板么好像是有一块来着,我给你找找。”
“不是,不是,娘子大人您息怒三思啊,三思”
长笑,我不如你冠世聪颖,腹中经纬天下,但也不比小斑小兽痴愚,有些事,我早知道,比如,整天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庄长笑,不过是伪装着的你。我说过,别人看你,是用眼用钱用地位,我看你,是用心。
“庄长笑,你究竟有多少钱”
“城池十座,谷米万石,不值吾一顾。”
“藏起来吧。但愿此生不必动你那倾国之财。”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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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怕,我虽不知你的执念缘自何方,但怕这执念害你我一生。千金可活命,也可祸国。”
“放心,我自有考量。”
“长笑,钱重要,还是我重要”
“都重要。”
“要是只能选一个呢要是钱和我,只能选一个呢”
“若真到了那个境地,我会选择把钱全部给你,我再要你”
长笑,我当时太傻太傻,我应该早早告诉你,若是你走了,我不会帮你守着那些钱,我会毫不犹豫追上来,我不会听你什么嘱托,不会苟活下来,不会答应你什么狗屁愿望不会不会统统不会我不要钱,我只要你。
“长笑,我会救你出去的。崔大人那里我已经去过了,可以有所松动了,翻案并不难,你在这里好好的,等我。”
“我在这里吃好穿好,所以说,有钱坐牢也是一种享受啊等我出去了,在全国搞个监牢客栈”
“长笑我还是担心”
“傻丫头,担心什么啊。都跟你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钱,官员大人们是舍不得送你相公这尊财神爷下去的还指望着我给他们创造价值呢”
“可是长笑”
“没有可是。明天你就按我的计划,和齐叔他们到雪域去,取我要的东西来。破财消灾破财消灾嘿嘿”
“长笑你保重”
“丫头”
“嗯”
“答应我,这一路跟着齐叔他们快马加鞭赶到雪域去,不要迟疑”
“知道的。”
“丫头”
“嗯”
“小斑带上,它是灵狐,血可以解毒。关键时刻用。”
“知道了。”
“丫头”
“又怎么啦”
“过来。”
“嗯啊”
“庄长笑,你想死啊这可是大牢你个登徒子”
“小歌子”
“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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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歌子”
“你到底要干嘛”
“我爱你。”
“你酸不酸等我回来救你。一天到晚在外面招摇,现在身陷囹圄,后悔了吧麻烦精。”
“我爱你。”
“我说你有完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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