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一个质问,心虚的宁之汌一连半个月都没敢说什么一起睡的话,只是偶尔晚上睡不着,偷偷爬起来溜到姜之年的房间里抱着他睡一会儿,天亮了又急忙爬回客房去。
姜之年是知道的。
他一向睡得浅,有人开门他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但宁之汌除了抱着他之外也没做更过分的事,姜之年也就随他去了。
期间姜之年去看了姜念白几次,宁之汌在家里待着无聊,也想去看看姜之年那个甜心小萝莉,就主动请缨当免费司机,两人一起去了郊区的私立医院。
姜念白脸色苍白得像冬天暗夜里的雪,手上插着输液的管子,见到姜之年来了就开始笑,姜之年一度怀疑她到底疼不疼。
疼是肯定疼的,任谁的心脏被反反复复切开缝合都会疼,快十年了,姜念白只是疼习惯了。
“年年,这位哥哥是谁啊?”姜念白揪了揪姜之年的衣袖,看了看站在窗边打电话的人。
宁之汌刚好打完电话,收了手机走过来坐着,“小朋友,要叫叔叔,别叫哥哥。”
姜念白觉得奇怪,“别人被叫哥哥都会很开心的,你怎么就不一样?”
姜之年知道他又要乱说话了,但看着姜念白天真烂漫的眼睛,突然就失了言语,让宁之汌有了挥刀乱舞的余地。
“当然是因为叫哥哥的话我就和你叔叔差辈儿了啊!”
姜念白想了一会儿,更奇怪了,“为什么非要和我叔叔同辈啊?”
“因为你叔叔是我的唔……唔唔唔!”
姜之年死死捂着他的嘴,对一脸疑惑的姜念白笑了笑,“念白想出去逛逛吗?等这瓶水输完我就推你出去逛吧。”
“好!我想去看隔壁公园的小姐姐们踢毽子!”姜念白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开始专心盯着挂着的输液瓶,一直试图用仙女魔法把它变没。
姜之年拉着宁之汌出去了,把病房门关上了。
“她心脏不好,你不要刺激她。”
他们刚刚进去的时候正巧撞见一个医生从里面出来,宁之汌觉得眼熟,现在终于想起来是在哪儿看到过了。
是之前参加一个先天性疾病公益活动的时候,主办方请来的美国最有名的那个心脏病专家。
宁之汌说了声抱歉。
姜之年趴在走廊的窗台上,看着外面成片的阔叶林和麻雀,“念白是我哥和嫂子唯一的孩子,我嫂子难产去世了,念白一生下来就有心脏病,她血型随我嫂子,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找到合适的配型。”
有些东西,的确不是钱可以买到的。
姜念白从出生起就在等一个合适的心脏,等了几年也没等到,有次发病比较严重,动了手术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姜之年看得心疼,甚至动了去黑市买器官的念头,但姜随一番话把他点醒了。
姜随说,人生来就分了三六九等,哪怕世道再怎么大张旗鼓宣扬平等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有些人可能在睡梦中就被熟知的人夺去了生命,属于他的生命被拿来贩卖,所得利润却尽归害人者,本该拥有灿烂人生的人却被迫把梦的遗书交给了继承他器官的人。
“我们出生就在罗马,做不到把每个人都载到这里,却能做到尊重与维护,尊重他人的生命,不管是活着的还是已逝的,维护社会的尊严,不管它被凡人践踏成烂泥还是废渣。”
姜之年缓缓念出姜随说过的话,然后看向宁之汌,眼睛里带着细碎的笑意和苦涩,“我哥说得很对,每个人的生命都值得尊重……可是,为什么姜念白就要承受善良造成的后果啊……”
宁之汌抱住他,轻轻揉着他的头发,想把心爱之人内心的伤痛和苦楚全化成水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知道叔本华有一个很著名的钟摆理论吗?‘人生就是钟摆,一端是痛苦,另一端是虚无’,一句很悲观主义的话,我们大学选修哲学史的时候学到的,相比而已我更喜欢一位文学家的话,大概是这样说的吧:‘人生的钟摆永远在两极中摇晃,幸福是其中一极,要使钟摆停止在它一极上,只能把钟摆折断。’只要还活着,谁也没办法把自己永远钉在喜乐幸福的一极,我们不可避免地会在悲喜之间来回摆荡,也没有人会预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希望会不会来临,但唯心主义是一切希望的源泉,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宁之汌亲了亲姜之年的耳朵。
“放心吧,一切都会柳暗花明的。”
要带姜念白出病房,姜之年去向医生请示了,宁之汌坐在病房里陪她。
姜念白看了看还剩三分之一的盐水瓶,然后把视线转移到宁之汌身上,声音平缓,“你喜欢我叔叔吧。”
宁之汌心里有些诧异,“嗯。”
姜念白也点头,神色很骄傲,“很多人都喜欢年年。”
很多人?宁之汌脑袋疼,他知道姜之年很受人喜欢,但一个小孩子都能看出来,说明这个“很多”是真的多……
他在一边谋划怎么才能把姜之年顺利拐回去,姜念白却没看出他心里的小九九,坐起来凑近他,悄悄说:“可是他只喜欢一个叫宁汌的人,你知道宁汌是谁吗?我好想认识他哦,能让年年喜欢的人,肯定很好。”
宁之汌脑子空了一分钟,然后开始噼里啪啦炸烟花,“你怎么知道他喜欢宁汌?”
姜念白坐回去了,眼睛盯着手上的针孔,脸上是亮丽的笑,“因为年年睡着了说梦话就会叫宁汌的名字,而且他写的歌……”
“我给医生说了,待会儿输完液我们就出去逛吧。”姜之年推着轮椅进来了。
姜念白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吸引过去了,一看到轮椅脸上又晴转阴了,“叔叔,我不想坐轮椅。”
“好。”姜之年把轮椅放到一边,过来和宁之汌坐到一起,“那我背你。”
“好耶!”
宁之汌还在深究姜念白未说完的那句话。姜之年没看他,只专心地看着盐水瓶,等最后几滴输完后宁之汌想叫护士过来,姜念白却习惯性地把手伸到姜之年面前,姜之年给她拔了针。
面不改色,手法娴熟。
宁之汌都看呆了。
“走吧。”姜之年看他在发愣,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让开一些。
宁之汌“哦哦哦”地起身挪到了一边,姜念白在床上站起来走到床尾,把手张开了,姜之年过去把她背了起来。
宁之汌在前面开路,出了住院楼后走着走着就落在了后面,低着个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外面空气很清新,郊区独有的大地香和青草味沁人肺腑。姜念白双手搂着姜之年的脖子,脚一甩一甩的,往后看了一眼,又凑到姜之年耳边说话,“年年,那个哥哥喜欢你哦。”
姜之年怕她受刺激,毕竟有过这样的前科,某次一个大学同学跑到纽约来给姜之年告白,正巧被姜念白看见了,姜念白一高兴一激动就进了手术室。
“你怎么知道?”姜之年不确定她会不会又激动,只能一边聊天一边随时关注她的状态。
姜念白努努嘴,“怎么你们大人都喜欢问小孩子怎么知道这种问题,我知道肯定是看出来的呀!那个哥哥看着你的时候就像我看到棉花糖一样,眼睛都挪不开!”
“是吗……”姜之年低着头,脚步走得沉稳,心思却在飘荡起伏。
“对呀!”姜念白稍微直起身,语气雀跃不已,“而且他长得好帅!年年你不要喜欢宁汌了吧!喜欢那个哥哥行不行?”
姜之年托着她的腿,叫她不要乱动,顶级颜控姜念白安分了一些,嘴里还是说个不停,“年年你觉得怎么样?这个哥哥真的好好看呐!肯定比宁汌好看,你喜欢他好不好嘛?”
姜之年停住脚步,看了看跟在后面苦思冥想的宁之汌。
“好。”
.
两人在医院待了一天,临近晚上才准备离开,姜随忙完公司的事就来医院陪姜念白,姜之年去还轮椅了,姜念白把姜随支去楼下便利店买水果,然后向坐在一旁玩手机的宁之汌招手。
小女孩都喜欢讲悄悄话,宁之汌自己家里也有个幼稚鬼,姜念白一招手他就主动把耳朵贴过去了。
姜念白觉得这个哥哥真的太懂她了,笑眯眯地跟他说:“年年已经不喜欢宁汌了!”
“!!!”
意想中那种欣喜若狂的表情并没有出现,姜念白在想哪里出问题了,想不通,只好在宁之汌如遭雷劈的眼神下说出了剩下半截话:“他现在开始喜欢你啦!”
“!!!!!”
姜念白不高兴了,皱着脸蛋坐回被窝里去了,嘟着小嘴,“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年年呢,怎么就这反应……”
宁之汌终于听懂了人话,“他不喜欢宁汌了?”
“是啊。”姜念白把被子里的芭比娃娃拿出来换装,看也没看他。
“喜欢我?”
“嗯。”
宁之汌脸上的笑逐渐漫了出来,姜念白看了看他,也跟着笑了,手上的芭比娃娃也不顾了,“你要感谢我,是我劝年年别喜欢宁汌的。”
“嗯。”宁之汌憋不住笑,揉了揉姜念白的卷发,“谢谢你。”
姜家基因就是这样,几乎每个孩子都是自来卷,看起来就乖乖的,像姜念白手里精致的芭比娃娃。
“不客气!”姜念白仰着小脸咯咯笑。
姜之年推门进来,看到房间里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在笑,把杯子递给姜念白,盯着姜念白把药喝了才问道:“你们在笑什么?”
“没什么。”两人十分有默契,姜念白嘴里有点儿苦,舔了舔嘴角,和宁之汌击了个掌。
“……”姜之年发觉自己和姜念白有代沟了。
他把杯子接过来倒了些水进去,让姜念白再喝点水,姜念白照做了,姜之年看了看时间,猜想他哥应该快回来了,就让宁之汌去停车场把车开出来。
“!”姜念白瞳孔一震,指着宁之汌问姜之年:“年年你刚刚叫他什么?”
她没听错吧,是叫的宁汌吧!
姜之年看到她激动又兴奋的神情,怕她犯病,想否认,姜念白却已经捂着心口开始急促呼吸了。
“念白!”
宁之汌也有些慌了,想出去叫医生,姜念白突然“噗嗤”笑了一声,然后抱着姜之年哈哈大笑,“哈哈哈!年年以为我还会激动得犯病吗?不会啦!我现在已经学会调控情绪了,不要担心啦!”
姜之年松了口气,把她松开了,表情很严肃,“以后别开这样的玩笑了。”
“对不起叔叔,以后不会了。”姜念白也觉得自己玩笑开过了,低着头道歉。
姜随没多久就回来了,姜之年就带着宁之汌先走了。
“爸爸,年年喜欢那个哥哥哦,那个哥哥也喜欢年年!这门亲事我同意啦!”姜念白从小在美国长大,虽然因为生病的缘故很少接触外人,但开放的文化环境让她很自如地就能表达自己的喜恶。
“嗯。”姜随看着宁之汌的背影,神色复杂。
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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