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舟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霍无咎是在跟他说话。
他睁开眼,烛火之下,那双眼泛着星星点点的水光。
“我害人了。”说到这个,他嗓音有点哽咽。“他是因为我,才被陷害的。”
霍无咎大概知道他说的“他”是谁,毕竟今天一早孟潜山跑进来时,他也在场。
“跟你没关系。”霍无咎道。
他即便常年身在军中,却也知道,朝堂之上你来我往的构陷斗争,总会牺牲些无辜的人,即便那人并不是因为江随舟而被牺牲掉的,也极难一直明哲保身。
江随舟却摇了摇头。
“是我害的。”他说。“我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说到这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睛眨了眨,便有一滴眼泪,骤然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霍无咎没来由地一慌,手脚都有些局促了。
随着那滴眼泪的滑落,他眉毛骤然拧得死紧,原本放在膝头的手,也握成了拳头。
“要救便救,哭什么?”霍无咎道。
顿了顿,他说:“难道是不知道怎么救?”
他虽然对南景朝堂并没什么了解,但贪墨的案子,向来弹性很大。毕竟一笔钱款的流向,要经过很多人的手,想要从中救出一个本就是被污蔑的人,并不算太难。
江随舟却摇了摇头,抬眼看向霍无咎。
他似乎并没注意到自己掉眼泪了,这会儿泪光盈盈地看向霍无咎,连脸上的泪珠都没有擦。
这样的目光,盯得霍无咎胸口有些发闷,但心脏却不知怎地,变得莫名活跃起来,一下紧跟着一下,跳得特别凶。盯了霍无咎一会儿,江随舟轻声叹道。
“霍无咎,你的腿什么时候能好啊。”
霍无咎面上没什么表情,唯独收紧的下颌透出了几分情绪。
……喝多了的人,讲话就是颠三倒四的。
一会儿又说要去救个不相干的人,一会儿又想让他的腿恢复。这人一喝多了酒,像是全天下的闲事,他都要管个遍一般。
但是,闲事管到了他的头上,他却并不嫌烦。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傻兔子事事以自己为先的蠢模样。
沉默片刻,他抬起手,拿粗糙的指节狠狠擦掉了江随舟挂在脸上的泪。
像是要将那些使他忧心的事一并抹去一般。
“行了。”他说。“睡觉。”
——
江随舟喝多了之后,虽说晕乎乎的,但人却是听话。霍无咎让他睡,他便乖乖躺下,任由霍无咎给他放下床帐,又熄灭了房中的灯。
躺在了床上,江随舟心里还在乱七八糟地想,霍无咎的腿如果立马就好了,该多好啊?
让他快些将庞绍那厮杀了,改变改变历史进程,让这人的卒年早上一些。
这么想着,江随舟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颇沉,再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
阳光照在脸上,刺得江随舟眯起了眼睛。他只觉头有些疼,坐起身来时,还有点晕。
……昨天确实是喝多了。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他还在酒肆中时,出门让冷风一吹,人就断片了。他坐在床榻上揉了揉脑袋,也死活想不起来,自己昨天是怎么回府的。
恰在这时,孟潜山进来了。
见着江随舟已经醒了,孟潜山连忙吩咐侍女去将醒酒汤端来,自己匆匆迎上前去:“王爷醒啦?”
江随舟揉着额角,点了点头。
孟潜山忙道:“王爷可有哪里不舒服?此时天早,您大可以再睡会儿。礼部如今都是去查案的刑部的大人,今儿个一早就有大人来报,说王爷今日可不必去坐班。”
听到礼部二字,江随舟顿了顿,却摇了摇头。
“不睡了。”他说。
孟潜山连忙应下,接过旁边侍女递来的醒酒汤,送到了江随舟的手边。
“王爷先喝碗汤。”他说。
江随舟应了一声,将醒酒汤接过来。
几口汤下肚,他的灵台果然清明了几分,眼前也不那么花了。
他便开始静静思索起季攸的事。
季攸因他下狱,他决不能不管,但是如今他势单力薄,能够利用仰仗的并不多。现在庞绍的矛头直指季攸,敌强我弱,实在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
所以,他一定要找到自己所能够利用的优势,尽量从暗处下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样的话……他或许就要用到他府上的那两位“侍妾”了。
顾长筠看上去脑子灵活得很,虽说并不忠心,但自己手里捏着他的把柄;徐渡已经与他坦诚交谈过,并且还替他养着些死士,若是要从暗处下手,这些人或许能用得上……
就在这时,江随舟听见了碌碌的轮椅声。
他抬头看去,就见霍无咎刚洗漱完,正兀自从后间出来。他额上的发丝沾上了些水珠,阳光一照,看上去亮晶晶的。
见着江随舟在看他,霍无咎转过头来,坦然地同他对视了一眼。
“醒了?”他听霍无咎问道。
对……昨天自己醉醺醺地回来,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但是霍无咎可是一直在这房间里的,想来自己昨天做的事,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江随舟心下有些局促,还有点没底,小心翼翼地觑着霍无咎的神色。
应该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许是今日阳光不错,他看向霍无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只觉他心情不错。
想来自己昨天并没有招惹他。
这下,江随舟便算放了心。他由孟潜山伺候着换好衣袍,又将身上的酒气清洗干净,这才舒舒服服地在桌边坐下。
霍无咎坐在他对面。
两人一同生活了些日子,在这种小事上已经养成了些自然而然的默契。窗外日光明媚,二人相对无言地用起早膳,一时间,竟有几分恬淡的温馨。
江随舟因着喝了酒,胃口并不太好,只喝了半碗粥,便放下筷子。
孟潜山连忙上前,一边给他递上洗手的铜盆,一边问道:“王爷一会儿,是去衙门还是去书房?”
江随舟沉吟片刻,想起了自己今早时的打算。
事不宜迟。
“都不去。”他说。“你现在就派人,到顾长筠的房中说一声,本王一会到他那里去一趟,让他准备准备。”
这……大早上的?
孟潜山小心翼翼地觑了江随舟一眼,目光又往霍无咎脸上飘了一遭,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江随舟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可不等那茶送入他口中,便听“铛”地一声脆响,声音不大,却很突兀,吓得江随舟手一抖。
他抬头看去,便见是霍无咎面无表情地放下了碗,轮椅方向一转,面无表情地自己走开了。
……不吃了?
江随舟看向他放在桌上的碗。
霍无咎胃口一向不错,平日他碗里的饭,从不会浪费。但今天,他碗中分明剩了一大半的粥,桌上的主食和菜,也明显只动了一半。
他诧异地转头,看向兀自进了卧房的霍无咎。
刚才看他还觉得他心情挺好呢,怎么这会儿忽然就把脸拉下来,一副谁招惹他了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江随舟直男三连:生气了?又咋了?我干啥了?
第34章
江随舟原想问问霍无咎为什么生气,但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了。
毕竟霍无咎每天都板着一张脸,真论起来,谁也看不出他高兴还是生气。万一他根本就没生气,自己却问出了口,那岂不是太尴尬了些?
于是,江随舟多看了他两眼,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待用过了早膳,换好衣袍,他便径直往顾长筠的院落去了。
与之前每次一样,顾长筠和徐渡二人一同候在房中。
二人正要起身对他行礼,就见江随舟摆了摆手,径自在上首坐了下来。
“坐。”他淡淡道。
那二人对视一眼,在他身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昨日季大人因贪墨被捕了,这件事,你们应当都知道了吧?”江随舟道。
二人跟着点头。
旁侧,顾长筠笑着说道:“王爷倒是不必担忧。这位季大人向来不站队,咱们劝了几次也没什么成效。如今他虽被庞绍处置了,对咱们却也没什么损害,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江随舟看向他,直言道:“本王想救他。”
顾长筠一愣。
接着,他笑道:“王爷心善,属下自然高兴。只是……”
“徐渡。”江随舟忽然出言打断了他。
徐渡应声道:“王爷。”
江随舟看向徐渡:“你是不是还什么都没告诉他?”
徐渡一愣,继而明白了他所说的是什么。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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