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语气里有些喟叹，却没什么失望的意思。
    以至于心腹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慰？
    片刻，还是公襄秉自己露了些许笑色：“不过经此一事，孤倒是可以暂时松口气了。”
    他淡淡说道，“本来也没指望这事儿让云母妃怎么样，她那十几年盛宠又不是凭空得来、或者靠着其他什么人的情分，都是她自己争取到的。”
    在这点上，他倒是比淳嘉还清醒。
    从来没觉得云风篁的帝宠，来自于淳嘉的恩赐。
    毕竟，他至今都在效仿着这位母妃的做法，来确保不会踩到淳嘉的底线。
    甚至还能够得到淳嘉的赞许……太子心里很清楚，论到对皇帝的了解，只怕前朝后宫，都没谁能够比得上云风篁。
    故此他依葫芦画瓢就好。
    “看安妃就知道了，父皇嘴上不说，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念旧的。”太子缓缓解释，“论到后妃品行言谈不讨父皇喜爱，三宫六院无出安妃，可她至今还在斛珠宫里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元后没法子也还罢了，母亲跟云母妃，谁喜欢她了？又有谁下死手了？云母妃虽然与父皇没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好歹也是陪了父皇十几年的老人，又生儿育女，抚育诸多皇嗣。属于既有功劳又有苦劳。此番之事，父皇纵然生气，却八成不会因此恩断义绝，顶多对她十分失望罢了。”
    他道，“此事对我东宫来说，最好的就是经此一番波折，接下来几年时间，只怕云母妃都不好意思明着磋磨孤与太子妃了。”
    “云母妃很知道分寸，她才惹了那许多事情，若是接着还要肆无忌惮的针对东宫，就算父皇的宠爱还够她折腾些日子，前朝诸臣也不会坐视的。”
    毕竟之前云风篁折腾东宫，外界虽然知道，碍着她作为继后，还是玉碟上公襄秉的母亲，这当娘的调教儿子媳妇理所当然，从国法礼法上都挑不出毛病，云风篁嘴上还说的那么好听，明着怪她不慈都不行。
    且不说如今继后身份已经被废弃，就说那一堆的弹劾，哪怕皇帝出手回护，也少不得焦头烂额些日子。
    这种情况下还要变本加厉的针对东宫，这是上赶着不让淳嘉好好儿下台。
    就算云风篁自己不在乎，好歹也替她跟前的孩子们考虑考虑。
    对于太子来说，他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
    毕竟东宫虽然辈分身份都低于中宫，可若是根基深厚，甚至反过来威胁到天子的东宫，却毋须再处处装二十四孝了。
    这次的事情左右也不是公襄秉搞出来的，平白占了这么个大便宜，他其实还是很满意的，于是愉快的跟左右讨论起了要如何完美完成天子交付的任务？
    只是太子不疾不徐的图谋长远时，太子妃却正哆哆嗦嗦的抓着心腹大夫的袖子：“……当真？！”
    “娘娘。”大夫头都不敢抬，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斟酌着措辞，“……下官也不敢肯定，但当年此事出来之后，下官的老师曾经专门讲授过……下官觉得，娘娘的脉象，与老师所言，并无多少差别……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兴许……只是凑巧……”
    “不可能凑巧的！！！”太子妃猛然甩开了他袖子，尖声喊道，“这些日子前朝的弹劾谁不知道？！远的就不说了，就说敬婕妤，不也是着了这道儿，所以才多年来无所出！！！我就知道，那个贱婢不会放过我！！！”
    左右骇然上前劝道：“娘娘冷静些，那一位就算被废弃了后位，到底还是婕妤……最要紧的是她圣心未失……”
    “那你们要我如何做？！”太子妃彻底崩溃了，扯着头发，歇斯底里的喊道，“你们只会让我忍忍忍！！！我忍了这许久，得到了什么？！除却太子妃的位子，就是受气！！！偏殿里的两个贱婢，一个小小年纪尚且不能圆房，就见天缠着殿下不放；一个见缝插针的怀了孕，若是一举得男那就是未来的长子！！你们之前还说，就算是长子，庶出子如何能与嫡子比？可如今我身中三尸虫算计，再无子嗣可能，这嫡子从何而来？！如崇信王那样，得用时是嫡子，一旦不需要，身为皇子连个一字王都封不上么？！”
    她大喊大叫着，泪流满面，“我与太子婚前素不相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顶多也就是还算和睦，并没有太深刻的情分。倘若没有了子嗣的牵扯，往后余生漫漫，这深宫迢迢，我也没有过人家世，将如何是好？！前车之鉴，还不够多的么？？”
    就看淳嘉的三任皇后，元后有家世，就算最后没个好下场，到底在位时实实在在的执掌六宫，走的虽然清冷却至少保全了最后的体面；云风篁作为宠妃上位，哪怕如今无数黑历史被翻了出来，从皇帝的态度来看，至少还是要保她继续主持一宫的。
    而云风篁当年染指宫权的时候，位份难道很高吗？
    如今暂代凤印的淑妃德妃，前者过些日子就会随宋王就藩，从此都不肯沾染前朝后宫这些事情；后者一向唯云风篁马首是瞻，这凤印搁在怡嘉宫，跟在云风篁手里，有什么两样？
    再往下的妃嫔们，可能有更年轻美貌的，但在宫权上，那是压根沾不上边！
    只有中间的顾箴，要说家世没有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不过是因缘巧合对皇帝有用，论帝宠更加稀薄，本身又没有努力讨好天子，故此云风篁稍微一栽赃，非但母子立刻大祸临头，关键是，至今天子沉默不语，将云风篁护在了绚晴宫，却压根没有给顾箴以及崇信王平反的意思。
    太子妃就算出身不算顶尖门第，好歹是帝京三大才女之一，家里既用心栽培，本身也是有着一定才干能力的，只看这三位皇后的遭遇，便是看到了她的往后：她论容色也算不得顶好，甚至不如年轻时候的云风篁。
    又没有云风篁的手段，兜搭得太子对她动真心。
    原本她也没指望得到太子的真心，不过少年夫妻，利益一致，往后有个孩子，于情于理，她不犯错，孩子不犯大错，这辈子只要太子不出事，他们母子的地位也就有着保证，这辈子也就有了盼头了。
    谁知道如今却被绝了生育的希望！
    这往后还能怎么过？
    就算太子怜惜她，往后给她过继嗣子，可知看顾箴就知道，过继来的嗣子，好不好全看命。
    要是摊上淳嘉那种嗣子，纪晟是个什么下场？
    再者，太子妃年纪轻轻的，若是天生不能生育也还罢了，早先也不是不能生，这会儿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便宜了别人所出的子嗣，这叫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娘娘冷静些啊，太子那边说了，陛下对小云氏情分未绝。”心腹何尝不是心痛万分，他们作为太子妃的陪嫁，与太子妃原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里就乐意看到太子妃年纪轻轻绝嗣了？
    只是此刻不得不劝，“尤其朝上弹劾数日，先有明惠大长公主出手，后有陛下闭口不言……别看声势浩大，结果如何真不好说！咱们东宫如今委实不能再被卷进去！否则从前的种种隐忍，岂非都要付之东流？”
    这次的事情，千真万确同东宫没什么关系。
    要不然，只看皇帝至今没同意拿云风篁怎么样，只怕太子表现再出色，都要凉了。
    如此他们这眼接骨上，最是屏息凝神比较好，又哪里能够再去掺一脚？
    别到时候惹了皇帝的怒火，影响了太子的储位安定！
    若这般的话，淳嘉不喜还在其次，太子跟太子的心腹首先就饶不了他们！
    而太子妃若是恶了太子，别说如今不能生了，就算还能生，以后还有什么前途？
    “兹事体大，难道就这么算了！？”太子妃泪落滚滚，她从前在家里，以庶女出头，压过同族诸多嫡女的风头，自认为也是有手段见过场面的，但彼时血脉相系，有诸多长辈看着，自然不可能真的打生打死，自从进宫以来，没有一日过得不是战战兢兢不说。
    更是没有一日过得不是刻骨铭心。
    如今只觉得心口钝钝的，宛如被剜了一块去，哽咽道，“我好歹也是堂堂太子妃，陛下亲自为殿下所聘娶的正经儿媳妇……我吃了这么大的亏，难道连声冤都不敢喊？那我做这皇家媳妇，又有什么意思！”
    左右当然也不可能让她就这么不了了之，好说歹说的安抚了一番，见太子妃逐渐冷静下来了，才低声劝道：“这事儿还是请太子做主的好，毕竟太子不得陛下欢心，却仍旧能够顶着小云氏的阻拦，得晋东宫……这等事，总要太子拿主意才好。”
    而太子闻讯之后，脸色难看了片刻，没怎么考虑，就禀告到了御前。
    淳嘉这两日心烦意乱的很，好容易冷静了点，就听到了此事，不禁冷笑，稍作思索，就问太子：“你觉得呢？”
    “儿臣觉得这事情应该不是云母妃做的，至少不是云母妃自己的意思。”太子很冷静，“毕竟这些日子，云母妃自顾不暇，连太子妃以及两位嫂子去侍奉请安都顾不上了，哪里会有空做这样的事情？”
    “儿臣怀疑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试图对云母妃落井下石，也是离间儿臣与云母妃膝下诸多兄弟姊妹之间的骨肉情分。”
    天子盯着他片刻，命左右：“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