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萼不见了？”浣花殿上，云风篁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淡淡问，“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昨儿个半夜，娘娘让她留下来照顾秦王跟昭庆两位殿下，她寻了念萱一起，带上两位殿下出了门，往僻静处去。”清人小心翼翼的说道，“然后走着走着就没了踪影，念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将两位殿下藏了起来，之后再去她不见的附近寻找时，已经找不到了。念萱又牵挂着殿下们的安危，只得折回去护着两位殿下。”
    又说道，“今早上也是念萱带着两位殿下归来的，后来娘娘从前朝转回，瞧着十分疲惫，底下人就没拿这事儿来打扰。”
    因见云风篁面色不好，清人声音越发谨慎，“这是婢子平素没调教好他们，请娘娘责罚。”
    这的确是她的过错，以云风篁的精明，才从太初宫回来就晓得这事儿的话，少不得要起疑心。
    但这也不能全怪清人，一则是云风篁有孕在身，还是调养数年后好容易怀孕，这种情况下，已经折腾了大半夜了，近侍怎么能不担心她的身体，怕她劳神过度伤及身孕？二则是当时说了，顶多让云风篁有个心理准备……晚了几个时辰，以袁太后的手段，想化解这一劫肯定是来不及了。
    故此云风篁也懒得说清人什么，只道：“你记住这一回，下次不要再这样擅自做主！”
    末了便沉吟道，“明儿个兴宁伯必然会在朝堂上弹劾本宫……皇后……皇后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此外，欧阳家，殷衢那边……都去提醒了不曾？”
    清人忙道：“方才都派人过去了，两家都应允会为娘娘说话。殷衢还保证说会竭尽所能！”
    果然昨儿个带上七皇子是对的。
    云风篁点了点头，心里也没什么感激的，毕竟这两家也不是平白帮忙，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她将各种情况推敲了一番，见时候已晚，也不再啰嗦，吩咐安置了。
    明儿个，可不会轻松！
    次日早上，果然云风篁才起来梳妆毕，陈兢就从前朝传了消息来，道是兴宁伯果然提起了对贵妃的弹劾，直言云风篁利用宫变，指使朱萼谋害两位皇太后跟十二皇子！
    而殷衢也应诺出列反驳。
    双方唇枪舌战一番，兴宁伯正在拿出一件件的证据，比如说看到朱萼鬼鬼祟祟跑向绮宝宫前小杏林的人证、杏林之中的足印、太液池里被勾破的衣角、以及舟楫倾覆时某个宫人的亲眼目睹等等……陈兢额角见汗：“娘娘，也不知道袁氏怎么弄的，兴宁伯那边凭据极多，如今朝臣越发的相信了。殷大人竟然独木难支！那欧阳燕然昨儿个晚上答应的好好的，刚刚却闭口不言，依奴婢之间，这人怕是指望不上了！”
    清人等近侍听着都变了脸色，神情露出焦灼来。
    云风篁倒是觉得意料之中，袁太后既然敢让袁家闹上庙堂，怎么可能没点儿把握？不然的话，岂不是打自家的脸了？
    她淡淡说道：“慌什么？本宫如今有孕在身，为了皇嗣计，就算被敲死了谋害太后及嫡皇子的罪名，难道还能立刻斩了本宫？”
    袁太后抓住她妊娠期间下手，约莫就是看出她如今月份大了精力不济，考虑难以周到，应对也无法像平素那样及时。
    但凡事有一弊必有一利，身孕既是云风篁眼下的拖累，也是保障。
    毕竟只要淳嘉不开口，哪怕袁太后也不好说如今皇嗣多了去了不稀罕贵妃这一胎，就让贵妃怀着身孕上路好了。
    这么着，哪怕被捶死了大罪，云风篁好歹还有生产前的这段时间可以周转。
    想到此处她冷笑了一声：“陈兢你继续去前头听着……本宫倒要看看，兴宁伯还有些什么能耐！”
    兴宁伯还真有！
    除了弹劾贵妃谋害两位皇太后以及十二皇子外，他还扯出了四皇子之死！
    理由是谁都知道贵妃是通过翼国公跟已故的贞熙淑妃才得以进宫侍奉皇帝的，贵妃也一直口口声声说记得云氏父女的恩情，对已故云婕妤、前燮妃十分照拂。
    可贵妃要是真的照顾云婕妤的话，怎么会出现四皇子染病后只能随便派个太医前往诊治，最终拖拖拉拉成肠痈、一病不起？
    可见云风篁表里不一，其实根本没把云婕妤放在心上！
    甚至，宫禁都传闻贵妃对云婕妤那边十分在意，可既然这份在意没用在庇护四皇子上面，又用在了哪里？
    不定就是用在了给四皇子催命上罢？
    “这兴宁伯简直就是疯了！”清人气急败坏，“四皇子之死与咱们娘娘何干？！那根本就是翼国公府自己的事情！”
    云风篁目光闪烁，四皇子的病故，其实是没人下手的，或者说，至少她没发现什么端倪。
    而云卿缦怨怼翼国公府，有意将此事引到翼国公夫人身上去……云风篁帮了她一把，趁势从昭庆瘸腿的事儿里头将自己摘清楚。
    所以淳嘉迄今都认为四皇子之死与翼国公夫人，多少有些关系……
    只不过因为翼国公素来忠心为国，皇帝也就将这消息按了下去，没让外传。
    毕竟国夫人将手伸到宫禁之中，固然大逆不道，传了出去，也显得宫闱多没规矩，一个外命妇，也能够搞风搞雨，谋害皇嗣。
    这内情，外头不知道，袁太后会不清楚？
    如今让兴宁伯府借着舟楫倾覆之事一起嚷出来，说不得，就是掌握了什么相关的凭据，想要趁势将云婕妤母子俩的事儿，重新给淳嘉疏理出真相了。
    其他真相倒没有什么，因为云风篁的确没有对四皇子下过手。
    关键是，昭庆的瘸腿。
    当时云风篁觉得淳嘉对昭庆十分宠爱，这孩子头次受伤，是因为翻窗逃课，当时诸皇嗣还没有进学，就算被母后母妃教导着开蒙了，也只是随便学一学，也就云风篁争强好胜惯了，为了让秦王跟昭庆入学后能够独占鳌首，管教极严。第二次受伤呢，却是云风篁过于纵容，明知道昭庆腿伤未愈，却还是任凭她满宫乱蹿，从而雪上加霜，落下了残疾。
    ……其实这么个结果，如果云风篁是亲娘，抱着孩子大哭一番，自责一顿，差不多也就过去了。
    但因为不是亲生的，她就很有对昭庆不够上心的嫌疑。
    为了避免被淳嘉责怪，也是为了辛苦抚养昭庆一场、将来却要被这女儿埋怨，她扯了云婕妤做挡箭牌。
    云卿缦当时左右不想活了，也是对于当年算计她入宫有着愧疚，竟然就这么认了下来……
    现在人已经不在，袁太后还要重新翻出来，她是有什么凭据跟把握呢？
    通过这次宫变，云风篁已经明白，淳嘉对秦王跟昭庆的宠爱，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牢固。
    不，应该说，他是很宠爱这一双子女，但他太理智了。
    平常时候，秦王跟昭庆顽劣些、活泼些，淳嘉都很宽容，宽容到可称慈父。
    紧要的关头，皇帝舍弃他们也没有丝毫的迟疑……这时候，他是天子。
    假如早些清楚这一点，云风篁当初也未必会甩锅，没准就跟皇帝坦诚了自己的考虑不周了。
    但事到如今，问题的关键已经不是昭庆的瘸腿是否与云婕妤有关，而是贵妃的隐瞒跟找替罪羊的举动，岂能不叫皇帝失望？
    皇帝那么精明，失望之后，岂能想不到云风篁过往的诸多言行举止，想不到那些她存心的误导与遮掩？
    云风篁微微皱眉，她明白袁太后的思路了，只是舟楫倾覆这事儿的话，且不说淳嘉根本不相信，就算相信了，冲着云风篁的帝宠以及身孕，也不可能处死她。
    这么着，就算将云风篁剥夺一切荣耀打入冷宫，淳嘉心里惦记着，冷宫……被冷落的，才是冷宫。
    如此在太后的立场上，属于治标不治本。
    故而舟楫倾覆、贵妃谋害两位太后以及嫡出皇子，与其说这是一份指控，倒不如说是一份引子。
    引来庙堂上下的注意。
    太后真正的杀招是昭庆的残疾。
    这事儿但凡真相被证明，云风篁可能不会立马失宠，却必然会动摇淳嘉对她的信任。
    昭庆残疾，从表面上来看，顶多是贵妃照顾不周。
    可追根溯源的话……
    那得从云风篁初入宫闱、才跟淳嘉交心时候说起了，这些年来她反复跟皇帝强调，哭着闹着凄凉着，诉说自己对于为了封妃自毁子嗣缘分的后悔与悲痛，既是洗白她当时的狠辣果决，也是强调没有亲生骨肉的遗憾，博取皇帝怜惜。
    淳嘉是相信了的，也的确十分怜惜她。
    为此还将谢猛她们养在宫里……
    云风篁牢记这番人设，在秦王与昭庆之间，有意无意的偏袒昭庆，以示要用侄女跟嗣女，弥补没有亲生骨肉的缺憾。
    当初昭庆两次受伤，她也是认认真真演了的，寻死觅活、恨不能以身相代、后悔莫及……淳嘉为此很是安抚了一番，要是叫皇帝知道，这些都是贵妃的设计，其实云风篁压根不在乎什么亲生骨肉不骨肉，更不在乎膝下任何子嗣，只在乎自己的前途跟富贵，以及权力，这？
    哪怕淳嘉再怎么宠爱贵妃，能不心寒？
    帝宠，是贵妃立足后宫、甚至与慈母皇太后相抗衡的根本。
    没了帝宠，就算贵妃位份还在，就算生下皇子，她这辈子的前途，也差不多了。
    以后，只退不进。
    至少目前云风篁是不能失去淳嘉的信任与宠爱的！
    “……好个慈母皇太后。”云风篁想清楚此节，徐徐吐了口气，轻声说道，“杀人诛心，太后娘娘，不愧是太后娘娘！”
    这要不是她当初也留了一手，这次只怕是十死无生！
    果然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些能够主持一宫的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她转向陈竹：“去催一催顾芍，让她想法子撺掇皇后立刻将袁贤妃的事儿抖出来，不许再拖延！”
    虽然袁太后那边尚未图穷匕见，但，节奏一直掌握在敌人手里，对云风篁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浑水，才好摸鱼，不是吗？
    实际上，此刻，皇后也正在斟酌：“兴宁伯果然弹劾贵妃谋害两位太后以及十二了！甚至还扯出了四皇子母子……云婕妤……”
    顾箴想到了当初那封遗书，微微蹙眉，“贵妃不是善茬，她同翼国公府原本有着宿怨，此番云婕妤跟四皇子都被卷入，岂能放过翼国公府？如此，那封信留着……还有用么？”
    要是翼国公府在这次风波里倒台……尽管这种可能不是很大。
    毕竟从皇帝此番对顾氏的维护来看，关键时刻，天子是不会放任重臣蒙冤的。
    但贵妃心思诡谲，而且皇帝可能维护翼国公父子，却未必会眷顾翼国公夫人……
    这么着，云婕妤留下来的遗书，此时不用，以后说不得，就没什么机会了？
    皇后思及此处，下定决心，叫来近侍：“去一个人绚晴宫，替本宫传几句话给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