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篁环顾了下四周,见淳嘉跟袁太后聊的热火朝天,其余人都在专心聆听,没人注意到那宫人,便朝后靠了靠,侧头低声吩咐清人:“你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清人去了一回,回来附耳低语数句,云风篁微微皱眉。
恰在此刻被皇后注意到,顾箴就小声问:“怎么了?”
“一些小孩子的事情。”云风篁一边朝清人点点头,看着清人迅速离开,一边若无其事道,“秦王跟昭庆淘气,妾身让清人去看着点了。”
顾箴狐疑的看她,怀疑秦王昭庆这兄妹俩又欺负人了,立刻让自己的近侍也出去瞧着点。
其他妃嫔见状都有些紧张,是担心皇后跟贵妃在圣寿节上撕扯起来。
索性这天的宴饮还是太太平平的结束了,到傍晚的时候,皇帝至兰舟夜雨阁,才知道了刚刚席上热闹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玉山没了???怎么回事?”
云风篁叹着气:“今儿个云安不是因为偶感风寒辞了慈母皇太后的寿宴么?玉山与金溪去给她请安,她怕过了病气给孩子们,也没见。只是金溪尚小,被抱走也就抱走了,玉山大一些,更眷恋母亲,闹着不肯离去。云安隔门听着就是心软,发话让孩子在门口玩耍着,她偶尔也能陪着说说话。”
虽然玉山跟金溪都是女孩子,但郑氏对于流着公襄家血脉的姐妹俩不敢怠慢,云安长公主住的地方,哪怕是别院,也都是特别拾掇过,什么假山荷池的都清除了,免得小孩子家不当心,闹出事儿来。
所以云安长公主也好,伺候的奴仆也罢,都很放心让玉山郡主在云安住的院子里嬉闹。
却不想,玉山郡主玩着玩着就倒了地!
起初下人们还以为郡主被绊倒了,忙不迭的上去搀扶,见她竟然这么点功夫就昏迷过去,这才察觉不对,于是赶紧的让人请太医。
“结果太医过去一看,说是中了毒,可郡主好好儿的怎么会中毒呢?伺候的乳母听着将郡主衣裙除去,就发现足踝上被咬了两个牙印。”云风篁说道,“伤口附近已然乌紫一片……太医尽力施救了一番,可孩子毕竟太小了,到底没能救回来。”
淳嘉沉着脸:“虽然别院地处山间,但且不说每年过来住的时候都会派人专门驱虫,日常院墙左右也都会洒下大量雄黄之类……如何会有毒蛇蹿入内廷,甚至伤及郡主性命?!”
如果别院那么不安全,同样深居山中,而且自带山泽湖泊的行宫,岂不是更加处处危险?
云风篁欲言又止。
见皇帝投来催促的目光,方才说道:“乳母发现,原本系在郡主足踝上用来辟虫的香囊,被换成了引蛇的药方。”
“……”淳嘉闻言,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沉思片刻,缓声说道,“阿篁,你有什么想法?”
“妾身只觉得下手之人实在歹毒之极,连这么小的郡主也忍心!”云风篁沉吟道,“只是……若是玉山郡主是明惠殿下的女儿,妾身还能理解。毕竟明惠殿下的行事,没少让人头疼。可她却是云安之女,这……以妾身对云安殿下的了解,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人会对殿下她恨到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的地步?”
淳嘉沉默了会儿,说道:“也许未必是因为云安,也许是因为上一代的缘故。”
“陛下是说,有人欲对孝宗骨血不利?”云风篁其实刚刚就想到这一点了,毕竟这不是孝宗骨血头一次出事了,之前遂安长公主被下毒手,其实至今都没个明确的说法。
帝妃着人查了又查,仍旧搞不清楚是谁存心让遂安无嗣。
如今云安的孩子再出事,很难不让人联想起来。考虑到这两位庶出金枝玉叶的平素为人,以及外家的情况,她们自己实在不像是能够落下这样的恩怨的情况。
那也只能从她们的父辈头上去想了。
比如说孝宗,甚至是神宗。
云风篁故作吃惊,凝眉说道,“可是……纪氏已经伏诛?”
要说最有理由谋害孝宗骨血的,自然是纪氏。
毕竟孝宗自己,都是被这个外家给逼死的。
然而纪氏余孽如今自顾不暇,真的还能将手伸到两位长公主身边吗?
淳嘉淡淡说道:“未必是孝宗,也可能是神宗……”
因为如今是帝妃单独在内室说话,并无闲杂人等在侧,皇帝也就直言了,“当年神宗夺储,手段颇为酷烈。如东兴姑祖母,已经算是极好的下场了,然而非但夫家爵位被削去,此后更是韬光养晦多年,丝毫不敢露头。”
东兴这种都算好下场了,其他皇子皇女更不要说。
尤其是皇子。
据说神宗为防意外,上台后头一件事,就是将诸多兄弟连带侄子侄孙,全部送下去伺候先帝。
当时玉碟上记载的皇子王孙,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幸免于难的。
连带这些人的姻亲故旧,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基本上都是族灭起步。
这也是后来神宗格外倚重纪氏的缘故,毕竟当时的庙堂都被杀空了大半,单靠他自己,偌大皇朝,还真统御不过来。
算算时间这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在淳嘉跟云风篁这一代人看来,就算知道当时神宗一度杀的人头滚滚、多少王公贵胄府邸之中流血漂橹,却也很难有所触动,毕竟时过境迁。
再加上这些惨烈,同他们的长辈亲族关系不是很密切,他们不是在这种仇恨愤懑里长大的,听到之后当然也没有刻骨铭心的概念。
但……
如果那些人当真还有漏网之鱼,又怎么能够轻易忘怀?
“陛下,那会儿的人倒是有这个理由针对神宗陛下的骨血。”云风篁说道,“但……神宗时候对他们追剿那样严密,纵然侥幸活下来,怕也是苟且偷生,却哪里来的底气,对长公主们下手?!”
虽然云安遂安这两位长公主受到的保护严密程度,同淳嘉不能比,到底是金枝玉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谋害她们的。
淳嘉说道:“那些人里头许多不乏世宗爱子爱女,更有一些是在世宗膝头长大的皇孙。于宫禁内外,必然十分熟络。既然能够在神宗的追杀下逃出生天,可见宫闱内外,庙堂上下,到底有着同情他们的人……如此能够谋害两位皇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世宗便是神宗之父。
公襄氏嫡支的子嗣单薄,就是世宗时候的夺储造成的。
世宗本身子嗣昌盛,膝下单是皇子就有近三十位,皇女就更多了。这么多的子嗣,长到成年的拢共也有四十来个。
偏偏他命里有点克妻,前后立了四位皇后,元后自己早逝不说,撇下来的嫡长子也在十岁不到的时候夭折;第二位跟第三位继后,一个无所出,一个就生了两位皇女;挨到第四位继后总算生下来一位健康的嫡出皇子,然而这时候世宗都快五十岁了!最大的皇孙都要成亲了!
可想而知,都快当祖父的年长皇子们,谁都不肯甘心簇拥这么个小孩子当储君。
第四位继后也是个聪明人,见势不妙就对外宣称自己儿子体弱多病,不适合承担太子之位。
于是这位嫡子的处境好了很多,年长的皇子们,因为大家都是庶出,在有嫡子的情况下,庶出长子也无法得到大臣们一致的支持,理所当然的开始了乱斗。
神宗是世宗第五子,上头的四位兄长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能成功夺位自然是经历了无数风雨,甚至在世宗驾崩的前一年,他差点就栽在了继母跟嫡出弟弟手里……是的,第四位继后所谓的放弃储君之位不过是个幌子,当时她儿子走路都不稳呢,这时候坐上太子之位,且不说能不能对付得了诸多年富力强的继子,就说她儿子要是跟元后之子一样,没坐上帝位就凉了,那她还能有好下场?
故此先示敌以弱,摆出只想守着儿子太太平平过日子的姿态,坐看年长的继子们决出胜负后,方才给胜利者致命一击,等着收果子。
那一次神宗被继后以世宗忽然中风、让他立刻进宫以防有变的消息骗进了皇宫,神宗只道年轻的继母此举是为了母子俩往后的待遇故意示好,但出于手足相残积攒下来的经验,他还是谨慎的在衣袍里穿了软甲才出门。
于是就在宫门口被伏击了。
要不是软甲在身,继后的设计八成就成功了。
那一夜之后,继后自知回天无力,将亲子抱到世宗跟前,请求世宗庇护,自己回宫吞金自杀……那时候世宗年岁已长,再加上神宗夺储时的羽翼不断丰满,他已经无法命令这个儿子,只能用各种承诺与哀求来请他不要迁怒年幼的嫡出弟弟。
世宗跟神宗的交涉结果也就在世宗在世时保住了这个嫡出皇子,一年后世宗撒手人寰,神宗是亲手捏断了这个弟弟的颈项,让他去伺候世宗的。
历来皇家手足相残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已经登基为帝之后,多少行事说话会顾点儿面子,遑论亲自动手杀害兄弟,还是没成年的兄弟。
神宗这么做,可见被继后坑的有多惨。
当然也有小道消息说,这是因为神宗从来都不是世宗宠爱的孩子,倒是那位嫡出皇子,以及东兴大长公主等皇子皇女,才是世宗真正的心肝。
他能登基也真的是能力过人。
云风篁仔细回忆了一番往事,谨慎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翻出来也不过是让人看皇家笑话。”淳嘉沉吟道,“对外就不必说了。只是先帝统共就这么点儿骨血,要是个个有个三长两短,叫朕往后去了地下,如何同先帝交代?所以查还是要查的。”
他的帝位来自孝宗,孝宗的帝位来自神宗……将神宗屠戮手足的往事重新提起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要不是担心幕后真凶会连他这个孝宗嗣子也迁怒上,他其实都懒得彻查到底,随便抓俩人胡诌个理由敷衍过去就是……毕竟神宗当时的举动,同为天子,他能理解,然而到底不光彩。
“陛下说的是。”云风篁叹口气道,“只是玉山真是可惜了,但望云安能够节哀才是……本来这么大的事情,应该一早禀告陛下的,可是今儿个日子毕竟特殊。妾身怕冲撞了慈母皇太后,就给瞒了。”
淳嘉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他对云安虽然有点感情,又怎么能够跟袁太后比?
为了云安的女儿,触袁太后的霉头,淳嘉是不愿意的。
但作为孝宗的嗣子,如果这事儿当时禀告给他的,他还真不能装作不知道。
也幸亏云风篁给他拦了。
此刻当然不会责怪贵妃,还道:“既然太医赶过去之后就没能救下来玉山,就是朕去了,也是一样的结果。到时候跟云安相见,没准她更加悲戚……唉,不说这事儿了,都这么晚了,咱们且安置罢,明儿个你同皇后一起,代朕去看看云安。”
以皇后的尊贵,贵妃的得宠,她们俩一起去吊唁慰问,算是格外加恩了。
次日晌午,云安长公主夫妇哪怕还在悲痛万分,接到消息也按捺着情绪出来迎接。
顾箴上前扶起长公主让免礼,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又看向旁边兀自懵懂的小女孩,叹息着摸了摸她脑袋:“别想那么多了,你们母女缘分不够,强行留也留不住,不若好好儿将养身子,没准,往后缘分够了,还能再续。再说,你还有金溪。”
云风篁也陪着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又抱了抱金溪,许诺皇帝一定会彻查谋害郡主的人……也就回行宫了。
路上皇后颇为感慨:“先帝这三位长公主都是什么命?竟然没有一个过的舒坦的。”
“娘娘这话说的妾身可不爱听了,遂安殿下虽然无嗣,可与妾身那堂哥相敬如宾恩爱和谐,怎么就不舒坦了?”云风篁立刻道,“您这话说的,仿佛陛下专门给她们挑的婚事都不顺一样。”
“……”皇后自知失言,怕被抓把柄,噎了噎也不说什么了,只道,“玉山实在可怜。”
后妃回到行宫,先去醒心堂见淳嘉,说了慰问长公主的经过,淳嘉勉励几句,让皇后自去,却留了贵妃说话。
这让顾箴心头越发的沉郁,抿了抿嘴,才木着脸离开。
只是帝妃都没在意,淳嘉等皇后出了门,方才道:“刚刚皇城司禀告上来,说查出来云安别院里负责采买的管事,私下里买过毒蛇,拷打之下,管事招供说因着之前受过云安的责罚,故而恶向胆边生,想用毒蛇恐吓云安,不意误杀了郡主。”
云风篁说道:“这话搪塞谁呢?若是那种吓唬人的蛇,至于让郡主没了性命?”
“这人就是个顶缸的,皇城司不必审问都知道。”淳嘉轻叹一声,凝眉道,“只是那管事算起来是郑氏的家生子,是从郑具方才有些身份地位时候就投靠麾下至今的,否则也坐不上采买的位子。按说这等人,怎么也不该轻易背叛才是。他家人亲眷也没发现被要挟的迹象……”
虽然还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但淳嘉还是决定这么结案。
毕竟这跟上次遂安那事儿差不多,堂堂郡主被谋害,皇帝亲自彻查,结果还得天长地久,这也未免太无能了吧?
身为天子护不住外甥女够丢脸了,连抓个凶手都拖拖拉拉,这样的皇帝还怎么治理天下?
于是第二天行宫就宣布采买管事是罪魁祸首,直接判了个诛九族。
私下里淳嘉当然还是让皇城司查着的,甚至还把孙聿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就是个废物,之前的遂安,这次的玉山,没有一次能够真正刨根问底的:“下一次呢?下一次若是朕的孩子有个闪失,你是不是也打算让朕随便找个奴才出来顶罪?!这哪里是给罪魁祸首顶罪,这根本就是给你们这些废物顶罪!”
孙聿擦着冷汗战战兢兢的去了,几近抓狂的督促皇城司运转且不说,就说宫里头,过了圣寿节,差不多也该收拾东西预备回去了,结果临了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淳嘉谶论的,竟然真的又有皇嗣出事儿了!
宫里唯一留着袁氏血脉的八皇子,病了。
皇后对外宣布的病因是山间寒凉,伺候八皇子的宫人不当心,将摇篮放在窗口,叫八皇子多吹了会儿风。
这个理由没毛病,本来孩子年纪小身子骨儿弱,别说吹多了山风,就是少穿点儿也不是没有着凉的可能。
问题是,袁太后不相信。
这锅得怪皇后自己,之前为了让三皇子能够得到袁太后的另眼看待,她编造暗示了楚王嫉恨八皇子、有过对八皇子不利的举动,全赖三皇子爱惜弟弟,这才护住了八皇子无碍,这下子好了,可能因为这话前两日才说过,袁太后记忆犹新,听到这消息,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怀疑楚王。
她怀疑伺候不当心的宫人是给楚王背锅,八皇子之所以会生病,是楚王害得!
这可是唯一留着袁家血脉的皇子啊,袁太后立马炸了,将皇后喊到跟前摊牌,让她将楚王留在行宫不许带回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连续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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