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作为淳嘉的长子,也是头一个存活至今的孩子,是淳嘉八年春日出生的。
如今是淳嘉十年,满打满算已经三周岁了。
距离六岁开蒙虽然还有三年,但寻常重视文教的人家,这西席也要物色起来。
云风篁这两年斗这个坑那个的,倒是将这事儿给忘了,如今淳嘉提起来,她才微微凛然,正色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却不知道陛下打算为秦王延请何方名师?”
她很关心这个问题,毕竟,这不但直接体现了皇帝对皇长子到底有多少钟爱,更是直接决定了,秦王将来的资本。
而秦王的资本,某种意义上,也是她的助力。
……嗯,她的助力,当然不一定是秦王的助力。
“庙堂上下,大才济济,随便拉一个出来,为稚子开蒙也是绰绰有余。”淳嘉沉吟道,“只是……摄政王继室所出的幼子,开蒙尚且是韦长空,若是朕之子嗣,只随意寻一臣子教授,岂不是显得朕对亲生骨肉不上心?”
云风篁听了前半截话正微微凝眉,就担心他用这借口,随便给秦王塞个老师打发了,然后等记在顾箴名下的嫡子长起来,再延请名师,如此,两位皇子之间的差距,可不是就拉开了?
听完之后,方才松口气,就附议道:“陛下所言极是,摄政王幼子据说还是个身娇体弱的主儿呢,这都还劳烦韦六首亲自言传身教,陛下的皇子们,怎么也不能给比了下去罢!只是……国中论才学更胜于韦六首的,却不多啊?”
其实正儿八经论学问的话,自古文无第二,韦长空也算不得最好的,毕竟如今海内还有几位公认才华横溢、学问精湛的大儒在。
对于这其中的一些人,就是韦长空当面,也须得执后辈礼节,恭恭敬敬。
问题是,韦长空科考的名次实在太好了。
古往今来都罕见的六首。
这却是那些大儒不如他、也不可能赶得上他的地方了。
如淳嘉所言,才六岁的小孩子,朝中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教,其实不是非得动用这种顶尖的才子的,然而天家需要脸面。
堂堂皇子,开蒙之师如果名不见经传,怎么说得过去?
就是云风篁自己也绝对不会答应的,皇帝给其他皇子找那种普通臣子当老师可以,她膝下的,从秦王到七皇子,怎么也得弄个海内公认的大佬充门面才行。
否则她敏贵妃盛宠的名头岂不是要受到质疑?
“朕也在寻思这个问题,崔琬倒也还过得去,就是他如今重任在身,恐怕无暇顾及。”淳嘉说道,“朕想着要不要征辟数人。”
就随口提了几个大儒的名字,说打算近期派人过去传旨,但那些人都是孝宗时候就致仕归隐,孝宗当时挽留未果的,“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朕面子?”
“陛下龙章凤姿英明神武,身具明君之姿,那些人若不是眼睛瞎了,就不该拒绝为陛下效力才是。”云风篁就进言道,“若是他们拒绝了,多半是些沽名钓誉之辈,滥竽充数习惯了,恐怕入仕后被发现名不副实,故此心虚!”
淳嘉哑然失笑,道:“人各有志,若其当真性子淡泊,不喜庙堂的汲汲营营,朕也不是不能容忍……阿篁就不要这样气势汹汹了。”
云风篁就嗔他难伺候:“每次都这样,我一心一意为了你,你倒好,胳膊肘尽朝外拐!”
“是朕的不是。”淳嘉笑着认错,又说道,“只是这些人普遍年纪略长,难免有些古板,若是为皇子师,却也不知道,会不会授课过于深奥,使得皇儿们云里雾里,无心听讲?”
这种亏他自己就吃过,当初他才登基,纪氏打着太皇太后跟当时的母后皇太后这两位嫡系长辈的旗号,说新君年轻,不足以托付国家大事,需要先学习为君之道才是。
完了塞给他一群读书读傻了的老学究,见天的咬文嚼字,要说学问不行倒也不是,但论到实务,完全的一塌糊涂。
纪氏的目的就是让这些人将淳嘉给带偏了,如此即使亲政,也是寸步难行,到时候,他们自然有着机会,无摄政之名而有摄政之实。
也是淳嘉之前被袁太后养的用心,课业之外不乏亲自白龙鱼服四处走访民生,绝非寻常生长妇人之手、于外界一问三不知的纨绔宗亲。
再加上袁太后的提点,到底没叫纪氏的阴谋实现。
所以尽管那一批“帝师”如今都还在人世,但淳嘉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让他们继续教授自己的孩子。
此刻打算征辟大儒,不免担心这些声名在外的主儿,也会跟那些老酸儒一样,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别到时候给他好好的皇子们,搞的厌学或者也成个小书呆子,这可不是皇帝想看到的。
“其实……”云风篁想了想,就说道,“妾身一直十分好奇,摄政王那幼子到底是怎么个金尊玉贵法,算着妾身入宫都有这些年了,至今一次都没见过?若说身子骨儿不成,妾身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可既然聘了韦长空为师,还一教三年,逢年过节,连进宫给太皇太后还有陛下请个安都做不到么?”
这事儿其实她早就心生怀疑了,只不过事情多,一直没提起来。
眼下话赶话的说到,不免就讲道,“要不陛下寻个理由,令其觐见?”
淳嘉微笑道:“朕心下也有所不解,但王叔不喜朕过问其家务事,早先为了寿宁侯,王叔已然十分不悦。那次还是太皇太后出面,王叔勉强忍了下来……然而太皇太后从来不提那位堂弟,朕也不好无事生非。”
云风篁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她觉得皇帝不太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淳嘉的为人,要是当真不知道的话,多半会想方设法的去打听。
怎么可能因为怕得罪摄政王无动于衷?
说的好像他之前没招惹过摄政王一样……
心念转了转,她蓦然道:“陛下,韦长空何等大才,就教着摄政王嫡幼子也太过空掷辰光了。若是陛下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充当皇子师,不如……问一问他可愿意顺便连诸皇子也一起教导了?毕竟摄政王嫡幼子与诸皇子是堂兄弟,都是自家人,共用一个西席,于他们手足情谊也是有好处的。想必摄政王不会拒绝?”
摄政王是肯定会拒绝的,但如果打出为了天家手足和睦的旗号,摄政王就不那么好拒绝了。
“……”淳嘉沉吟了会儿,不置可否道,“朕想一想。”
云风篁就想,怪道皇帝忽然提起来秦王入学的事儿,估计就是想打韦长空的主意。
嗯,或者,皇帝想对摄政王下手了?
因为这段时间前朝没发生什么大事,她也吃不准淳嘉此举的真正用意,琢磨了一番暂且抛开,只跟皇帝说笑起来。
次日,燕鸿宫传出坏消息,道是贤妃病情进一步加重,太医已经可以确定,这不是命不好赶上的病情加重,而是实打实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顾箴糟心的不行,一大早受过诸妃嫔的请安,就让云风篁留下来,同她诉说道:“今儿个天色尚未亮呢,燕鸿宫就传了这话过来,你说贤妃还在昏迷不醒,她手底下人有这胆子?八成是春慵宫那位的授意,这是什么意思?怪本宫没照顾好贤妃吗?若本宫一早能够对燕鸿宫上下指手画脚,如今吃这挂落也还罢了。可各宫但凡有着主位,都是主位主持……如今出了岔子,却管本宫何事?”
她因为不是淳嘉元配,顾家在后宫又没多少根基,且也不受宠爱,正位中宫以来,鲜少强硬,都是跟诸妃客客气气的相处着,轻易不发作。
所以对于六宫的掌控程度,说实话可能还不如云风篁这得宠的贵妃。
这次贤妃出事儿,皇后真心觉得自己冤枉。
“也是桃李殿那几个人在您这儿没了,叫慈母皇太后握着把柄。”云风篁闻言叹口气,说道,“不然的话,您何必理会呢?意思意思的哄两句,她爱听不听的,左右跟您没什么关系。”
顾箴皱着眉,她如今已经比较相信云风篁之前抹黑袁太后跟兴宁伯府的话了,就喃喃说道:“春慵宫要责怪本宫本宫也认了,的确那几个人证在崇昌殿没了,怎么算也是本宫治宫无方,给他们钻了空子!可就怕她的目的,不是为了责罚本宫,而是有着其他的野望啊!”
云风篁微笑道:“您管他们怎么想,反正能答应的答应,就当尽孝;不能答应的,推给陛下就是。若是陛下也是那个意思,您也好,妾身也罢,再操心啊都没什么用!”
这让顾箴心里安定了点儿,皇帝对袁太后的态度且不说,对兴宁伯府显然是没有很多情谊,自从袁楝娘失宠后,这宫里的袁氏女,尽管才貌双全,也从来没得到过皇帝格外的恩宠。
可见淳嘉并没有扶持袁氏崛起的打算。
“……昨儿个陛下去你那里,可说了什么?”顾箴得了主意,也就有闲心关心云风篁了,还专门强调,“本宫可是什么都没给陛下说,只道自己诸事缠身,实在照顾不了八皇子罢了。”
“但妾身听说昨儿个晚上,您到底还是将八皇子接过来了?”云风篁没有回答前面的问题,而是叹了口气,“说实话,娘娘您这可是昏招啊!妾身真是为您的往后担心:您想就算慈母皇太后那边没有其他算计,只是希望您以嫡母的身份,帮忙照顾八皇子几日,可八皇子才多大啊,这么点儿年纪的孩子,最是容易三灾八难的。就慈母皇太后对自家血脉的上心,几个侄女儿但凡有点什么,都立刻亲自下场拉偏架。何况是八皇子?”
“这……”顾箴面色一僵,顿时不好看了。
她暗自懊恼,因为先入为主,听了云风篁的撺掇,昨儿个同淳嘉反对时,满脑子都是要是收下这孩子没准就会被迫认下他当嫡子,挤下自己嫡亲堂妹顾苏生的皇子将来入主东宫,然后顾家辛辛苦苦最后就算不是为袁家做嫁衣,至少也要被分润泰半好处过去……竟然压根没想到这点!
此刻别提多郁闷了,只觉得自己蠢的没眼看,再看思绪敏捷的贵妃,嘴角微微抽搐,非常不想承认的觉得,自己好像输的不冤枉?
云风篁还在继续:“接下来啊您要操心的还不是那些遥远的事儿,就是千万千万八皇子不要有什么不妥罢。不然的话,就算贤妃没有余力说什么做什么,只怕慈母皇太后可不会闲着。”
顾箴沉着脸,设想了下今后八皇子但凡有点什么动静,春慵宫都要过问,这……
她想象里自己照顾其他皇子,既是履行嫡母的职责,也是对那位皇子的恩典。
可要是上头压个慈母皇太后,见天的指手画脚,那她成什么了?
老妈子么?
皇后端不住姿态了,悄然换了个坐姿,微微倾身,问:“你说的也有道理,却不知道可有对策?”
“这哪里可能有对策?”云风篁暗自幸灾乐祸,面上却一派同情,缓声说道,“您要是其他妃嫔,那还有可能脱身。可您偏偏是六宫之主,是皇后娘娘!照顾任何一位皇嗣,都是您的分内事!毕竟他们都是要喊您一声‘母后’的。这事儿除非您从起头就不肯接手,这样就算一时惹怒慈母皇太后还有陛下,总比从此沾上不好脱手好。现在人都到您这儿了,除非贤妃忽然好起来,那您名正言顺将孩子还给她。否则的话,这八皇子,肯定落您跟前了!”
开什么玩笑,这么好的挑拨你们婆媳关系的机会,本宫要是给你出主意将八皇子这烫手山芋扔出去,那才是傻了!
这天她离开延福宫的时候,顾箴都是失魂落魄的,等贵妃走后,立刻召了左右商议:“当真没法子将八皇子送走?”
“娘娘,八皇子不是已经记到贤妃娘娘名下了?”左右以为她还在介意这事儿,连忙提醒,“既然如此,就算一直在咱们这儿养着,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庶子罢了。论排行,您跟前还有三皇子呢,八皇子又算什么?”
她不提“一直在咱们这儿养着”还好,一提这话,顾箴脸都黑了,让她闭嘴,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方才贵妃却是提醒了本宫,就春慵宫那位对流着自家血脉的后辈的在意,八皇子在本宫跟前养着,她能不插手?她要是只插手八皇子的事儿,本宫忍一忍就算了。可就那位的为人秉性,你们觉得,她能这么恪守界限?”
“到时候该管的不该管的统统都要指手画脚,本宫能如何?”
“那是养大了陛下的人,贵妃深得上意也还罢了,本宫同她起了冲突,你们觉得陛下会帮本宫???”
她不被当成皇帝跟袁太后表孝心的牺牲品才怪!
第一百零二章 论婆媳矛盾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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