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淳嘉在浣花殿留宿,次日他照例天不亮起身收拾,预备上朝。
见云风篁揉着眼睛跟着爬起来,就温言劝她不必为自己忙碌:“如今天冷了,你继续歇着罢。”
从前逼着贤妃服侍也不过是为了情趣,淳嘉又不缺人伺候,早上这么点儿事情他自己其实做的最快,逗了云风篁几次,也就作罢。
此刻看她睡眼惺忪恨不得原地立马入梦的样子,便是心软。
谁知道云风篁闻言斜睨他一眼,要笑不笑的说道:“要是为了你,我才不起来。这不是我娘给的吩咐,我得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请罪?回头还得去太后娘娘跟前,这能不早点儿起来么?”
淳嘉立刻不怜惜她了,还呵呵一笑,问她要不要帮忙让雁引去外头御花园里砍些荆棘回来:“负荆请罪总要有负荆请罪的样子,阿篁放心,你想不到的我都给你考虑好了。”
云风篁恨恨的绕过他去梳洗:“就这样还说心疼我,骗子!”
拾掇完,两人坐下来一起用膳,淳嘉心情好,胃口也好,云风篁却是难得的食欲不振,牙箸挑挑拣拣的,好半天才吃了一小块糕点,茶汤点心,一碰不碰。
淳嘉明知故问:“今儿个厨子做的不如你意?那要不换掉罢?”
“……不必了。”云风篁郁闷道,“我自己不想用。”
她神采飞扬傲慢自信的时候多,就算受到极大打击,那时候又是一种憔悴萧索,像如今这样耷拉着脑袋满不情愿却不敢吵不敢闹的情况是非常罕见的,淳嘉瞧着有趣,忍笑继续试探:“好好的怎么会不想用?该不会不舒服?要不召太医来瞧瞧?”
云风篁顿时眼睛一亮,显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嗯,可以缓兵之计的好主意……但旋即又沮丧下去,叹道:“罢了,我娘这回要留好久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不如早点儿将事情办妥了了事!免得拖上两日她越发暴躁,下次过来怕是骂得更厉害!”
淳嘉笑着逗她:“那你要不要想法子让我帮你同江夫人说说好话。”
“你?”云风篁立马抬起头来,不屑的说道,“你不去寻我娘说还好,你要是寻了她,她能直接上手打我!她一早说你政务繁忙让我懂事些别叫你操心,遑论让你帮忙去劝她少管教我?”
她一副“你是不是想害死我”的表情很是愉悦了淳嘉,以至于皇帝乘了帝辇出门时嘴角都挂着笑,同雁引说道:“这江夫人很是知礼,朕还没见过一个人能够让贤妃这样畏惧的。”
雁引对江氏的感观也不错,这当娘的比贤妃强多了,但御前之人做事稳妥,鲜少直接表露喜怒哀乐:“陛下说的是。”
“但这样知礼重礼的一位夫人,是怎么教出贤妃这样的女儿的呢?”下一刻,他就听淳嘉继续说着,声音还是带着些许的笑意,“去查一下罢。江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奴婢遵命。”雁引垂眸躬身,心头凛然。
比淳嘉晚一步出门的云风篁尚不知天子的心思跟打算,她磨磨蹭蹭的做足了不情愿却不得不的姿态,姗姗来迟到延福宫,仍旧震惊了一干先到的妃嫔。
毕竟从顾箴正位中宫起,纯恪夫人跟贤妃就没来过延福宫。
对外只说是病着,到底怎么回事谁不清楚?
现在贤妃来了,由不得人不怀疑,她是来找事情的。
就连里头的顾箴听到禀告也是一惊:“贤妃来了?贤妃为什么来?你们最近没做什么罢?”
“没有啊!”左右也很迷惑,对望一眼,互相交流了下最近私下里的小动作,确认并没有招惹到绚晴宫,方才暗松口气,急急的继续商量贤妃的来意。
只是一干人想来想去也想不到缘由,倒是云风篁已经被引到外头殿上落座了,顾箴再迟疑,倒是显得怕了她,只能硬着头皮穿戴整齐了走出去。
让众人意外的是,皇后走出来后,贤妃竟然随着众多妃嫔一起起身迎接见礼,这虽然是妃子的本分,但放在从册后大典就给新皇后甩脸色的贤妃身上,就很不寻常了。
妃嫔们在皇后“免礼”的吩咐里纷纷落座,彼此交换着眼色,都觉得贤妃的举动很让人迷惑。
反正猜贤妃做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相信她是来尊敬皇后的。
顾箴尤其这么想,她就很警惕,落座之后也不多言,环顾了一圈,就自顾自的说道:“这两日宫里也没什么事儿,你们且去罢。”
本宫得把闲杂人赶紧的打发了!
不然等下贤妃闹腾起来,这么多人都看到本宫下不了台,那要怎么收场?!
本宫现在是皇后了不能太丢脸!!!
抱着这个想法,顾箴甚至都不敢问妃嫔们“可有什么事儿禀告”,就怕其他人不说话或者说点儿鸡毛蒜皮的,贤妃来个“妾身今日前来,特为询问皇后娘娘”,直接闹的她狼狈不堪。
但她已经这么小心翼翼了,贤妃还是在她话音才落的时候就插嘴道:“皇后娘娘,妾身有事禀告。”
果然!
来者不善!
她终究开始开口了!
顾箴下意识的握紧拳,尽可能的不动声色道:“那贤妃你留着,其他人退下罢。”
闻言诸妃嫔都很失望,还以为能够看到现场呢,结果皇后机智,不给这机会!
只是她们可不是贤妃或者纯恪夫人,敢公然违抗后命,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
然而皇后不给机会,贤妃却是个好人,抢在大部分人刚刚起身的功夫又说话了:“此事也还要请诸位姐妹做个见证,烦请娘娘准许。”
来了来了!
贤妃蛰居绚晴宫多日,
对于皇后在册后大典当天的责罚似乎毫无反应,果然不是真的没有反应!
如今预备好了,那是连皇后想遣散六宫保住最后一份体面都不肯!
果然贤妃还是那个贤妃!
“……不必如此吧?”顾箴沉默了会儿,压着怒火问。
她知道贤妃不是省油的灯,也想过自己坐上后位之后,势必会引起这位天子宠妃更加深刻的敌意与冒犯。
但她没想到贤妃这样不给自己面子。
连打发走诸多妃嫔都不肯。
非要自己这个新任皇后在六宫面前颜面扫地???
她怎么敢?
她凭什么敢?
淳嘉就这样纵容她???
顾箴心中翻江倒海,又是酸涩又是难过,这宫里除非皇帝失势,不然皇帝所偏爱的,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哪怕论出身她甩云风篁十条街,论资历云风篁也没法跟她比,但云风篁是皇帝的心头好,单这一点,她的出身她的资历她的小心翼翼都毫无意义!
“娘娘,有必要的。”贤妃这句话说的温温柔柔,在顾箴听着,却说不出来的恶毒。
前有袁楝娘,后有云风篁,这些受到偏袒的人似乎永远都不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顾箴拢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颤抖,她静默了好一会儿,脊背挺的笔直,缓声道:“……好。”
她知道自己斗不过云风篁,但既然身为皇后,云风篁又这样步步紧逼,那么,就算……
底下的想法因贤妃的举动顷刻间烟消云散:云风篁起身离座,走到凤座之前,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
尔后,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罪妃云氏,不敬皇后,蔑视宫规,特来请罪,祈皇后娘娘责罚!”
顾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恍惚着以为她就算这么做了,接下来也肯定会有后手,比如说话锋一转:“罪妃有罪,但皇后娘娘亦有罪!”
就任凭云风篁跪了好一会儿,才在左右的暗示下开口:“贤妃此举……是何意?”
“昨日生母入宫,有所训诲,妾身深觉愧疚,特来请罪。”云风篁态度恭敬,措辞谦卑,语气谦逊,这样的姿态,三宫六院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顾箴下意识的想起来贤妃才进宫那会儿,跪在前皇后纪凌紫跟前时,就是这个态度。
然后纪凌紫……
她反正感觉不到被天子宠妃服软的成就感,反而觉得深深的寒意:“……本宫知道了,这都没什么,你起来吧。”
不然呢?
贤妃之前一次都没来请安,皇帝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样,显然是纵容了宠妃的恃宠而骄。
这会儿贤妃主动来请罪,她还能拿她怎么样?
“娘娘可原谅妾身了么?”云风篁却还不肯起来,坚持要个答案。
顾箴觉得十万个不想给,但左右暗自的提醒,她抿了抿嘴,别过脸去,沉声道:“你之前险死还生后,身子骨儿一直没好全,这是前朝后宫都知道的事情,本宫何尝不清楚?为什么要怪你呢?不是你不想来,而是你不能来。”
这话说的顾箴自觉非常虚伪恶心,但云风篁毕竟因此起了身,还说了一堆感谢皇后体谅的话。
顾箴忽然就怀念前皇后纪凌紫了,那会儿纪凌紫对着贤妃的奉承跟做低伏小,姿态措辞多自然多可亲啊?
她就不行,她很是勉强的敷衍几句,也就打发六宫包括云风篁在内走人……诸妃嫔告退出去后没多久,外头的宫人又来禀告,说云风篁往春慵宫去了。
“奴婢刚刚在门口,听绚晴宫的人说,他们娘娘的生母昨儿个在浣花殿发了好大的火,以至于贤妃娘娘再三保证会恪守规矩,好生孝顺太皇太后、太后娘娘,也好生敬着皇后娘娘您,才勉强平息了那位江夫人的怒意。”小宫女说这话时语气之间对江氏颇为钦佩,“奴婢之前听宫里的姐姐讲过那位江夫人,去岁也来过的,当时还对贤妃娘娘动过手,贤妃娘娘转头就去给慈母皇太后请罪来着……这江夫人可真厉害,贤妃娘娘都是贤妃了,还对她言听计从。”
虽然说做女儿的顺从母亲在坊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那都是出阁前。
出阁之后是别人家的人了,娘家母亲明面上暗地里也不好再呼来喝去,遑论是入了皇家,那便君臣有别。
如顾箴这些妃子,娘家母亲来了也没有几个态度强硬的,都是哄着捧着劝着。
哪怕前皇后纪凌紫这种,行事都要看娘家脸色,娘家人到了跟前,也没有说疾言厉色,遑论动手打了。
江氏敢这么做,云风篁还听了她,可见母女感情深厚,而且江氏手段厉害,女儿做了贤妃也还服她管。
顾箴听着心情也好了点,倒不是对云风篁挨骂幸灾乐祸,而是知道了云风篁今儿个不止为难她一个,还有个慈母皇太后陪她一起受罪……没错,云风篁的请罪,在顾箴看来就是受罪。
虽然她这个举动,其实非常有助于顾箴稳固后位,但顾箴看到她这个姿态,就忍不住想到前皇后纪凌紫,然后想到纪凌紫的下场……
这可真是太不吉利了。
她一点儿都不想接受贤妃这样的低声下气,她宁可贤妃跟从前一样盛气凌人,那她还习惯点。
又是请罪又是下跪的贤妃实在让顾箴感到心慌。
顾箴这儿摄于贤妃的积威以及皇帝的偏袒,不满也只是心里想想,已经享受过一次请罪的袁太后,就直截了当的讲出来了:“你又想作什么妖?没事儿就回去罢,没得忤在哀家跟前碍眼。”
第二百五十章 当时本宫就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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