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那些受疫病困扰的,还是即将可能发生的地动,百姓皆是人心惶惶,这时候若是开战,对北齐来说,情况是极为不利的。
不过相比于季无羡的气愤,苏梁浅的情绪则要稳定平静许多,那是一种仿佛看淡了一切的豁达,“弱肉强食,他们的领率是谁?”
“西晋长公主的驸马,袁昊。”
“袁昊?”
苏梁浅重复着这个名字,整个人就好像失了神似的,手一松,手里的杯盏摔在了地上,她瞪大着眼睛,似乎是惊喜,似乎是意外,脸色却分外难看。
季无羡直觉的不对劲,谢云弈已经给苏梁浅擦拭手上的水,问道:“怎么了?”
苏梁浅恍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无事。”
只是这样的回答,不要说谢云弈不信,就连季无羡都说服不了。
若是无事,苏梁浅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这般失态?
谢云弈替苏梁浅将手上的水迹擦干,然后代替苏梁浅亲自询问情况,但前来的这个人,他只是依着季无羡的吩咐盯梢,并没有深入西晋的内部,所以详细的,他也不知道。
谢云弈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就让他离开了。
“苏妹妹,你刚刚到底怎么了?你认识那个叫袁昊的?”
这外人一走,帐子里就只剩下苏梁浅谢云弈和季无羡三个人,季无羡当即问道。
苏梁浅心不在焉。
袁昊,她应该是不认识的,但她怎么会不认识呢?那是她的亲舅舅啊,那个被人认定叛国投敌应该死去,却改名换姓以驸马的身份在第三国生活着的人。
因为有上辈子的记忆和经历在,苏梁浅知道,自己的舅舅就在西晋,却没想到,他的名字,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出现。
苏梁浅没有回答,嘴唇抿的很紧,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分明就是在告诉众人,对那个人,她是认识的。
季无羡还想追问着些什么,被谢云弈拦住,赶了出去。
季无羡出去后,营帐内,就只剩下苏梁浅和谢云弈两个人。
谢云弈没说话,就坐在苏梁浅的身侧,静静的陪着她,许久,苏梁浅情绪舒缓,脸色才稍好看些。
苏梁浅稍缓过来,就看到谢云弈,他注视着她,眼神里满是情义,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凉凉的,掌心却温厚宽实,充满了力量,包裹住苏梁浅的,苏梁浅心中忽然就生出无限的力量来。
“谢云弈。”
她叫了他的名字,谢云弈嗯了声,抬手替她将眉目间的褶皱抚平,然后问她道:“你认识那个人?”
苏梁浅没有否决,也没有承认,“可能是认识的人,谢云弈,等这边的事情平息,我要去西晋一趟。”
谢云弈嗯了声,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好,我陪你一起。”
苏梁浅身子前倾,看着谢云弈,嘴角有了上翘的弧度。
屋漏偏逢连夜雨,第四天晚上,原本好好的天,突然下起了雨,而且雨势不小,一时间,那些原本就有怨言的百姓,更加负能量爆棚,闹了起来,而一些人,受到煽动,也跟着加入,也有了反对之声,虽然大半的百姓是安分守己,愿意忍受的,但这些有怨恨之言的人也不在少数,夜里就闹了起来。
苏梁浅自然是不能再睡,当然,因为地动还有西晋之事,她也睡不着,就是躺在床上,有人守着,也是浅眠的很,一有点声音马上就醒。
雨是半夜下的,起风的时候,她就醒了,起风后,很快雨就来了,快的让人猝不及防,外面的动静,随之大了起来,吵吵嚷嚷的。
刚一下雨,苏梁浅就醒了,雨一来,她换好衣裳,皱着眉头,马上就出了营帐。
荒郊野外的,又下着雨,黑漆漆的,虫鸣声依旧在,要不是这么多人,人心里都怕怕的。
苏梁浅身后,季无羡和谢云弈两人手上都拿了灯。
本来,这雨一下起来,那些宿在外面想找地方躲雨,但因为人满为患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的人就纷纷挤向苏梁浅的营帐,苏梁浅一出来,那些人当即就围了上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苏梁浅身上。
因为雨势太大,又突然,大家都没有准备,短短时间,那些人就成了落汤鸡。
先前是喂蚊子,现在又是淋雨,再加上连着几天没休息好,那些人的愤怒可想而知,看苏梁浅的眼神都带着凶光,眉目烦躁,气的恨不得要杀人。
“大人,之前不是说有住的地方的吗?我们已经连着几天在外面喂蚊虫的,这一带的蚊虫都被我们喂的撑死了,你看看我们这一身的包,结果呢?说好的地动呢?还有我们辛辛苦苦喂养的鸡鸭猪羊,也全部都被你宰了,我听说你很有银子,你这是在耍我们吗?”
有极端的,已经生出苏梁浅是银钱太多,故意耍他们的想法。
这有人带头,其他人纷纷附和,抗议了起来,甚至有孩童和老人的哭喊声,这边的声音大,闹哄哄的,不但如此,苏梁浅好像听到别处也在吵,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苏梁浅倒是不意外,大家的情况相同,这边有人抗议闹事,别处自然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这么大的雨,住在这种地方,再这样下去,家里的老人孩子都要生病了。”
“就是,家里住的多舒服,再怎么样,半夜不至于被淋成落汤鸡,也不会被蚊子咬的就和得了麻风似的,夜里这虫叫的,吵的人根本睡不着,这么热的天,我已经几天没洗澡了,身上都臭了,就算是死,我也要舒舒服服干干净净的死在自己家!”
众人的怒气很高,就像被点燃的炮仗似的,情绪很大。
第二百八十章 :恋爱的人,脑路不同
雨,还在下,打在营帐,滴答滴答的。
荒郊外,就是人声嘈杂,那虫鸣声也没断,叫个不停,让本就浮躁的人心,一下更加烦躁起来。
这种负能量的怒气,是极容易传染的,尤其是在这种遭难的狼狈不堪时刻,领头聚在一起的几个百姓,越说越气,越说越气,大有要爆发的架势。
谢云弈俊彦的脸微沉,将手中照明的灯笼递给了疾风,转身回了营帐拿了伞,手上还多了件长衫,出来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苏梁浅已经出了帐子,站在一群人的中间,手上拿着剑,眨眼的功夫,身上就湿了,头发也湿哒哒的。
谢云弈拧着眉跑上前,站在苏梁浅身后,将长衫披在苏梁浅身上,替她遮雨。
他那无双的容颜,再不是之前明明温和亲切却又让人觉得高不可攀的距离感,抿着嘴唇,眉眼微挑,让他与生俱来的矜贵,又多了几分威慑。
脸还是那张好看的脸,神色并无太大变化,但那种情绪的变化,任谁都能感觉得到,他在不高兴。
“我确实得到神人示警,说清河县这几日就会有地动之灾,并且连续几天做同一个梦,在我做出这个决定前,皇上命人八百里加急送了信来,说远慧大师预言,清河县确有地动之灾,远慧大师是得道高僧,且我祖母很长一段时间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得他驱邪后,突然就好了,我若有半字谎言,天打雷劈!”
时人多数还是敬鬼神的,不少人对苏梁浅也是极信服的,听她发这样的毒誓,不少情绪被煽动受影响的,都冷静了不少。
只是,浑身没有一处是自在舒服的,他们又不能平静下来。
“我下令让县令将你们请来安置在这里,就是为了避开这天灾。是,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很难受,在这里夜里根本就睡不好,还要被蚊虫叮咬,现在又赶上下雨,我知道大家现在心里都不好受,但是再不好受,也就这几日,熬熬也就过去了,至少没有危险!你们好好想清楚,是在这里再坚持几日,还是回去冒险!”
“说死在家里的,你们是真的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吗?你们回去,那你们的父母孩子呢?你们要带她们一起回去,万一有地动,你们全部都死了怎么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有何颜面去地底下见列祖列宗?如果你们一个人回去,你们是家中的支柱,要你们发生什么事,你们的父母妻儿今后怎么过?”
苏梁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且又是一针见血的,让那些人躁动的心,都清醒了起来,但依旧有那么几个人,仍然是不相信的。
时人敬鬼神,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这个。
“你说的这种情况是有地动发生,那要是没有呢?我们这些天的苦不吃白受了吗?”
季无羡看带头闹事的那几个人,简直上火极了,冲了出来道:“怎么就是白受了?不是给你们银子补偿了吗?还有养的那些牲畜,这几日也是被你们吃进了肚子,这里也就是夜里蚊子多了些,要说白天晒,你们白天还能有闲空在家不成?”
这个季节,并非农忙,但对寻常百姓来说,哪里有什么农忙不农忙的,这么热的天,他们就是光着膀子,照样在地里干活。
相比于夜里来说,白天的蚊子是要少一些,但也是有的,在地里干活不热,在这里这样坐着休息反而更热?再者,就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哪里可以这样天天肉不停的吃着,就是肉沫,一般人都舍不得,更不要说他们还给银子补偿了,而且,条件要是再差一些的,往往就是外面下大雨,家里就下小雨,可季无羡现在听他们说的那些话,就好像自己住的是宫殿似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季无羡之前听那些人抱怨,心里就积着火气。
季无羡是实话实说,但这样的实话实说,却是会让一些人难堪的,苏梁浅明显感觉到,一些百姓好不容易被自己安抚住的负面情绪,又开始起来。
苏梁浅皱着眉,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谢云弈扭头,就瞪了季无羡一眼,警告他闭嘴。
季无羡心头不快,但还是老实闭上了嘴。
当然,苏梁浅和季无羡一样,对一些人的胡搅蛮缠,她心里都是极为不痛快的,皱着眉头,声音相较之前都冷了几分:“我拿出那么多银子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你们被蚊子咬被雨淋吗?我没那么无聊!在做出这个决定前,我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我想的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没有地动最好,不过是损失银子,我最多也就被斥骂几句,但如果有的话,拯救的却是万千性命,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我怎么能忍心?”
苏梁浅声音虽冷,却是字字都为百姓考虑着想,反而让人心软感动。
领头闹事的几个人四下瞄了眼,见大家都耷拉着脑袋,分明就是被说动了,甩了甩身上的水,用依旧不怎么友好的口气看着苏梁浅道:“那现在怎么办?这雨一直不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停,总不能让我们一直在外面淋雨吧,就是没病的人都要病了!”
雨雾弥漫。
苏梁浅看着那乌泱泱的人,一些人在听了这话后,抬起了头来,期盼又着急,连着几天没睡好,人的身体确实大不如前,这样一直淋雨,不要说人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情绪就先崩溃了。
“还有,大人您总说地动地动,我们来这都五天了,一点事都没有,您就给个具体的时间,也好让我们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啊。”
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人,他的口气相比之前那人要好许多,这要求,合乎情理,也是很多人的心声。
苏梁浅微垂着眼眸,什么了片刻,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应该就是这几天了,苏梁浅思量着,如何说出一个最安全又不让人生出反抗情绪的数字。
她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不超过五天,五天后,如果什么都还是没发生,你们全部回家,除了之前允诺给你们的补贴,额外每个成人再发一两银子。”
本来,那些人一听还要三五天,还要再熬个三五天,都烦躁的很,一听说还能再得一两银子,又静下心来。
这种天气,淋点雨,根本就死不了人,就他们的身体,估计生病都不会,但一两银子,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却不是可有可无的数字。
一个人一两,那一家最起码是二三两,多的甚至可能是五六两六七两,这加起来,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一年辛苦劳作,都未必能攒下这么多的银子。
这样的诱惑,没有人可以拒绝。
“你们说的对,雨一直在下,但不能让你们一直淋雨,我吩咐下去,让老人和孩子再挤一挤,空置出几顶帐篷来,还有,一部分人可以去棚子那边避雨,等雨停了,或者雨势小了,你们自己动手,再搭几顶棚子,供你们落脚。季无羡,你让厨房那边煮几大锅姜茶!”
本来那些人得了银子,就已经很高兴了,见苏梁浅又是说空置帐篷出来,还要提供东西给他们搭棚子,还准备姜茶,那姜茶没喝进肚子,他们心里就已经暖洋洋的了。
清河县近百年来,并没有地动之灾,但其他的一些小灾小祸,断断续续,时有发生,但从来没有一次,有哪个当官的站在他们的立场,考虑安排的皆是如此周祥,人心都是肉做的,那些人不无感动,有良心发现,暗暗后悔自己对苏梁浅的不敬。
人群渐渐散去,还能听到那些人对领头几个人的斥责,苏梁浅听着,心中却没有温暖的感觉。
苏梁浅在谢云弈撑伞前衣服就湿透了,谢云弈的伞,是向苏梁浅倾斜的,身上也湿了大半,他见人群散去,吩咐季无羡,去盯着空置几顶帐篷来,拽着苏梁浅就进了营帐。
“我和疾风在外面给你盯着,你先换身衣裳。”
谢云弈拧着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话落,他见脸上满是水珠的苏梁浅张嘴似乎是有话要说,声音软了几分,“先将衣裳换了,有话等会再说,不要生病了。”
苏梁浅是觉得,就自己的身体素质,就淋这么会雨,不至于会生病,不过在谢云弈心里,苏梁浅就和瓷娃娃似的,娇贵到不行。
他见苏梁浅这样子,心中实难高兴的起来。
苏梁浅皱着眉,不放心道:“太子和清河县那一块”
谢云弈脸色更难看了几分,“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过去?太子那边,有七皇子和王承辉他们呢,天塌不下来,先换衣裳!”
谢云弈态度强势,苏梁浅将出口的话咽回肚子,老实点头嗯了声。
谢云弈离开,和疾风一起,各守在帐篷的一侧。
苏梁浅其实是很想洗个澡的,但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四周围都是人,不方便极了,谢云弈之前倒是提议过他和疾风然后再找几个女的给她把守着,但苏梁浅总觉得怪怪的,拒绝了。
多年的军旅生活,她是很能耐得住脏的,不过这场雨淋下来,她着实有些受不了,她想着,等明天白天,回寺庙处,或者另外找个地方,洗个澡再回来,她觉得自己身上都是臭的。
苏梁浅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裳,将头发擦到半干,这才叫谢云弈进来。
谢云弈进了营帐,就见朦胧昏暗的光线下,苏梁浅披散着头发在床边坐着,她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微歪着脑袋,白净的脸颊微红,那红,似晕染的胭脂般,尤其是那双眼睛,也湿漉漉的,却异常明亮,好看极了。
苏梁浅也看到了谢云弈,对着他笑笑,少女的软萌乖巧,让谢云弈的心都化了,之前对她的那点生气,烟消云散。
第4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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