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
“我昨天接了个电话,是我的儿子,他说过几天会和女儿一起来看我,二十七年了……二十七年没见面……你花了不少钱吧。”
疗养院高级病房内,何伯与顾偕隔着方桌面对面下棋。闻言顾偕没有任何反应,平静地推着“马”向前走了一格。
“也不知道他们俩现在是什么样子,我‘进去’的时候,他们才那么大一点,现在在街上相遇,我都认不出来了,”何伯感慨道,“这些年根本就不敢想他们俩是怎么过来的。”
顾偕注视着棋盘,淡淡接了一句:“都上了大学,一个做医生,一个当律师。”
“如果真的过得不错,也就不会为了钱来见我了,”何伯嘴角一撇,法令纹显示无奈与自责,“我可是杀了他们妈妈啊。”
顾偕道:“医生的太太乳腺癌二期,律师刚刚失业。”
“果然。”何伯仰头叹息了一声。
今年冬天天气寒冷,窗外的早玉兰只冒了几朵花骨朵。此刻阳光穿过窗玻璃,在方桌上洒下一片金色阴影,顾偕一抬手,朱红阴刻的“将”棋又往前挪了一步。
“人跟钱打交道久了,就忘了怎么和人打交道,”何伯轻声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觉得金钱地位都比感情重要……老了老了又用钱买了一次感情。”
顾偕认真盯着棋盘,没有接话。
“你给他们多少钱?”何伯问。
“一年来两次,一次五十万。”
“一年二百万,一千八百万够来看我九年的,”何伯道,“很好,很好,不过用不上九年我就不会记得他们了。”
顾偕推着棋子的手指略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异样。
“我当然知道你没用我那一千八百万创业,”何伯笑吟吟盯着顾偕,“顾总起家靠的是飙车和打黑拳。”
“你留给儿女的钱,我没资格动。”顾偕道。
“十五年的自由,换一千八百万,”何伯顿了顿,“我觉得挺值的。”
“你出狱一年就能赚回来。”
“亲人爱人都恨我入骨,出去了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了不帮朋友背个内幕交易的锅,怎么能多在牢里待十五年,赚这一千八百万,并且还认识你呢。”
何伯嘴上向来没有个把门的,不论男女老少都想调戏一下。这句半真半假的调侃兼感慨让顾偕略微感觉不适,桌下的双脚不自觉朝向门口——那是个逃离的姿势。
何伯对顾偕的反应毫无察觉,漫不经心地推了一个棋子,幽幽道:“人这一辈子得死两次,第一次是肉体死亡,第二次灵魂死亡。在世活人都忘记了你的时候,灵魂就死了。我生时没有人关心我的死活,死了更没有在乎。肉体倒还能活十年,可灵魂早在三十多年前就死了。”
顾偕不满地皱起了眉:“阿尔兹海默不是无药可救。”
“是啊,得乐观点想,”何伯笑了笑,看了顾偕一会儿,然后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问,“你怕吗?”
顾偕疑惑:“怕什么?”
“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和你有关系的人,从现在开始,也要慢慢忘记你了。”
顾偕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他肩颈肌肉瞬间绷起,背部几乎挺成了一条直线。
长久地静默后,何伯“吃”下了顾偕的一个“卒”,缓慢而轻声说道:“等我全忘记的你时候,你在这个世界上就死了。”
顾偕瞥了何伯一眼,几乎毫无情绪地又挪开了目光。
何伯敛起片刻前的严肃,脸上又挂上了不正经的笑意。
“钱买来不真爱但能买来陪伴,养只听话干净的小宠物也不错。”
“我不需要。”
“年轻人,女人的滋味,你尝过一次……”何伯忽然想到了什么,错愕一抬头,“你总不会还是处男吧。”
顾偕没理会这种无聊的问题,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将”棋落在何伯的棋子上,冷冷道:“我赢了。”
何伯连忙低头,只见他这一方棋子布成了完美的“马后炮”,鼻腔一哂,嘴角止不住抽搐。
“我要去汀洲出差几天,回来后会把项链拿给你,”顾偕霍然起身,取下搭在椅背上的风衣外套,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脊背线条,“还有,国外的专家明天来给你会诊。”
顾偕点头告辞,转身往外走,这时只听何伯在他背后叫了一声:
“顾偕——”
他半转过身:“嗯?”
何伯定定注视了他许久,千言万语在眼底化作一道微光,良久之后,他摇摇头,略微一笑:“没事,去吧。”
·
【邵俊:急事面谈!】
【朱砂:三束花,今晚八点】
【邵俊:来不及了,我马上要和柯蓝出差,你想要的东西送到龙虾店了,别让别人去,很重要,你一定得亲自去!】
车厢后排座椅上,朱砂脑后枕着靠背,面无表情地翻着聊天记录。午间日光被深色车玻璃隔绝在外,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有点难辨的晦涩。
中央城区一栋栋钢筋水泥的高楼建筑群中,藏着一条破败肮脏的“城中村”街道。每座低矮的平房墙上都画着红漆字“拆”,老式电风扇嗡嗡鸣叫,地面上汇聚着一摊摊污水,水面反光映照着四周耸入云霄的摩天大楼,十分赛博朋克。
老街狭窄难行,黑色宾利缓缓停在路边,朱砂闪身走进小巷里。
“二号桌四斤麻小,三斤辣蟹!啤酒饮料请您自取!”
“五十九号的外带!”
目之所及不足二十平方米的空间内,飘着呛人的香辣味道,水泥地面油腻腻的、垃圾桶满溢着毛豆皮和虾壳,墙上每隔几米就贴着“莫行窃,天在看”打印纸,乱糟糟的聊天声中不时夹杂着几嗓子老板娘扬声点单的方言。
朱砂走到收银台的寄存处,破旧的木架子上分隔摆放着客人们的背包,褪色的记号笔在木格下手动标记着号码。
——第三排第五行的木格里,孤零零放着一个黑色腰包。
“您好取包。”朱砂把手插进了上衣兜里,取出了“15”号塑料牌递给收银小妹。
小妹从菜单里抬起头,把号码牌往塑料盆里咔哒一扔,取下腰包搁在收银台上,继续按着计算器给客人结账,没有多看朱砂一眼。
随后朱砂擦着服务员端上来的一盆小龙虾,向门外走去。
小店简陋,却是百年老店,每日招待上万人的小龙虾,也正因如此才和开发商谈不拢拆迁款。
即将拆迁的地区,意味着这里没装摄像头。
邵俊盗取柯蓝电脑里的资料,通过特殊改装过的硬盘复制下来,装到腰包里,送到这家店,拿到寄存处的号码牌。
木架子一目了然,来拿硬盘的人看清楚腰包所在的格子,取出相应号码牌就能取走硬盘。等黑客团队破解了硬盘资料后,当日就会把腰包里的空白硬盘再送回来。
一个如同特工接头的交易方式,所需的只是一副从一号到二十号的塑料号码牌。
朱砂拎着腰包,迎着冷风走向午间灿白的日光里。然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
咔嚓!
一声快门轻响,朱砂远去的背影定格在屏幕上。
门后墙角里,有个人压低了鸭舌帽,按下了“保存”键,相机画面定格于她正面走进龙虾店的那一刻。
穷途末路·143章遗忘(中)(4782字)
【十年前】
今年的玉兰开得早,青白的玉兰花犹如一盏盏白灯盛放绽开,夕阳天光在花瓣上铺了一层金红色阴影,何伯与顾偕两个人在繁花树下一站一坐。
“小姑娘不错,看着挺机灵的,”何伯道,“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听话了。”
顾偕低声道:“我想让她走。”
“嗯?有经验了,”何伯坏笑道,“下一个更漂亮。”
顾偕摇了摇头。
何伯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顾偕,看不见他的表情就径自啰唆着:“这个吧……现在是有点瘦,好好养着,多吃点胶原蛋白,你再费心多揉揉,过两年就大……”
“她看我的眼神……”顾偕猝然打断何伯,话说了半句又停下了,似乎斟酌着如何用词,良久后,他才慢慢开口,“她像只雏鸟……我怕一眼照顾不到她,她就死了……但我当不了任何人的全世界……太重了。”
一阵晚风吹来,吹得树梢吱嘎吱嘎地轻响,几片粉白花瓣簌簌飘下。
“如果我当爹之前能有你这种觉悟,”何伯心有戚戚,“这大半生也不用在牢里过了。”
顾偕一只手插进风衣口袋,另一只手搭在轮椅背上:“她才十五岁,什么都不懂。”
“十五岁,”何伯伸了个懒腰,活动着酸痛的肌肉,感慨道,“鲜美多汁的年纪啊……”
“她怕我。”
“你给人家好脸了吗。”
“但她一看见我就会笑。”
何伯打了个哈欠:“情窦初开,爱上你了呗。”
“我不是好人。”
何伯附和:“你确实不是。”
“她不应该拴在我这种人身边。”
“等等?你是哪种人?”何伯诧异地回过头。
天光当头而下,将顾偕的身影勾勒得笔直挺拔。他冷淡的面容在重重繁花间显得更森寒,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似乎用力克制着什么。
“暴躁、粗鲁、不会说话。”
何伯没忍住爆笑起来:“但你有钱啊。”
“……”顾偕没理这茬儿,轻轻摇了摇头,“我第一次见她,她从树林里冲出来,满脸是血看不清长相,但眼睛亮得像灯,那个眼神我只在沈算子脸上见过……什么都豁得出去的眼神,她天生就是个怪物。”
何伯“呵呵”了两声:“你随便进一家孤儿院里面都能办百鬼夜行。”
“一个月前,她被绑架了,我逼着她阉了那个人,本来想看看她到底能走到哪一步的,”顾偕叹了口气,“她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我擦,你到底是养了个小情人还是养了小闺女啊?”何伯终于忍不住吐槽,“怎么什么事儿到你这儿都这么复杂呢,钱色交易就是你出钱她出力,什么成长啊怪物啊璞玉啊,没这一说儿!她能让你爽,那就继续睡,爽不了,就换人,这世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你原本就是只想让我找个泄欲的女人吗?”
“……”何伯一愣,声音渐渐弱下去,“那倒也不是。”
天色渐暗,气温降了下来。几个在室外活动了一下午的老人,被护士推着轮椅送回房间。
“你这前半生孤苦无依的……曾经有过兄弟,后来背叛你了;然后有了我,我又要死了。我死了还有你惦记我,可是你死了呢?虽然人死如灯灭,死都死了,谁还在乎有没有人惦记,但我还是希望……”何伯苦笑,“希望能有人陪你参加我的葬礼,至少你放下了我的棺材,还能牵起她的手。”
顾偕眯着眼睛,看了看远处的天色,许久没有说话。
“话说回来,你带这小孩儿来见我,是什么意思?”何伯回头望着顾偕,眼底浮现出一丝挪揄,“让我知道你养了个小猫咪?还是问问我的意见?是留着她还是放了她?”
顾偕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没和女人接触……算了,你就没怎么和人接触过,”何伯磨了磨牙,“我年轻的时候……现在也很讨女人喜欢,我了解女人,女人复杂得可以分裂出千千万万个不同的自己,她是个狠戾的怪物,和她是个会哭的小姑娘不冲突,一百个说自己坚定单身的女人,真遇到了感觉对的人,还是义无反顾往火坑里跳,这就是普通人。”
“但我和她说过,别对我有期待。”
“大哥啊!你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死的?承诺说出口,就是用来背叛的。你要是和人约定了不会爱上谁谁谁,那我相信你绝对干得出来不表现出一丁点的在乎,”何伯神色复杂,几乎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顾偕,“但人家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儿,我十五岁的时候每天都想着怎么破处呢。你长得又好,还有钱,咋地,还不允许人家做梦和你情人转真爱,从此相亲相爱过一生吗?”
顾偕没有回答,只是皱紧了眉头。
金色的天光一缕一缕暗淡,茫茫天幕逐渐沉寂。
何伯拢紧了外衣,吸了口冷气。
“我知道了。”顾偕道。
“你知道什么了?”何伯满脸不信,“再给人家立个血誓?”
顾偕摇头不语,只推着何伯的轮椅转过身往回走:“让她自己决定吧。”
不远处,少女瘦削的侧影映在窗前,身旁还站着个护士,不知道两人正在说什么,只见少女手里捧着冰淇淋,一只手举着勺子,似乎愣住了。
“等等——我想起个事,”何伯突然一抬头,“你说你想看她能走到哪一步,总不能是你搞出来的绑架吧。”
顾偕没有回答,迎着晚风走进了大楼。
·
“有几个匿名玩家大量购入多莉,我追踪过去发现他们出自同一个账户,按照常理来说,这个匿名者应该提交13D了,但不论多莉怎么封板,这个人一直都把股票控制在5%以下。”
“悄悄进村,打枪的不要,”朱砂一抬头,望着鹿微微冷笑道,“多莉被盯上了。”
“这是温时良设计的模型……即便外骨骼实验成功,股价也不会涨这么高,”鹿微微道,“我排查了几家公司,水母生物、一得二制药、安进德国和欧林生物都可能是发起这场恶意收购的幕后人。”
年后复工第一天,大家都什么干劲儿,这才刚下午四点多,连朱砂都忍不住犯困,她捂嘴打哈欠,用眼神示意鹿微微把资料放下,然后一摆手,说道:“行,你去忙吧。”
鹿微微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朱小姐——”
贴心万能的白清明主动端来了一杯热咖啡,朱砂却一摇头,走到衣架前取下了外套,看样子是要外出。
“哦对了,今晚的预约取消了。”
白清明问:“怎么了?”
“兔崽子出差去了。”
“那他中午给了您什么东西?”
朱砂冷笑一声,朝办公桌后方扬了扬下巴。
白清明一探头,只见垃圾桶里正放着一枚黑色腰包。他挑起一侧眉毛,“啧”了一声,又问道:“那您这是?”
朱砂整理好衣领,向白清明回过头,天光照得她半边侧脸稍稍晦暗,只见她一勾嘴角,坏笑道:“快活去。”
然而快活却没快活成。
早春的四五点钟,天色略微暗淡。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人流随着红绿灯变换如潮水般倾泻在斑马线上。
繁华街区内某栋独楼此刻门窗紧闭。华灯熄灭,冷冷清清。甚至连“丝绒会馆”这四个大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砂倚靠着车门,单手挡着寒风窸窸窣窣地摸出根烟点上,然后仰头望着会馆的楼顶吐了口烟。
她在寒风中站了好一会儿,眼神生冷,嘴唇紧抿,周身若有似无地笼罩着一股怒气。半晌,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竟然大声笑了起来。
这时,哈雷摩托在惊天动地的声响中如同一只怪兽猛地窜了出去,绕着朱砂和她的“英国大小姐”转了两圈。
这么大的动静,引起了不少人围观,马路对面甚至还有路人举起了手机,拍下哈雷调戏捷豹的这一幕。
驾驶人穿着一身黑色皮衣皮裤,脚蹬着锃亮的马丁靴,整个头部包裹在头盔里,像个轻佻嚣张流氓正在调戏姑娘。
然而朱砂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那个要和柯蓝出差的小兔崽子。
暮色中的河面一片金红。夕阳渐渐没入地平线下,夜幕正从平原尽头升起。
朱砂并拢双膝,坐在岸边石阶上。河边风凉,她的脚踝至小腿肚略微有些发抖。邵俊啧了一声,脱下外套,粗鲁地扔到朱砂腿上。
朱砂默默翻开机车服,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好意,但心里恨不得把哈雷摩托车的排气筒绑上一根迷你火箭,直接把邵俊发射到月球上去。
“我告诉过你,我们的见面方式必须要安全吧。”
邵俊没理她的话,挑起锋利的眉峰:“我们该谈谈涨工资的事。”
朱砂偏过头,夕阳的天光映在他半边侧脸上,他的眉目清隽分明,鼻梁与下颌线隐没在阴影中,模糊成锋利的轮廓。
她明显感觉到了邵俊身上的焦灼感。
从前邵俊刻意学顾偕伪装出的冷淡气场已经散去,现在更像个肆意张扬的少年,连头发丝都带着年轻的愤怒狂躁。
“哦?”朱砂神色淡漠,“如果不谈,你下一次是直接出现在我公司门口,还是检察院门前?”
“我不懂股票,最近电视上全是你赚了几个亿的新闻,老板吃肉,我也能分一口汤吧。”
“你得知道那是客户的钱,我只拿服务费。”
邵俊的鼻腔里冷哼一声,不屑地眯起眼盯着朱砂,眼神明晃晃写着:你说什么屁话。
对视三秒后,朱砂眨眨眼:“好吧,服务费也不少,说吧,你想要什么。”
“内奸不是个长活,你说的那个什么鬼大会没有多少的时间了,”邵俊瞳孔深处散着寒冰,坚定道,“我要二百万。”
“可以啊。”
“这周就得给我。”
“行啊。”
邵俊眼底没有任何笑意,反而闪过一丝肃然。几次接触下来,他已然琢磨透了朱砂的谈话风格。
金融街的女大佬几乎都活成了男人的样子,手段雷厉风行,比男人还要刚硬三分。可朱砂例外,她像绵里藏针的毒蛇,温柔似水,却阴险歹毒。她能顺从地答应条件,下一步必然是加一个附赠反杀回去。
果然,下一秒朱砂问道:“但是我要怎么相信,你还是我的人呢?”
“我为什么不是呢?”
邵俊平静地回望着她,仿佛三番两次放鸽子、坐地起价以及趁机勒索的人不是他一样。
朱砂道:“我不过是一支超短期的股票,柯蓝可是长期肉票啊。”
“如果我告诉柯蓝,我接近她是为了盗她的研究资料,她那种死心眼的女人一定不会原谅我,”邵俊冷笑,“但如果我能瞒住哄住她,让她一直蒙在鼓里,不是更能让她对我死心塌地吗。”
朱砂神色淡漠,无动于衷。
“至于检举你,第一没有必要,你对我已经以德报怨了,我帮别人坑了你,你给我这份好活儿,我再恩将仇报,我成什么东西了。”
邵俊望着远方河面,语气平静,听不出几分真心感激,倒像事先背好了稿子,敷衍一下朱砂而已。
朱砂颔首示意他继续。
“第二,盗资料的事情一旦公开,朱小姐手段高明,不一定会坐牢,但柯蓝的伤害远比你重,她会被公司开除,被同事耻笑,整个行业都不一定容得下她,这是她一辈子的污点,同时我也没办法再留在她身边。”
朱砂象征性鼓鼓掌:“说得好。”
邵俊转过头,眯起眼,如同发起进攻前的猎豹,冷笑道:“唯一的问题是,如果你要事后灭口,我该怎么办?”
“金融犯罪的侧重点向来是罚款,杀人至少判几十年,”朱砂似乎觉得好笑,“我有这个必要吗?”
“你不会吗?”
“你猜呢?”
他们面对面僵持着,彼此的鼻尖相邻,无声的暗潮在虚空中涌动,但若从远处观望,他们倒像一对深情对望的情侣。
“既然你清楚我不会受你威胁,你怎么还认为我会乖乖给你这两百万?”
“因为丝绒会馆关了,”邵俊一偏头,嘴唇擦过朱砂冰凉的脸颊。双手圈住她的腰,故意贴上她的耳畔,往耳道里喷了一口炙热的呼吸,低声道,“我这张脸,比我的手、我的嘴更能让你快活儿,两百万爽一下,不值得吗?”
朱砂哭笑不得,推搡着邵俊的肩膀站起身,随手把机车服扔给他。
“你还是别故意装魅惑了,不适合你,”朱砂笑着摇头,从包里取出支票簿填了金额又签了名,“这两百万你收好,在事情结束前,我还会给你一份额外奖励,前提是,我不喜欢惊喜,今天这种事,不准再有下一次。”
“还有……”朱砂又开口,“你旁敲侧击问问柯蓝,最近公司内部有没有合并的消息。”
邵俊直直站着,手里捏着支票略微诧异,似乎没想到朱砂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今天中午……腰包里的照片你看了吗?”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朱砂微笑,“以后要是还能想起来你前雇主的事儿,我会给你更多奖励。”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又不跟柯蓝出差了吗?”
朱砂无所谓:“你有事儿,或者她有事呗。”
那一刹那,邵俊耳后忽然滑过一丝诡异阴森的冰冷感,硬梆梆地盯着朱砂,张了张嘴正想再说点什么,忽然朱砂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我先走了,以后常联系。”
说罢她侧过身,背对着邵俊往岸边走,风衣下摆在暮色略微扬起。
砰!
朱砂关上车门,系好了安全带,取出手机拨出了白清明的号码。
“喂?朱小姐?”
“把邵俊的账户全停掉,”她降下车窗向邵俊友好地摆了摆手,而声音却冷漠如冰,“我刚刚签了二百万的支票也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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