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真正坦荡相对的时刻,两人都撕破了所有伪装和掩饰。房灵枢不再撒娇卖嗲,梁旭也不再温柔敦厚。是的,他们都明白,眼前这个人,这张面孔,才是对方的本色。
枪对枪,他们谁也没有傻到还把对方当成朋友,生死就是这一刻。
房灵枢不敢放下枪,依然劝说:“我不知道你怀里的人是谁,但你那么照顾他,他也对你依赖信任,我相信你们曾经是朋友,就在你挟持他之前,你们都是好朋友。”
梁旭面无表情。
“他这么信任你,你却这样算计他。梁旭,从你来秦都医院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打算要挟持他了,对吗?”
人质在梁旭怀里艰难地喘气。
“你把他箍得太紧了。”房灵枢好言相向:“他这么弱,你这样会弄死他的。”
梁旭一点松手的意思也没有:“早晚都是死,这是他的命。”他漠然地凝视房灵枢:“有朝一日,我会陪他去死。”
房灵枢真想给他跪下了。兄弟,你平时怂如狗我喷个香水你都退后三步,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有毒如蛇的一面。
孤注一掷,他要动摇梁旭的决心,梁旭现在处于黑暗人格,要么,想办法唤醒他光明的一面,要么就是干脆以毒攻毒,加倍刺激他,让他混乱。
“张小兵。”他直接改换了称呼:“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将心比心,你怎么忍心对一样无辜的弱者下手?”
这个称呼立刻刺激了梁旭,凶光从他眼中直射出来。
很好,房灵枢想,你不激动,就没有突破口,要的就是你心神动摇。
“张小兵,你的父母惨死,我发自内心地同情。但是以暴制暴不是报仇的办法,你父母泉下有知,也决不会希望你今天站在这里,袭警杀人。梁旭,梁峰叔叔为了你,放弃了黄金期的运动生涯,这么多年他连我父亲的面都不肯见,他是为了谁?他把一身功夫传授给你,是要你来做这种事吗?”
梁旭一言不发,他在数时间。
房灵枢亦挪开一只手,偷偷地按开了身后的电话,他不知道这个电话会拨给谁,是邓云飞,是闵文君,亦或是其他的谁,他没有看手机的余地,只能闭眼传达现场情况。
希望在场群众能有这个觉悟,迅速报警。
至于他们会否八卦地勇敢录像上传微博,房灵枢没工夫想了,梁旭今天的闹事已成定局,现在能做的只有挽救,无法阻止。
“金川案的凶手,我已经有线索了,我知道,你约我出来,就是想把那个跟踪你的警卫钓出来,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呢?你今天跟我回去,什么问题,我都会帮你。”房灵枢想起他父亲的眼泪,想起梁峰英年早逝,自己也觉得难过:“梁峰叔叔那么辛苦抚养你,你扪心自问,你这样对不对得起他?!”
梁旭看着他,片刻,眼泪从他俊朗的脸上滑下来。
“太迟了。”他举着枪:“灵枢,太迟了。”
房灵枢还想再说,梁旭的刀逼紧了人质的颈项,登时血流如注。
“请你闭嘴。”
反派死于话多,梁旭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废话,也不听废话。
他微微晃动枪口:“看到没有,这里面,十七发子弹,现在还有十六发,我保证它们每一弹都能要人性命。”他的眼泪落在颈子里,而他的声音毫不动摇:“现在是长安金秋旅游节,如果在秦都医院死了十六个人,这个影响,不是你长安警方能承受的。我只想离开,不想杀人。”
“不要再说了,说什么,都迟了。”说着,他挟着人质向大门外走:“钥匙拿来,三十秒,没有钥匙,就有死人。”他猛地调转枪口,指向人质的太阳穴:“他就是第一个。”
人质实在太瘦弱了,梁旭挟着他,不费吹灰之力,他像个纸人一样被他扣着脖子往外拖。
梁旭是意图住院部外面的救护车移动。房灵枢紧跟着他,也看到了那辆救护车——好家伙,打得一手好算盘。这不是一般的大白面包,而是进口改装的野战救护车。秦都医院够有钱,这车买来只怕是为了撑场面的。
早就说了财不露白,院长老人家大概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豪车要被犯罪分子打主意。
房灵枢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焦急过,梁旭把时间算得太准了,姑且不说秦都医院的在场群众有没有这个觉悟,即便他们在梁旭走出病房的瞬间报警,最近的临潼派出所出警到这里也要将近十五分钟。而邓云飞和闵文君恐怕还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他们可能还在开着破车堵在路上!
天时地利人和,房灵枢一样都没有。
他现在什么也不求,只求保住在场群众的性命,保住梁旭怀里人质的性命。人跑了可以再抓,人死了就再也救不活了。别的人质都好说,眼下这个人质实在是没有任何抗击能力,哪怕梁旭现在不对他开枪,看他脖子上的血,只怕他也撑不住。
“十。”梁旭开始倒数:“你可以让人退开,免得到时候秦都医院救不过来。”
房灵枢向梁旭怒目而视,而他没有任何办法,他没吭气,他在估算可能的射击方位——险中求胜,他要试着避开人质,直接一枪爆头。至于人质要昏要休克,那就不是现在考虑的问题了。
梁旭看出他的用意,立刻把人质举高半寸。
人质被他勒得双脚离地,摇摇晃晃,完全遮蔽了梁旭所有要害。
房灵枢缓慢移动位置,梁旭也兵来将挡地调转方位。
想从侧面爆头?梁旭不是傻子。
房灵枢服气,太服气了,战略大师,梁旭和当初打游戏的时候一样,懂得应变,并且所有策略都完美无缺。
“九。接下来我不数了。进入我射程的每一个人,包括你,自求多福。”
“来了!来了!”院长和司机颠着小碎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了:“钥匙!钥匙在这儿!好汉你冷静!你别开枪!”
院长不敢拿钥匙,让司机拿着,司机也不敢上前,两个人推推搡搡,房灵枢看得心急,一把接过钥匙:“你们赶紧走!”
求之不得,两个人抱头鼠窜。
梁旭不容他耍花招,就在他接过钥匙的瞬间,梁旭对天鸣枪,场面一片混乱,整个大楼都是尖叫。
“拿过来,还有十五发。”梁旭重新将枪口对准房灵枢:“扔过来。”
“你先松开人质!”
“把车门打开,发动好,钥匙扔过来。”梁旭说:“你的枪,先扔掉。”
房灵枢不肯动。
“枪扔掉。”梁旭重复道:“我不傻。”
已经没有任何时间可以再让房灵枢拖延,他只怕梁旭拿到钥匙会无差别扫射。现在他已经对梁旭的人格没有任何信任了。
交出钥匙,就是交出所有人的生命安全。不交钥匙,也是要把梁旭逼得发狂。
房灵枢依言打开车门,发动车子,这是全自动越野车,无需插入钥匙,梁旭拿钥匙,大概只是怕上了车被人锁在车里,至于他为什么会对这辆车如此了解,房灵枢已经没有时间盘算了。
他下了车,重新站回原位,举枪过头,缓缓下蹲,把枪丢出三步开外。
就在这个动作的同时,他望向梁旭怀里的人质——人质居然没有昏倒,他也望着房灵枢。
房灵枢不知他是否能领会自己的意思,他以目示意,示意人质准备挣脱。无论梁旭有多大的神功,他接过钥匙的一瞬,总要松开一只手。如果他松开拿枪的手,那么房灵枢就可以近身搏斗,如果他松开拿刀的手,那么人质就可以直接逃脱。
人质两眼一片茫然的眼泪,他盯着房灵枢,缓缓地、缓缓地,他眨了一下眼睛。
好孩子,你他妈窝囊一世好歹聪明一时,希望你是真的明白了!
“接好了!”房灵枢大喊一声,钥匙凌空飞过,楼上所有人都举目望向这把褐色的、方形的车钥匙,而房灵枢已经就地滚开,抓回了手枪!
他亦在心中祈祷,祈祷梁旭是用拿刀的那只手去接。他不怕梁旭开枪,因为四面已经没有人了,人都在射程之外的楼上,面前这个人质,只要他能跑过来,房灵枢就可以用身体为他遮挡。
——谁也没有想到,梁旭按着人质,轻轻后退,他用口准确地衔住了钥匙!
而他依然没有松开人质。
房灵枢举着枪,梁旭也依然举着枪,两人四目相对。
梁旭衔着钥匙,再度勾起唇角。
这一次不是冷笑,而是房灵枢最熟悉的温厚笑容。他似乎觉得这样很圆满、也很顺利,没有伤着房灵枢,也不必杀任何人就能达成目标,所以他真正松快地笑了。
对房灵枢来说简直嘲讽力max。
房灵枢心中已经大骂他一万个回合了。你他妈真是有本事,以为是撸管手没了你还有嘴是吗?!
更意外的事在后面。
就在这一瞬,梁旭接过钥匙的瞬间,或许是因为拿到钥匙全身放松,白莲花忽然扳过他的手,机智万分地夺下了匕首!
房灵枢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拿下匕首的,只看到他矮身一抖,用力一挣,匕首已经从梁旭手里到他手里了。
生死关头,兔子急了也咬人,房灵枢简直想给他点一万个赞!
再也不叫你白莲花了,你是勇敢机智的好少年啊!
这小白兔大概可能是把一辈子的肾上腺素都用在这一刻了。
梁旭自己大约也没有想到,他有些怔住,所以刹那之间也没有开枪。房灵枢用力拉过人质,把他护在怀里,又转身推他:“赶紧跑!他有枪!”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掩护,人质被他护在身下,如果梁旭开枪,那他有绝对的把握挡下这一枪。楼上一片呐喊,全是人在拿手机录像,而人质像是吓呆了,一动不动。
真不亏你长了一张小受脸,这小姑娘似的欲哭无泪是闹哪样?
行了,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能逃出来是你爹妈积德。房灵枢在心里啐了一声,一把抓起人质就要向后扔,而人质死死抱着他的腰,岿然不动。
房灵枢气得想骂人,又要看着梁旭,梁旭居然还没上车,房灵枢当机立断就要向梁旭开枪,就在这一刻,人质忽然从他背后举起了匕首。
没人看清这一刻发生了什么,手起刀落只是一瞬间,人质向保护自己的警察,搏命刺了下去。
房灵枢根本没有料到他会刺出这一刀,人质怎么会向他捅刀?
是的……他应该想到,他早该想到!
这个孱弱的少年力气并不大,而他恐怕用尽了全身力气来捅这一刀,匕首划过房灵枢的脖颈,刺向手臂,房灵枢来不及去看自己哪里受伤,潜意识里,他还残留着要保护人质的念头,因此他根本无法对这个病兔子下手,他忍着疼痛,试图格开人质,向梁旭开枪。
这一枪没有击中,却真的让人质受到了惊吓。四面八方全是尖叫声,这一次,人质没有任何犹豫了,他用力扑向房灵枢,一刀,又一刀,两刀全捅在心口。
“走啊!”他拼死按住身下的警察,回过沾满鲜血的脸,向梁旭大声呼喊:“别管我!你快走!”
第18章 命运
我们的人生, 总是纠缠着错综复杂的命运, 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命运像交织在我们体内的血管, 像我们不断蔓延的毛发, 像呼进又呼出的一年四季流转的空气——它包裹着我们的心脏, 它剪不断、理还乱,从生到死, 它开始了就仿佛永不停止, 而它停下了却又仿佛永无挽回。
它是这样无法选择,从来只由命运来选择人生, 人生总是无力选择命运。
可是命运又这样迷人, 它像繁盛的春花, 喜欢开在野地里,也像啁啾的黄莺,喜欢藏在密荫里。它总在我们最失望的时候,给一点甜美的希望, 也在我们最黑暗的时刻, 给一点光明的指引。
是的, 命运是这样难以捉摸,可又难以放弃。总有些抛不下的、舍不得的、离不开的、忘不了的,它像春来必归的燕子,一定带着春意回来,也像秋去列阵的雁群,必定带着时光离开。
无论是多艰难、多渺小的人生, 命运都要有情亦无情地向你伸出手,那手上托着你命里的奇迹,命运用这个奇迹来诱惑你,告诉你,你得走下去。
走下去。
于梁旭、梁小兵、又或者是张小兵而言,命运再度向他奉上奇迹的那一刻,大约就是遇见罗晓宁的那一天。
他出生在一个以贫困闻名的县城里,因为偏远且缺少教育,他的母亲不可能凭美貌成为演员或模特,他的父亲也没有机会成为网红男神,但他们是十分恩爱的一对璧人,这是县城里都公认的。和许多偏远地区的年轻人一样,他们结婚很早,并急于传宗接代,张小兵的出生当然是喜上加喜,因为他是一个男孩子。
他出生的第二天,祖父就去世了,这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太吉利。于是他的祖母理所应当地去为这个孙子算了一卦。
“这孩子天煞孤星,命太硬了。休说克父克母,他是娶妻克妻,生子克子,凡他命里亲近的,都得九死一生。”算命人说:“要得有个妹妹,阴阳调和,指不定就能化解戾气。”
占卜的结果让全家人都受到了惊吓,大家骂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可信,可是半信半疑地,婆婆还是催着媳妇再怀一个。
这是计划外生育,为了躲避罚款,他们搬到乡下去住了。张小兵果然命很硬,第一个妹妹被他克死在腹中。
他们不甘心,干脆在村里建了自建房,想尽办法,又怀了第二个。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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