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响分作两队,左右列开。他们服色并非正规官兵,行动时却秩序井然。在他们夹道的路上,一个魁梧汉子不紧不慢,踱了过来。
那人身着盔甲,手里执刀,兜鍪(头盔)下,俊朗五官在火光映照下分外深邃。
裴花朝乍看那人便觉着面熟,再与他四目交投,但见一双瞳眸湛湛光明,令人莫敢逼视。
“是你?”裴花朝失声道:“饮子店的狂徒。”
狂徒咧嘴一笑,舒展的眉目匪里匪气,随后他眼珠转向崔陵,“兀那崔陵,还债了。”
崔陵侧身低眼,全不敢正视那狂徒,他嘴皮起了一阵颤抖,立刻波及周身。
狂徒转身四望,洪亮的嗓子无须高声,言语便回荡院内。
“诸位,全宝胜都晓得,当年崔陵这鸟汉勾搭我情人成奸。我东阳擎海放过话,他撬我墙脚,我夺他妻房。今日,一报还一报。”
说完,他一个箭步伸出猿臂,抓过裴花朝。
裴花朝对于东阳擎海言语字字听得清楚,却无法置信。分明自己今日出嫁是为了替崔家祖母冲喜,怎地成了崔陵填还孽债的赔补品?
她六神无主,没做理会处,直至东阳擎海触上她手臂。
“别碰我!”她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本能对着东阳擎海捶打踢蹬,不遗余力要挣开箝制。
东阳擎海微轩剑眉,“有些意思。”笑着往她身上几处按去。
裴花朝登时使不上力,教那东阳擎海轻而易举打横抱走。
“救命!”她放声求援。
院内宾客数十来人视若未睹,一一别转脸,彷佛她的惊骇恐惧,乃至于她这个人都是不存在的。
她眼睛骨碌碌转,在满院人里捕捉到一抹红色身影,崔陵不知何时躲入角落,拱肩缩背遥遥看着她。
裴花朝病急乱投医,喊道:“郎君,救我。”
崔陵吃了一惊,火速背转身去。
背转身去。
他火速背转身去。
裴花朝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不断重覆崔陵转身那刻。
这便是她终身归宿,骗她过门做替死鬼,见死不救……
东阳擎海经她这一喊,似记起什么,略缓脚步,道:“崔陵,前债既清,准你崔记商行重新开张。”说完,带着从人鱼贯步出前院。
眼看无人搭救,裴花朝在东阳擎海怀中挣扎,偏偏她拼尽吃奶的力气,临到实际发挥,不过是一阵蠕动。
她不肯放弃,道:“东阳擎海,冤有头债有主,是崔陵抢你情人,并非我……”
东阳擎海看也不看她,抱住人径往前行,“夫妻一体,夫债妻偿。”
“这……你这是强抢良家妇女,有违王法……”
东阳擎海放声大笑,俯视她说道:“我的小娘子,现今天下大乱,谁拳头硬,谁就是王法。”他低头凑近她面庞,“这节骨眼还能讲理,小娘子小嘴生得漂亮,舌头也灵活。”
裴花朝见他视线停驻在自己嘴唇,神气轻浮,慌忙将唇抿成一线,生怕他作出非份之举。
东阳擘海哈哈笑,“放心,回山寨后,有的是时间。”
你这么说,谁能放心?裴花朝简直要尖叫,突然灵光一现,抓住东阳擎海话中蛛丝马迹。
“回山寨?”她问。
“对,镇星寨。”
“魏妪说,你是帮会头子……”
东阳擎海嗤鼻笑道:“崔家人说话能听,屎也能吃了。”
裴花朝背脊发凉,记起绿林山贼种种传说,比如他们占山为王,拦路劫财,杀人越货……比帮会还要无法无天,百无禁忌。
转念她又生出一线希望。
如今世局浮动,四方城门无不驻守重兵,自己权且对东阳擎海虚与委蛇,到得他们经过城门,大声呼救……
“别指望搬救兵,”东阳擘海眼观前方,健臂牢牢挟抱她,脚下大步流星,“我叫宝胜县令往东,他不敢往西。”
裴花朝欲待不信,远远瞧见崔家宅外火光冲天,一会儿来到大门开处,门外又是一批铁甲骑士持炬等候。
她脚底板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宅外骑士加上东阳擎海身边亲随,人数足达百来名。这么一行人三更半夜策马街头,声势浩大,竟无官吏前来查看阻拦?
这贼子在宝胜的确能一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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