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叹了一口气,扣下镜面, 望向窗牖外刚升起的那轮圆月。
“姑娘, 正厅那边收拾好了,老爷等着您过去吃团圆饭呢。”芦叶眉眼含笑地走进来。
阿桂微微抿起唇瓣, 语气里夹杂着几分仍不甘心的语调,“今儿是中秋,可收到了什么东西?”
“自然是有的,方才门房通报, 来了一大堆节礼呢。”
“是...”阿桂颤着嗓子问道,“是他...”
“是将军。”芦叶大概知道,这个答案会让阿桂眸底刚燃起来的光都被浇灭,所以声音也小了不少。
阿桂僵着的身子松弛下去, 窝进椅背里, 抬起纤白指尖按着眉心,“已是一月有余, 他竟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姑娘莫急,将军寄了信来, 就在老爷那儿,待会吃团圆饭时,您问问老爷, 瞧瞧里头有没有提起方大人?”
阿桂又长叹一口气, “也只能这样罢。”
......
来睿州后,元恺置办了一处五进的大宅子,虽不如将军府那般雕梁画栋,但在睿州, 也是数一数二的气派。
不过今日,这团圆家宴只有阿桂和元昌两人,偌大宅子,未免显得空落落的。
红木圆桌只摆着两张相对的金木楠丝扶手椅,元昌正倚靠在其中一张上,正苦皱着眉头。
阿桂远远瞧见他这模样,情不自禁加快脚步,走到跟前,才揪心问道:“爹爹,为何眉头紧锁,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才元昌正在想事情,并未察觉到阿桂靠近。
被她陡然出声一吓,有片刻间的脸色微变,旋即又神色如常,只笑道:“能出什么事?不过是我想着中秋只有咱们两个,你三叔不能回来团聚,属实可惜。”
“三叔到底去了何处?”阿桂攥着指尖,轻声发问。
刚到睿州不过两三日,一切勉强安顿妥当,三叔便急匆匆离了家。
或许是怕她缠问太多,甚至都未和她道别。
阿桂这些日子,除了给方喻同写信,也总喜欢询问三叔的去处。
可元昌总是含糊其辞,不愿细说。
今日,亦是如此。
阿桂明知她爹神色异样,定是出了什么事,可却什么都不肯同她说,心上仿若烈火烹油般,这顿团圆饭自然也是食难下咽,味同嚼蜡。
......
只略吃了几口,阿桂便放下玉箸,幽幽瞟了元昌一眼,“爹爹若是想叹气,便叹气就是,莫要憋在心中,反倒自个儿难受。”
元昌抬眼看了看她,又似心虚地垂下眼,干巴巴扒了几口碗里的白米粒,最终无奈道:“阿桂,你莫要怪爹,是你三叔不让说的。”
阿桂赌气地咬着唇,起身道:“既是这样,那我做的小饼,也就不必托人给他寄去了。”
今年中秋,阿桂同往年一样,做了小饼。
有方喻同喜欢的口味,亦有元恺喜欢的口味。
回到院内,芦叶托着那精致的小食盒,数着里头冰白薄酥的小饼,忍不住弯眉道:“姑娘生将军的气,这些小饼便都便宜我了。”
汀州端着红木托盘走过来,睨她一眼道:“这难道还是什么好事不成?”
芦叶吐吐舌头,又抱着另外一个小食盒,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大人也总没有回信过来,您这小饼可还要托人送去给他?”
说罢,她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似乎是在期待阿桂也生方喻同的气,这样她便可以一人独占两人份的小饼,想想都美。
阿桂望向夜空中的圆月,缥缈白烟萦绕,美得宛若能眺见传说中的蟾宫玉兔。
可身边,却是空荡寥落。
她吁叹着揉揉眉心道:“中秋都过了,也就不必送了,你都拿去吃吧。”
芦叶立即笑眯眯地应了声,一手拎着一只小食盒塞回房里去。
汀州无奈地摇头耸肩,挽着阿桂的胳膊温声劝慰,“姑娘莫要生大人的气,想必是大人得圣人赏识,要操持的事务众多,才未来得及回姑娘的信。”
阿桂心不在焉地轻“嗯”一声,仍注视着那遥不可及的圆月。
汀州不明白,她不是生气,只是担心。
担心他不回她的信是有迫不得已的缘由,比如她再也见不着他……
……
又是半月过去,梧桐叶落,满地秋黄。
饶是远离纷争的睿州,也听到了不少波澜。
比如,皇上忽然薨逝,再比如,平王殿下弑父造反。
还有,天下易主,换了姓氏。
这些消息,都宛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睿州大街小巷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这些惊变。
更遑论处于漩涡中心的京城,会乱成什么样子。
深宅之中,尽管元昌一瞒再瞒,可到底还是纸里包不住火。
阿桂只比众人知道得晚了三五日。
她倚在廊下的美人靠里,半晌回不过神来。
还是元昌亲自来叫她用晚膳,才将她从恍惚的状态里拉回。
元昌往她的碗里夹了几根青菜,意有所指道:“阿桂,多吃些,以后说不准便再也吃不上爹亲手种的菜了。”
阿桂长睫轻颤,蹙眉道:“爹爹这是何意?”
“阿桂向来聪明,难不成还不懂爹的意思?”元昌叹了一口气,放下碗筷道,“天下易主,如今,他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人,你若下定决定还是要和他在一起,以后便得住在宫里,想再和爹见上一面,只怕难如登天。”
阿桂垂下眸子,深思不语。
元昌又给她夹了一块鱼肉,温声道:“阿桂,以后到底如何,爹都支持你。这决定太重要,你吃饱了再慢慢想就是,你三叔还要好几日才能到睿州,接咱们回京。”
阿桂轻声应了,食不知味地吃过饭,回到房里,倚在软榻上,心里的想法又飘了好远好远。
以前,只觉得未来太过遥远,她只想眼前事。
却不曾想过,未来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从未想过,他还有这样的心思。
她以为他至多是要辅佐平王登位的。
……
三日后。
元恺带着一支队伍回了睿州,是来接元昌和阿桂进京的。
元昌却说,在睿州待得挺好,这儿的后院他辟了一大片的菜地,刚发了嫩芽,便想留下来打理,不愿回京城。
阿桂知道,她爹本就不喜欢京城,容易叫他想起伤心事。
再则,他也更喜欢睿州这样闲散的地方一些。
只是很不舍和爹爹就这样分别。
其实元昌是存了自己的私心的。
虽嘴上说无论阿桂做什么决定,他都支持,可实际上,他并不想阿桂去京城,更不想她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
虽方喻同那小子现在喜欢阿桂,可人心难测,帝王之心更加难测,谁能保证他能初心不变?
若后宫佳丽三千,阿桂便只能在那囚笼般的皇宫里,独自垂泪。
荣华富贵,元昌向来不稀罕。
他只盼着阿桂能平安喜乐,即便是过最平凡的日子,也好。
元恺是知道自己亲哥的心思的。
他的想法和元昌也差不多,更希望阿桂能过得快乐。
可到底与方喻同相处得久一些,他自忖识人向来很准,所以倒知道方喻同不太可能会负了阿桂,所以才愿意跑这一趟,接阿桂回京。
更何况,方喻同能登上那位子,他元恺是在里头出了一份大力气的。
阿桂只说暂且先去京城一趟,将那里的事情都了结。
没说会不会留在那儿,也让元昌稍稍安了些心。
只是京城波澜未平,天下改姓,新皇登基。
阿桂知道,这一趟去,注定不会太平……
第121章 感谢订阅
再回京城, 阿桂坐在马车里,竟觉京城比离开时已冷清许多。
大街小巷不再有挑着担子卖货的货郎,烟火气十足的小摊, 也没有那些声嘶力竭的热情吆喝。
到处都冷冷清清的,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仿佛在躲避着什么。
阿桂蹙着眉尖, 坐着马车到了将军府前。
已有如云仆从在门前等着迎她,只是神色却不见欢喜,眉宇之间都有些哀戚。
她踩着梅花马凳下了马车,刚站稳, 还来不及说话,就看到姜淑鹞穿着一身素白的裙裳出现。
“阿桂,听说你今日回来,我特地来等你的。”
阿桂高兴之余, 却又觉得姜淑鹞的神色也有些不对, 比起往日的温柔,似乎又多了几分沉默的郁顿之色。
“淑鹞, 可是出了什么事?”联想到今日京城的巨变,阿桂的心也跟着沉了几分。
姜淑鹞垂下长睫, 沉默地挽着阿桂走了好远。
直到亭台水榭处,她终于停下来,望着被微风吹得泛起涟漪的水面, 咬着唇说道:“阿桂, 刘定死了。”
阿桂心头陡然一惊,抬眼看向姜淑鹞。
姜淑鹞随手捡了个小石子投进湖面,激起一朵又一朵层叠的水花,“阿桂, 你不要进宫。”
第1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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