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不愿意,我都得把它们收起来。总有那么一天,它们会重见天日。
我托着腮帮子盯着电脑,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让我觉得脖子酸疼。我仰起头,扭动着脖子,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奶茶店里坐着一个人,在临窗的位置上。她低着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是江采文。
我端了杯水放在她面前。她微微一愣,视线由杯底转移到我身上,她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来了也不喊我一声。”我抱怨。
“我就是想来看看。”她端起杯子。我注意到她的嘴角发干裂开了,我恍然想起她肯定还没有吃午饭,甚至连早饭都不曾吃。她总是这样,每次心里不痛快的时候都会用不吃饭的方式来解决,所以在我念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就学会了做饭。因为江采文不痛快的时候自己不吃饭也就算了,她也不会做饭给我吃。我无法忍受饥饿给我带来的胃部痉挛,于是,我只能学着做饭。时至今日,我都没能忘记我第一次做饭的场景,我学着江采文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开煤气灶,我要煮方便面。江采文煮方便面的时候总会往锅里切些青椒片,打两个鸡蛋。我也想这么做,于是我就去切青椒。也不知道是刀太过于笨重还是因为我力气太小,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切完一个青椒,锅里的水“呼呼呼”地叫,我转过身子要放面饼,切辣椒的刀子没有放稳,从案板上掉在了桌子上。我怕刀子会落在地板上,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挡刀子,就这样,刀尖毫无防备地割破了我的手指。一种火辣辣的疼痛钻心地随着鲜红的血蔓延开来。
年少的时光总像一场梦,还没等我们彻彻底底地看清楚所谓的快乐或者痛苦,这场梦已经做到了尽头,剩下的只有天明时的清醒。
“我好久没来这里了。”她微微叹了口气,“感觉都像是在做梦,一眨眼的时间,六年就这样过去了。六年之前,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压在了这个店面上。那时候郑州还没有什么奶茶店,很多人都觉得我肯定会失败,甚至连萧嘉懿的妈妈都劝我说,‘一个女人,何必要那么周折辛苦呢,把这笔钱存在银行或者做点小本生意,都会衣食无忧。’可是,我还年轻,我总得做点什么。于是,我拿出所有的积蓄盘下了这家店,做起了奶茶。开业的第一天晚上,我站在奶茶店门口,看着灯光霓虹的招牌,心里全所未有的安宁。我知道,从此以后,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我的奶茶店也不会抛弃我,它都会守在那里,等我精心调制奶茶。”她喝了一口水,停顿了几秒,“可是现在,我又回到了原点。这大抵就是生活的本质,时光和心血都会被辜负,换来的只不过是一场旧梦。”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跟前。
江采文也不再说话了,她的视线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窗,落在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十分专注。她在看什么,我不知道。
傍晚的朝霞渐渐染红了天空,整个城市就像是笼罩在灯火通明的火烛里。江采文一直盯着窗外不说话。她这个样子我总觉得内心不安。说实话,我真希望她能像过去那样暴跳如雷地骂我或者打我,因为那样的话,我都会觉得心里踏实。
“我们去吃东西吧。这条街上有家饺子店做的特别地道。”我说。
她摇头,“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点东西啊,你一天都没有吃饭了吧。”我讨厌自己,如果我也会像别的女孩子那样撒谎,我肯定会撒娇地拉着江采文的手,拉她去吃东西,她也肯定会去。我清楚,在江采文面前我做不到,或者说,在任何人面前,我都做不到。
“我真的不饿。”她说,声音嘶哑。
“那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这里离我学校不远,我们去我校园里走走好不好?”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江蕙,你不恨我吗?”
我很意外她会这样问我。那些年少的时光波涛汹涌地扑来,打在我的心坎里。我想,我们这辈子都无法泯灭掉对某件事的记忆,这辈子都无法泯灭掉。那些让我们刻骨铭心的事情都像生长在我们身体里的刺青。我们会长大,它们也会长大,就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我没有撒谎,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恨”了。
“我知道了。”她垂下了眼帘。屋子变得灰暗,我看不见她的脸。我想要去开灯,她叫住了我,“别开灯了,我再坐一会儿就走了。”
“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我说,“这里有家的热干面做的也不错。”
“你每天都吃这些吗?”她问我。
“忙起来的时候是这样的。”我说。
“总是吃这些怎么可以呢?也没有什么营养。”
我心头发酸。我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所幸的是,屋子昏暗,她看不见。
“习惯了就好。”我小声说。
“以后常回来吃饭吧,我做红烧排骨给你吃,你想吃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做给你吃。”
我觉得自己听错了,江采文从来都没这样跟我说过话,我甚至开始怀疑坐在我面前的人,是不是江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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