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羽和季前进彼此看着对方，都不说话，沉默着。
    一个眼神锐利带着试探。
    一个眼神平和带着笑意。
    一老一小面对面的坐着，看着彼此的眼睛。
    谁也没有先打破僵局，两人也不觉得尴尬。
    季家的管家站在季前进身边，他是在1978年之后才跟着季前进身边的，并不知道季前进以前的事情。
    看着陈白羽的样子，有些疑惑。
    顾延年和季家的关系很好，他是知道的。而且，还是顾延年介绍他来季家当管家的。
    从1978到现在的1998，二十年过去了，他对顾延年和季家的感情也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顾延年对季前进是真的尊敬和照顾。
    平时季前进有什么事，找顾延年比季胜利更靠谱。以前，季前进身体不舒服或者心情不好，管家都是找顾延年的。
    这两人的关系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但现在听陈白羽的话和神色，怎么感觉好像季前进和顾家的家破人亡有关？管家打量着季前进，再看看一脸笑意的陈白羽。
    有些拿不准。
    顾延年被人害得家破人亡，在京都只要带耳朵的人都知道。幕后黑手是徐家，大家更知道，因为顾延年毫不掩饰的对徐家出手，把徐伟和赵招娣夫妻逼得自首，然后徐家的其他人也是残的残，伤的伤，死的死。
    现在，顾延年又认回了儿媳和孙女，大家都说他是苦尽甘来了。
    但现在听陈白羽的话，怎么觉得这件事没完？
    管家看了季前进一眼，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在暗中下黑手害人全家的人。管家又看了陈白羽一眼，这位看着也不像无的放矢，反而看起来胸有成竹，好像手里已经拿到了证据。
    这两人......
    不管谁是谁非，管家觉得自己都应该要回老家去颐养天年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有些事情，不是他一个管家能够多问和干涉的。如果真的是季前进害死了顾延年全家，以后季家的日子也不会多好过。
    他现在抽身离开还来得及。
    打定主意，管家决定在今天之后就请辞回乡去。
    季前进看着淡定的陈白羽，看着她随意的态度，还有淡然的眼神，心里卫叹，如果他的女儿有这样的本事，他也不用费心思为她谋划了。
    陈白羽随意的打量着季前进，虽然年纪大了，但季前进的眼神还炯炯有神，锐利得能让人的小腿子打颤。
    老狼对小狐狸，谁更胜一筹？
    看着季前进没有开口的意思，陈白羽笑了笑，不想再浪费时间。
    “季爷爷，我想，对于顾家的家破人亡你知道的应该比我爷爷多吧？”陈白羽笑意盈盈的，说出来的话却能吓死人。
    “我爷爷为人太仗义。有时候，太正直了，在别人眼里就是蠢。”
    季前进不知道陈白羽知道了多少，或者仅仅只是猜测，然后试探？虽然陈白羽还年轻，看着也软，但季前进却不敢小瞧。
    干爸是黄知然，老师是李白的陈白羽，谁也不敢小瞧。
    就凭着陈白羽踩下宋、李张三家的手段，也没有人敢小瞧她。看是软萌的小白兔，其实是带着利牙的小狐狸，是能咬死人的。
    不少人都在暗中猜测，陈白羽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是祁妮。因为祁妮扔了她，还因此而害得她亲妈意外而死，最后还在祁家虐待顾归来。
    一件件下来，陈白羽怎么可能放过她？
    不少人都在替祁妮捏一把汗。
    就是祁妮自己也是这样想的，觉得陈白羽或者顾延年肯定会来找她的麻烦。她都想好了，如果陈白羽要找她麻烦，她就死都要拉个垫背的，干脆和陈白羽或者顾归来同归于尽算了。
    但是，这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能活着，谁愿意死？
    再说，她是祁家的大小姐，是赵太太，眼看着女儿就要嫁人了，她当然舍不得去死。
    但她也怕陈白羽或者顾延年报复。
    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顾延年和陈白羽没有半点要找祁妮麻烦的意思。
    让不少人都觉得奇怪。
    现在，陈白羽没有去找祁妮，反而找到季家来。季前进在听到陈白羽过来的时候，心就跳了跳。
    在陈白羽开口说起顾家往事，季前进就知道陈白羽是找茬来的。
    只是，季前进还是拿不准，陈白羽到底知道多少？顾延年知不知道？
    “的确知道一些。不是徐家在背后下的黑手么？”季前进打着太极，笑得一脸的爽朗，“我听你爷爷说过一些。哎。徐家也是可恶。”
    “徐家的确可恶。不过，我觉得更可恶的是幕后黑手。例如那些想要逼着我爷爷入赘，然后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人。不把人命当回事，简直就是罪大恶极。”
    陈白羽的脸瞬间冷下来，眼神阴凉带刀。
    季前进看着陈白羽瞬间变脸，眼神锐利能伤人，他还是第一次从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身上看到这样具有巨大压力的眼神。
    这眼神给人一种洞明世事、明空一切，带着俾睨天下的错觉。眼里的意思明晃晃，‘看着尔等犯错’，然后‘笑着弄死尔等’。
    季前进暗暗的有些心惊，他好像看懂了陈白羽眼里的意思。
    这样的眼神，他曾经在很多人身上看到过，但这些人无一不是身居高位大权在握的大人物。
    像陈白羽这样一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女孩，还真没想到她能有这样的眼神。
    没有阅历，没有历经，没有故事，她到底是怎么炼成如此犀利的能把他一个历经世事的老头吓住的锐利眼神？
    季前进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
    他和一些老朋友喝茶的时候，常听老朋友提起顾延年家的孙女。大家都说成白羽聪明，有成算，会算计，青出于蓝。
    但季前进从来不像现在这样认识深刻。
    陈白羽是个硬茬子。
    软绵绵的外表下包裹着一把尖刀。
    “呵呵。徐家？”
    陈白羽讽刺的笑了笑，看着季前进的眼神带着嘲讽。
    “季爷爷，既然我来找你，就说明我手里肯定有证据。我从两个月前就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查了......包括季胜利、吴全国等十几个人。你觉得，我会找不到蛛丝马迹？只要有一个小点，我就能扯出一根线来。更何况，你的收尾并不干净......”
    季前进的脸色白了两分。
    心里瞬间翻起惊涛巨浪。
    “爷爷不知道我来季家。我也不想让他知道，他最尊敬的人，当成亲生父亲一样来照顾的人，竟然就是利用徐家逼死了他全家的人，这让他如何接受？理由更是荒唐，明知道他已经结婚了，却为了让他入赘季家而背后下黑手。这让爷爷如何自处？让他怎么面对我爸？面对我无辜惨死的奶奶？”
    季前进的脸色又白了三分。
    眼里闪过一丝丝惊恐，然后就剩下无奈。
    一丝无奈让陈白羽看到，让陈白羽肯定，这件事即使不是季前进做的，他也知情。
    “呵呵。可真是好手段。不过，可惜，最后一场空。”
    做了这么多，季胜利最后嫁给了吴强国这个眼高手低，空有大志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不得志便罢了，一朝得志第一个踢开的便是糟糠妻。
    季前进应该也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全心全意的扶持吴强国这个女婿，而是提携顾延年。
    相对于吴强国，季前进更信任顾延年。
    季前进嘴角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
    否认吗？
    否认不了。
    这是事实。
    承认吗？
    他......他没有这个勇气。
    陈白羽讽刺的勾起嘴角，看着季前进，“你还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还以为我是在猜测，试探吗？”
    “不。我有证据。季家人的手上沾满了顾家的人鲜血，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脸，能这样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我爷爷的照顾。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不会觉得良心不安？良心不会痛？”
    陈白羽冷冷的看着季前进，随意的靠在沙发上，说出来的话却像一把刀狠狠的插进季前进的心口，顿时鲜血淋漓。
    季前进捂住心口。
    如果刚刚他还在侥幸，以为陈白羽不过是猜测，是试探。那现在，他肯定，陈白羽手上有证据。即使没有直接证据，也有间接证据。
    季前进闭上眼睛，一手捂住心口，脸色苍白。
    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
    季前进不敢相信顾延年知道这件事后，季家会有什么后果。想到徐家人的下场，季前进的身体晃荡了下，如果不是管家眼疾手快的扶着，人就摔在茶几上了。
    管家赶紧给季前进倒了杯水，然后拿出一盒万金油，用力的在季前进的太阳穴上擦了又擦。
    季前进虽然老了，但身体没有问题，很快就稳定了心神。
    陈白羽看向被管家装进衣兜里的万金油，讽刺的笑了起来。用万金油清醒这个方法是阿祖教给她，而她教给了顾延年，顾延年教给了季前进。
    有钱有权的人家很少有万金油或者风油精，但陈家人喜欢，家里总会备着。顾延年压力大，陈白羽就建议顾延年在衣兜里放一瓶风精油或者万金油。
    季前进看着陈白羽，脸色已经惨白。
    很多往事，他一直压在心里。
    其实，他并不是无情狠辣的人，对顾延年也是恨得欣赏。他是真心照顾和提携顾延年的。
    虽然，一开始是为了唯一的宝贝女儿，想要给骄纵的女儿找一个可靠的男人。他一辈子也只有这一个女儿了，被他宠爱着。
    季前进知道的，女儿有些任性，有些刁蛮，甚至有一点点的恶毒。这些，他统统都知道。
    但是，每次看着女人眼泪汪汪的样子，他就狠不下心来管教，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很多关乎着原则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女儿越来越任性，越来越刁蛮。
    每次，他想要管教的时候，女儿就会哭喊着叫‘妈’。每次听到女儿哭着要‘妈’的时候，季前进就无奈，然后还是不了了之。
    妻子是为了救他而死的。
    妻子在去世的时候，因为担心女儿小会被后妈欺负，所以在临死前求他，等女儿出嫁后再娶妻。
    他答应了。
    每次看着女儿刁蛮任性，他就想要找一个人来管教。但，每次他提出要娶妻的时候，女儿就哭闹着要绝食，甚至还闹到领导面前去，说他言而无信。
    当初妻子去世的时候，可不止他一个人在场。知道他要等女儿出嫁后摘去的人不少。
    然后结果是可想而知。
    不少人都用看负心汉、薄情寡义郎的眼神来看他。
    慢慢的，他也就熄了再娶的心思。即使娶回来一个好女人，也是要给女儿折腾的，何必呢。
    季前进就想着，没有妈管教，他就自己教育吧。
    但他忙起来，十天半个月也不回家，根本就没有时间管教女儿。再说，每次他想要教育的时候，女儿就会哭哭啼啼的说‘我没有妈妈，爸爸不爱我，不照顾我。’
    唯一的女儿啊。
    说得他心都疼了。
    只能想尽办法让她高兴。
    只要她喜欢，就是天上的月亮他也给她摘来。
    女儿说喜欢顾延年，他还觉得女儿眼光好。因为他也欣赏顾延年，觉得他偶担当，有责任感，而且敢冲敢拼，还聪明。
    这样的人，最不愁的就是前途。
    只是，很可惜，顾延年已经结婚了。
    听到顾延年结婚，季前进虽然可惜，但也没有多想。步队最不缺的就是男人。
    但是，季前进万万没想到，女儿竟然背着他，利用他的名义去还了顾延年一家。在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无法挽回了。
    也是这个时候，季前进才发现，才突然惊醒，他一直捧在手里上宠的女儿有着一颗黑心肝。
    女儿跪在他面前，哭着说知道错了，但她是真的喜欢顾延年。愿意为了顾延年疯魔下地狱。
    想起往事，季前进眼眶有些红。
    是他对不起顾延年，对不起顾家的人。
    为了他唯一的女儿，他......舍弃了道义。对不起肩膀上的肩章，对不起曾经的誓言，对不去......对不起很多人。
    陈白羽看着一脸痛苦的季前进，表情冷淡，眼神无波，没有任何的触动。
    季前进嘴角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看向陈白羽的眼神带着恳求。希望陈白羽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顾延年。
    陈白羽嘴角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
    季前进冷静下来，理智回笼，问道，“你怎么想要调查季家？”
    除了徐家老爷子，没有人知道背后还有一个季家。徐家老爷子早早就去了，把秘密带到了棺材里去。
    顾延年对徐家出手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关注着，直到确认徐家的人并不是他们和徐老爷子的交易才放心。
    但没想到，陈白羽竟然会调查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