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国华的书房里，二人相对而坐。
    气氛并不热乎，相反，十分妖异。
    欧国华的右手搭在茶杯上，指头轻轻敲打杯壁，目光在前方陈锋的脸上不断巡睃。
    从陈锋打过招呼，进来落座，欧国华叫佣人给陈锋端上一杯白水之后，两人都再没说过一句话。
    欧国华看这后生辈挺不爽，很想倚老卖老的教训他一顿。
    毕竟上次双方的交谈十分不愉快。
    “反正我就是不卖！欧总你说什么都没用！”
    欧国华现在还记得拒绝陈锋自己时那生硬的语气，心里有意见也是理所应当。
    只可惜如今陈锋虽然影响力和资产不及欧国华甚远，但终究在国内也是个人物了。
    欧国华不便再以长辈的身份自居，更不能侮辱对方。
    所以他只观望着，等陈锋这不速之客主动表态今天的来意究竟是什么。
    陈锋先开了口，那么就得低一头。
    上次你扫我面子，这次我压你一头，就算打平了。
    陈锋没跷二郎腿，很平和的双手交叉放于身前，就那么平静的看着对方。
    对方不说话，他也不好开口。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
    欧国华深吸口气，决定说话了。
    压制失败。
    “听说星峰娱乐最近发展很好，我先对陈先生你表示祝贺了。”
    陈锋点头拱手，“多谢欧叔，不过我这点小小成就，与欧禾集团比起来只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对了，请欧叔别叫我陈先生，太见外。我和俊朗都是同龄人，叫我小陈吧。”
    “小陈？这我可不敢当。”欧国华微微摇头，又道：“陈总你这近八十亿市值的小打小闹，要传出去怕是让人以为你在看不起人。”
    陈锋先是一愣，心想我不是才六十多亿吗，什么时候八十亿了。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这次又出了新歌，凯蒂·斯威夫特演唱的英文版《自我燃烧》在格莱美上又得了奖，星峰娱乐市值上涨理所应当。
    心里虽明白，他嘴上还谦虚，“欧叔你这真过誉了。欧叔你也是懂行人。你肯定知道娱乐产业终究不比兴国实业，所谓的市值上得快，跌得也快，里面的泡沫水分有几成，就连我这场内人都不敢打包票。做企业的嘛，钱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能为社会做多少事。我星峰娱乐被外人吹得天花乱坠，但其实满打满算养活的人也不过千。别说与欧叔您欧禾集团养活几十万员工相提并论，我连那些负债经营却能养活上千名员工的加工厂都不如。”
    在讲这个话时，陈锋自己都谦虚得有些脸红。
    他所说的这种现象，其实只适合于那种纯粹炒作流量的现金流娱乐企业，如他这种手里全是真材实料的硬货作品的公司，并没有如此不堪。
    但陈锋也有目的，故意在欧国华面前贬低娱乐行业的价值，免得对面这老先生还盯着自己碗里的肉，不肯把目光跳出来。
    欧国华果然不上当，已是心生狐疑，果断道：“陈总有事直说，大费周章的让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帮你当间谍，总不至于是来和我闲话家常打机锋的吧？”
    陈锋点头，“我来这里当然是有正事。我想与欧叔你谈一个合作。”
    “合作？”欧国华眉头猛皱，已是面露不快。
    之前陈锋拒绝他的主动合作时何等干脆，面子里子统统一点没给。
    此后欧俊朗这败家玩意儿唱歌还越唱越红，在家里也敢时不时的哼哼两句民谣，就连原本是忠实盟友的夫人也叛了变，时不时喜欢听这不成器的家伙唱一首，并引以为傲。
    欧夫人微信朋友圈里每一次为欧俊朗拉票的转发，都是插在欧国华胸口里的一把尖刀，怎一个恨字了得。
    更气人的是，到如今才过去一个月，星峰娱乐的价值已从过去的十余亿狂飙猛进至超过八十亿。
    当时欧国华的开价是十亿买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
    如果现在还想买，价格已经变成了四十亿。
    一前一后，少赚三十亿。
    面对这样庞大的资金体量，即便是欧国华，也会心生遗憾。
    虽然这本就该是陈锋的钱，但欧国华当时的判断并未出错，又作对了决定，并及时采取行动，却没成功，令他十分在意。
    既没赚到钱，又没捞回儿子，一切的原因正在于面前这看似年少的青年。
    这人当时拒绝并购的语气略轻浮，显出年轻人特有的张狂。
    彼时欧国华还真以为陈锋是年少不知事，后来反思，欧国华又觉此子当时的思路便已足够清晰，对自身价值与潜力拥有精准的判断，为了降低自己防备心，对他使盘外招，所以才用年轻人撒泼打滚的语气胡搅蛮缠拒绝沟通。
    念及此，欧国华顿感陈锋此人深不可测，城府不浅，连自己也给耍了一道。
    现在他星峰娱乐又进一步膨胀到八十亿，再主动上门来谈合作，是几个意思？
    所有欧国华才有那么意味深长的一问。
    陈锋点头，“对，合作。”
    “陈总你是认真的？”
    “当然。”
    欧国华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欧禾集团中可以动用的资金，以及近期即将变现回款的投资型结构产业，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正如陈总你刚才所说。娱乐产业的资产价值水分大，真要谈的话，我们还是不能以八十亿这个价格聊起。最好聘请第三方国际会计事务所进行一次综合核算。”
    陈锋心头感概，老狐狸可真会顺杆爬，我要和你谈的又不是这个。
    你这顺着我的话反手一刀砍价砍错地方了呀。
    “欧叔你且听我说……”
    欧国华已是进入了谈判状态，正疯狂的捕捉陈锋的微表情，揣摩他的心态。
    只一眼，欧叔便就明白了，忽悠不了这小子。
    难搞。
    三十亿，他能勉强下定决心，可若要上到四十亿，对欧禾集团自身的资金运转便会造成重压。
    花这么多钱，承受如此代价去拓展娱乐产业，对欧禾集团不划算。
    “算了，多谢陈总看得起欧某。我知道你现在已经看到自身局限，想通过扩张人脉拉入新的股东，避免一些节外生枝。如果我们的合作能够成行，我的确可以起到一定的帮助。但这不太符合我的战略方针。如果你真的需要，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个靠谱的合作对象。肯定比前些天从京城来的那群人值得信赖些。”
    欧国华决定忍痛割爱，也顺手拉陈锋一把，结个善缘。
    陈锋实在听不下去了，一口气麻溜的说道：“欧叔你错了！我没说过要转让星峰娱乐的股份。我讲的合作和星峰娱乐没关心，是别的方面。”
    “什么方面？”这下欧国华迷惘了。
    陈锋在心中组织好语言，“欧叔，是你欧禾集团的主营业务。新能源和新材料。”
    “嗯？”
    “我要做的新材料包括高分子有机材料、导电纤维、有机光纤、常温超导金属，新能源是太阳能电池板。”
    “……”
    欧国华一时半会儿没讲话，表情接连变幻。
    天知道他内心深处在短时间经过了多么复杂的变化。
    良久过去，欧国华终究是没忍住，嘴角划起抹弧度，但又迅速收拢。
    我欧某是见过大风大浪，甚至连水变油都见识过的老江湖，我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一般不笑场，除非太滑稽。
    这个世界太荒诞。
    “陈锋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他连称谓都变了。
    陈锋心道果然如此，他很认真的点头，“没开玩笑，我很认真。欧禾集团实力够强，主要的研发实验室和超过百分之五十的产能都在江南省内，我不喜欢没事满天飞，所以欧叔你是我最适合的合作伙伴。”
    看他这煞有介事谈合作，甚至连欧禾集团的研发与产能分布都调查过了，欧国华终究还是笑出了声来。
    “陈锋呐，你和俊朗兄弟相称。那我仗着老脸倚老卖老一次，我就认了你叫我叔的辈分。听我一句劝，别去想有的没的。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了美国，那是个好地方，但骗子也特别多。”
    陈锋觉得这话信息量好大，“哎不是……”
    欧国华老神在在。
    “嗨，你虽然是很聪明，但毕竟年轻，经验欠缺了点，我不怪你。你可别随便看人亮张加州大学的名片，就真以为能接触到什么黑科技。这种科技掮客特别无耻，利用北美大学里一些不痛不痒的关系，专门忽悠国人骗经费。”
    “早些年我一老朋友就上过当。前前后后几千万美金砸下去搞什么新材料，连个水花都没起，现在聊到这事，我那老朋友还气得跺脚。”
    陈锋瞪眼。
    老前辈见多识广也是坏事，你可太能脑补了！
    “不是，欧叔，真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就是民间科学家？那不更搞笑了吗？”欧国华又问。
    陈锋白眼猛翻。
    是的没毛病，民间科学家。
    坐你面前的人，就是人类史上从二十一世纪一直忽悠到三十一世纪的民科之神。
    见陈锋不说话，欧国华只当是说中了，只语重心长道：“你还是回去写歌吧，真的。虽然我很希望你转行，并且生意失败。那么我至少能尽快拿回俊朗的合约。可你与俊朗终究是朋友，所以才多这一嘴，劝你一劝。”
    “你若是不听，将来后悔了也怪不得我。你只要记着叔叔曾经劝过你就好。至于我们的合作还是算了吧。我得为集团上下几十万员工的钱包负责。”
    陈锋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语。
    他真的败了。
    这种强烈的挫败感与面对复眼入侵者别无二致。
    叔啊！
    你倒是别给我脑补了啊！
    好想骂人，但又不能，那么只能无话可说。
    道理讲不通了，陈锋迅速岔开话题，给他来个峰回路转的回马枪。
    “欧叔，最近由国家经贸委牵头，光耀集团与北美能源大亨罗尔勒旗下罗森石油集团合作的可回收无钴电池项目，你听说过吗？”
    欧国华点头，“听说过，我很看好，并且欧禾集团下属设备公司正在参与这个项目国内工厂设备安装部分的招标。”
    “那感情好。其实我承认我是在去美国的时候，与一个科学家搭上了关系，但这人真不是什么掮客骗子。他更没有伪造身份。他也不是加州大学的人。是赖恩，赖恩！就是在这个项目中推进中美合作的，顶级青年科学家赖恩！”
    气氛凝滞了几秒。
    “不可能，你别开玩笑了。你和赖恩根本不在一个圈子。你肯定是被人冒充骗了。”欧国华连连摇头，完全不信。
    陈锋作为活在现实里的“超级英雄”强闯直升机救人的事，在欧美挺红，但红的是他“超级英雄”这个身份，不是星峰娱乐老板这个身份。
    国内这边的新闻里，对此更是一笔带过，没有过多宣传。
    所以欧国华真不知道陈锋与赖恩的关系。
    并且欧国华并不关心娱乐领域的事情，也不知道赖恩本人除了是个科学家，更是个作曲家。
    陈锋发现事情僵住了。
    他很想摸出手机给对方看新闻，但又觉得这样太low，一时半会儿很没办法。
    就在这时候，欧国华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别眼一看，迅速起身，“小陈你先等会，我接个电话。别急着走，我等会给你聊聊我老朋友上当的具体细节，你都得惊叹骗子的手法多精妙。”
    说完，欧国华起身快步往外走去。
    “什么事，长话短说，什么！嘶……等等，慢慢讲……”
    欧国华声音渐渐沉寂下去，听他最后一句，他似乎很震惊，也不知道他收到了什么情报。
    陈锋叹口气，头大如斗，并在心中对赖恩这坑货进行多重姿势的问候与关怀。
    真是个猪队友。
    被你这大鸽子害惨了。
    陈锋等了约莫十来分钟，欧国华迟迟未归。
    他倒也没多心烦意乱，就算失败了，也只是很遗憾没能在离开前尽快搞定这事。
    回头写下锦囊，让自己在“将来”重新选择别的合作对象，又或者等过段时间再回来，也不是肯定失败。
    只是这样的话，等下次回来，如果想把主力产业留在汉州，又得重新找上欧禾集团，就会导致未来又一次发生新的不可控的变化。
    这次推进些欧禾集团，下个月回来，看过了新的未来里的变化，又继续拿欧禾集团做文章，事情就能做得比较有章法，更连贯，更好操作与预测。
    干等着也不是办法，陈锋摸出手机，随便刷些新闻打发时间。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堆头版头条。
    《刚刚，现代数学被插上了翅膀，即将引领科学前往下一站》
    《重磅：赖恩等十二名菲尔兹奖得主联名发文》
    《二十一世纪的阿基米德——国人之光陈锋》
    《作为一名数学专业的博士，我正跪在地上唱征服》
    《狂人猜想集——一本划时代的巨著》
    《菲尔兹奖得主艾克萨：上帝在昨夜睁开了眼睛》
    陈锋愣住了。
    what？
    发生什么事了？
    赖恩从昨天到今天都在干嘛呢？
    不是在清华闭关吗？
    在他对《狂人猜想集》造成的影响不管不顾的这几个小时内，赖恩给他搞了个大新闻出来。
    特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