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歧路长长的四肢随意舒展着,脑袋枕在沙发靠背上,右手搭在了额头上,指尖还点燃了一支易云舒丢在沙发上的香烟。
易云舒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歧路。
过了十分钟,他才慢慢起身,从沙发上捞起烟盒,弹出一根烟叼在了嘴巴上。
就在他按响打火机的时候,叶歧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声音稍微有些黯哑地叫他的名字:“云舒——”
易云舒用力吸了一口烟,吁出去的同时问道:“传心现在在哪儿?在北京吗?”
叶歧路摇了摇头,“不在。”
“能联系到他吗?发生了这样儿的事儿……”易云舒微微停顿了一下,轻声说,“他应该很无助很害怕吧……”
叶歧路将搭在额头上的手放到了膝盖上,撩起眼皮注视着易云舒,“那如果换成你呢?”
“…………”易云舒呆愣了一秒钟,但他立刻就反应过来叶歧路是问他——如果现在被曝光的不是傅传心,是他易云舒的话——他突然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又灿烂又骄傲,“一丁点儿都不怕,也不会感到无助,因为有你在啊。”
叶歧路的眉心微微浮动了一下。
易云舒坐到了沙发上,轻轻地牵起叶歧路的一只手,大笑着说,“如果我被曝光了,那证明你已经答应和我在一起啦,那我开心幸福还来不及,管他什么别人的眼光儿呢,我只为了自己和我所爱的人活着,其他人我压根儿就他妈不在乎!”
“可是——”仅仅过去两三秒钟,易云舒的表情就风云变幻了,他紧紧地抿着唇角、眉头也锁到了一起——叶歧路能感觉到对方握着他的手的力道加大了——“如果你也跟着一起被曝光了……那我真的会直接疯掉的吧——你无论做什么都那么优秀,从小到大都是大家崇拜敬仰对比的对象,活生生的‘别人家的孩子’……我不能让你因为我受社会上的那些人的指指点点……我会发疯的!我真的会疯的!小路路!”
叶歧路意味深长地看着易云舒,然后张开了另一只手臂,将对方轻轻地揽进怀里。
“所以,传心又何尝不是你这样儿的想法呢?”叶歧路轻言轻语,“他现在肯定很无助也很害怕,因为他的原因,让陈克也曝光在大众之下了——陈克周围的人会怎么看他呢?摇滚圈儿已经够开放了,中国有99.99%的人都不如顾小白思想前卫吧?可连他那样儿‘开放’的人都无法合理看待这件事儿,可想而知呢?”
易云舒不说话了。
叶歧路慢慢地将怀中的易云舒推开,两个人在很近的距离里对视着——看着易云舒满是痴迷的眼神,叶歧路轻轻地笑了一声,“我有那么难忘吗?”
易云舒用力地点头。
叶歧路改变了一种问法:“忘了我,真的有那么难吗?”
易云舒再一次点头。
“可是,”叶歧路说,“你必须忘了我啊,不然传心和陈克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
“你甭逼我!小路路!”易云舒伸出胳膊,将叶歧路揽进怀中,一脸享受地蹭了起来,“喜欢谁、忘不了谁……这是我的丨自由啊!没有人能逼迫我,你也不能!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不能剥夺我爱你的权利!不过……我不会逼迫你去做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了,我……你忘了我今儿说的话吧……”
叶歧路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
这一天晚上,叶歧路没有离开易云舒的家,两个人睡在一个被窝里,易云舒紧紧地抱着他。
易云舒已经绝望地认为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拥抱叶歧路的夜晚了。
从此以后。
怕是君已陌路了吧……
那是1993年的8月10日的凌晨。
第二天,叶歧路回到珠市口,珠市口全年营业、连大年三十都不关门儿的炒肝儿店今日关业!
门口围堵着一大推扛着摄像头,举着话筒的记者和狗仔队,地上还丢着刊登着傅传心和陈克的照片的杂志——
连出来围观的邻居都没能避免,被记者围个团团转,希望能从他们的口中套出一些有关傅传心同性恋的爆料。
叶歧路戴着深蓝色的鸭舌帽,一踏进胡同儿,就发现连他家的大院儿都被淹没了——
毕竟象牙塔乐队里的贝斯手傅立文是傅传心的亲生弟弟,而象牙塔乐队的叶歧路和涤非住在珠市口的同一家大院儿里,顺带着那些拍傅传心的也来他们家大院儿里拍了——毕竟众所周知,摇滚圈儿,是个乱七八糟、五丨毒丨俱全的圈子!
叶歧路远远的看了一眼,就离开了珠市口。
连续两天,叶歧路都没有去上课——狗仔和记者们倒不敢直接闯进清华大学的教室和宿舍去拍他,但他有很多焦头烂额的事情要处理。
当叶歧路再一次见到傅传心,是在事态爆发的三天后。
1993年的8月12日,他们再一次相聚在了东四,那个充满了无数梦想和回忆、鲜花和掌声的东四。
而那一晚,是当年经历过的北京人永远忘不掉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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