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这许多的疑问,云沐阳收回了方才想要离开的心思,世人生来具有的好奇心驱使着他去追查这个出现在远处的人影的秘密。
而已经走到山涧旁的人影却并没有发觉到周围藏有他人,许是已经习惯了天地间只有自己的氛围,女子十分自然地将手中捧着的一个不大的木盆放在了脚边。而后便径直蹲在了水边,开始利用山涧中流动的水流,清洗着木盆中的物品。
躲在大树后面的云沐阳实在没办法对这名女子的背影做出准确的判断,不过,瞧着方才她蹲下的动作,应该是个中年妇人。这就奇怪了,按理说一个中年妇人应该是做了长辈,在家中享福之人。怎么这名妇人如此特殊,竟然会出现在珞珈山深处呢?倘若是旧居深山的猎户,也该是有些能够辨别身份的物件,比如兽牙或是衣物中常见的兽皮之类的东西。但是远远望着这名妇人,通身的衣料并不比普通人家差上多少,瞧着那色泽光亮也非寻常人家能够用得起的丝类料子。莫不是什么隐世的高人?
这个想法才闪进云沐阳的脑子,就被他强行否决了。即便这妇人是世外高人,也断不会来到京都附近隐居。除非她是想要假隐居,真入世!不过,钦傲历朝历代都没有过什么女子担任过重要职位,即便是在建立朝廷初期,真的有几位女将曾经被委以高位,也多是不打紧的虚衔。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那女子才站起身来,准备将木盆带回去,却不想自己现在的行动已经被人发觉,更甚至于,已经被人跟踪了。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躲在树后的云沐阳。
在之前发觉有人前来的时候,云沐阳就有了决断,来人必定是一个普通之人。并不是说来人身份地位普通,而是说这人并非武林中人。倘若是身怀武功之辈,又怎么会在密林间行进的时候,发出如此明显的响声呢?
云沐阳跟着走在前面的女子一路而来,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女子才从密林灌木间走出,捡了个偏僻的小路缓步慢行着。只见她时而欣赏深山中还未败落的丹桂,时而寻着山间的鸟鸣望着天空,时而瞥了瞥路边的嶙峋怪石,完全是一副闲散悠然的模样。
跟了些时候,云沐阳认为这人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正准备放弃追踪的念头,就被她喃喃低语的声音给震住了。因为那声音不是陌生中年妇人的声音,反倒是让他十分熟悉,甚至说自己长久以来都不曾忘记过。
“慧姨!”因为想要一再确定自己内心的想法,云沐阳也不再隐藏身影,直接出声唤着走在前面的中年妇人。接下来,他就敏锐地发现,那名妇人身形明显一僵,而后就寻着声音转身看向身后。
“五……五殿下!”转身过来的妇人正是先前逃出皇宫,栖身于游村的嘉慧。她一脸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云沐阳,至于他究竟什么看到自己的,连她自己都没办法确定。再加上,她本身在珞珈山深处居住多是有着不可告人之处,听着身后有人出声唤自己的名字就更是讶异了,更何况那人还是她没想到的云沐阳!
看到妇人的颜面之后,云沐阳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当初,他的确是动了恻隐之心,才为大皇子云陵阳做了安排,让已经病入膏肓的韩梧桐见到了自己儿子最后一面。此后的事情,依晴没有向自己提起过,他也就没有分出心来追究。韩梧桐到底是不是已经病故,她的贴身侍女嘉慧是不是真的为了主仆之义,随她一同去了。这些都是云陵阳对带来的谢三儿(即谢霖)的片面之语,韩氏的尸身谢三儿并没有亲眼看到,嘉慧的大义殉主也不曾得以窥见。总而言之,有关于她们二人的结局,都是从云陵阳口中传出的,至于事情的真伪,确实没有办法查验。
此时的云沐阳直接就推翻了先前谢霖对自己的回禀论断,由此看来,嘉慧若是不死,那韩氏是不是真的重病身故,就跟值得探究一番了。
看了看嘉慧一脸惊愕的模样,云沐阳并不打算和她多绕圈子,快走几步来到她跟前,紧盯着她的脸。就在嘉慧以为云沐阳会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举动的时候,他竟然规规矩矩地向她问了句,“韩氏还好吧?”
听他话中的语气,好像已经掌握了一切细节,而且方才他出声唤着自己名字的时候,毫无质疑的态度。种种迹象都让嘉慧认不清楚现状,到底眼前的五殿下知道多少内情?亦或是,他所有的一切都甚是清楚!这次进到珞珈山深处,就是为了和她们好好算这笔账的?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嘉慧当下就将心紧揪了起来,心中紧张的要命,却不敢让云沐阳看出自己的慌乱。可她不知道,就在云沐阳走向她的时候,她惊慌的神色早就暴露了她内心的想法。即使她现在再怎么弥补,都已经是于事无补了!
“韩……韩氏?”听着云沐阳的问话,嘉慧下意识地将其中最关键的部分重复了一遍,这才战战兢兢地回复到,“五殿下问的什么话,韩姑娘不是和您在一起吗?怎么还问起奴婢来了?”
显然,嘉慧的回答是在刻意隐瞒着韩梧桐尚在人世的消息,而且她回答问题时一直躲闪着云沐阳的双眼,即便是无法提前洞察了结果,相信云沐阳也能通过这些细节推断出这个结论。
“慧姨,本王问的是谁,你应该清楚!”不打算和嘉慧绕圈子,云沐阳问得直截了当,就连称谓都换成了“本王”。他就是想间接告诉嘉慧,如今的自己已经身处王位,这足可以证明自己在元康帝心目中的地位。假使他将遇见嘉慧之事告知给元康帝,相信就算他不去追究些什么,在不久之后,元康帝也会寻到此处的!
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要逼着嘉慧说出实话,还有为何要做出这番举措的原因。即使他隐约已经猜到了,此事和大皇子云陵阳,和依晴都是脱不得干系的!
“王……王爷……奴婢……求您看在圣上的面子上,别再逼迫主子了!”突然之间,嘉慧手中地木盆一个失手就掉在了地上,她也在下一瞬跪了下来,一脸悲痛的哀求着云沐阳。听着她话中的意思,就好像是在说,若是云沐阳一再追问这些,就是将韩梧桐往死路上逼一样。
看着嘉慧泣涕横流的模样,云沐阳也不想再与上一辈的恩怨一直纠缠下去。他竟然伸手缓缓将跪倒在地的嘉慧扶了起来,以甚是平和的语气说道:“慧姨,我只是想知道,韩氏现在是否安好!”
这种和顺的态度让已经被方才的话语吓得痛哭出声的嘉慧一愣,一时间,她竟然无法分辨出方才凛冽气息的云沐阳,和当下这个和顺的云沐阳,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王……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不敢再胡乱揣测对方的用意,嘉慧只能楞楞地问出了这么一句,可内心深处还是对云沐阳有所防备的。毕竟,当初她家主子真的替韩丞相伤害过年幼时的云沐阳,这些事情也成了这段日子里,韩梧桐一直忏悔之事。
“慧姨,本王只是想见见韩氏,没想到竟是让你误会了!”因为心中有着旁的打算,云沐阳变换了说话的方式态度,希望能够打消嘉慧的疑虑,顺利地安排自己与韩氏见上一面。他十分清楚,韩氏一定知道些什么,才会以病故之举脱离了世间的纷扰。
即便云沐阳已经换了态度,可方才那可怖的样子还是让嘉慧有些半信半疑。她没有直接推诿了这等事由,也都因着怕他真的将此事禀告给元康帝。钦傲皇族是有铁的规定的,一旦入了皇家的玉碟,想要脱离了这层关系的办法就只有亡故这一条路!换句话而言,皇族之中不存在和离之事。这也就是先前在宣布云陵阳与刘瑛的和离之事时,朝堂之上意见不一的最重要原因。毕竟,先祖之规,破而不尊。
眼瞧着嘉慧依旧没有松口应下,云沐阳也没了办法,只能小声地嘱咐了几句,就打算转身离开了。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方才自己软硬兼施都没有办法让嘉慧开口,就在自己说完那几句嘱咐的话语之后,嘉慧竟然低头思索了片刻,就抬头叫住了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云沐阳。
当然,这件事情也是在他离开之前询问过嘉慧才知晓的,至于他说过什么话嘛,左不过是一些寻常的叮嘱之言。
随后,云沐阳就一路同嘉慧走在偏僻的山间小路上。虽然他还是想在行进过程中问出些旁的事情,可依着嘉慧并未完全放下心里的态度,也断不会应下他的话语。大抵上,均是被嘉慧三言两语给敷衍了过去,带到了旁的话题上。
反复几次以后,云沐阳也不再强求,索性不再追问,只心里盼着尽早见到韩梧桐。
“主子,您猜我带谁来了?”嘉慧将云沐阳带到她们二人居住的小屋之中,才刚进了院门,就见嘉慧语调轻快地言语着。
“谁啊?”伴随着分外温和的声音,坐在院中的韩梧桐放下手中地绣品,抬起头来看向前方。这一看不要紧,竟是整个人都不再言语,就连脸色都变得有些微妙。
“韩夫人,别来无恙!”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称呼韩梧桐,云沐阳只能分外含糊地称了她一句“韩夫人”。只是,这句“别来无恙”之中到底隐含了多少层意思,恐怕只有他自己最为清楚。
下一刻,韩梧桐收起了脸上的惊愕,以笑掩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淡淡地说到,“这才没几天的功夫,晴丫头就已经与你成婚了!”说着还拿起放在一旁小桌上的绣品,有些不好意思,“我这贺礼怕是来不及送出去了!”
闻言,云沐阳将目光放在了韩梧桐手中的丝绢之上。这上面一侧绣着一只飞舞的彩凤,另一侧则还未完成,看大概模样,应该是个娇俏女子。
“这是?”因为对这些女儿家之物并不了解,云沐阳对于这条丝绢绣品的内容并不理解,这才多嘴想要问一句,“看样子不是龙凤呈祥啊?”
“这是弄箫引凤!可是极为难得的祝福呢!”嘉慧十分自然地提韩梧桐回了他的问题,还搬来了一方凳子,准备给云沐阳安坐。
而云沐阳才坐定,就听到韩梧桐开口向自己发问,“怎么样,你和晴丫头还好吗?这新婚时候,怎么也不带她一起来瞧瞧我这婆子?”
显然,韩梧桐对于云沐阳前来的这一事实拥有着自己的理解,在她看来,一定是依晴将自己隐居之所告知给云沐阳,这才让他寻了过来的。当然,这也是当初依晴向韩梧桐保证过的,只不过在韩梧桐看来,既然是夫妻嘛,哪还有那么多秘密不能开诚布公的?必定是依晴将这些原原本本告知了云沐阳,这才有了今日她与其相遇的场景。
“弄箫引凤是什么?”此刻的云沐阳根本没有将韩梧桐的话听进去,只是略略应付了她几句以后,将自己一直好奇的事情抛了出来。
“呵呵,弄箫引凤啊!”没想到云沐阳一直在纠结这件事,韩梧桐温和的笑声再次响起,方才她就觉得云沐阳回应自己问话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原因竟然在此处。“可曾在《音术》一书上窥得过凤仪箫?”
君子之礼,其分为六。乐者,独占一家。这是传统贵族豪门都会要求自家子弟所要掌握的礼节技能,而云氏皇族更是贵中之贵,身为皇子的云沐阳哪里能够缺失此等教育呢?《音术》他自是知晓,上古乐器凤仪箫他也有所了解。只不过这些与所谓的“弄箫引凤”到底存在什么关系?看韩梧桐的神色和用意,这应该是个祝福的词汇吧!
云沐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想要从韩梧桐口中得知些他并不精通的东西。也许,他能通过这些更好地去理解晴儿的想法,也能够想到更好的办法挽回晴儿的心。
“相传,凤仪箫乃是史上有名的礼乐大家虚柏所造物,而虚柏之女曾在高山之巅吹奏凤仪箫,引来了一只五彩飞凤。那彩凤化为一位俊俏男子,应着虚柏之女的箫声起舞,如此景象也是让一旁的虚柏甚是惊讶。而后男子再次化为彩凤在高山之巅盘旋不止,啼鸣数次,久久不愿离去。而虚柏之女也手持凤仪箫纵身跃下,竟落在了彩凤背上,与其一同飞至天边。”说到此处,韩梧桐有意无意地看向已经听入迷的云沐阳,心说,看来是多少开了窍了!
“后来呢?”已经沉浸在故事中的云沐阳突然意识到,耳边已经没有了韩梧桐的声音,这才出声询问着,也是想要多少掩盖些自己听入迷的尴尬神色。
“后来?后来虚柏就将女儿许配给了那只彩凤,这才有了弄箫引凤的说法!你可是已经明白了?”直到最后,韩梧桐才看着发愣的云沐阳问了一句,只是不知道这句话是否被他听进了心中。
第205章 绝情处惊遇故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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