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对于专注于制作嫁衣的依晴,还是对已经被愤怒蒙了心神的云沐阳,这一夜注定又是个不眠夜。
已经是子末近丑,奥良城虽说是钦傲京都,此时也是到了万籁寂静的时候。城中家家户户都已经熄灯休息,恐怕只有依晴客房中的一抹烛光在近秋深夜闪动着光亮。
“唔……你还没睡啊?”正要下床喝水的凤舞一睁开眼,就发现房中的烛火依旧亮着,就连坐在桌边的那个女子,都还是维持着自己入睡前的姿势,竟是没有一丝变化。
凤舞用手略遮了遮眼睛,适应了房中略显昏暗的光亮,这才趿着绣鞋直奔桌上的茶壶,一边走还不忘了轻声问着烛火旁的那道身影。只是令凤舞没想到的是,待她来到近前,她才发现依晴哪里还做着手上的绣活儿,已经瞌睡得合了眼睛低垂着头了。
凤舞掩唇一笑,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抬手将她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的竹篮中。“要你逞强!”低声说了句依晴的不是,凤舞才费力地把她拖到了床上,给她盖上了被子后,还在不住地喘着气,却刻意压低了声音,唯恐吵醒了已经累得睡着了的人。
“以后还是要让韩时凤来做这些体力活,真是累死我了!”再次走到桌边灌了一口凉茶进肚,凤舞嘟嘟囔囔地埋怨了一番,才返回床铺,合上眼又进入了梦乡。
即使已经到了近秋的时候,天色依旧早早大亮,窗边的鸟鸣也是一声赛着一声的叫着,好像唯恐旁的声音越过了自己去一般。
被窗外的声音打破了宁静的睡梦,依晴缓缓睁开眼睛,想要抬起右手的时候,却觉得自己的两条胳膊与肩膀竟然酸疼的厉害。再愣了愣,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是躺在床上的。可她上一刻的记忆还是自己坐在桌边绣着嫁衣上的喜字啊,怎么自己躺到床上来了?
“醒了?”头顶传来声音,依晴顺着声音看去,就见到凤舞的那双发亮的眸子正盯着自己。她赶紧起身,想要询问自己怎么就睡回了床榻上。
“嗯……凤舞姐,我……”由于刚刚醒来,依晴的嗓音略有些沙哑,更是因着昨日入睡较晚,脸上更是显露着疲惫的神色。
“你还问我?要不是我半夜醒了,你估计要在桌前坐到天亮!若是因此受了风寒,我可不给你开方子抓药!”听起来带着怨气的话,细细品来却觉得内里的关心太多。凤舞说罢,也就不再有何指责,转身就将屏风上搭着的衣衫扔在了依晴跟前。“喏,换上吧!夜里怕扰了你,连外衫都未给你换!”
依晴也不多话,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件外衫,就准备将自己身上已经褶皱不堪的衣服换下来。
“对了,我们可能要再找个地方住了。”凤舞走到窗边打开了合起的木窗,窗边的动静直接就惊动了一旁叽叽喳喳叫着的小鸟,“扑凌凌”飞起向了空中。
“韩家?”正低头换衣服的依晴似乎十分笃定,她只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连头都没有抬起半分。
“嗯,已经一天一夜了,就算是再慢的搜查,也该轮到这里了。”凤舞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开始将衣柜中的包袱皮拿了出来,准备收拾二人的行李。可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却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之后的动作。
凤舞分外不解地看向小手的主人,疑惑出声,“怎么,我们要在这里等着被他们发现,然后被他们识破咱们得把戏吗?”
“不!”依晴用着十分肯定的语气说了一个字,随即向凤舞展露出一抹笑靥。“我们回韩府!”
凤舞瞪大了眼睛看着依晴,满脸的不可思议,“你……小晴儿你疯了!?”
已经整理好衣衫的依晴摇了摇头,将铺在床榻上的包袱皮又塞回衣柜之中,这才启口道:“如今钦傲帝君已经知晓了韩家二房小姐就是我冒名顶替的,他定然不会任由我与宸王结亲……”
“你……”依晴这话说得有些复杂,凤舞并不知道她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
“昨日,我对他说,是为了寻求庇护才会设计求亲,而他……他相信了!”依晴说到一半略顿了顿,长长呼出一口气,才说出最后的结果。
“那……”听了依晴的解释,凤舞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几分,她很难想象,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怎么还有胆量去蒙骗钦傲帝君?就算是她们不属于钦傲管辖,可总归是惹了权贵,小晴儿这……这胆量还真的是数一数二得大!
依晴的水眸之中闪动着调皮的色彩,她俏皮地踮起脚尖,向着比她高上许多的凤舞伸出了右手,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她的左肩,竟一本正经地说了句“放心”。
这算是什么?凤舞脑海中不停闪过方才的场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受,被自己一直照顾保护、被自己视作妹妹的女孩子安慰吗?还是说这算是鼓励?好像都不太对劲儿,不过总是感觉这种走势怪怪的。
凤舞赶紧甩了甩自己的头,将刚刚不正常的想法驱逐出脑海,眼睛则是随着依晴的步子看了过去。
“凤舞姐,我们必须进韩府,这样才能顶着韩婷婷的身份让……让钦傲帝君相信,我所说的求得庇护!”显然,依晴在话语中有所保留,至于真正是为了什么,即使她不说出来,凤舞也懂得其中的内情。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小丫头竟然为了和那个混蛋在一起,筹谋了这么多,就算是被云沐阳这么误解,她都执意要嫁给他!
“那我们现在呢?直接收拾行李去韩府?”凤舞瞧着依晴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坐在了梳妆镜前通发,也就将以后行动的方向问出口。
“我们等!”斩钉截铁地说了三个字后,依晴就继续着自己方才的动作,甚至还低下头仔细瞧着自己的发尾。
“等?那岂不是更难熬了……”依晴的回答将凤舞的热情都一下子浇灭了,本来她还在心里打算,小晴儿已经能够想得这么多这么远了,等回头她们直接登门进了韩府,还不得把那一家人整的鸡飞狗跳,想想就觉得挺有意思!
“凤舞姐,你觉得韩家会放任自家千金显示许久吗?”眼睛依旧盯着发尾处,依晴的声音因为自己低垂着头有些闷闷的,却不影响旁人将话语听个清楚。
“这倒是,应该正午前就会找过来了!”一边说着凤舞一边嗤嗤笑出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却没有将话再说下去,只是眯着眼睛笑得像个偷吃的小老鼠。
而这时候的御书房中,却是父子二人的激烈交锋,那阵势让门外听候吩咐的宫人都不禁瑟缩了下脖子,感觉有阵阵凉风从背后吹过。
元康帝下了早朝就让人将云沐阳带到了御书房,而当他再次在御书房见到这个儿子的时候,他的脸色比方才早朝的时候还要差上几分。
“怎么?因为朕的赐婚让你睡不安稳了?”看到云沐阳眼下明显的青影,元康帝也不知道为何会如玩笑般揶揄了他一句,听起来似乎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可站在书案前的云沐阳明显与元康帝的心情相反,正是怒火怨气一并顶在脑中的时候,加上昨夜得知她的消息,更是让他多了重恼怒在其中。
“儿臣不敢!”嘴里虽然说得恭敬,可自己所表现出的肢体动作却明显在阐述着“我现在十分恼火”这一情况。云沐阳冷着声音回了元康帝的问话,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简单的吐出几个字,没有一丁点儿的感情投入其中。看样子,似乎他与元康帝的相处模式,又回到了曾经,而且还是他单方面的将相处模式倒退了回去。
“不敢?你是不敢还是不甘,朕都清楚!”元康帝似乎话里有话,手中批改奏折的动作没有停下来,可说话的语气却让人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看了个透彻。
“儿臣与韩相家的千金……按父皇的说法,天作之合!儿臣哪里会不甘?”云沐阳将本是轻松畅快的话说得分外凝重,听起来让人觉得分外不舒服,就好像是欠了他很多银钱一样。
元康帝听着云沐阳的解释也不作回复,就连手中的笔都没有停下来过,依旧笔走龙蛇地在写着什么东西。可同一时间,他的嘴脸却突然扯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大概是在强忍着自己想要笑出声的冲动。
“咳咳咳”,元康帝实在忍得难受,只能借着清嗓的功夫,将即将压制不住的笑意驱散,这才一本正经地问着云沐阳,“沐儿是不想与丞相家结亲?”
其实元康帝这么多年的风雨沉浮,哪里看不出自己儿子一脸的不情愿,那股子怒火恐怕是已经忍了许久,就是没办法抗争罢了。不过……元康帝转念一想,他这个儿子哪是个省油的灯,若是真的是个受了压迫不奋起反抗的主儿,倒还真不像是云家的子孙了。
“儿臣不敢!”依旧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几个字,云沐阳这时候的情绪即使是他自己不言说,难不成元康帝会看不明白?脸都已经黑成了这副德行,还嘴硬得不承认自己心里的想法。
“哈哈哈,沐儿,你现下还想反抗一番,为你心里那个韩姑娘争取争取吗?”不知为何,元康帝似乎并没有对云沐阳的态度有所恼火,就连说出来的话和做出的一系列举动,都有调笑一番的意味在其中。
“儿臣不敢!”依旧是这四个字,元康帝无法,只能默默在心里骂了句“小混蛋”,才再次开口。只不过他自己却没仔细想想,若是云沐阳被他称作小混蛋,那他这个当爹的岂不是老混蛋了?
“行了,瞧着你的样子也知道,你定然是猜到了韩相家千金的身份了吧?”自己的儿子有了这番举动,元康帝若是还读不出云沐阳心中所想,他还真不配去掌控钦傲如此庞大的帝国。此时元康帝说出口的话并不是疑问句,而是以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出,而且双目还紧盯着冷脸的云沐阳,眼中的意味让人看得不甚明了。
“儿臣愚昧,请父皇示下!”似乎是和元康帝杠上了一般,云沐阳不知是在装傻还是单纯不想搭话,就这么直接回了句不痛不痒的话,言语中竟是没有半点起伏。
嗯?元康帝本还想逗逗自己这个儿子,谁让他前几日与自己在御书房吵的那么激烈,竟然还敢威胁自己亲爹,还真是“男大不中留”了!但是如今的情况是怎么回事?那丫头不是说……不是说她保证就算是与沐儿成婚也不会误了他的姻缘,只要自己能够平安等到族人的接应,她就会直接自请和离。而且……昨日还以索取救命报酬的理由,让自己同意了大儿子与大儿媳的合离!
虽然自己本不想答允,不过那丫头说得在理,刘家已经倒了,若是因此而连累了大儿子的未来倒真的是对他不住。况且,他们夫妻二人素来不和,若是能借着大儿子被罚府中思过的由头,放刘瑛合离,没准儿还能不误了云陵阳的名声。即使他做了再多错事,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自己下不得狠手了结了他。再说,韩梧桐都已经去了,他就算是念着多年来的情谊,也不想让云陵阳背着个抛妻弃子的骂名过一辈子,而皇家的脸面更是不能因此抹黑!这件事,于公于私,他答允了那丫头都并不吃亏。
“罢了罢了!看你一副冷脸,朕也没心情再和你说什么!今日礼部会把吉日送到你府上,想什么时候完婚,你自己定吧!”即使元康帝的心情再不受干扰,可一直面对着云沐阳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任谁都会逐渐生厌。既然他这个儿子不想探究,就让他自己顶牛角尖儿去吧!想到这里,元康帝就打消了向云沐阳解释个中缘由的念头,更是催促着云沐阳赶紧离开,千万别再惹坏了自己的心情。
而现在书案前的云沐阳早就忍受的不耐烦了,从方才他只说“儿臣不敢”开始,他内心的烦躁就没有消停过。尤其是在看到父皇一脸揶揄的样子,他会更痛恨自己的无能,竟然被一个十五六岁的臭丫头耍的团团转,还不自知!
有时候啊,人就是如此!不论是出于什么缘由,只要进了个死胡同!他就不愿意再出来。即使有人告诉他,只要仔细寻找就能找到出,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是一味地顶着牛角尖儿,再也走不出心里为自己设下的囚笼!
直到云沐阳冷着一张脸退出了御书房,元康帝才从书案上如小山一般的奏折中抬起头。心想着,如此也好,若是真的跟他讲清楚了利害关系,难免又会让他升起不该有的心思,还是就这么由着他吧!一切的一切,只要等到那丫头平安等到族人接应,他就能真正的放下这些了!不过,元康帝却没想过,若是人的情感能够靠着时间的消磨而逐渐淡化,那他当初又怎么会一直放不下徐皇后,才借着昆仑的力量,实现了自己所求呢?所有的遗忘,大概只是因为未到情深处罢了!
第161章 心难安欲诉始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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