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浩瀚沙海
    对于艾米而言，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领军，并不顺利……起码是一个不顺利的开局。
    在这一点上，他甚至有些羡慕池傲天的远征大军。在那支军队中，小佣兵团系统全员绝对会百分之百服从池傲天的命令，而黑龙骑士团则干脆等同于池家的私军，几百年来对于来自池家的命令一点折扣都不打，甚至到了只知道有池家而不知道有国王陛下的境地。池寒枫战死后，池傲天携大义与私仇振臂一呼，绝对会得到黑龙骑士团军官士兵毫无保留地合作。
    哪会像眼前，艾米虽然在小佣兵团内有绝对的权威，但是，那一大堆军官呢？这些军官都出自帝国王牌军队中的王牌。帝国四大骑士团、帝国禁卫军，随便拉出一个中队，屁股后面都跟着一大堆辉煌到极点的历史，500年帝国历史，没有战争的年代仅63年，哪个军队不是百炼成钢？中队长以上的军官，哪一个没有贵族称号？帝国军队第一大名门家主池大同元帅的二公子池寒枫伯爵刚上任京畿将军，就有三个大队长在军部眼皮子底下对着干呢，艾米一个佣兵团团长就能压得住？！笑话！
    为了尽可能地同化帝国军官，避免在未来战争中出现不必要的内耗，艾米只能把他们拉进作战会议，而且必须学会从中调停，并最终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苦楚，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理解。
    就在艾米在雪原中羡慕池傲天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池傲天此时的远征军残部已经陷入了生死绝地！
    ……
    在已知的世界中，最不适合人类生活的地方，不是崎岖的山区，不是冰冷的雪原，也不是随时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沼泽！这些地方虽然可怕，但人类还是可以想出办法的，就算是深不见底的沼泽，人类也能自救与获救。
    沙漠，无边的沙漠才是人类真正的禁地！即使是终生生活在沙漠地带的种族，一旦离开他们的绿洲、离开他们所熟悉的区域，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会涌出恐惧的神色。陷入沙漠地区后，绝对不会因为人多势众而得以逃脱……事实上，人越多，死亡魔影到来的速度可能越快。
    没有水，在沙漠上很难撑过5天，就算带着充足的水，中午烈日下，沙漠地表温度高达60°，足以让所有人虚脱甚至失去清醒神志；到了夜里，沙漠表面温度可能只有零下20°，这骤冷骤热，是沙漠中除缺水外最有效率的杀手！
    沙漠中的死亡不仅仅如此！
    沙漠，看上去，是一个没有任何生命的绝地。但是，实际上，这里却出没各种生物。在这种极度恶劣环境中生活，它们一个个被洗练得强壮、邪恶甚至狠毒到极点！它们很难找到食物，因此，它们就把外来的敢于侵入它们领地的所有生物作为它们的食物，遇到商队，它们像开天体party一样，兴奋地从各个角落赶了过来，伺机从中得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它们比其他环境中它们的兄弟姐妹可怕太多了，同样是响尾蛇，沙漠地带一只还挂着蛋壳的小响尾蛇就可以轻易放倒一头10多吨重的巨象，而在平原地区的成年响尾蛇常常成为犬类的食物。
    当然，这些故事讲给没有进入过沙漠腹地的人听，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只有真正进入过沙漠腹地的人，才会谈沙色变——那些谈沙不色变的人全都倒在沙漠中了。
    为了避免全军覆没，为了躲避法诺斯龙骑士的空中斥候，池傲天军团残部硬着头皮在这谈沙色变的地方已经呆了10多天了！
    牛腰血战之后，池傲天远征军不仅仅是元气大伤甚至可以说损失惨重！远征军鼎盛时期，兵力总数已经超过了20000大关！而那一战之后，侥幸逃脱的军人总数仅5139人，其中，原隶属于黑龙骑士团的军人3721人，原小佣兵团佣兵456人，原雪月军团军人17人，其余为远征军盟军。
    从来没有龙骑士试图对着大河发射龙息，当然，也就没有人能够想到，两头巨龙的龙息借助河水的力量一瞬间吞没了近万军人。
    池傲天当然也不知道，否则……池傲天绝对不会给铁手拦江大公爵这样的机会。如果说还有一点值得安慰的是，远征军高级军官们损失的比例没有达到军团士兵损失的比例。即使这样，5位大队长和2位中队长以及5位小队长在这一夜被从远征军的花名单中抹去了……其中可是有着几位黑龙骑士团重点培养的军官。
    暴怒中的池傲天要疯了，还好，远征军中两位有着足够分量的长辈制止了池傲天报复的行动，留下黑色闪电以及20位森林精灵救援还存活的军人，塔扬、苏文指挥5000多位幸存者甩开大步向北强行军，一头扎进了被林木覆盖的祁连山山脉。
    两位中年人在细致程度上不是池傲天、曲建红这样的年轻人能够比的，塔扬、苏文的意见相当一致——在祁连山中只休息了不到两个小时，夜色一落，远征军向沙漠腹地挺进。
    这个世界上，很多时候充满了巧合。
    这一天，正是魔法历6年的秋至，池傲天残部进入沙漠腹地不久，一年一次的季向风就吹了起来——这风在艾米诺尔大陆最北面登陆，顺着祁连山山脉北麓一直向东南刮过去，嗷嗷刮了整整一夜，5000军人留下得那些痕迹，在天明后早就被风沙抹平了。
    而事实上，就在第二天一大早，寒寒和其他几位星夜赶来增援的法诺斯龙骑士贴着地皮搜索。巧合就在，由于季向风被山脉阻挡着并没有进入南麓，这就造成了，远征军在山脉南侧留下的痕迹全都在，而北侧则丝毫没有。
    这恰恰就让几位龙骑士得到了统一答案——池傲天远征军还躲在祁连山中。这个判断当然也很正常，就算是精锐军队，没有驼队补给，进入沙漠也是九死一生，如果一定要躲开追击，放着祁连山绵延千里的密林不躲，难道还有人到沙漠里去送死的？
    放火焚烧了祁连山后，法诺斯的龙骑士们也曾经对沙漠一带进行过搜索，但是，人类眼睛的视距毕竟无法与森林精灵相比。
    为了防止被法诺斯军团发现踪迹，远征军完全采用昼伏夜出制。到了白天，军人们把建制帐篷平铺在沙丘北侧谷底，带着自己的坐骑钻进去，在帐篷上再堆沙子，如果不走到跟前看，很难看出在这沙子里竟然会躲着人。森林精灵们换着班监控着天空的动静，尤其是龙骑士！而事实上，隆、凌云4位龙骑士也曾搜索到这一带，只是，远征军并不知道红石陛下已经成功封龙，精灵们的眼睛虽然犀利却也不能像x光一样穿透巨龙看到龙骑士，因此，他们看到隆、凌云的坐骑龙时，远征军们并没有欢呼，而是把帐篷压得更低了。
    以池傲天的脾气，当然不愿意这么做。苏文和塔扬两个老家伙联手施压，老家伙的理由很简单——远征军虽然不怕死，但是，绝对也不能像个二愣子一样看着铜墙铁壁摆在那里却一头撞上去，两个老家伙的说法完全一致：利用沙漠和敌人周旋，等敌人放松警惕甚至已经开始把军队调动到其他战场的时候，再像一把刀子一样插进去！不仅要达到池傲天最开始那一点可怜的目的——火烧乌鲁，更要彻底打乱敌人的布置，让帝国各大战区能够伺机吃掉敌人一部分。
    这样的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听上去也确实是那么一回事。池傲天从善如流的优良品质再次体现了出来——这大概是池傲天性格体系中唯一的优点了吧。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天底下，有几个人了解沙漠？帝国有几个军官曾经在沙漠中出生入死？苏文，北部联邦服役近20年，其实就是火头兵一个，冰天雪地里，一年能听同伴说起沙漠的次数绝对不超过10次！塔扬，看上去似乎满腹经纶，其实，除了教廷系统之外，对于沙漠的知识可怜到极点。
    作为优秀的指挥官，他们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发现如何在沙漠中躲避侦查的办法，但是，这一切并不能掩盖由于他们的无知而对整个军团指挥的错误。
    没办法，一个从来没有进过沙漠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正了解沙漠中暗藏的死亡杀机！
    本来，青洛对于沙漠还多少有一些了解，可惜，他此前都是和商队进入沙漠的，走的都是古道，每隔十几天就会有绿洲补充食物和水，因此他对于沙漠另外的一面也并不了解。
    进入沙漠地区第七天！远征军已经开始感到了压力！水，已经全面告罄了。开始，在深夜里，精灵骑士们带着水囊能回去打一些水，但是，人太多了，不仅是军人，还有两倍左右的战马和地行龙，200多个水囊带回来的水，也就能勉强够润润嘴唇。
    这还只是开始，随着法诺斯龙骑士和小佣兵团4位龙骑士进一步扩大了搜索范围，远征军不得不以每天夜里20～30公里的速度一步步向沙漠深处推进……狂鹫骑士们能带回来的水越来越少。
    最先受不了的是战马——食草类动物根本缺不了水，而且，随身带着的那点草料能支持几天？开始，沙窠子里还有沙柳等沙漠植物，进入沙漠100公里之后，眼前就只剩下一眼看不到边的黄沙了！
    战马一头头倒下了！
    远征军高级军官的命令是：拉开这些还在抽搐的战马的动脉用水囊接血以备不测。
    什么！这他奶奶的是人下的命令么？！
    刚刚脱下牧民服装的盟军们还好点，黑龙骑士团的轻骑士们多数还都是少年见习骑士，看着自己的黑色战马摇摇晃晃摔倒在地，不哭的人根本没有！这些战马，是帝国军部每年专门为黑龙骑士团调拨的，浑身漆黑四蹄雪白的是乌云压雪；浑身漆黑头顶有一丛白毛的是月光；浑身漆黑胸口有一丛白毛的是云子，这都是帝国军部高价从游牧部落中购买的。作为见习骑士，他们从进入军队的一天起，就被分配到了一匹刚刚1岁的儿马，照顾好自己的战马是他们骑士生涯中的第一课。在通云关，战马生了病，大多数见习骑士都是抱着被子在马厩里陪着自己的4条腿伙伴过夜。在战争中，自己的袍泽有可能背叛自己，但是，这不会说话的伙伴除非死，否则绝对不会放弃忠诚。
    军人对战马的感情，绝对不是普通牧民和普通农民所能理解的。在军队中，年老的战马不会屠杀，战死的战马只要有条件一定会送到黑龙骑士团专门的马丘埋葬。很多人从成为骑士开始，这一生就没有再吃过一口马肉。
    接到这样的命令，少年骑士中马上就有人忘记了自己的贵族身份跳起来骂娘了，刚开始还只是几个人，随着越来越多的战马在烈日下摔倒，公然违抗命令的少年越来越多，他们不管什么隐蔽不隐蔽，带着一头一脸的沙子，从沙坑里爬出来，冲着出来发布命令的塔扬大吼了起来！其间当然有人直接赤裸裸地开始问候起塔扬的直系长辈。
    所谓的神圣牧师根本没有拿眼睛夹一下这些少年，随手从身边的羊头人手里拿过战锤，在手上狠狠砸了两下。
    暴怒中的少年们哪里怕这种威胁，呼啦冲了上去，就准备教训一下眼前这个邪恶的老牧师。
    两道冰冷的目光射了过来，正午沙漠地表温度高达50°，就在这50°高温中，无形的冷气却足以让大部分少年莫名地打起冷战。远征军最高统帅池傲天一步步走过来，干燥的沙子在脚下刷刷尖叫着流淌着。
    “你们这是干什么？”冰冷的话再次降低了温度。
    “难道，汝等是骑士，我就不是么？”池门家族中还会有人不是骑士么？没有任何少年敢顶嘴。“难道我不了解对于一个骑士而言，战马是什么么？难道还用我再告诉你们，帝都史坎布雷已经被攻克了么？难道你们没有看到从佣兵帝国退下的败兵么？”
    语气一句比一句平和，但是，压力却一个字一个字地增大。
    “作为帝国见习骑士的少年男儿，难道被这太阳晒一晒，你们就忘记自己是干什么吃的了么？我告诉大家一句，400年前，池门卫队打出黑龙骑士团400年龙威的那一仗，就在这里！每一个人扪心自问一下，祖宗们是怎么做的？你们可真替祖宗们长脸！虎落平阳可以被犬欺，天下最高傲的黑龙难道落魄了也会被犬欺负么？”池傲天并没有再重复命令，转身离去。
    这话的声音并不大，在空旷无比的沙漠中，毫无阻隔地让所有黑龙骑士团的军人一个字都不落地听到了。
    池田萌大小姐就是在这一亩三分地杀出黑龙骑士团的百丈雄风。当年，那一支5000人军队，在这里不仅杀过坐骑还吃过坐骑甚至……吃过人！如果没有这些异类食物的补充，黑龙骑士团根本不会有今天的威名。
    少年们都不说话了，一个个捂着嘴、擦着眼，扭头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哽咽着，有人走着走着鼻子一酸，蹲在地上放声大哭，泪水顺着干燥的眼眶冲了出来……雪亮的弯刀被拔了出来，在沙漠里折射出一道道光芒，摸着战马的鬃毛，少年们在哭，年轻的儿马们……也在哭，没有哪匹战马是不通灵的，豆粒大小的泪水从战马曾经俊美的眼眶中滚滚而出，生离死别中，战马挣扎着用自己粗糙的舌头舔着少年骑士们的手……少年们当然知道这些相处了两三年的不会说话的伙伴的意思——它们毫不犹豫地把生的机会留给骑士……
    嚎啕痛哭中，雪亮弯刀变得通红，红色的液体顺着马脖子蹿了出来！艳红的鲜血喷洒在少年们的脸上，没有任何人伸手去擦一擦，少年们一边哭一边接血，一边往皮囊中撒入雪白的卤盐……
    浓浓的腥气在空中弥漫着……战马们至死都没有发出什么悲鸣。
    血放完了，不会说话伙伴的灵魂已经离开了曾经矫健无比的躯体，或许，战马也有着它们自己的天堂吧……少年们用弯刀把战马肢解开，把大块的马肉扔给地行龙骑士们——这些平均年龄28岁的年轻骑士没有一个人敢用手接，就任由那血淋淋的肉掉在地上，被饿晕了的地行龙撕掏着吃掉。地行龙骑士们当然理解这些少年们的情感，没有人去安慰他们——那无异于是在说风凉话，现在，最好的安慰手段也是唯一的安慰手段就是一声不吭地陪着少年兄弟们吧嗒吧嗒掉眼泪，掉同为骑士对自己坐骑伙伴离去的最心痛的眼泪……
    此时，在这伤痛中，没有人能知道，更大的困难，更多的危险，还在前面狰狞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