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烛火下,本应缠绵悱恻的气氛,霎时变得诡异起来。
苏陌忆生怕林晚卿发狠真的将他踹下去,便抓了她的脚踝往自己的方向拖来,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可林晚卿根本不吃这一套,双手一推,盯着他神情严肃道:“不巧得很,这位姑娘我今日才见过。好像是武安王府上的,你不说也罢,明日我自己去问。”
说罢和衣要睡。
苏陌忆赶紧搂住了她的腰,一副做了亏心事被揭穿的样子道:“画上女子确不是你……她是武安王的孙女,月安县主。”
林晚卿见他老实交代,心情稍好,扯了一旁的锦被给他盖上,醋意十足地问到,“那你藏着她的画像做什么?还……还题了首酸死人的词。”
这个问题倒是真的问倒了苏大人。
藏着别人的画像,旁边一首出自他手的情诗,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对画上女子有意。
但看着面前这个委屈的美人,他又意识到这个事情若是不说清楚,今日这洞房怕是进行不下去的。
于是,苏陌忆也不急了,抄起落在地上的衣袍往身上一批,坐到林晚卿旁边,侧身将她抱在怀里,耐心解释道:“这画像虽然画的是别人,但那首诗真是我写给你的。”
说完顿了顿,发现林晚卿看他的眼神中带着怀疑,苏大人赶忙竖起叁指指天道:“我对《洗冤录》发誓。”
林晚卿看他的表情霎时变得一言难尽。
“所以……”她问,“你在别的女子画像旁边,题了一首写给我的情诗?”
“……”苏大人词穷扶额,半晌悠悠点头,嗯了一声。
林晚卿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
苏陌忆没有办法,叹气道:“数月前武安王府设宴,我应邀前往。其间月安县主作画,邀我题诗。我当时满心满眼都是你,所以情难自已写了一首情诗送你。月安县主也看出来了,故而将画赠予了我,就是这样。”
他说得理直气壮,神色无异。
林晚卿被这么猛然地一个表白,也觉得颇为受用,霎时红了脸,揪着他的衣袖问到,“那这幅画放在家里总是怪怪的……你若不想留,为什么不处理掉?”
苏陌忆一听,觉得洞房有望,慌忙解释道:“因为那日我不是要赶去清雅居救你么?当时随手将画扔给了叶青,这种事我本就没放在心上,过了就忘,哪知道他把画放在了这里。”
“哦……”林晚卿总算满意了,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罗帐昏灯下,女子面如芙蓉,眼波潋滟,皓齿朱唇。
苏陌忆心中一动,又俯身上去,欺身压下。缠绵的吻,一路从耳后沿着脖颈,来到了雪峰的乳果。
身下美人立时浑身一颤。
“唔!!!”苏陌忆闷哼一声,却不是因为舒爽。
下一刻,他只觉自己的肚子被人顶了顶,险些把晚上喝下去的酒都顶出来。
“等等!”
身下的女人手脚并用,猛然将他推出一段距离,看他的眼神震惊又了悟。
“你是去清雅居救我那日赴的宴?”
苏陌忆不明就里,点了点头,却见林晚卿冷笑一声,表情变得狰狞。
“也就是说,你烧了写给我的婚书,转身就去赴了这场心知肚明的‘相看宴’,还给对你有意的姑娘题了一首情意绵绵的诗?!”
“……”苏陌忆一怔,全然僵住了。
这缜密严谨的逻辑和无懈可击的敏锐,饶是他为官多年,见惯了无数精彩绝伦的推断,此时都忍不住想要拍手叫好……
其实他当初去赴宴并不全是为了相看,更多是因为月安县主叁番四次的邀约得不到他的回应。
他彼时只觉与她同病相怜,想要了她一个心愿,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
可这话若现在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更别说是一个情绪正激动的女人。
林晚卿见他一副被自己说中心事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千般情绪倏然而起,一向能言善辩的苏大人竟然也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认命地拉了她的手,想继续解释。
林晚卿根本不领情,将手一抽,决然道:“你出去。”
“……”未料到事态严重的苏大人彻底愣住了。
林晚卿瞪他,语气严肃道:“你若不走,我明日就与你和离。”
一听“和离”两字,苏陌忆下意识地心头一紧。这女人不听他解释就算了,新婚燕尔的就说和离,多不吉利!
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狗,苏陌忆的脸色也逐渐沉了下来。
他想再劝,而林晚卿却根本不听,背过身去一躺,拿被子蒙住了头,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出去!”
被窝里飘出简短的两个字,淡漠决绝。
苏陌忆伸手摸她的头,可是方才触及,林晚卿却豁然转身抓住了他的手,往外一掀。
“咚!”
伴随一声闷响,玉树临风的苏大人倒栽下去,险些脸着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晚卿,只觉气头上的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他也是有脾气、要面子的。从小到大,可是连太后都没有这么粗暴地对待过他!
苏陌忆脸色一黑,起身和了身上的睡袍,转身抬脚就走。
虽负着气,但他心里还存留着一丝侥幸,每迈一步都在等着身后的女人冲下床来抱住他的腰,哭得梨花带雨美人垂泪的模样。
然而一直等他行至了门边,身后都没有任何动静。林晚卿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完全没有要挽留他的意思。
苏陌忆心口一凉,咬牙将门一踹,真的行了出去。
今日大婚,苏陌忆做好了准备要孟浪一番,所以两人留作新房的寝屋外早已清场,现下一个侍从也无。
他就这样一路行去了书室。
书室没人用,便就没有燃地龙。早春晚间偏冷,苏陌忆却只穿着单薄的睡袍。
新婚之夜世子就与世子妃分房睡。
他倒是无所谓,可是林晚卿初初嫁来世子府,若是被下人知道了,她今后怕是难以在府上立威。
苏陌忆思忖片刻,吸了吸鼻子,任命地点燃烛火,开始在书室里寻找炭盆。
他一向睡得晚,有时候地龙熄灭不忍让小厮再烧,他便会自己用炭盆,如今倒是给他解了燃眉之急。
苏陌忆用两个炭盆把自己围起来,又从一边的红木架上取下一件绒氅将自己裹起来,总算是不会被冻死了。
等到一切安定下来,夜已深沉。
苏陌忆抱膝坐于榻上,躲在窗后伸长脖子望着外面,可是等到睡意朦胧,他也没有等到林晚卿来找他。
苏陌忆又气又委屈,辗转反侧,根本无心睡眠。
月色之下,与他一样彻夜难眠的,大概只有院子里长年犯着相思的司狱了。
苏陌忆看着那道孤影,怔了怔,拢着绒氅缓缓下了地。
也许是再一次感受到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伤,他健步行到司狱身边,略一思忖,伸手解开了拴着它的绳索。
“去吧,”他道,摸了摸司狱的头,“去找你的心上狗。”
末了,又添上一句,“别让我失望。”
*
翌日,苏陌忆要携着林晚卿入宫给太后和皇上请安,两人在马车上一路无言。
到了皇宫,林晚卿顾及颜面,也不好继续冷战,便挽了苏陌忆的手,可言语和眼神之间全无交流,互动也很是生硬。
苏陌忆一夜未眠,眼底乌黑、精神不济,走路脚底虚浮,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等到林晚卿给太后敬完茶,向她告别之时,太后寻了个由头要苏陌忆跟她说几句体己话。
苏陌忆方才行过去,胳膊就被太后抓住了。
“这个,你拿着。”太后凑到他耳边,从季嬷嬷手里接过一本小册子递给了苏陌忆道:“卿卿那边也有一本,是女用的,你这个是男用的。”
苏陌忆没明白,低头看她,却见太后神色凝重,一脸洞穿世事真相的表情,看着他痛心疾首道:“也不知你是像了谁,怎么新婚一夜就一副被榨干了的模样。怪不得卿卿不开心,是我,我也要给你甩脸子。”
“……”苏陌忆额上冷汗直冒,想解释,却发现怎么都张不开嘴,故而只得怏怏作罢,将满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太后见他这幅样子,以为他是默认了,顿感恨铁不成钢,干脆将书翻到最后一页,神色凝重。
“你试试这个,第一百零八式,万精归宗,保准你第二天容光焕发、重新做人。这夫妻敦伦嘛,先天不足可以后天弥补,你把媳妇伺侯舒服了,媳妇才会让你舒服……喂!诶!景澈!别走呀!”
苏陌忆满头大汗,兀自拉了林晚卿闷头上车,却听太后还在身后不死心地对着季嬷嬷道:“去太医院的库房里走一趟,把什么鹿茸啊、海马啊、人参啊、牛虎蛇鹿鞭都捡一份送去世子府。”
“……”苏陌忆脸色铁青地瞥了身旁的林晚卿一眼。
林晚卿被他这么一看,以为他不喜欢自己的触碰,便自觉地侧身往旁边挪了挪。
苏陌忆脸色一黑,干脆也学着她,将两人之间空出一个能够横躺竖卧的距离之后,便闭眼假寐。
马车没行多远,停住了。
苏陌忆直觉不对,睁眼发现林晚卿正提了裙子往外走,也不看他,兀自道:“大人先回去,我还有事。”
说完就下了车。
苏陌忆撩开车帘,发现叶青将马车停在了京兆府外,不由得好奇问了一句,“你这是要做什么?”
“找梁未平。”林晚卿答,手腕却被他握住了。
苏陌忆看着她,语气泛酸,“你我成婚才第二日,不在家伺候夫君,找他做什么?”
林晚卿回看他,理直气壮道:“当然是议事,情之一事上,我才没有大人这么拿得起放得下。”
苏陌忆感到手上一滑,那只皓腕在眼前一晃就不见了踪影,再要去抓,人已经行至京兆府门口的石阶了。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细雨,像一方纱帘,将眼前的一切都笼上一层回忆的雾色。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是在京兆府。
那天想是她赶来的时候没有打伞,弄得官府湿一块干一块。
他一向不爱管闲事,平日里这些小人物他更不关心。可不知怎得,那一日的那一眼,他便于满堂之中看见了她。
然后,蹙了蹙眉。
一如他现在看她的表情。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哎……”苏陌忆叹气,行过去,俯下身将美人头朝下扛在了肩上。
林晚卿被他这壮举吓得结舌,一时语塞,直到被放到马车上才回过神来,涨红了一张脸斥道:“你、你光天化日,登徒子一个!”
苏陌忆面无表情,将人圈在怀里,任她推攘,只淡定道:“本官就是登徒子,夫人不满意的话尽管去告我,就看京兆府和大理寺哪个敢接。”
“你……”林晚卿气得跺脚,“你不讲道理!”
苏陌忆张腿夹住了她奋力乱蹬的脚,盯着美人道:“身为大理寺卿,本官说的话就是道理。”
“那我去御史台告你!”某人气呼呼。
“皇上和太后都站在本官这边,你去叁法司告我都没用。”某人理直气壮。
“你、你不讲道……唔、唔……”
车里的争吵渐弱,慢慢变成令人面红耳赤的啧啧水声和娇喘连连。
坐在外面赶车的叶青摇了摇头,望着天无奈叹气。
“哎……男大不中留咯。”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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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雨水(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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